“能活命就不错了,还想那么长远,真是晦气,丹心师兄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波煞星……”那修士骂骂咧咧。
周围的弟子纷纷投以鄙夷的目光。
其中有一名长相颇为俊秀的丹修道:“等我等拼死卫道之时,一心师兄自可以夹着尾巴溜走,你这样的人,还配做天澜丹派的弟子吗?”
那一心冷笑:“一群伪君子,我就不信你们不想活命,现在还想讨好掌门,晚了!”
他话音刚落,议事厅的门便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脸色苍白,下颌蓄着几缕美须的中年修士。
正是天澜丹派的掌门梦沅真君,他身后还跟着数位长老。
梦沅真君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的弟子,缓缓道:“若心说得好,我天澜丹派立世万年,自天澜山得名,自天澜山崛起,若是离了这里,我们还称什么天澜丹派?如今彭家仗势欺人,九馗宫杳无音信,我与十三位长老一同,意与天澜山共存亡!”
那名叫若心的红衣女修上前一步,热泪盈眶道:“掌门,战吧!就算我们是丹修,也不会做不战而退的逃兵!”
下方弟子大部分亦是群情激昂,也有个别人如一心那般面如土色,忍不住想往后退。
梦沅真君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你们都被驱逐了,待结界打开后,我自会与彭家人说明,放你们下山。从此以后,你们不再是天澜丹派的弟子,今后也不得以天澜丹派丹修自居。”
底下弟子悚然!
这便是逐出师门了,可也正是这样,被逐出师门的弟子才能被彭家人放下山。而这之后,天澜丹派大概也已经不存在了。
“掌门,怎么能这样!”
“弟子不走!”
“丹心师叔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彭家为什么不听我们解释?”
“师祖,我愿为门派战到最后一刻!”
……
祁桑真人也在这群弟子中,他样貌朴实憨厚,但身边却站着一名容貌极其美艳动人的女修,正是曲笙的五师姐管铃。
听完掌门的话,祁桑真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心里已有了决断。他握住管铃的手,传音道:“小铃铛,我要对不起你了,我……”
管铃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祁哥,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
“不,小铃铛,你是苍梧弟子,等结界一开,你立刻回晋城去!”
管铃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祁哥,要是苍梧出了事,你会丢下我走吗?”
“这不一样!”祁桑急了,“我原本就配不上你,又怎么能委屈你与我一同赴死!”
修士因为有灵力滋润身体,身无杂垢,且气质都有那么一股仙风道骨的劲儿,因此修真界普遍男俊女美。祁桑真人的样貌实在平平无奇,他站在管铃身边,只让人觉得“丑汉配天仙”,心中一直隐隐自卑着。
管铃叹道:“你我这相知相守一百多年的情分,难道就是样貌可以界定的吗?到了这个关头你还这么说,岂不是在挖我的心?你要真想对得起我,就让我按照我自己的意思,体体面面的与你同生共死,再多说一句话,我……我下辈子就不要你了。”
祁桑一颤,他终于不再说话,而是抱着管铃,看向议事厅的梦沅真君。
求仁得仁,此为义哉!
梦沅真君表情很平静,他已存了死志。
一派掌门,看似风光无限,内里的辛酸又有谁能知道?上有九馗宫的盘剥,下有弟子嗷嗷待哺,使尽了玲珑手段,却还是不敌老天降下劫难,彭家突如其来的发难一下子击溃了这个本就飘摇的门派。
每年要吞掉天澜丹派近五分之一丹药的九馗宫居然缩得个干净,这是天要亡天澜丹派啊……
梦沅真君轻轻动了动嘴唇,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他挥袖撤去了护山大阵,双手掐诀,正想发出与彭家对话的信号——
然而此时,那围困天澜丹派的血红色结界居然逐渐开始消退了?
底下神色百态的众弟子也看呆了去。
当结界全部消失,空中传来彭千繁的声音道:“今日之事,多有误会,还请天澜丹派的道友出面一见。”
误会?彭家的围山之困解除了?
议事厅前的弟子先是不敢置信,随后终于按捺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发出惊喜的欢呼声!
梦沅真君转身,看向几位长老一眼。大家心意相通,齐齐掐诀御风,向着彭千繁传出声音的地方飞去。
片刻之后,梦沅真君飞到了山脚下,他一见擂台,还有旁边的形容惨烈的苍梧弟子,略一推演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居然用了赌战!
其实梦沅真君本人跟苍梧并不熟,如果不是这一次广发请帖,说不定苍梧这等只沾了一点姻亲关系的小宗门都会被忽略过去。这一次的请柬名单也是梦沅真君亲自制定,他当然知道苍梧是多么小的宗门……只是没想到被彭家围山,天澜丹派生死存亡之际,竟然是苍梧派帮忙解围!
