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锐气和臭脾气,二来也是要把提拔他们的恩情留给新帝,以图让他们感恩戴德,知恩图报,尽心尽力地为新帝效劳。
虽说白振海和宋元义总爱在朝堂上吵吵嚷嚷的,时不时地让自己心烦,可说实在的,皇帝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两个人,不管这两人的观点对还是不对,自己永远不用提防他们是在为自己谋私利,永远不用担心他们是在党同伐异,而且,这两人的许多观点和看法,几乎都跟自己不谋而合,若是除去君臣的身份,这两人足以引为知己了。
一直被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人,如今却出了这种事,而且他还不能将他一力保下来,这叫他怎么能不懊恼无奈?
再说朱子文离开皇宫后,直接去了一处隐秘的小院儿,换上了青衫,带上金色的面具,打扮成无尘的模样,从另一处小院儿里穿出去,然后直奔忠睿候府去了。
这是大白天,他自然不好潜行进去又干那等敲窗进屋的勾当,只得老老实实地递了帖子,等在二门外。
二门外头的小厮也是无尘的拥趸,见了他忙欢天喜地的迎了他去会客厅里坐下奉茶,然后飞快地拿了帖子去让二门里的婆子请六小姐出来。
清语接到帖子后,犹豫了片刻,这种时候,她真没什么心思见外人,但想到自己若此时不见他,兴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于是忙整理了一番仪容,坐上软轿,往二门去了。
无尘见了清语,连忙迎上前来,脸上带着些担忧地道:“你没事吧?”
清语苦涩地一笑道:“没事,至少现在没事。”
柳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这两人神情凝重的样子,还是识趣地退了出去。
柳香走后,无尘上前一步,在距离清语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柔声道:“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清语笑了笑道:“你消息的确灵通,这才出的事,你就知道了。”
无尘张了张嘴,很想把自己真实的身份告诉她,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我在宫里有朋友,所以知道消息会比较快。伱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别害怕。”
清语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她不相信无尘真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够左右皇帝的决定,能让必死的人活下去,又或者把一个必须要充作官奴的罪臣之后救出火坑。
“上次你让我带你走,是不是那时就知道了你的身世?”无尘见清语没有说话,知道她并没有相信自己说的话,遂岔开话题道。
清语点头应道:“我很早就知道我的生母姓李了,不过以前一直以为不会被人知道,谁知出了太后娘娘遇刺的事情……”
无尘叹道:“的确是太不凑巧了,如果是在平日里,像你这样并非李氏家族主犯的亲眷,按理来说也是可以网开一面的,可是凑到太后娘娘遇刺的当口上,只怕就算皇上想放你们一马都不行了。”
“赐死或者贬为官奴,我已经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清语将目光看向窗外,那里的秋草已经枯萎,透出几分苍凉来,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无尘见她这样,心里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疼,郑重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给人为奴为婢的。”
清语转过脸来,朝着无尘笑了笑,随后又转头看向窗外。那带着几分绝望的浅笑,深深地灼伤了无尘的眼。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让你相信我。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放弃希望。”无尘上前一步,抬手按着清语的肩,让她侧身过来面对自己,郑重其事地说道。
清语看他说得极为认真,这一霎那,她也忍不住相信,他或许真的有法子解救自己,哪怕是希望渺茫,但是有希望总比绝望要好。清语心中微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顺势将头靠在了无尘的胸前,抬手环住他的腰身。
如果他来不及救自己,那么这第一个拥抱,也将会成为最后一个拥抱了。
无尘没想到清语会这么做,顿时愣在了原地,俊脸一片绯红,片刻后才抬手清语紧紧地抱住,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
宋元义从宫里出来,回到侯府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去见了太夫人,把当年的旧事跟她一一细说了一番,原以为太夫人会经不起这种打击,要嘛会暴跳如雷,要嘛会哀哀哭泣,谁料太夫人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当年你与玉卿的事情,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娶静柳娶得心不甘情愿,这我也知道。直至后来,静柳给你抬了个什么姜姨娘,还是划花了脸的,我便知道事有蹊跷,你本就不是个贪好女色的人,却对一个毁了容的女人那么好,我便知道那位姨娘,八成是玉卿这孩子了。你和她,哎,真是冤孽啊。当年我明知道那姜姨娘留不得,却没有阻止你,事已至此,还有何话可说呢?只盼你不要意气用事,明日朝堂之上,在文武百官面前,好好说话,料来此罪也不致死,只要留得命在,什么丢了都不怕,懂吗?”
