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听见。小卧室的门开了。
轻轻的脚步响起,关掉了电视,收起了酒瓶。
毛毯忽扇了一下。应该是盖到了沙发上睡着的俞红宇身上。
末了关了灯。脚步声也消失了。
王丽萍就好像忽然之间靠了岸,双脚贴着了地面一样。
心里有了仗势,手腕也有了活泛劲儿。
她直起身,扯过被子盖到头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已是大亮。
俞佳上学去了。
俞红宇还在睡。
王丽萍照镜子的时候,发现一双吓人的大眼袋。和右耳侧生出的一缕白发。
惊讶之余哑然失笑:“过了几天好日子,还把自己过成了个矫情人儿了!”
拎了包下楼打车,直奔发廊。
三个小时之后,一头酒红的王丽萍。宛若新生。
小宇宙里,小邢领着三个店员,面面相觑。
王丽萍一推门。看见四张苦瓜脸。
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发,心想我就这么吓人么……
小邢是个实心眼儿。这会儿愁都愁死了,哪有心思打溜须。
带着哭腔的小声道:“王姐啊……货……发错了……”
王丽萍通过小邢词不达意的一通解释,搞明白了原来他们定好的一批春款的长袖衬衫。对方给发来的,却是另外一款……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东西……
小邢拎起来一件儿,给王丽萍展示。
款式还行,是前两年刚兴起来的翻领t恤。
领子稍微短了点,好像只能立起来穿。
可花样却是无法恭维。
要么就是背后绣条龙,要么就是胸前一朵大牡丹。还有什么金丝猴大鲤鱼的,就是个华丽花哨。
颜色就更愁人了,黑白的勉强可以接受,红色绿色也还过得去。
可这姚黄魏紫,真是土得没边了……
王丽萍又懵了……
稳稳神,准备起身去给供货商打电话呢,就听门口方位响起一声洪亮的:“哎我靠,这衣服牛逼啊!”
华哥带着黄颖,和满身的流氓气息,大摇大摆的进了门。
冲着王丽萍乐呵呵的喊了声:“大姐!”
又问:“哎我说大姐,你这衣服,咋卖啊?”
王丽萍也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真蒙了,脱口而出:“二百五……”
华哥脸色一变,随后又笑了,流里流气的:“哎妈呀,咋整这么个数啊!你埋汰人哪!这可不行,你这么滴吧,二百四,我多挑几件儿!”
“你买这玩意干啥!”黄颖出言制止。
“你个傻老娘们会不会欣赏!这特么多洋气!多好看啊!我得一样色整一件!再给勋哥整两件,哎你爸要不?给你爸也整两件儿啊?”
“给你爸!我爸不穿这花里胡哨的,跟花疯子似的……”
“你特么老娘们说话咋这么难听呢,谁他么花疯子啊,去去去,上那边去,给你自己挑挑!”说完啪叽一声,在黄颖屁股上清脆响亮的拍了一下。
小邢当时都没脸儿看了,往地上瞅都不敢抬头。
黄颖不以为忤,还挺美的,扭着屁股真去挑衣服了,还冲着小邢他们:“过来个人伺候我啊!”
这两口子挑的热火朝天的,走时候结账结了两千多块钱……
包括王丽萍在内,所有人都傻了……
站在门口目送这两口子远去,心里想的都是这人傻钱多的好事儿,要是天天有就好了。
结果还真是心想事成。
从这天起,就经常有一群流里流气的,拉帮结伙的,到店里就指名要这款刺绣大体恤!都是二百四一件儿,跟定死了似的,挑完了扔下钱就走。
王丽萍那天眼瞅着有个小伙子瘦的跟个猴似的,听说只剩最大号了,挑都不挑拿了两件就走了,心里嘀咕着,难道一不注意,引领了北方新时尚?
其实她想得也没错,不过是流氓时尚。
这款大体恤再往后的好一段时间之内,就跟小城里流氓的制服一样,你要不穿这衣服,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出来混的……
华哥笑嘻嘻的又上门了:“哎我说大姐,你看我够意思吧!带这么些人来照顾你生意!咋样?”
王丽萍有钱赚也就硬着头皮对付他:“咋的?你要回扣啊?”
“哎妈呀这话咋说的!我哪能跟大姐要回扣啊!我意思啊,你看,咱姐俩这关系,你是不是得替我跟大昌哥说两句好话啊?”
王丽萍怔了三秒,连忙否认:“你说啥呢啊?我上哪跟人说话去啊!你……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华哥不乐意:“大姐你装啥啊?还跟我装,我都看见了,那啥,就出殡那天,昌哥亲自送你出去的!那大姐你能是一般人么!行了啊,别跟我装假啦,我以后可就跟你混啊!”
说完一推门,自觉潇洒的走了。
留下个王丽萍苦笑连连:“这都啥事儿啊!”
