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捺住心中触动,问道:“铭古纪4745年正是铭古纪年的最后一年,之后便是天下大定,为何要撤离苍梧山?”
曲笙道:“夏道友有所不知,当年彦之真人不过是筑基后期修为,放眼宗门竟无一个金丹修士,其他弟子也不过是炼气期,自是守不住苍梧山,只好隐居避难,彦之真人于天元元年成为苍梧第二任掌门,在位一千四百年,寿限终了逝世。”
夏时垂眸道:“彦之真人临危受命,以筑基后期修为将苍梧维系下来,已是不易。”
“苍梧第三任掌门为逢朗真人,乃是彦之真人三徒,于天元1412年继任,却经历了天元纪年最动荡的一段岁月,”讲到苍梧历史,曲笙脸上是超出她这个年纪的沉重,“天元2018年,歌留山老祖陌降元君欲勾结北冥界之人吞并人间,发动失心魔修与人间大战,战火荼毒人间全界,便是连隐居的苍梧都不能幸免,逢朗真人投身大战,被失心魔修所害,且门派好不容易晋阶成功的数名金丹长老尽数陨落于此战……之后,便如修真界典籍所记载,当年的魔君晏修,如今的太和青弭峰峰主与其道侣柳元君,诛尽奸邪,还人间朗朗乾坤。同年,尚才筑基后期的师父凌海真人成为了苍梧第四任掌门,带领其余的弟子,在魏国附近的一处山坳里,寻到一个无人洞府‘削月洞’,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但凡修士大战,修真界和人间都不能幸免,又何况是天元2018年的十万年人间大劫……苍梧这样弱小的宗门,能保住一点血脉不散,已是造化。
“其实我一直心有疑问,如今苍梧莫非只有你与封笛,再无其他同门?”夏时问道。
“苍梧派行至今日,弟子一代比一代凋零,五年前,也就是天元3410年,师父寿限将至,而宗门资源日渐微薄,师父无力晋阶,于是点燃机缘灶,推演机缘指向了晋城,师父便将门派从削月洞迁徙至魏国,沦落到晋城贫民窟中蜗居一隅。天元3413年,晋城刚入冬,师父他老人家没能撑过那一年……他临死前,将苍梧托付给了我,也正是这一年,我成为苍梧第五任掌门。”曲笙脸上没有表情,但她的手指一直紧紧攥着腰上的飘带,“夏道友想必也心知肚明,我这堂堂一派掌门,找徒弟基本靠捡,找机缘基本靠懵。然而曾几何时,我师父凌海真人座下,苍梧第五代弟子,也有九人之多,只可惜……”
大师兄何箫金丹期,五年前从削月洞叛逃,卷了门中大半资源不知所踪;
二师兄岳罄她连面都没见过,听说不过一百多岁便已早夭;
三师兄徐鼓筑基中期,成日鼓捣一些奇怪的玩意,充其量只是个不伸手要灵石花的存在;
四师兄封笛放诞不羁,好枕温柔乡,精通琴棋书画,但偶尔谱个曲换钱养家糊口已是良心;
五师姐管铃,筑基初期修为,已与天澜丹派的一名内门弟子结为道侣,因此并不在苍梧;
六师兄韩筝同样面都没见过,听说已经远游了五十年,除了密室里的本命元神灯证明他还没死,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七师兄胡筑十年前进了一个小秘境,再也没有回来;
八师兄关瑟也是筑基中期,别看是修士,却是喜好务农的实干家,在晋城郊区开荒了两亩地,专门用来种植他的花花草草,通常是不着家的。
“如今苍梧五代弟子中,能在苍梧帮衬一二的,也就只有三师兄徐鼓、四师兄封笛、八师兄关瑟三人,”曲笙平静地道,“何箫是指望不上的,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念及旧情,但夏道友,我苍梧也并非无一战之力。”
“愿闻其详。”
“苍梧第四代弟子,还没有死绝。”
夏时抬头看向她。
曲笙一字一句道:“苍梧派,也是有金丹真人坐镇的。”
第15章 列子御风(四)()
夏时在苍梧中并没有铺开神识,哪怕他确定不会有人察觉——这是修士在其他门派客居的基本礼貌。
如今他终于知道曲笙敢将人带回苍梧的信心究竟何在,于是斟酌着问道:“有几名金丹真人?可在门派之中?”
