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夫人说:“嗯,等我回去看看,订好了日子,下帖子喊你们来”
进得皇后住的坤宁宫,依序跪下行礼,皇后叫平身赐坐,和自家嫂嫂说了些话,问了家里各人的情况,然后就依次问过各位候夫人几句,却留着媚娘没问,也就一刻钟多点时光,内侍便说皇后要歇着了,让命妇们行礼退下,身边的宫女来引几位夫人出去,却对媚娘福身道:
“皇后娘娘请威远候夫人稍等,有几句话说”
媚娘就留下来,仍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却听皇后在薄薄的绡金罗纱帐里说道:“你过来吧”
一名宫女引着媚娘进入纱帐,媚娘才明白皇后为何见自家亲嫂嫂也遮着纱帘,她气色实在不好,雪白的脸,稍微有些浮肿,坐在软榻上,朝媚娘伸出手,媚娘忙走上去,轻轻握住,顺势坐在榻沿。
皇后微笑着说道:“你我虽从未见面,但你应是听说过我的”
媚娘说:“臣妾心里惦记着皇后娘娘呢”
皇后摇头:“你的好友林如楠,自小在南边与我相识,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来她先进京,便没再见面。”
媚娘呆了:对啊,王妈妈说过,秦媚娘有位好友,还是名门贵女,就是她邀请媚娘游湖,结果让徐俊英见着媚娘,惊为天人,当机立断娶回家去。
媚娘微红着脸说:“臣妾惭愧,大病一场醒来,许多事情都遗忘了,连以前的好友,都不记得了”
皇后惊奇地看着她:“果真都忘了?威远候说过,我还不信。林如楠与我书信来往中提起过你,她说你很好,既美,又温柔贤良”
媚娘脸上烫热:还是别夸了吧,贤良二字实在难当
皇后说:“你既不记得这些,林如楠后来的情况你应是不知……唉怎么说呢,她父亲林常青原是好好的正三品京官,不知为何竟与人合伙贪墨,查出实证,一家人被流放南疆,家产尽数充入国库,可怜林如楠被父亲带累,到如今连婚事都谈不上……”
宫女送上茶来,皇后让一让媚娘,自己也喝了一口,微蹙着秀美的眉头继续说:
“她去了南方之后,我回家省亲,从哥哥处听到她家的事,一直等到前几日,才敢与皇上提及,我只请让林如楠回京,皇上仁慈,赦免了林常青的罪,允他一家返京,但从此后只能是平民身份,再不能入仕,子孙不得承祖荫,要自己从头起,辛苦争考功名。”
媚娘说:“皇上已经够宽厚仁善,这样就足够了”
皇后点头道:“我也是仗着身怀有孕,皇上格外恩宠,才敢求这个情。只为让如楠回京,好歹凭靠往日相交的亲友,寻一门好亲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罢”
媚娘感动地说道:“娘娘有身子的人,如此辛苦还记挂着如楠,真是至善至贤,对朋友一片真情,臣妾自叹弗如”
皇后微笑着:“我一定要你来,便是为了此事。别人我是不管的,如楠,也是个纯良真情女子,不忍她受苦。我做到了这一步,外边的事便不能顾着了,他家得了赦令,应该已返回京城,家产都已充公,未知还有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且看顾着些吧,若有难处,我这里……”
媚娘忙说道:“没有,没有难处如楠既是皇后娘娘和臣妾共同的朋友,余下的事,就交给臣妾去办吧定不教娘娘失望,也不教如楠再受苦”
皇后点头:“你先顾着,等我再想办法,好歹能寻到些理由,慢慢退还她家一点祖业,维持生活才好”
媚娘说:“此事从这会儿起交给臣妾了,娘娘不用再担心,好好将养,保重凤体,等着生个健壮漂亮的宝宝”
