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眼的赫连翊与子墨缠斗起来,扶楚并不理会他们两个,只是拎着沥血的画戟,一步步走向姒黛,她已有资本和这个女人清算旧账——祸她母国,殃她子民,害死她侄儿姬皓,诛杀瑾容满门,比比血仇,就算暂时还不能杀她,也不能让她逍遥了。
看着杀气腾腾的扶楚,姒黛终于知道怕,一点点后退:“妖女,你要干什么,你不能伤害哀家——啊!”画戟一闪,血色淋漓,不同于赫连翊象征意义的轻划,姒黛自眉梢到嘴角被割出一条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开,狰狞恐怖,姒黛的尖叫堪比杀猪。
血色的眸看见血,愈发深刻:“听说,你一直觉得自己很美,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这张脸,可憎得很,如今这个模样,还顺眼些。”算是把她引以为傲的容貌毁个彻底。
跪在不远处的姒嫣见此情景,抖得更厉害,盘算自己是跪是站,是走是留,大概都不会有人注意,是以慢慢站起身来,想悄悄退离到安全区域。
扶楚眼角余光瞥见姒嫣动作,脸上挂上一朵嘲弄的微笑,其实,那些舍身、大义、触动人心的切切求情,不过因为大难尚未真正临头罢了。
画戟一刺,直指姒黛心口窝,果不出所料,姒嫣亟亟后退,可,姒黛哪肯放过她,一把扯过,挡在身前。
狐丘一声疾呼,爆发惊人力量,挣开吴泳急奔而来。
那厢赫连翊听见狐丘大叫,瞥见扶楚动作,忙以折扇隔开子墨,纵身跃至滚在一起的姒黛和姒嫣身前,这才发现扶楚不过虚晃一招,便试出了姒家姐妹感情的虚伪。
姒嫣没有防备,被姒黛一拽,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画戟定在咫尺眼前,她却已顾不上,只抱着肚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断续痛呼:“陛下——妾身肚子——您的骨肉……”
不多大一会儿,她的身下便流出血来。
姒黛看着那些血,没现出一点不安的表情,反倒古怪的笑了一下,看着赫连翊眼中的痛苦,缓缓站起身,且将直不起腰来的姒嫣强行拖起来,也不管这样会不会对姒嫣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嘴上一派轻松:“呀,妹妹真叫姐姐感动,你替姐姐挡这一回,姐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快起来,地上凉,别落了病。”都到了这份上,还不忘撇清自己。
姒嫣痛得说不出话来,死命一扥,挣开姒黛的拉拽,软软倒进立在一旁的赫连翊怀中,伸手扯住赫连翊袖口,哭得肝肠寸断。
赫连翊抱着姒嫣,目光却是放在扶楚身上,痛心疾首:“奴儿,当年是我和姒黛伤害了你,你要泄恨,我无话可说,可嫣儿和她腹内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何必如此陷害。”
扶楚挑了挑眉,原来,他也懂得怜香惜玉。
第一七一章节 虚情假意
也许该为自己辩解:怎么是我陷害,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分明是你那旧相好拽倒她,随便跌一下,就要死去活来,如此矜贵,又何必跑来蹚这浑水?
亦或者丢给他嘲讽:你对她倒是有心,然,怎能忘记我是个蛇蝎心肠的妖女,你当年那样对我,而今却要百般维护她,我看着不舒服,偏要害她,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给你儿子报仇,若没那个本事,从今往后,就别想再有女人能诞下你的子嗣,须得防患于未然——确保将来不会有人跟我儿子争夺你打下的这万里江山。
不论怎样说,都会令他不好受,只是,他好不好受,与她何干,这局限在他们几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虚耗了自己的锦绣年华,又有什么意思?
终究,不曾说出半个字来,身形一闪,拎着沥血画戟绕过偎靠在一起的同命鸳鸯,眨眼便到了姒黛身前:“姒黛,血债还须血来偿,纳命来。”
凛冽杀气震慑住姒黛,她怔在原地,闪避都忘记,眼见戟尖近在咫尺,终于反应过来,却只是放声尖叫:“啊!”
