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一眼没理会,自顾往里走,他倒和我拿起太子的派来了,道:“在我跟前你是越来越没礼貌了,见着我不请安不问礼也就罢了,现在我说话都不理会了。”我赌气绷着脸给他请了个安又想走,他笑嘻嘻地戏弄我:“我还没叫起呢,你跑什么。”
第五十四章 天涯芳草无归路
我恼了,跺脚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太子倒不生气,仍然笑嘻嘻的:“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我扬扬手里的马甲:“我可是有正经事儿呢。”太子撇撇嘴:“算什么正经事,皇阿玛还急等着穿不成。”说罢,喝退了众人,拉了我往一边去,我只得和他在一旁寻了处僻静的回廊坐下。
太子道:“你这一段总不搭理我,是不是怕胤禩又恼了。”我没答腔,他笑到:“我若安心和他争,不过在皇阿玛面前一句话,今时今下的状况还能有他的份儿。”我大惊,怕这个任性的太子真在康熙面前说什么,反倒麻烦了。太子瞧见我惊恐的眼神,哈哈一笑:“我才不似胤禩那样耍手段呢。”
我不高兴听他说胤禩的坏话,半晌没吭声,太子再看一眼我手里的马甲叹道:“皇阿玛才有些不待见胤禩,就有良妃出来护着他,我额娘当年也是宠冠六宫,论家世、地位、才貌,谁压得过她的风头去。若还在世,必也能为我挡风遮雨。”说罢眼圈竟有些发红。
没娘的孩子,再怎么富贵荣华也是可怜的,我心下不忍,安慰他道:“皇上怎么说也是你阿玛,真有风雨自然会替你遮挡的。”太子很是不屑:“皇阿玛,还不及索额图呢,可惜,他到底看不惯有人真心待我好,连这一个也容不下。”
我忙向四周看看,小声道:“你又来了,这些话也是随便说得的,皇上才有些看中你,传到别人耳朵里,又有舌根嚼了。”太子没理论,复又高兴起来,转头面向我:“今儿皇阿玛对诸王大臣说了‘今日朕意中之事,俱已明白,想明日为始,朕体痊愈亦。’方才召见我,又当着众人面儿说:‘古放太甲,卒成令主。有过何妨,改之既是’(注:太甲,汤的嫡长孙,太丁之子。传说即位后不理国政,破坏汤法,被大臣伊尹放逐,三年后悔过自新,迎回复位)。可不就是很看中我的意思,太子终还是我的,谁抢得走,这下子瞧谁还敢逆着我。”
怪不得刚才看他春风满面的出来,原来得了这准信儿,不过他也太过张扬了,我劝道:“这话原本不该我们做下人的说,但皇上的心事,六月天似的,你还是谨慎些好,凡事别太任性,收敛着点才是。”我倒真希望太子能长长久久的坐在他那位置上,省得胤禩他们徒劳无功的争得头破血流,还不得善果。太子稳稳在位,他们死了那条心,能平平安安的过一生,我也放心满足了,可惜皇天总是不肯从人愿。
太子笑起来:“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这些事原来就不是你能明白的。”说罢也不再理我,自走了。我已习惯了太子的坏脾气。也不管他,捧了马甲往康熙宫里走去。
才进门就看见小塔,他见我挺高兴的:“好久没见姐姐了,凌宵姐姐现在好不好。”我笑他还掂着凌宵,只是我也好长时间没见着她了,得闲真该瞧瞧去。正说着话,李谙达过来了,我说明来意,他拿起我手里的马甲看看,脸色微微有些变。让我在那儿等着,自己进去了,半晌出来,向我道:“皇上让你告诉良妃‘劳她费心了’。”并重重的赏了我。
我兴兴头地回去复命,良妃听了回话眼圈略有些润,只说了句“到底算还记得。”好好赏了我便打发我走了。我找到银链,告诉她我得重赏的事儿,并笑道:“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你补的衣裳,皇上还那么郑重的谢良妃,还便宜我平白得了两头儿的赏,倒是你的功劳。”说罢,分出赏来给她。
银链沉吟半日,叹道:“你哪里知道,这活计不是我做的,过后良妃又打发人来拿走了,也是她的心思,想是皇上认出是良妃的针线了,才会那样,到底放不下啊。”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皇上放不下,还是良妃放不下,或者他们俩都放不下吧。