彭千繁道:“苍梧道友用赌战之法,令我等得知真相,贵派弟子与我彭家子弟皆为奸人所害,本座已经发下悬赏令。贵派因为围山而造成的损失,彭家愿全力赔偿。”
彭家虽然霸道,不过该做足的场面是一点都不少。
梦沅真君拱手道:“既为奸人所害,请彭家归还丹心的遗骸,稍后将详情讲明,我们天澜丹派也不会置身事外,必定还晚辈们一个公道。”
彭千繁微微点了点头,梦沅真君终于收回了丹心真人的遗骸,随后他转身,对曲笙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道友仁义,大恩必谢!”梦沅真君略一思忖,便中取出一个储物袋,里面装满了从炼气期到金丹期的各色丹药,“请曲掌门务必收下本座的心意,从今后,苍梧便是天澜丹派的上宾,我等愿与苍梧结永世之好!”
曲笙也没做作,这都是夏时和苍梧弟子用血肉换来的。她客气了一下,便收下了澜丹派赠送的丰厚丹药谢礼和彭家的五万灵石的赔偿,但天澜丹派的万年大典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参加了,身后的伤号和脸色一直不太对的夏时都让她担心。
于是,在得知管师姐安安稳稳并没有事之后,她便告辞离开了。
这一次曲笙不敢让夏时御风,她在离天澜山十里外的小镇上租了一只可以代步的天马兽车,一下子就用去了两千灵石,正准备带着众人回苍梧。
可夏时却没有上车。
他脸色苍白,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都暗淡了许多,只低声道:“你们先回苍梧。”
第70章 清风送晚踏歌行(一)()
曲笙心突然慌了起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被赤焰刀伤了根本?我一定饶不了彭千繁!”
他笑得有些疏离:“没什么,只是有些私事需要解决,更何况,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后请曲掌门多多保重。”
曲笙一脸不敢置信,她翻身从车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扯住夏时衣领道:“什么混账话,你是我苍梧的长老,怎能说散就散?”
夏时那双桃花眼眯起来,他轻轻扯开曲笙的手,后退两步:“你们先走吧,如果我办完事……会去寻你们的。”
“不,我在这里等你!”曲笙斩钉截铁地道。
他看了看远处的天色。
“随你。”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夏时便身形一动,消失在曲笙的眼前。
曲笙猜不出发生了什么,夏时掩盖得太好,连彭千繁都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异样,更别提修为只有筑基初期的曲笙了。
她回到车子上,看着车里伤已经基本好了的两个徒弟,还有安尘。
“我想等一等夏长老,大家觉得呢?”
没人有异议。
曲笙退了兽车,在镇子上找了家客栈,安顿好大家后,她独自走到镇子的边界处。
修真界的村镇大多也都有阵法加持,这座无名小镇的阵法边界止于一座牌楼,曲笙就坐在牌楼前的台阶上,她铺开了神识,等着夏时回来。
“五天,给你五天时间,要是你不还回来,我就真的走了。”
※※※※※※※※※※※※
夏时选了一个杳无人烟的方向,飞出了苍梧众人的神识范围后,他便再也撑不住,立刻从半空跌坠了下来。
他下方正是一片树林,下坠之时剐蹭下无数叶片叶枝,通身狼狈不堪,最后倒在厚实的草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他的嘴唇渐渐变得乌黑,浑身都在颤抖。
好在,好在他一直忍到了苍梧众人安全,曲笙等不到他,会回苍梧的。
心中的牵挂一下子松了一半,魔气又趁虚而入,进攻得更疯狂了。
夏时手腕上光芒一闪,月刃已显露了身形,它还是小蛇的模样,静静地守在夏时身边。
他的手伸向月刃的方向。
“要是我……坚持不住……”夏时断断续续地道,“你就……”
月刃双眼瞳孔已竖成一条直线。
“别想那么多,先压制住魔气。如果你真的撑不住,我会杀了你。”
——这才是月刃的真正任务,身为人间唯一真龙,月刃是拴在夏时身边的保险丝,它陪在夏时身边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避免伤及无辜,在他撑不下去的时候……杀死他。
夏时像是忍着极大痛苦,他的双手都已经深埋进下方的土地中,心中涌上无尽的恐惧感。
有什么东西正把他拉向深渊,那是自他出生之后,就一直伴随在他身体中的魔念。
“放弃挣扎,就不会这般痛苦。”
“遵从自己的内心,才是真正的道。”
“那个偷袭你的人真该死,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你本就不属于这个人间,回来吧,回来吧……”
夏时头疼欲裂,他的骨头都在作响,浑身的肌肉都像是在被千刀万剐,由丹田而生的腐蚀正在侵吞着他的理智。
他怒吼一声,手中凝出一团闪电,朝着自己胸膛打过来!
就算是雷灵根,但身体毕竟是肉长的,夏时本身也无法抵抗雷击。
他浑身猛烈一抖!
