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值得她留恋的人,她其实,真的不想死……
——————————乱世湮华@紫筱恋喜——————————
最先发现扶楚失踪的就是佑安,从迈出新房的那一瞬,她就觉得心烦意乱,先前想着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太过操劳,累坏了身子,才心慌,并没当事。
可两刻钟以后,付梓遣了荆尉来找扶楚出去走个过场,谢个礼,佑安遍寻不到扶楚,才开始惶恐起来,去找胥追,胥追也没见到过扶楚。
张灯时分,先前来凑热闹的宾朋和元极宫的弟子都加入找人大军,人多势众,除了玄乙真人所在的天魁宫和圣地断情峰之外,几乎翻了个遍,仍不见扶楚身影。
胥追听说断情峰没人去找过,他自然要去,却被付梓一掌打了下来。
付梓说扶楚是姜夫人交托给他的,将扶楚丢了,他难辞其咎,但他身为元极宫的代宫主,宁肯将来在姜夫人面前以死谢罪,也绝不会叫外人坏了他无极宫的规矩。
胥追硬要去,没想到付梓一改和善面容,一字一顿道:“你不是老朽的对手,如果想硬闯断情峰,老朽不管你是谁的人,决计不会手下留情。”
胥追骂他顽固不化,可他却坚称那关乎到天下苍生,莫说是一个扶楚,就是十个百个扶楚,也不能坏了规矩。
结果骂付梓顽固不化的胥追,因固执己见而被打得遍体鳞伤,由扶楚那十个侍从抬了下去。
玉倾城一直在等扶楚回来,听见外面人声吵杂,惴惴不安,到底坚持不住,一把掀开盖头,站起身就往外走,却被迎面赶来的董樊氏挡了回去。
他拉住董樊氏的手,焦急的问:“干娘,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董樊氏竟一脸笑容的回他:“瑾容,你不必再跟个男人成亲了。”
玉倾城愈发不安:“干娘,我已经跟他成亲了。”
董樊氏伸手点他的脑袋:“傻孩子,男人怎么能跟男人成亲呢,何况,他已经不见了。”
玉倾城蓦地瞪大了眼睛:“干娘,你在胡说些什么?”
董樊氏耐心细致的回他:“我没有胡说,从礼毕送入洞房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最后大家将无极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他。”
玉倾城难以接受:“这不可能,她说过不会让我‘独守空闺’,她会尽早回来,不让我久等,怎么会不见了呢,一定是你骗我的,干娘,你是不希望我和她好,所以编出这样的话连骗我的对不对?干娘,我求求您,不要拆散我和她,我是真的爱上她了,不能没有她,干娘,我求求您,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受不了的。”
董樊氏目瞪口呆,老半天才缓过神来,却是声嘶力竭:“瑾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是慕家的子孙,怎么可以这样糊涂,就算扶楚长得再好看,可他是个男人,是臭名昭著的浪荡公子,先前你是身不由己,可现在他失踪了,不见了,你自由了,怎么可以忘记肩负的责任,净想这些乱七八糟,受世人唾弃的下作东西?”