这年的冬天过得相对安静,大家平平安安的迎来了康熙四十八年的春天。胤禩也因了康熙的恩典,来瞧过几次良妃,我们偷偷见过两次,他依旧没有死心,只谋划着东山再起,仍是信心十足,我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功。春节过后,良妃的病也略略有点起色了。可是,表面的平静还是掩不住底下的明争暗斗,才过完大年,就听说阿灵阿、巴浑德、马齐等议论朝政,引起了康熙的不满。二十一日那天,康熙忽然召集满汉文武大臣,追问去冬何以独保胤禩为储贰,闹得沸沸扬扬,涉及到众多朝廷显贵。后宫各种消息也满天飞,只是不得准信儿,大家只是乱猜,良妃的病又坏起来,也是日夜悬心。
那日,我吃饭回来,正好碰见小灵子,我赶紧拉他到旁边树荫下问:“到底怎么样,去年的事儿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这会子又翻出来,什么意思?”小灵子道:“可不是了结了,不知道谁又在皇上跟前下了蛆,皇上逼着领侍卫内大臣巴浑德大人、大学士张玉书等推出先前举八爷为太子的首倡之人,并要他们承认是私相结党。并认定了马齐和佟国维大人为罪首,说他们‘殊属可恨’,又说八爷‘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现要将马齐大人拘禁,又罢免了佟国维大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八爷呢,可不是急死人了,这会子谁敢为八爷说话呀。”
正说着,只见良妃慌慌张张的从灌木那边绕过来,向我们道:“我都听见了。”
我和小灵子吓得连忙跪下,只道胡说。良妃眼里几乎要滴下泪来:“好孩子,我恰好走到这儿,使白云给我拿绢子去了,不巧听到,不怪你们。”又向我道:“等不急白云了,你随我去皇上那儿,禩儿的前途、命运就在这一线上了。”
第五十五章 人情老易悲谁诉
我跟在良妃后面,她在前面疯走,我的平底儿鞋还赶不上她的花盆底儿。她只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面冲,花盆底儿踩在雪地里吱吱叽叽地响,还好雪下得薄,我真担心她摔着。等我一路跟着赶到门口,良妃已在和长顺儿交涉了,可是无论怎么哀求,长顺儿就是板着他那张马脸,拿腔拿调地不准进。可能是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李谙达出来喝道:“吵什么呢,还有规矩没有,不知道皇上这会子要歇中觉的吗?”
长顺儿忙打个喏退到一边,李谙达看清是良妃,忙请个安轻声道:“娘娘请回吧,皇上现在正不痛快呢。”良妃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谙达最是个明白人,我也是没奈何了,好歹想个法子,我们母子都记着谙达的恩。”李谙达沉默半日,摇摇头叹道:“奴才也只得碰碰运气,娘娘莫怪,今时已不同往日了。”良妃点点头,深谢了他,两人一同进去了。长顺儿很不屑地瞥一眼两人的背影,狠狠地哼了一声,我没理他,心慌意乱地在外面等着,一时仿佛都有一世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良妃才从里面出来,眼圈仍是红的,还有些抽泣,只怕没得到什么准信儿,李谙达也不说话,只是叹息。我也不敢问,只默默地在旁边伺候着。她的精神越发坏了,面色惨白,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路走得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都是我反应快,伸手扶住了她。好容易走回去,她已喘得不成样子,白云还满世界找她,这会子见这样吓一跳,忙和我一起扶她进去,才服伺着躺下,良妃又似想起什么,硬挣扎着起来,非到佛堂去不可。但到了佛堂,口中虽是碎碎叨叨地念着,但到底心神不宁,又将佛珠放下,只是发愣。