第一八六章 再次出门去()
一九九八之十
王丽萍因祸得福,货没砸到手里,反而好赚了一笔。
金钱带来的快乐暂时让她忘了那些糟心的事儿,开始得瑟。
“我告诉你啊!这两天,我就光那批货,就挣了快一万!你啊,以后啥也不用干啦!你就在家洗衣服做饭!我挣得啊,足足够咱三口花啦!你也不用心疼你那车,照这样,等今年过年的,我还能给你买一辆!到时候你在家是保姆,出门当司机!我给你开工资!哈哈哈!”
我给你开工资……,几个字深深的把俞红宇给刺激了。
看着王丽萍那一脑袋红头发还摇头晃脑的,俞红宇怒火攻心,一摔门走了……
王丽萍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哼着歌下厨房做菜去了。
冷风一吹,俞红宇头脑转的飞快。
“这日子真特么的没法过了……”
事情结束后,俞红宇曾经一度还觉得,自己人缘是真的不错。
虽说没有雪中送炭的,可这事后关怀的,可是一点不少。
每天都有好几个旧识的电话,嘘寒问暖。
然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帮兔崽子们,拐弯儿抹角的,都是让他给介绍那位女领导的关系……
女领导能在省城一案中,作为牵线搭桥的重要人物,竟然最后丝毫没有受到牵连,可谓是大有章程。
俞红宇自认为跟那女人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清清白白。
也认为自己最后没有落网也是因为实在牵扯不深,断断与女领导一丝关系都没有!
可没有一个人这么想……
他先是解释,接着就是敷衍,到了这两天。已是抑制不住怒火,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
无奈对方也不是善茬,今天打来电话的小马,被拒绝了之后冷嘲热讽:“行啊俞哥,装啥清高啊,吃软饭也不是啥丢人事儿。哥们还羡慕你呢!我想吃还吃不着呢。不如俞哥你能豁得出去脸啊!”
俞红宇大骂:“我去你妈了个*!”
谁知道刚摔了电话,王丽萍又来嘚瑟,俞红宇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个咯一声背过去。
俞红宇自认为顶天立地的老爷们,不吃软饭!
女领导的软饭不吃!
自己媳妇的软饭更不吃!
痛定思痛,他打了个车,去新城区。找刘庆。
俞佳第一次模拟考试放榜的这一天,俞红宇起身。跟刘庆去了内蒙。
走之前,王丽萍歇斯底里的哭了一场,一边抽噎一边辩解:
“我知道……
你在外边……没有那些……
乱七八糟……的事儿……!
我……就是……憋屈……么!
我就说你两句咋……的啦!我错……了……还不行么!
你说你非得走……啥啊?
在家……不能挣钱……啊!
再说啥玩意就你的……我的啊……两口子还分你我么!谁挣钱……不都一样……么!”
俞红宇心里也怪难受的:“哎呀,不赖你啊!你对我……够意思啦!我感激你!”
给王丽萍擦了擦脸。俞红宇低着头:“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么,要面儿,我受不了别人瞎叨叨!我出去。过段时间回来了,就没人记得这事儿了!再说了。有机会能多赚点,我就去呗……你怕啥的,俞佳也不用操心,你妈家住得也近……再说了,当年那么难,不也过来了么……我快……挣着钱了,我麻溜就回来!回来了咱一家三口,还过好日子!”
王丽萍知道留不住,憋着股劲儿给俞红宇收拾东西,光是日常用药就备了一大包。
俞红宇哭笑不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去倒腾药去了呢……”
送走了俞红宇,王丽萍没去店里,在家枯坐了一天,伤春悲秋,觉得自己可怜。
直到俞佳递上成绩单,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行啊,考第二,前进了一名……哎……你说你爸,非得今天走,要不不就看见了!还能高兴高兴……”说着眼眶又红了。
至此这场变故,终是落下了帷幕。
期间老王家众人,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就连最不指望的李福菊,都送来了五百块钱象征性的表达了心意。
而老俞家,从头到尾,竟是没有一人露过一次面。
俞佳有了心事,开学的这一个月,在学校里都是个沉默寡言,不笑不语的样。
又因为上火吃不下饭而瘦了许多。
走路飘轻,有点要成仙了的架势。
终于在体育课跑圈儿的时候,一个踉跄,摔破了下巴。
小廖老师吓了个半死:“都说了看情况,身体条件不允许就别跑,你这孩子咋还摔了呢!”