“咔嚓。”打断姒黛尖叫,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刺再一挑,划开血肉,斩断骨头,这一戟,伤他不轻。
姒黛的目光一寸寸移上去,最后定格在狐丘苍白的脸上。
他紧紧抱着她,以肉身为盾,护她性命,姒黛颤抖的挣出手来,抚上他的脸:“狐丘?”顿了老半天,才哽咽继续:“这是何必?”
狐丘虚弱的笑了笑:“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有什么好,想来想去,你是真的不够好,可我就是喜欢你,其实。从下定决心背叛主上那天起,便料到这个下场,可是,黛儿,我不后悔。”
痴男、怨女,缠绵悱恻,可惜遭遇铁石心肠,她要的只是结果。恻隐之心,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实在多余。
何况,当日既种下那邪因,今时便收获这恶果,又不是稚子,自当为自己行为负责,没什么好同情的,果断抽出画戟,引得狐丘一声闷哼。无力支撑,缓缓滑到。姒黛抱他不住,双双倒在地上。
从来光鲜靓丽的姒太后,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刻,鬓发散下,衣衫凌乱,无助的抱紧狐丘,仿若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失去狐丘,她的荣华富贵,享到尽头。
一滴。两滴……泪水落下来,这么多年,第一次认真看他。
其实,许多年前,她的愿望,只是嫁给赫连翊,与他恩爱一生,可惜,时不我与,这样的世道,娇柔的美貌女子,命运,比浮萍更不济。
是累累的伤害,催生她的野心,明知与赫连翊再无可能,也不是不知道狐丘对她的一片痴心,可她钻进牛角尖,怎么都不肯退出来,到头来,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拥有时素来怠慢,失去才明白重要,人,总是这样。
一滴,两滴……这不是她的眼泪,姒黛移眼对上那双妖艳的血瞳,滴在自己额角的是画戟上的血——狐丘的血。
姒黛想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可笑容尚未形成,哀求已经脱口:“求你高抬贵手……”为自己还是为狐丘低头?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思绪彻底乱了,贝齿陷进柔软唇瓣,定定望向扶楚——五年前,她不及这妖女;五年后,更是一败涂地,为什么,大约是没有这妖女决绝吧。
“奴儿?”近似耳语的呢喃,不等让人听清,便被狂风暴雪湮灭。
不过,再轻微的响动,也逃不开扶楚耳力,听见这声轻唤,扶楚将执画戟的胳膊向后一撤,低头看去,因她闪避及时,那白皙修长的手仅抓住戟柄,绣着精美花纹的玄色袖摆随风曳动。
没有看那只手的主人,抬眼对上缩在他怀中的姒嫣:“怎么不跪了?”
孩子没了,姒嫣恨不能亲手宰了姒黛,岂会自取其辱,替姒黛求情,她或许不够精明,却也不笨,只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赫连翊还会为姒黛出头,真真恨煞了姒嫣。
“奴儿!”这一声较之先前大了一些,终于换得扶楚侧目,似笑非笑:“怎么呢,你要替她跪?”
赫连翊一噎,听见扶楚又道:“说笑罢了,安王莫要在意,既然安王都替她出头了,我也不好不卖这个面子,这个事,可以商量。”
“你想怎样?”