白云向我招招手儿,示意我出来,悄悄儿问我怎么了,我只略略说去找过皇上了,其它的我确实也不清楚。然后我自到针线处去做我的活计,可是心中总是放心不下,也是心烦意乱的,一方面担心着良妃的情况,一方面也也担心着胤禩,不知道良妃和康熙说了些什么,康熙对胤禩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银链看我做事魂不守舍的,偏过头来瞧,一见忙拉我:“瞧你做的什么啊!?”我才细看,良妃那件贴身小褂的线角都缝得斜过去了,我只得拿起剪子又拆掉。实在做不下去,向银链道:“梅花又开了些吧,看看,歇会儿再做。”我们窗外就有几株好梅花,便宜得很,都不用出屋子的。
推开窗,我禁不住暗暗“呀”一声,良妃正愣愣地立在窗外梅花前,虽是背影,但肩似乎略略有些抽动,微微有点风吹过去,她慢慢地弯腰去拾落花。我忍不住轻叹道:“可怜妾命比花薄。”银链站在我旁边,听见狠银地打了我一下,良妃也听见了,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我,一颗泪顺着脸颊落下来,我又害怕又心慌,脸色灰白,一声不敢吭。立在旁边的白云用眼神剜我一下,想要斥责的模样,良妃只淡淡重复一句:“可怜妾命比花薄。”拉了白云自走了。临了白云还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
银链也是吓着了,抱怨道:“你也忒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说,还怕娘娘不伤心。”我叹道:“只是正好看到娘娘在拾落花,一时触景生情,心里面自己就冒出这句话了。”银链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有典故呢,什么时候了,还背诗,像你这样的糊涂虫那天怎么死的只怕都不知道,看罢,今儿白云姐姐还不知道如何罚你。”还好之后相安无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没人怪我没规距,失了礼仪,想是良妃没有再追究,也就罢了。
又过了几日,都到正月二十八了,新年后我才是第一次去看雁儿,她正扫院子呢,我也帮着她扫,雁儿表扬我虽上了高枝儿但还算念旧。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扫雪,也不觉得累,反倒愉快得很,正说着,一个声音笑道:“姐姐怎么在这儿扫雪了?”我抬头看是小塔,问他:“你不在皇上那儿好好当差,瞎跑什么,给师傅知道又该骂你了。”小塔得意地一扬头:“正是师傅叫我来的呢,皇上有口喻传给你们主子。”
我好奇心大起,婆婆妈妈地拉住小塔问是什么事儿,小塔开始不肯告诉我,禁不住我一直缠,只得说:“怕了你了,只是告诉你也不明白,没头没脑的话,说是叫你们主子安心就是。我可闹不明白,这突喇喇一句,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良妃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安心,小塔走了半日我还没想过味来,雁儿笑我越来越像老嬷嬷了,又锁碎又无聊。
第二日我去送良妃的那件小褂子,只见白云一改往日贤静的做派,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还激动得大声嚷嚷:“可是得了准信儿,娘娘真可以放心了,皇上复封八阿哥为多罗贝勒了,这下子可是没事儿了。”只听见良妃带着哭腔轻轻念了声佛,我在外间交了衣服,也舒口气,慢慢地退出来,只觉得面上有些凉,一摸,眼角竟是湿的了。
出来瞧见小灵子,他也是一脸的兴奋:“正到处找你呢,这下可好了,爷没事儿,又有出头之日了,可没白费了心思。”我只点点头:“知道了。”便不再说话,小灵子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这样天大的好事忙忙地来告诉我,我竟是这样淡的表示,和平时完全不同,实在有些不解。