宋元义听得心中酸楚,忙跪地哽咽道:“儿子不孝,累母亲操心了,母亲请放心,儿子会跟他们说的。”
太夫人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你这性子跟你老子一个样儿,遇事只把情义二字放在最前头,偏偏又不会说话,直来直去的不会讨好人,你从前在朝堂上树敌不少,这一关只怕不好过……至于丫头们,就不用带进宫去了,搞得太隆重了,反让人觉得你理亏,你只管带着静柳和清语去吧,至于是个什么罪,端看皇上怎么说了。”
宋元义并没有起身,而是跪地叩首道:“是,儿子明白。”
太夫人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记得明日好生跟人说话,不要又犯了牛牌气。”
宋元义红着眼眶应了声是,起身出去了。
待他走后,太夫人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慢慢地走到大厅正中央的的墙边,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前,那牌位下头有一个嵌在墙上的小祭台,祭台上摆着烛台和香炉。
太夫人站在牌位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然后抬手将那牌位微微朝旁边一推,露出墙上的一个空洞来,空洞里头摆着一个化妆盒大小的紫檀木盒子。
太夫人双手取出盒子,将牌位推回原处,这才捧着盒子回到座位上,将盒子放在桌上,颤抖的双手细细地摩挲着盒子的表面,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道:“原以为老宋家祖祖辈辈都不会用到这个东西,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我的儿子将它用上了。”
感叹了一阵后,太夫人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有一个明黄色的布包,除此之外别无它物。她将布包取出拿在手里,沈甸甸的质感让她心里突然觉得踏实起来。
有了这个东西,要保住老二的性命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只是,清语那丫头该怎么办呢?
一百六十五章 朝堂对质
第二天清语起了个大早,是真正的一大早,寅时中便起来了,梳洗了一番,穿戴整齐了,吃了点儿糕点垫了垫肚子。其实她哪里吃得下,不过是硬塞而已。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即使是要死,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来得好些。
准备妥当后,卯时初便跟着宋元义和姜氏一起入了宫,然后与姜氏一起在金殿外等候宣召。
等待的时间颇为漫长,清语和姜氏默默地站在金殿外的等候区,这里可不是什么会客厅,不会有椅子茶点什么的,只有四处林立的、武装到牙齿的持刀侍卫。
母女俩第一次这样和睦地站在一起,没有彼此间的冷嘲热讽,没有唇枪舌剑,却也同样没有什么相拥而泣、黯然神伤的场面,两人的脸色竟然都出奇的平静,仿佛只是来皇宫里路过一下似的。
相对无言,时间静静地流淌着。
而在金殿之上,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今日,平日里极少参与早朝的两位王爷都破天荒地到了场,倒是让文武百官们暗地里狠狠猜测了一番,这两位王爷今日是抽了什么风。
行过大礼、三呼万岁后,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陆蒙宣布:“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陆蒙的话音刚落,宋元义和朱子优几乎同时站了出来,两人齐声道:“臣有本启奏”
虽然两人要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可是谁先说、谁后说,效果却大不相同,皇帝笑了笑道:“今日倒是巧了,宋爱卿竟然与子忧同时有本启奏,子忧,念在宋爱卿比你年长的份上,就让宋爱卿先说吧。”
朱子优脸色不大好,皇帝说的这话,可没有半点儿商量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的下了令,自己若是不肯,那岂不是当堂抗命?文武百官可都看着呢,他怎么敢?
“是,臣弟遵旨。”朱子优咬着后槽牙退进了文武百官的队列里。
宋元义在大殿中央跪下,匍匐在地叩首道:“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还没开始上奏本便自行请罪,这在朝堂上是很少见的,文武百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一时间互相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金殿里顿时响起一片嘤嘤嗡嗡的声音。皇帝轻咳了一声,待众臣安静下来后,才沉声道:“宋爱卿何出此言?”
宋元义于是把自己如何救下了李氏旁支的后人、如何一时糊涂与她发生了关系、又如何有了孩子这些事情,捡了八成的事实,用了两成的虚构,有条不紊地讲了出来,这其中自然是把姜氏摘了个干干净净,仿佛这件事情完全与她无关似的。
混迹在朝臣中的姜安孟听了宋元义的陈词,不由得心中一阵愧疚,自己的妹妹做了那么多糊涂事,妹夫在这种时候却依然护着她,是姜家对不起他,把没有教好的女儿嫁给了他,害得他不得不面对即将家破人亡的困境。
宋元义按着自己昨晚想了一宿的说辞,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陈词道:“臣一时糊涂,犯下此等罪孽,实在是有负皇恩,愧对皇上的栽培提拔,臣,罪该万死。”
宋元义刚说完,朝臣们便炸了锅,这下皇帝的轻咳都压不住场子了,只余下一片喧闹。
有素来喜欢流连风月场所、将**女爱当成人生头等大事的朝臣自然对宋元义此举持肯定态度,一来那位李氏旁支的姑娘并非谋逆主犯,而且先帝判的也是充作官奴而已,既然为奴,那么为妾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妾也是奴,不过是半奴罢了。至于所生的女儿,贬为奴籍不就好了,这完全不是什么问题,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另有一些与宋元义关系颇好的朝臣,自然也觉得此事根本不用上升到“万死”这样的高度上去,法律不外乎人情,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而且那李氏旁支的姑娘也早就死了若干年了,若说宋元义有罪,也应当罪不至死。
不过,也有平日里便跟宋元义不对付的朝臣,认为宋元义这是在欺君,主张此事一定要严办,否则人人效仿,纲纪伦常何在?先帝的威严何在?