玉倾城潸然泪下:“干娘,这些年我和我娘受尽世人白眼,除了您之外,再没有哪个人能像她那样纯粹的待我好,从她说再也不让别人欺负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她,我只是爱上了她而已,这有什么错,怎么就下作了,什么慕家子孙,什么肩负的责任,从我出生到长大,这么多年来,生生死死不知多少回,从来没见过慕家一个人,可慕家满门抄斩后,他们全成了我的责任,干娘,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除了这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媚态外,再也没有一点长处,你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么,在遇见她之前,就算进了钟离将军府,我还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直到遇见她之后,我才感觉踏实了,才能睡个好觉,而且,她说她会帮我们慕家昭雪,听见她说出那句话之后,我竟然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我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五个月,正好五个月,我从最初的喜欢到现在的无法自拔,没想到在您眼中,我会这样不堪,干娘,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小时候,我和妹妹相依为伴,可她死于瘟疫,我和娘艰难生活,可她被我气死了,我到了慕家,结果慕家血流成河,我到了钟离将军府,结果钟离将军家破人亡,我以为遇上了她,终于能安稳下来,可她也不见了,到了最后,还是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第七十五章 画地为牢
本就羸弱的佑安,一夕苍老,紧抱着洵儿,木然的坐在 门口,等着扶楚回来。
一直在怕,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她背弃了当初的誓言,到底弃扶楚而去,怎么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却从没想到,反倒是扶楚弃了她,原来,不管再是用心良苦,被抛弃的那个,永远都谈不上可以将伤害降到最低。
一天、两天、三天——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扶楚的消息,连洵儿也体会到了伤感,细如蚊蝇的哭泣声听得让人阵阵揪心,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从未见过父亲,现在,到底连母亲也失去了……
董樊氏跌跌撞撞的跑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佑安眼前,五体投地,砰砰的磕头,病急乱投医,她是实在没有办法,声音沙哑,断断续续:“看在瑾容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三殿下,求求佑安夫人帮我劝劝他,再这样下去,他就没命了,求求佑安夫人……”
佑安茫然的抬头:“倾城他,怎么了…”
董樊氏泣不成声:“从三殿下不见之后,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不眠不休干坐着,只说要等三殿下回来。”
怀中的洵儿一声抽噎,引得佑安低头,扯了笑容,却比苦还难看,“洵儿,你也舍不得倾城是么?”
洵儿适时又一声抽噎,好像在回应她的问话,佑安笑道:“对啊,怎么可以忘掉洵儿的幸福,倾城会是洵儿的娘娘,如果连倾城娘娘都没有了,还有谁能替洵儿的娘亲,宠爱洵儿呢?”可一边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来。
随董樊氏迈进新房,尚未干透的泪痕再次湿润,三天前,她在这里心满意足的看着扶楚和倾城同饮合卺酒。三天后,物虽仍如故,人却已不见。
敞开房门,携进风一阵,红纱帐扭绞起来,欲逐风去,却挣不脱束缚,翻飞的帐子后,现出倾城单薄寂寥的身影,像个木偶一样枯坐在床沿。
跟在佑安身后的董樊氏出声唤他:“瑾容,佑安夫人来看你了。”
倾城转动布满血丝的眸,对上怀抱洵儿的佑安。
见他注意,佑安扯出一抹笑,头重脚轻,咬牙强撑,看似从容地到他跟前站定,盈盈一笑:“倾城,外面晴天了,一起出去走走吧。”
他似不能反应,仍是目光呆滞的望着她。
佑安一阵难过,如果扶楚和倾城在最好的时间相遇,他们一定比现在幸福,默默一声叹,再次开口:“倾城,这里闷得慌,出去透透气,感觉会好些的。”
倾城慢慢摇头,垂下视线,老半天才咕哝道:“他临走之前让我等他,说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的,我哪里也不回去,就在这里等他回来,这是我答应他的。”
那些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却要拿出来哄他:“她进来心里不舒服,大概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过些日子就回来了,等她回来,看见你这样不懂事,会不高兴的,难道你忘记了,她想让你做洵儿的“母亲”,可你这样不吃不喝,不走不动的,叫外头的人怎么相信你有了她的孩子,她对你只有这一个要求,而你都做不到,怎么配得上她?”
因为情深意重,所以画地为牢,董樊氏总是试图劝他放弃,三番五次的:“瑾容,元极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九千弟子都找不到他,怕是凶多吉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还要等他?”
他十分坚持:“对,他一天不回来,我就等他一天,他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他一年,他永远都不回来,我就永远等着他……”
总以为自己站在柳暗花明的拐角,可转过去才发现,竟是山穷水尽的绝境,寄希望于亲情,亲人死 了,寄希望于恩情,恩人死了,寄希望于爱情,爱人死了,活着是这样的艰难而痛苦。
执拗到冥顽不灵,不过是了无生趣的自欺欺人,连他自己都清楚,他不可能等他到永远——绝食的人,哪里会有什么永远!