扶楚一脸严肃:“昭告天下,为镇北将军慕氏平反,并风光大葬,且令这对男女披麻戴孝,到慕氏祖坟前请罪。”
赫连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扶楚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他记得不错的话,那个玉倾城本名唤作慕瑾容,正是镇北将军的后人,不待姒黛出声,他已张口拒绝:“奴儿,你不要得寸进尺。”
扶楚云淡风轻:“还没让安王你拿他们两个的人头去祭奠慕氏满门英烈,算什么得寸进尺?”话罢,一挥画戟,轻松甩开赫连翊的抓握,再指姒黛。
他力气竟不敌她,手中一空,心也荒凉,称王称霸这些年,早就不能忍受这种憋屈,到底爆发:“来人,王后累了,将她带进去。”
姒嫣那双眼,顿时如死水,而姒黛眼中却生出一丝光彩来——她们都以为赫连翊这么对扶楚,是在维护姒黛。
苑门空空,没人进来,赫连翊眼底现出诧异,吴泳更是不安。
扶楚漫不经心环顾过在场众人表情,轻启朱唇:“进来。”
‘叮铃、叮铃……’没注意何时停歇的诡异铃声再次响起,一辆奢华銮舆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除了扶楚和子墨外,在场几人皆瞪圆眼睛,看那銮舆慢慢行至扶楚身前停下。
驾舆之人面容清俊,赫连翊略一思考,便想起此人正是扶楚的大总管,胥追,脸色顿似死灰。
胥追跳下銮舆,正要跪拜,忽见一只如雕如琢的手从舆帘后探出,没给人时间遐想,飞快撩开帘子,露出一张虽憔悴,却依旧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眼中显见晶莹流转,极轻极柔,好像怕惊醒梦境般的低语:“楚楚。”很想、很想你。
扶楚抬头,绽开绚烂笑容:“瑾容。”她若是女,他便是男,她若是男,他便是女,这样的默契。
赫连翊猛地回神,鸳鸯眸中几欲喷火。
虽胥追事先给玉倾城铺垫了见面后可能的惨烈,可看清扶楚被血水染红的丝袍,玉倾城还是难以遏制的颤抖起来。
扶楚将那画戟丢在赫连翊脚前,给胥追递了个眼色,胥追打了个响指,銮舆后闪出四个姿容秀丽的婢女,几个纵跃,跳得人眼花缭乱,须臾功夫,四人用布帘为扶楚撑起一个隐蔽空间,又近前一婢,手捧红色锦袍,钻进帘内。
再次出现,扶楚已褪下血衣,换上红色锦袍,红发血瞳与身上锦袍相得益彰,如盛开在雪地中的花盏,极致的妖娆。
胥追恭敬禀奏:“陛下,外面的两拨人全部拿下,当如何处置?”并不介意让在场众人知道扶楚的身份,更不在意,让他们知道自己中计了。
扶楚看也不看赫连翊,淡淡道:“除姜氏部众外,诛。”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望向子墨,莞尔一笑:“萧奉常护驾有功,请回宫中,寡人要好生谢他。”
一直冷眼旁观的萧白璧回了扶楚个洒然笑容,乖乖就范,他打不过她,动起手来,反倒难看。
在扶楚登上銮舆前,赫连翊推开姒嫣,快步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广袖:“奴儿。”
扶楚转过头:“安王陛下,看看仔细,寡人乃大宋惠王——扶楚,你尚未年老,便这般健忘了,你那傻后,早在五年前已故去了。”
他不肯松手,眼睛通红,又浮现泪意:“奴儿,你怀上这个孩子,是为了麻痹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那时,他想保全她,所以毫不迟疑的牺牲掉或许可能出现的骨肉,可她留下了他;今次,他心心念念的希望保留下他们的孩子,可她毫不犹豫的一掌击落了它,他以为她爱他,可现在,他不能肯定。
扶楚微微眯了血眸,突然想起当年投河前,她曾想问他的那个问题:‘那些开心的日子,难道就是要我怀上你的骨肉,然后给姒黛做补心的药引?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可她到底没问出口,怎想到,有一天,竟从他嘴里听到相似问题。
风雪越来越大,连裹着狐裘的姒嫣都在瑟瑟发抖,可穿着单衣的扶楚却不觉得冷,是真的恢复了,终于敛起笑容,波澜不惊道:“你予我六个月虚情,我还你半年假意,很公平,不是么?”
赫连翊不能接受:“你骗我,你动心了,我不会看错,你是因为我维护姒家姐妹而生我的气,故意这样说来叫我难受,对不对?”
他真心爱上了那个时时一身白衣的天真少女,可眼前这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却令他陌生,难道,他的奴儿当真死去了?