曲笙:“只有壬江师叔一人,但师叔已是金丹后期,一直在尝试冲击元婴,苦修不辍。苍梧搬到晋城后,除了我接任掌门之时他出现过一次,其余时间都在闭关。说起来,宗门现在日子如此拮据,也是因为我积攒丹药灵石,好助师叔成功,届时门派有元婴真君坐镇,我定不会如此掣肘。”
夏时心中便有数了,既然有人要晋阶,那么现在的苍梧对曲笙来说,便是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这位金丹真人,他最好能见上一面。
夏时道:“现在最好跟你这位师叔通通气,青极宗虽然只是个小宗门,身后却有彭家之势,且不论这‘势’的真假,苍梧与青极宗的战力已是天壤之别。这一次何箫念及旧情,放过了你,但他回青极宗后,那些人得知他失败,定还会有后招,”他站起身,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我们与青极宗之间并未有死仇,所以在晋城,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对苍梧下手,我们只需要暂时守在门派中即可……如果苍梧还有在外的弟子,不要回来,通知他们尽快远离晋城。”
曲笙回道:“徐师兄和封师兄都在门派,徒弟们暂时还不适合知道真相,好在我已将他们稳在门派里了,至于在外的其他弟子,目前能联络到的只有天澜丹派的管师姐和晋城郊区的关师兄,没意外的话,咱们很快就会收到关师兄的回信,倒是天澜丹派离晋城较远,管师姐的回信大概还会晚一些。”
门派都会有特殊的传递消息方法,夏时略微放心。
“我会在角子街附近布下一个阵法用来示警,苍梧弟子不多,约束在门派内便无碍,若是你需要什么东西,不要亲自去,我来帮你。”
掌门是一派之重,若是青极宗真为截气运而来,曲笙现在就是他们的目标。
曲笙点头道:“我也正是想拜托夏道友此事,”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二十两银子,“我想雇佣一五巷的毛大婶帮忙采购食物,她一介凡人,青极宗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对她下手。”
“好。”夏时接过银子。
“另外……”曲笙咬唇道,“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天澜丹派的一位长老曾与师父有旧,我想请天澜丹派从中斡旋,寻求慈禄宫的庇护,但这件事需要证据,我不能空口无凭地指证青极宗。”
夏时沉吟道:“如果我是青极宗,便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此时我应该已经封锁了晋城,然后……我会想方设法逼你出面,在消息还未传开前,将苍梧拿下。”
苍梧实在太弱小了,即便夏时已是苍梧客卿长老,说起拿下苍梧,也仿佛屠猪宰狗般容易啊……曲笙握紧了拳头,纤细的胳膊撑着她那单薄的双肩。
这是一个比缺钱,缺灵石更难关,生死存亡或许就在一线间,曲笙表面镇定,但私下里,她觉得骨头都要被这压力绷断了。
然而丧家之犬的哀嚎不会给她任何帮助,只有愤怒会给她勇气。
“自始至终,青极宗也只是在引我出手时费了些心思,之后便直接派何箫来捉拿我……他们身为正道宗门,竟没有一个像样的人出面与苍梧沟通,我不明白,修真界只能这样弱肉强食下去吗?”