消沉萎靡,却没想到只听了佑安这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登时清醒:不可以如此懦弱的死去,那样会被他瞧不起;再者,没有确切的消息,就代表还有一线希望,他应该相信他,不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就放弃;而且,他还要当他孩子的“娘亲”。
玉倾城低头不语,佑安和董樊氏就站在一边,静静等他想通,他果真没叫她们绝望,一炷香的时间后,见他撑着床柱缓缓站起身,目光放柔,盯着佑安紧紧抱在怀中的襁褓,虚弱道:“他叫洵儿对么?可以让我看看他么?”
董樊氏眼中泛起若狂的欣喜,佑安释然一笑,将洵儿交到倾城手上,倾城抱着洵儿的姿势娴熟而细致,不输佑安。
佑安看着被玉倾城泪水打湿的襁褓,一时间百感交集,等她察觉到心口的异常,再要防备已来不及,身子晃了两晃,,不等董樊氏和玉倾城发现,已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当即不省人事。
好在他们还在元极宫中,付梓又是个样样精通的高人,总算挽回佑安的一条命,可从这天起,她便彻底倒下了,如果不是挂念洵儿,怕已经故去,为此,就连见多识广的付梓也要对她刮目相看,不得不佩服她的顽强。
扶楚是在元极宫内失踪的,元极宫徒众在代宫主付梓的熏染下,不免自觉愧对扶楚的“家眷”所以任他们予取予夺,扶楚“明媒正娶”的倾城夫人耗在这里不走,他们也不敢出面争取主权,反倒自动回避。
总算养好被付梓打出的伤,胥追起来后,首先便是要清理先前迟怀鉴送扶楚的那十颗眼中钉,不过那些家伙都不是吃素的,在胥追还没来得及动手前,已经逃之夭夭。
少了那是个碍事的家伙,也不必再时时刻刻提防着洵儿会暴露,所以,从这天开始,几乎每次看见玉倾城,他都在抱着那个孩子,真真将他视如己生。
第七十六章 妖女滚开
上盖穹窿拱顶,下铺圆玉冰床,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寒澈肌骨,或许,已入了地府。
尽可能的缩手缩脚,将身子蜷曲成尚在子宫里的模样,那个时候,她最幸福,无忧无虑,没人见到她的真容,所以,不用背负妖孽的骂名,是真正的小公主,被父母全心全意的期待。
“醒了?”空洞虚无,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就响在她背后不远处。
鬼魂也会梦醒?
她虽不为所动,可那个声音仍在继续:“是尧天把你扔下来的?”稍歇,又问:“他怎么找到你的?”
尧天——是谁?
她只是反应迟钝,可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等不耐烦,眨眼工夫就闪到她身前,一双湛蓝的眼珠紧紧锁住她:“圣女呢,既然她们找到了你,尧天岂会放过她们?”
真是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诡异,可更诡异的是这个女人的说话方式,红唇不动却能出声,她的扮相也是这样的惊世骇俗,皓发雪肤,身上一丝不挂,曳地三尺的发丝卷到身前,勉强遮羞,面部轮廓深刻鲜明,是个正宗的异域美人。
本就晕头胀脑,再听这一堆不知所云的问题,更觉头大,忍不住反问一句:“你是谁?”
异域美人倒是不介意她不答反问的失礼:“籁魄耶。”
既然人家有问必答,她也不好再顾左右而言他:“你问的尧天,我从未听过。”
扶楚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籁魄耶已到她咫尺跟前,与她眼对眼:“怎么会?他把我关在这里,在我头上建了元极宫镇压我,你既到了元极宫。怎么会没听说过他?”