皇后和媚娘说得投机,心情愉快,竟不再传见别的命妇,屏退左右,两人在坤宁宫内室软榻上,皇后或坐或靠或躺,媚娘也随意,吃着点心,喝着茶水,东南西北一阵海聊,媚娘凭着前世无意中看来听来的一些孕期小知识,教教皇后,皇后是个极聪明的,听得有理,便拿了纸笔请媚娘记下来,媚娘让她少喝茶,她当场就推开茶碗,唤外边的宫女拿热的白开水来,让她别老躺着,多运动,她皱着眉说:
“太医说要保胎呢,不让乱动”
媚娘赶紧说:“那就听太医的吧,各人体质不同,臣妾说的不一定对”
皇后叹了口气,面有忧色:“我怀这一胎,真的很辛苦,自己都感觉支撑不下去,四个月那会还差点……差点就病得死去了,亏得来了两名宫外的奇人,一直吃着他们的丸药,才慢慢好些,仍是觉着没力气,不知能不能顺利生下他……”
媚娘握着她的手说道:“能的,娘娘一定能臣妾知道那两名奇人,他们必不会让娘娘出什么意外。为了孩儿,娘娘自己要坚强,勇敢些,放心,生儿育女,总要过那一关,不会有事。等娘娘生了这第一胎,说不定身体就强健起来了”
皇后笑着说:“真是相见恨晚,我与你在一起很轻松。你不要拘礼,我叫你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的名”
媚娘说:“臣妾不敢”
皇后不高兴:“这样就不好了”
媚娘忙改口:“媚娘怕冲撞了皇后娘娘”
皇后说:“只限于我们私底下相处,当着人,自是要讲规矩的”
媚娘便试着喊:“慧云”
皇后笑了:“就这样,不是很难吧?媚娘,我很早就听说你,只是无缘相见罢了,我们两人,算是神交已久”
媚娘也很开心,拿出自己织的紫色毛衣,展开给她看:“这个,我刚织好的,送给你。贴身穿着,松紧有致,柔软温暖,省得穿太多衣裳,活动不方便。”
皇后又惊又喜,拿在手上抚摸着,爱不释手:“这是什么衣?太漂亮了太好了我怎么从未见过?”
媚娘含笑道:“这叫毛衣,用一根绒线织成,轻巧保暖,我别的不会,就学会织这个。春天到了,等我再寻些合适的绒线,给你织件贴身的背心,小宝宝出世以后天气也暖和了,要到冬天时,我再为他准备过冬穿的毛衣”
皇后高兴极了,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媚娘,你手儿真巧你可说过了哦,要为我和宝宝再织几件的”
“我记着呢我亲手为你们娘儿俩织”
“好等我肚子里这个出来,你带你儿子进宫,教他们做好朋友”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外命妇们已吃过晚饭,坤宁宫要依照太医嘱咐,按时辰进膳,等晚膳传进来,外边已全黑了,一声炮响,花灯尽数点亮,刹时间将整个宫院映照得灿烂辉煌,恍若仙境,媚娘看得发呆,忘了吃饭。
皇后带着歉意说道:“累你不能去外边赏玩,风儿大,皇上让我遵医嘱,尽量少出门。今日赐年酒,皇上要与大臣们喝着,等会命妇们赏玩过了,君臣也去赏灯,他是不能陪我的,若没有你陪着,我今日便过得毫无意思”
媚娘笑着说:“近看不如远观,到了近前,未必能看到如此美妙的景致,你说是不是?我今日进宫,能陪伴皇后,是我的荣幸,知道了如楠,便是做为朋友应尽的心意。日后你若是闷了,想找我说话,喊一声儿,我便来了”
皇后眉眼舒展,咯咯笑起来:“喊一声儿你便来?你会飞的么?”
宫女们将膳桌摆到暖阁窗下,两人便一边说话,一边赏灯赏景,一边慢慢吃着,媚娘指指点点评说花灯的造型,臆测其中的意义,皇后听着,有的赞同,有的表示不能接受,两个人有商议有争执,倒也其乐融融。
出乎意料的,君臣游园,同赏花灯之前,皇上竟然上到暖阁来探望皇后,媚娘第一次正式见皇上,有些紧张,跟在皇后身后跪迎皇上,皇上含笑扶住皇后,目光便扫向媚娘,说道:
“秦媚娘,平身罢”
媚娘怔了一下,皇上直呼其名,没叫她“威远候夫人”。
皇后笑着说道:“媚娘看来是不记得皇上了的,威远候说过,她那一场病,忘记了很多事情”
皇上说:“竟敢将朕也忘记了么?没有朕,你如何嫁得徐俊英?”