夏时平静道:“修真界实力为王,他们想杀你,或者是撕碎你,不需要跟你沟通。”
他低头看着曲笙,心里有无数办法可以帮苍梧度过难关,但他却选择听从曲笙的安排。
路,是需要自己走出来的。
这也是他留在苍梧的意义,也是因为当她在这个修真界最底层发出呐喊时,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曲笙抬起头,坚定地道:“我去找壬江师叔。”
※※※※※※※※※※※※
当两人从内堂出来时,已是午时。
桐姝守在内堂门口,一见曲笙便飞扑过来。
曲笙强打起精神摸摸桐姝的头,对她说:“小姐姐有事要忙,小姝自己玩。”
但桐姝的表情却有点不对,她仿佛有些犹豫,明明想开口,又缩了回去。
“怎么了?”曲笙问道。
“他,他不听话,又跑,跑了。”桐姝结结巴巴地道。
曲笙瞬间睁大眼睛,她几个闪身便来到小院中央,此时正是午饭时间,众弟子本该在此用饭。
小院中却只有康纣南和鲁延启两人。
“严琮呢?我不是让他抄门规吗?”曲笙厉声问道。
曲笙的语气不似生气,反而十分着急,康纣南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立刻道:“严师弟抄了半个时辰门规,便说肚子饿,要给我们打牙祭,他出门觅食已有小半日,至今未归。”
严琮是被他爹严掌柜强行送到苍梧来修道的,平时总喜欢偷偷溜回家,康纣南看不起这种不自律的人,对严琮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而严琮也自持聪明,不怎么服这位大师兄,所以曲笙不在的时候,苍梧里便没人能管得住他。
但严琮今天的偷溜,真的将曲笙惊出一身汗来,现在正是敏感时期,青极宗绝对不会放过苍梧弟子。
“夏道友!”她回眸望他,眼里全是恳求之色。
“我去找他!”夏时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曲笙又突然叫住他,掏出一枚玉简递给他,“这是护院大阵的进出法令,夏道友请拿去。”
夏时接过那玉简,将神识放入其中之后,迅速习得了进出阵法的法诀,他一闪身,如一道残影,飞出了苍梧小院。
曲笙身子一软,靠在石桌边坐了下来。
鲁延启已经被曲笙和夏时的阵仗吓到了,张着嘴甚至忘了嚼食物。
康纣南有些不安地问道:“师父,三师弟难道出了什么事?”
曲笙没有回答他,心中全是自责。
如果我平时管得严格一些,如果我不是如此粗心大意,如果我早些将事情告诉他们……也许严琮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出去当靶子。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曲笙足够的反省时间,夏时出去不过片刻,便返回苍梧,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名瘦高的中年男人,他脸上泪痕还没干,见到曲笙后立刻跪地大哭道:“曲掌门,小儿被一群修士抓了去,你可要为小儿做主啊!”
来人正是严琮的父亲,在西市经营当铺的严掌柜。
曲笙一听就知道要坏事,她站起身,勉强将严掌柜搀扶起来道:“严琮是我徒弟,我怎么会不管他?你先别哭,将事情经过详细道来。”
严掌柜颤巍巍道:“今日上午,小儿又回到家中,我猜他定是背着掌门偷溜回家,原准备用过午饭后,便遣人将他送回苍梧,却没想到半个时辰前,有几名修士闯进当铺,将小儿抓了去。”严掌柜边哭边道,“我大儿拦住那些修士要说理,他们却笑着说什么之后还有好礼奉上,然后强行带着小儿离开了当铺。曲掌门,我不知道那些修士的来历,又不敢轻易报上城主府,唯恐他们伤我儿性命,只好来找您了,呜呜呜……”
距离何箫离开晋城,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但青极宗与晋城相距不算近,金丹期的脚程没那么快……对方反应如此迅速,看来真如夏时所说,青极宗已派了人手围住晋城,一旦何箫任务失败,他们便立刻下手捉人——严琮刚好进了他们的局。
下一步,想必就是逼她出面了,青极宗果然雷厉风行。
她深呼一口气,拼命想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可惜曲掌门十六岁的身躯中,还没来得及容下那许多深沉,她只能克制住情绪,不让自己失控。
苍梧灭亡,或是严琮牺牲——她哪一个都不想看到。
“严掌柜不必担心,那些人不是亡命之徒,他们捉小琮回去,定是对苍梧有所求,这些人不敢拿苍梧如何,才会对小琮一个孩子下手,在未得偿所愿之前,必不会对小琮动手,近日我苍梧金丹长老也将出关,本座不会让小琮受委屈的,你就放心在家等候消息吧。”
“真的不会有事?”严掌柜止住了哭,“那城主府那边,还需要我去上报吗?”