俞佳摆摆手,示意围上来的众人自己没事儿,独自跑到医务室,要了个创可贴粘上了。
其实就是戗破了层油皮,并不严重,只是很疼。
俞佳坐在领操台下,借着疼劲儿,有点想哭。
借着不能跑的由头体育课请了假的小纪走过来,在俞佳身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竟也是个想哭的表情。
俞红宇的事情发生之后,俞佳来上学的时候就有些惴惴的。
别的倒不怕,她只怕哪个不懂事的同学拿她爸爸的事儿做文章,她会控制不住跟人起冲突。
小城的确小,俞红宇的事儿也的确是传的挺开的。
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谁不认识谁呢。
班上,学校里不少同学的家里,也都有茶余饭后的谈论过这事儿。并且并不背着孩子。
可是这种没滋没味儿的经济案件,对于孩子们来说,无非就是听不懂加没意思,无聊透顶。
有意思的程度还不及学校里那些明里暗里的冲突的万分之一。
反倒是俞佳为了这事儿吃不好睡不香而导致的弱风扶柳般的姿态和愁眉轻锁的表情,引起了大家的广泛注意。
她本来就是活过一世的,又因为上一世里经常性的愁肠郁结,做起这种姿态来得心应手。
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别样的美感。
一时间引得不少女生竞相模仿。
小学就跟俞佳同班的何倩倩,是个家庭富足头脑简单的小姑娘。
在家里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研究了许久,也学不来一分皮毛。
小姑娘灰心之余,十分没有良心的,恨恨的想:我爸怎么不出点事儿呢!
所以俞佳非但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而又引领了一次风潮。
反观小纪,才真是倒了大霉了!
第一八七章 一枝花的凋谢()
一九九八之十一
文静跟男高音的交往。第一个发现的便是纪孝延。
那还是去年刚入冬,积了雪的地上有些滑。
文静和纪孝延下了补习班的课,骑自行车回家。
男高音也是刚下了补习班,从他们身后经过。文静车下打滑,摇晃了一下,正好挡到了男高音要通过的路,男高音没减速没躲闪,竟然伸出手把文静一把推开!
文静不出意料的摔倒在地上,男高音扬长而去,头都没回。
一旁的纪孝延一愣,显然没意识到竟然还有这种人。
转而气得不行,一直嚷嚷着要找人弄他!
文静也是气红了脸,但却没说什么。
然后一个礼拜之后,纪孝延就发现,这俩人,貌似是好上了……
文静说好了要约男高音“谈谈”。
还是纪孝延去传的话。
男高音一甩头,假装很潇洒的用气声回答:“知道了……,我可不一定去啊……”
纪孝延看他不拿正眼看人的样儿,恨不得把他脸上的五官拆卸下来重新组装一次。
这俩人是在学校锅炉房旁边的小树下见面的,跟校门刚好是反方向。放学的时候,基本没人往这里来。
纪孝延远远的看着这俩人都板着脸,严肃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男高音突然抬起手,纪孝延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冲过去开打。
没想到男高音轻柔的抚过文静的头发,脖颈,肩膀,还貌似不经意的。在文静的胸前稍作停留。
最后又抬起手,亲昵的刮了一下文静的鼻子。
转身走了。
留下个脸红心跳的文静,和五雷轰顶的纪孝延。
俩人就这样好上了。
隐秘的,几乎没人知道。
纪孝延和文静,从小学三年级,就是最好的朋友。
皆因两个人的性格特别合拍。
一个是直来直去不掩饰,一个是潇洒帅气不扭捏。
俩人都不是需要保护的小女生。相处起来。不用多说话,很舒服。
然而从这一天开始,隔阂出现了。
纪孝延直觉不对。她觉得男高音有点猥琐,有点下流,有点上不了台面。
除了长得不错,学习也还行之外。这个人本身简直没有一点能提得起来的地方。
不管哪个女生看上他,都是瞎了眼。
何况是文静这样一朵高洁。精明的美女子!
这强烈的反差让她简直无所适从了起来。
她的年记还不懂交浅言深的道理,可她隐约也明白,这事儿要是挑明了讲,估计文静不会抛下男高音。而是会再也不搭理她纪孝延了。
于是她遵守诺言,为文静保守秘密。
还当起了专职挡箭牌大灯泡。
偶尔也要充当垃圾桶一样的角色,听文静抱怨着男高音有个不清不楚的“妹妹”。总是给她买东西。
从吃的喝的,到书本文具。还买了一双运动鞋。
文静也耍小脾气。想让男高音把东西退回去。
男高音这时候都是一句话就把文静说的哑口无言。
他居高临下的反问道:“我就不配拥有两样好东西么?不要她的,你给我买么?”
纪孝延听过之后,胸中简直就像堆了块大石头,上不来下不去。别提多难受了。
可就当鼓起勇气想劝文静分手的时候,人家小两口又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在远离学校的一家冷饮店门前,大冷天里分享一只棒冰。
留下纪孝延一个超级大灯泡,远远的哈着凉气,恨恨的看着男高音脚上的那双新球鞋。
纪孝延这个超级大灯泡,一做就是几个月,这过程她像是看了一部,蹩脚的,恶劣的,烂俗的三流爱情片。
男高音对“爱意”的表达,是粗糙的,直白的,咆哮帝一样的浮夸。
纪孝延曾经亲眼目睹过他为了道歉痛哭流涕自残般的恨恨打自己的脑袋。
也看过他为了留住转头要走的文静,狠狠的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拉回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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