听此一席话,扶楚觉得不是自己神经错乱,就是这个籁魄耶有强烈的妄想症。虽然她曾被禁锢了十几年,算不上见多识广,可关于元极宫的历史。她还是多少了解些的,元极宫乃玄乙真人一手创建。而今已存在了七十多年,看这籁魄耶,至多不过三十岁,不带这么鄙视她的智商的!
籁魄耶挑眉:“你不信我?”
这还用说?
倏地远退,扶楚仍没看清籁魄耶是如何办到,只见她神情倦怠的伸手拂去鬓角散下的一缕发丝,姿态妩媚。却透出浓浓的失落:“我真是自不量力,他那么骄傲的男人,怎么会让世人知道我的存在。”视线一阵飘忽,最后停在扶楚所穿的大红喜服上,自嘲冷笑:“真是同病相怜——皆在成婚之日,被人丢了下来。”
扶楚低头看自己身上完好的喜服,籁魄耶说得不错,她确实是在成亲的日子被人算计了,可那是她技不如人的结果,再看这籁魄耶。一点都不像好欺负的样子,怎么也着了人家的道儿?
籁魄耶对她也是诸多好奇:“煞尊,你既不是被尧天所害,那是被自己的心上人给害了?”
她的心上人。是赫连翊么,她确实被赫连翊害得不浅,可今次被害,和他赫连翊还真没直接关系,她也自嘲的笑了:“有个身手很厉害的疯女人,她的心上人不爱她,她觉得只要替他心上人杀掉我,她的心上人就会爱上她。”
籁魄耶:“哦,你跟她的心上人有一腿?”
一腿?她连荆无畏那个叫小白的心上人是骡子是马都不知道,半根寒毛的关系也扯不上!
当然,跟荆无畏的心上人套关系不是此刻的重点,眼下最关键的是,煞尊是个什么玩意,籁魄耶又是什么人,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她老实的回答:“没有,我从未见过她的心上人。”还有话要问,可她的肚皮比她更迫切,咕噜噜的叫嚣出自己的委屈。
籁魄耶盯着她的肚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跟她打招呼,一晃就没影了,令扶楚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籁魄耶不开口也能说话,而她口中的尧天,大概就是玄乙真人,可玄乙真人明明已是一百多岁的老人家,怎么会和个二三十岁的女子有关系?除非籁魄耶在这么多年时间里,身形相貌从未改变过,人不可能长生不老,除非,她不是人!
疑似非人类的籁魄耶果真是去也匆匆,来更匆匆,在扶楚还没找出更多可以佐证自己猜想的凭据时,籁魄耶已经回来,将只尺长的大老鼠丢到她身边,道:“还不到用饭的时间,先拿这个垫垫底。”
扶楚看着垂死挣扎,血肉模糊的大老鼠,只觉胃中一阵阵翻搅,这东西,怎么吃?好歹也拿去烤烤啊,猛地摇头:“我可以再等等。”
籁魄耶倒不强她所难,不声不响又闪了,再回来时,那死板的声音竟透出一点点的兴奋:“许多年不曾见这般肥美的好货,煞尊果真是我的福神。”
扶楚自然受这番话的吸引侧目,却在看清被她拎在手中,所谓的‘好货’时,顿感又惊又喜:“冥王!”
停在冰玉床前的籁魄耶眯了眼睛:“什么冥王?”
扶楚挣扎起身去抱冥王扭绞的臃肿身子——自从她当了宋国三公子后,没见佑安和胥追有什么变化,唯独这冥王,原来窈窕的身材,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好像气吹一般,一发不可收拾的鼓胀起来,到底被籁魄耶看成上等佳肴了不是?事实证明,人和动物若不懂得节制欲。望,都不会有好下场。
终于将熟悉的沁凉拥抱入怀,冥王高高耸着它那始终骄傲的小脑袋,贴上扶楚的脸颊,亲昵的磨蹭,急欲表达它的满腹相思——它终于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