神智终于恢复了一些。
“滚开!”他又是凝聚出闪电,朝着自己打来,每一下雷击能帮他维系一阵短暂的清醒,这便是他抓紧驱赶身体魔气的时间。
然而这个过程太漫长了,夏时最后在双重痛苦下,舌尖咬出了血,满口腥甜,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
唯一清明的,是一股不屈的倔劲儿,和心头的热血。
他不能放弃,这人间他还没看够,这个无数前辈甘愿浴血守护的地方,他才刚刚走过一点……
夏时的手中再次凝聚出更炽烈的雷光,他这一次对准的不是胸膛,而是自己的丹田。
他如此贪恋人间的风景,人们的温暖,任何掠夺它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包括他自己。
“给我——滚回去!”
雷电与魔气交织,整片树林都放出了耀眼的紫色光芒!
夏时被自己的雷击炸得翻滚了出去,摔在一棵参天大树上,又掉了下来。
他翻过身,看着昏沉的天空,手中再次凝聚出了雷光。
月刃冲了过来,它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时伤害自己,可继续这样下去,没有人能受得了。
他会硬生生把自己折磨死的!
当夏时再次准备雷击丹田之时,林子里突然吹来一阵清风。
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无数黑色小花,像是一场花雨,纷纷扬扬洒落,将夏时整个人包裹了起来,温柔地抚慰他的伤痕。
月刃眼睛一瞪,惊道:“这是……伽蓝夜合!”
它昂首看向上方。
天空上出现了一道被撕裂的虚空裂隙,一个美得难以言喻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一身如流云般飘逸似梦的红衣,撷彩霞之光,随风轻轻飞扬开来,像是人间的点睛之笔,落在此处,万物从此有了神采。
然而任何神采都比不过她的容貌,顾盼间日月生辉,只轻轻一笑,仿佛大地回春,举手投足间,如春湖惊梦,踏一步四方艳火燎原,便是天下浮屠。
人间美玉,绝代风姿,能有此绝色的不作他想——魔修大乘元君,“暗夜之光”柳昔卿。
如果说太和灵端峰的栖迟神君是男性美的极致,那么柳昔卿便是女性柔媚风情的巅峰,这种美对人的视觉都具有强烈的侵略性,几乎瞬间虏获人的心神,教人一眼难忘。
月刃一直跟随在夏时身边,自然是认得柳昔卿,它从夏时身边退开几步,微微颔首道:“柳元君。”
柳昔卿回礼道:“月君辛苦了,接下来,阿时就交给我吧。”
此时夏时的身体已经被黑色的小花覆盖,那些小花形似桃花,却有三层花瓣,因为色泽关系,看上去精致而妖异,它们吸取着黑色的魔气——那从夏时体内溢出的,被正道避之不及的魔气像是令它们欢愉的养料。
魔界之花“伽蓝夜合”,它们不仅可以吸取魔气,还可以安抚魔修的脉反逆流。柳昔卿正是伽蓝夜合的花灵化身,她来到夏时身边,华美的红色长裙铺在青翠的草地上,像是一朵悠然绽放的蔷薇花。
柳昔卿微微垂下头,看到夏时身上自残的伤痕,目光中带着怜惜地道:“这孩子受了许多苦。”
月刃垂眸,并未多话。它心里有数,这位柳元君特意来到此地,必定是来救急的——而这天下,恐怕也只有她能救夏时。
柳昔卿轻声道:“如果不是前几日心血来潮用了天演术,还不知他在郑国居然有这一劫。”
月刃解释道:“少主被人偷袭,才会被激发出魔气。”
“彭家自恃豪义,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不好说,我隐隐觉得修真界有一股诡谲之势。”
“阿然也跟我提到过晋城的事,竟有化神修士为难一个小门派,便是他也始料未及。”柳昔卿叹道,“其实那一次他不该出手,但对方太过火了。”
美人蹙眉之时,更令人心折。
“既然遇上,便是因果,行然是你与晏峰主之子,保护小师弟也在情理之中,莫非行然受罚了?”月刃问道。
柳昔卿无奈道:“倒是没有,不过他回青弭峰后,阿修又将他打发到虚空洪荒战场了。”
那名在青极宗大战后,于晋城外一剑斩化神的剑修,便是柳昔卿与晏修的儿子,晏行然。
“洪荒战场以战养战,凶戾了些,却是历练的好去处。”月刃道。
道理么,为人父母的都懂,就看狠不狠得下心了。
谈话间,夏时身上的魔气也渐渐消散,他撑着旁边的树干站了起来,行礼道:“原来行然师兄曾经出过手,我还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他双眸重回清朗,“弟子没能控制好自己,这次……多谢师娘出手相助。”
“无妨,这是你第一次爆发魔气,有了教训,以后一定要多注意。”
“是。”
柳昔卿定定地看着他道:“阿时,在一千多年前,魔修还会因为脉反逆流而伤人,可也有人宁可自己死于痛苦,也不愿意做出违逆内心之事,所以人间才会给魔修一个打破天道束缚的机会。”她挥袖收回伽蓝夜合,那些黑色的花围绕她周身一圈,便进入掌心消失不见,“魔气生于邪恶,但魔修却仍能向往正义,其中的道理,自是不必我多说。”
“弟子明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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