惶恐,不安,所以,自欺欺人。
扶楚甩开赫连翊,登上銮驾,低声吩咐扶楚:“除了有用的和一个额间有血印的婢女外,不留活口。”
胥追应诺,扶楚坐稳后,自舆帘后递出一方帛书:“递予安王。”
第一七二章 互惠互利
又道:“寡人若记得不错,下个月初九,是镇北慕氏六周年祭日,同样也是前虞世子皓的祭日,还望安王在那之前,给逝者一个交代。”
帛书入手,本想丢弃,却被胥追制止,低声道:“相信安王看过之后,再去为慕氏昭雪,就不会那么勉强了。”
驾舆的胥追就在身侧,扶楚的銮舆暂时不会离开,赫连翊依言展开帛书,不过寥寥数语,却令赫连翊瞪大了眼睛。
丽塔丝:异域国王嫡公主,诞生即选为国宗护煞圣女,承煞尊圣物——乌金手链并耳环,因宫变被害,功力尽失,体虚不及常人,后流落中原北方晏国,思念故土,郁郁寡欢,亡,身后遗一子,晏安王赫连翊;嘉戴琳:丽塔丝孪生妹妹,诞生即选为国宗护煞圣女,承煞尊圣物——白金手链并指环,同因宫变被害,功力尽失,体虚不及常人,后流落中原虞国之南,偶然机会,结识虞国大将军慕伯恭之孙慕耕臣,且诞下一子,慕瑾容,慕氏获罪前,嘉戴琳因病去世,慕瑾容携母骨灰,辗转千里,认祖归宗。
轻薄的帛书,顷刻间,千斤沉重,始终不曾忘记碧色眸子的母亲,那么多年,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个异域舞女,连她那番遗言‘总有一天,煞神会寻到护煞圣使籁魄耶,集齐圣物,带她和她的妹妹嘉戴琳回到故土去……’也不过是她病糊涂的妄想。
原来,那诡异的链子,是煞的信物,因缘际会,被扶楚集齐;原来,他的母亲果然身世不凡,且当真有个妹妹,那个妹妹还留下一个儿子。
这个世上,他仅存的至亲。却与他隔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那个令他嫉妒令他恨的绝色男子,转眼成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弟弟,怎能接受?
僵立当场,老半天不见反应,扶楚知道,赫连翊怠慢父系家族,却极眷恋母亲,帛书上的内容。够他消化一阵子,接下来的事,不必她督促,他自会圆满完成。
素手探出舆帘,轻轻招摆,广袖滑下,露出皓腕,还有那诡异的白金手链,自他弃了她之后,她便不再是他的私有品。那链子,是慕瑾容给她的。她曾说过,她和瑾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叮铃、叮铃……’得了扶楚示意,胥追驾驭銮舆缓缓驶离,抛下一堆烂摊子。
赫连翊目送载着扶楚和慕瑾容的銮舆渐渐消失,不曾出手阻拦,久久的站立,雪越落越大。眼见他将要立成一个雪人,吴泳颤声唤了声:“陛下?”
将他唤醒,却做出惊人举动。蓦地仰天大笑,笑着笑着,泪水潸然。
以为流失在岁月中的细节,而今却历历在目,他曾同她说过:‘这样叫人一目了然多好,奴儿,就这样单纯下去,孤虽未必爱你,但可以宠你一辈子,只要——你不改变。’
她到底还是变了,那般遥远而陌生,诡计多端,将他玩弄于股掌间,他却爱上她,想宠她爱她一辈子,可她对他的宠爱不屑一顾。
他还是失去她了……
刺耳笑声引来姒黛侧目,她抱着奄奄一息的狐丘,又哭又笑的望着赫连翊:“赫连翊,我爱你时,你却变了心,她爱你时,你却伤了她,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爱你,而她也永远都不会再回头了,你痛苦么?”
一席话,成功触怒赫连翊,以脚尖勾起画戟,一旋身,闪至姒黛眼前,画戟准确无误抵上她咽喉:“姒黛,新仇旧恨,孤今日同你做个了断。”
姒黛缓缓闭上眼,她爱的,与她势不两立,爱她的,命不久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去——能死在赫连翊手下,也是幸福的。
他看着她,不动如山,对一个人最好的报复,绝不是干脆利索的杀死她,她想求一个解脱,他偏不叫她如意,目光狠戾,语调冰冷:“姒黛,孤不杀你,孤要你给慕氏平反。”
姒黛回以轻蔑笑容:“赫连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