出奇的是,平时跟宋元义一见面就会吵架的白振海,这次却保持着中立,没有跟着那一帮子叫嚣着“严惩不贷”的倒宋派官员瞎参合。
朝臣们吵吵嚷嚷的,烦闷的不止是皇帝,还有憋了一肚子坏水儿没地方吐的朱子优。
待陆蒙高呼了好几声“请大人们肃静肃静”之后,金殿之中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皇帝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子优已经越众而出,朝着皇帝一礼道:“皇兄,宋大人这是在避重就轻,蒙蔽圣听,请皇兄听臣弟一言。”
皇帝知道拦不住他,于是点了点头道:“子忧有话请说。”
朱子优哪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一开口就把宋元义的罪行朝着谋逆上面引导了。
“……依臣弟所见,宋大人必然早在十多年前便与李氏有所勾结,而此次母后遇刺一案,定然也与宋大人脱不了干系,请皇兄明察。”朱子优按着供状上写的内容讲述了一遍,话里头十之八九都是他替宋元义罗织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皇帝面色严肃地道:“看来两位卿家所说的内容,相去甚远啊,倒是都有些道理,朕很是难以决断。不如这样吧,传所有相关人等进殿,咱们就来个当堂对质,如何?”
宋元义和朱子优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齐齐应了声是。其余朝臣自然就更没有意见了,免费的大戏不看白不看啊,只可惜没有小板凳,如果能像皇帝那样坐着看,只怕就更好了。真正替宋元义的结局担忧的人,两只手就能数完。
片刻后,早已候在金殿外的此次事件相关人等,被一一带了进来。
清语和姜氏倒还好,是自己走进来的,洪嬷嬷却是让人给抬进来的。
洪嬷嬷从前跟在姜氏身边的时候,在侯府的西院儿里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就连小姐们见了她也都得礼让她三分,那时的她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如死人一般躺在座椅上,由两位身强力壮的太监给抬了进来。
她身上衣裳倒是穿得干干净净,不见污秽和血迹,脸上也看不出来受过什么刑罚的样子只是整个人却像是从地狱里被捞出来似的,形销骨立不说,眼神里头简直是了无生气。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看向朱子优,问道:“这便是子忧的人证?她这个样子,能作证吗?”
朱子优应道:“回皇兄,这位嬷嬷虽然身体不大好,但是头脑却很清醒,作得了证的。”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看向洪嬷嬷,沉声问道:“这位嬷嬷,你且说说,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躺着的洪嬷嬷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中了脊梁似的,全身瞬间僵直瘦得跟鸡爪子似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座椅的扶手,双目圆睁,看向半空中,嚷嚷道:“皇上!老爷要谋反!是老爷指使白云庵的师太行刺太后娘娘的!皇上明鉴!”说完后,又像是抽了螺丝的机器人一般,软倒在了座椅上。
姜氏噗通一声朝地上一跪,大声道:“皇上,洪嬷嬷是老糊涂了胡说八道皇上万万不能相信啊。”
朱子优洋洋得意地道:“皇兄,这位便是宋夫人身边当年的陪嫁丫鬟曾经的管事嬷嬷,宋大人的许多事情,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的供词,可信度极高,还望皇兄明察。”
皇帝脸色微微沉了沉,自己昨天就命令朱子优把人给送过来,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走就没了动静,实际上自己这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重要人证,她的供词,真让自己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不过,皇帝到底是惯于跟大臣们斗智斗勇的,脸上立即带着淡淡的担忧道:“朕看这位嬷嬷有些神志不清了,不如请御医来替她瞧瞧?”
朱子优道:“皇兄何必如此麻烦,这老婆子也是宋大人的同谋之一,论罪当诛,既然早晚都是要杀的,又何必多费手脚替她瞧病?”
皇帝听了朱子优这句话,反倒放下心来,点头笑道:“子忧说得也有些道理,且让我再问她一问。”说罢,他竟然起身离开了龙椅,走下台阶,行至距离洪嬷嬷大约三步远的地方,朗声问道:“洪嬷嬷,你可知朕是何人?”
洪嬷嬷又如先前那般,浑身绷紧了,死死地抓着座椅的扶手,没有焦距的双目四处张望着,嚷嚷道:“你是谁?你是谁?”
皇帝抬眼看了看朱子优,笑容有些发冷,又问道:“朕是皇帝。朕又问你,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
洪嬷嬷还是那副模样,嚷嚷道:“我是谁?我是谁?······皇上,老爷要谋反,是老爷指使白云庵的师太刺杀太后娘娘的,请皇上明鉴!”洪嬷嬷梗着脖子把方才说过一遍的话,一字不落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群臣都疑惑了,这供词怎么像是先前背好了似的呀?
皇帝冷笑,起身回到了御座之上,对朱子优道:“看来,这位洪嬷嬷已经疯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充作人证?”
朱子优一时语塞,只暗恨昨天用在这老婆子身上的刑罚过重,大约超过了这个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