媚娘本已站起来,闻言忙又福了一福,说道:“臣妾怎敢忘了皇上?臣妾谢皇上当日成全之恩”
皇上笑道:“嗯,好还是这么美若天仙,乖巧柔顺,怎么徐俊英说你病了一场回来,有些呆呆的?不觉得啊”
媚娘心里好无奈:这个徐俊英,要是生在现代,估计把正常人说成精神分裂症那样的事他也能做得出来。
皇上问皇后都吃了什么,吃得好不好,皇后答说有媚娘在身边,心情愉快,吃得比任何时候都多。皇上连连称好,陪着她们坐了一会,分别为两个女人各挟了一筷子菜,发现媚娘偷偷打量他,便笑着说:
“看来你当真忘记朕了,当日在湖边,你是见过朕的啊怎么样,觉得朕这副长相,还可以吧?比不比得你家徐俊英?”
媚娘卟哧一声笑出来,皇后也笑:“皇上,哪有这样与臣妻说话的?”
皇上四下里望望:“这里又没旁人,就我们几个,说笑两句无妨。我与徐俊英生死至交,与媚娘也不必客气,对吧?”
媚娘点头:“皇上是臣妾见过的最好看、最贤明、最爽朗的……”
她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难道说“皇上是臣妾见过的最好看、最贤明、最爽朗的皇帝”?天哪,那是在现代看连续剧好吧,这个朝代的秦媚娘十七八岁年纪,她能见着几个皇帝?
皇上和皇后等她这后半句等得辛苦,皇上瞪着她看,媚娘只好接着说:“最最爽朗的年轻人”
皇上哈哈一笑:“很好,又出来一个马屁精,比徐俊英有趣多了”
被说成马屁精,媚娘不由地微微撅了撅嘴,皇上更觉好笑,又打趣她几句,转对皇后说:
“可惜外边风儿大,不然带你出去,媚娘也能与俊英一块儿赏花灯,定是十分好玩的”
皇后温柔地抚摸着肚子说:“明年吧,今年咱们忍着,明年带着孩儿一块出去赏玩”
皇上把自己的手覆在皇后手上,点头道:“好,明年咱们一家子,和俊英他们一家子同赏花灯”
皇后想起什么,抬头对皇上说:“太后那里……”
皇上对她笑了笑:“太后陪齐王,齐王不肯出来。你好好儿的就行,无须牵挂太多。”
媚娘安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们,帝王家难得的夫妻恩爱情深,让她好一阵羡慕忌妒。
皇上又安慰媚娘:“俊英代我在大殿陪伴应酬着众位大臣,等会我下去了,便让他来接你,你们夫妻可以赏过花灯再回”
媚娘福身道:“臣妾谢皇上关心”
正文 第八十一章毛衣
第八十一章毛衣
辞别皇后,内侍引着走出宫门,就看见徐俊英挺拔的身姿,站在花树暗影里等着,他可没有耐心像皇上说的那样,陪她去逛看花灯,只一句话:
“走吧,回府”
说也奇怪,尽管明白了两人之间是那样的尴尬利害关系,媚娘一走近徐俊英,仍能马上找到那种安稳踏实的感觉,就像,怎么说呢,茫茫人海中,他不是良人,但他总算是自己初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认定为最亲近的、想要依靠的人。唉,就当是在外地遇到个老乡吧,从他这里得点精神安慰也不错。
深夜出宫,宫门外成排悬挂的灯笼,照得四处亮如白昼,车如水,马如龙,外命妇各自上车回家,定国公夫人竟然还没走,见着媚娘,便要走过来,媚娘忙主动迎上去,庞氏引了定国公来相见,徐俊英少不得也上前见礼,说着话,其他几位候爷、候夫人也加入进来,便在一处互相道别,方陆续离开。
车夫放下踏蹬,媚娘上着车,还在四顾张望,脚下踩空,身子斜了一下,徐俊英在一旁下意识地伸出手,她倒是抓得很快,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又赶紧放开,谁也不看谁,媚娘心里直吐槽,快快闪进车厢,免得难堪。
徐俊英不坐车,和宝驹、百战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走。