“这是修士之间的事,城主大人不会管。你别慌,没什么大事。”
“那,那我听曲掌门的。”严掌柜也只能听曲笙的,他蹒跚着走出苍梧小院,回头看了院中一群半大的孩子,叹了一口气,迈出了院门。
可还没等第二步迈出去,严掌柜便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门坎上,两手蹭地拼命向后退去。
“死人,死人了!”他嘴里胡乱叫着。
曲笙立刻冲出小院,当她看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个站着的人已经没有气息了,但是他的眼睛还睁着,充满了震惊之色,似是不相信眼前人会对他出手……何箫的丹田处还有未干透的血,是被人生生击碎了千辛万苦修出的金丹,然后送回了他曾经的师门。
那个曾经叛逃苍梧的大师兄,死后站在落魄的小院门口。
入秋的冷风吹起,像是一曲洞箫凄音。
第16章 青之极(一)()
曲笙正想用引风术将何箫的遗骸运回苍梧,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拽回小院。
她惊魂未定,回头才发现出手的夏时。
他将她拉到身后,缓步走上前,站在院门处对着外面道:“阁下何需藏头露尾,不妨有话直说。”
苍梧对面是一处荒地,偶尔有人在上面堆放杂物,边角处放了一些农人器具。
夏时话音刚落,那荒地上方竟出现了一名修士,他一袭青色长袍,衣服上带有青极宗翠竹标志,有金丹修为。
那人微笑道:“这位道友不过筑基后期修为,竟能发现我的存在,真是好眼力。”
夏时冷冷道:“猜测罢了,既然你们送了礼物来,又怎么可能白送呢?”
修士笑道:“本真人前来,是为了告知你身后那位曲掌门,今日我家宗主见了贵派高足,起了提携后辈之心,便邀请至宗门作客几日,不想苍梧道法果然博大精深,宗主有意请曲掌门前去论道,结两派世代之好,特此发下请帖,望曲掌门于下月初三,前往青极宗一叙。当然,掌门也可以不来,届时我派为了表达诚意,还会继续送上大礼,诚意恭候曲掌门大驾光临。”
他手中夹着一枚翠色请帖,指尖一抖,便轻飘飘落下,刚好飞入何箫的衣襟中,之后便朗声一笑,转身而去。
夏时方才将何箫移动到苍梧小院中,他伸手将那请帖取出,神识略作检查,再递给曲笙。
曲笙看都未看,便将其撕了个粉碎。
她一言不发地拎起已经瘫软在地上的严掌柜,将他送出大门,之后掐诀做法,将原本简陋的苍梧小院重新变回门派本样。
雷厉风行,银牙暗咬。
曲笙手一抖,祭出雁翎枪,刺入院中某个阵穴。地面瞬间发出光芒,曲笙眉色不改,喝道:“亟启苍梧第五代掌门令,有请壬江真人奉令出关!”
这声音经由阵法加持,声音隆隆入耳,响彻天地。
康纣南脸上一惊,便是他这首徒,也不知道苍梧竟然还有金丹真人,康纣南身后的鲁延启更是震惊,他原本被一连串转变和突如其来的尸体吓到,但这一刻,曲笙身上散发的掌门威严,终于让这个少年产生了膜拜之感。
掌门令发出后,天空霎时间一片暗沉,苍梧小院中为数不多的灵力都被吸了去,在空中渐渐凝聚出一个人影。
“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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