我心中只是发空,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激动或是紧张,只是喉头又干又紧,像是说不出话来。回到宿舍,终于忍不住,扑到床上嚎啕大哭,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仿是放下件什么事,轻松下来,觉得舒服多了。重新匀了脸,又怕别人看出才哭过,将红鼻头上点了一大块粉盖住,这才出去上针线处去又做我的活计。还好银链取线去了不在,只我一个人,也没谁问什么,我认认真真地做我的功夫,到上灯时分才觉得晚了,脖子低得都有些疼,这才想起该吃晚饭了。
第五十六章 碧山相映汀洲冷
这时银链进来,见我奇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边里?这是吃饭还是没吃饭呢?”我笑起来:“才刚做这活计,忘了时间,只怕都错过吃饭时间了。”银链把手里的包袱放下:“算你有口福了,今儿皇上赏了娘娘两块料子,白云姐姐说要开春了,叫做两件夹衣,我才去前面取线,可巧儿碰见凌宵,对了,她还问起你呢,顺势儿就在她们那边吃了饭才过来的,有种饼极好吃,我还厚了脸皮带回来与你共享呢,谁想你还没去吃饭,说不得都给你了。”说罢递给我个油纸包,我口中还说没事儿,不饿。只是肚子不争气,“咕咕”叫出声来,银链又笑起来:“快吃了吧,还强嘴,到底肚子是不骗人的。”我才和银链一起享用了这餐美食。
胤禩复封之后,又开始积极活动,虽然他来看过我几次,但都只字不提正事,但我从小灵子嘴里也略知一二。我稍稍有点劝他的意思,他便转移话题,我一向没他聪明,知他是不爱听,也无计可施。况且难得他来一次,时间又短,情话还来不及说完,也只好做驼鸟,装作看不见前面多舛的命运,过一日是一日,胤禩虚幻的成功梦也做一日是一日罢了。
三月初九,康熙正式复立太子,还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初十日,又分别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晋封为亲王,七阿哥、十阿哥晋封为郡王,九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也封了贝子。康熙可能是想以此促进太子和诸皇子之间的团结,少些争斗。
此次诸皇子的政治地位随太子的复立都提高了,但是胤禩却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他在朝中威望仍然很高,都称他“有美名、为人谦和、坦诚”,九、十、十四等阿哥也忠心追随,认为他“极正气”,对他“倾心悦服”。而且胤禩从康熙四十七年署理内务府总管事来也是成绩斐然,显示他不是庸劣、柔性成奸和无有知识的人。所以对这次刻意漏掉胤禩的晋升,众多大臣和皇子都向康熙提出了异议,但康熙只表示:“八阿哥乃获大罪身撄缧绁之人,留其贝勒足矣。”只是康熙可能还是觉得这个儿子颇有能力,尚可差用,仍让他外出随驾,也派他差事儿,父子之间的关系慢慢似乎也有些些的微妙改善,只是不管胤禩如何认真努力,康熙总没一句夸赞的好话。
这日康熙召众皇子进宫,大阿哥因前获罪囚着自然不在列,惠妃心下难过,来良妃这儿倒苦水。她们俩关系本来不错,又因儿子的原因,兔死狐悲,同命相怜,在一起总有好多话说。珍珠也趁机来瞧瞧我,也说些体已话。大阿哥的情景并不好,皇上将他削了爵,囚禁着,全不念他以往的赫赫战功,仿是从没这个儿子,冷在一旁,毫不过问,只过年时惠妃再三求了,才许去看望过一回,别的时候连大阿哥过生日都没再许过,也够狠心的。
珍珠讲起都是泪水涟涟的,说大阿哥轮廓虽然还在,但已全然失了昔日的风采,囚在那儿,又寂寞又烦燥,性子都和以前不同了,动不动就发怒。惠妃见着伤极了心,他这才跟着落泪,看着都心酸啊。说完又撇撇嘴:“彩屏连去看都不肯,找借口躲了,亏得先前大阿哥还对她那样上心呢。哼,还不是见太子又上了,仗着有几分姿色,想攀高枝儿罢。”我劝她别太放在心上,谁管谁呢,别理会,自己过自己的就是。
珍珠仍有些不平:“人家太子正春风得意呢,对彩屏也未见得就热情,自己上赶着罢了。”又转过头来问我:“倒是你和太子还有些意思,现在他可是得势了,你们到底怎么样呢?”唉,又来了,自从太子又上台后,我不知道被多少人问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