媚娘独自坐在车里,恍惚了一小会,惭惭偷着乐起来:好啊攀上皇后了最重要是皇上宠爱皇后,皇后说什么皇上肯听,有盼头啦慢慢来,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苦憋着关在候府过一辈,好日子会有的,给点耐心吧
见着点阳光,就以为春天到来了,没想到两天后居然又下起雨雪来,春寒依然能冻死人,还加上大风,媚娘怕冷,除了上紫云堂,去秋华院看儿子,老太太那里都托辞不去了,不是有徐俊英吗?他天天去就行了呗,老太太稀罕的是他这个长孙,可不是媚娘。
晚上看书累了,又拿了勾针勾毛衣,用心织成的那件紫色毛衣给了皇后,自己又落了空,好歹赶勾件背心,春天穿背心就好,还有答应皇后的,小皇子的,找到事情做了吧?闲的。
徐俊英走进来,没要翠思服侍脱掉斗蓬,只将手上的一个包袱交给翠思,看着媚娘说道:
“皇后娘娘让我交给你的,她说,这几日天气寒冷,托你为皇上做一件衣裳”
翠思将包袱拿到媚娘面前,媚娘找开来看,里面竟是几种成色和颜色都上佳的绒线,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自己穿着毛衣感觉轻松舒服暖和,便也给皇上要一件。
媚娘笑着对徐俊英说道:“我知道了,有劳候爷”
徐俊英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媚娘先挑了明黄色的绒线,皇家特色嘛,想了想,又放下,另挑了紫色的,给皇后的就是紫色,他们夫妻恩爱,情侣装不是更好?下次织背心再给他们用明黄色。
定了相同花式,加班加点,叫三个丫头也轮流一起来,尽量把握好,让针脚细密均匀如出一人之手,第三天早上天蒙蒙亮,便让翠喜将完工的毛衣细心包好,送去东院,交到徐俊英手上:
“大*奶说:这是皇后娘娘要的毛衣,麻烦候爷仍旧交付内侍送到皇后娘娘手上”
徐俊英看了翠喜一眼,问道:“你们奶奶,这些日子都忙这个?”
翠喜低下头:“是的。奶奶怕冷,不肯出门,除了去秋华院给太太请安,就在房里做针线活。”
徐俊英说:“回去跟你奶奶说,也去老太太房里看看,她多久没去了?”
“是,奴婢回去就跟奶奶说”
翠喜应着,磨磨蹭蹭又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徐俊英,徐俊英接过去:“这又是什么?”
翠喜说:“这件毛衣是奶奶亲手为候爷织的,春寒也很伤人,外边风儿大,候爷穿着吧”
徐俊英拿着包袱,沉默了一下,放到案桌上,说道:“留着吧,跟你奶奶说声辛苦”
翠喜暗松口气,退后一步,行了礼,赶紧离开。
她和翠怜、翠思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候爷和奶奶之间的隔陔?翠思恨恨地说怪那个该死的表小姐,她和翠怜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奶奶在候府被轻看,无人搭理,七爷仗义护着,生了恒哥儿后,七爷更是送了许多贵重的好东西,虽然后来都被表小姐搬走,但奶奶那时毕竟收下了,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妈妈管得严,回了太太,找借口驱走院子里的婆子,不要那么多粗使仆妇丫头,可怎知外边没人看见七爷拿着东西进来?候爷不在家,小叔子与嫂嫂多有亲近,别人看着总不好,生了闲话,当时她们就劝过奶奶,奶奶只不以为然,怕只怕被人传了话给候爷,才致令夫妻生隙,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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