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爸爸的呼噜声（）
一九九六之六
俞红宇是腊月二十九进的家门。
抖落一身的雪，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一桌丰盛的饭菜，穿戴一新的俞佳，和在厨房和餐桌间忙碌穿梭的王丽萍，俞红宇觉得这几日来的劳累和风雨兼程赶路的艰辛，一切都值了。
感动这种高大上的情绪在这个家里注定不会持续太久，王丽萍一手端着个鱼盘一手甩着抹布；冲着俞红宇就喊：“唉呀你快出去抖，刚擦的地板又弄湿了！”
俞红宇还带回了礼物。俞佳的是一管名牌钢笔，王丽萍的是一条珍珠项链。
王丽萍饭都不做了，在洗手间里仔仔细细的洗掉了手上的菜油，精心的带上了。
俞佳觉得王丽萍的五官，在珍珠的衬托下，更加柔和了起来。笑容都好像被蜜渍过一样的甜：“那我谢谢你呗！”说完害羞了，又钻到厨房里忙去了。
其实一条珍珠项链，远远大于珍珠本身的意义。
俞佳家里经济刚刚好转的时候，俞红宇提出过要给王丽萍买金首饰。并且豪情的承诺：“你去挑，都要最沉的。”
王丽萍抿着嘴笑他土：“谁要金的啊，多屯啊，农村人才戴金的呢，我啊，要带就带珍珠的。”
当时一说一笑，过了也就过了。
两口子虽然赚了不少钱，必要的吃穿之外还是很节省的。毕竟是苦日子里过过来的，懂得向人低头借贷时的难。
于是金的还是珍珠的，几年来也都没见着影儿。
而这次，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就不只是一串珍珠，而是一串珍珠加上一份来自心底的记挂与情义。
………………
吃永远是中国人过节最永恒的主题。
年三十是一定要去徐桂琴家里过的，不管有多不情愿。
王丽萍做主把自己家里的年三十儿，改到了腊月二十九，过一个属于三口人的小家节。
红烧大鲤鱼，扣肉，四喜丸子，拔丝地瓜……王丽萍能想到的年菜都端上了桌。
当然还少不了一杯祛风寒暖心的姜茶。
“谈得怎么样啊？”王丽萍察言观色后，觉得应该是好结果，这才轻飘飘的抛出了问题。
果然俞红宇嘴角翘的：“成了！”
“真成了？哎呀妈呀太好了，那咱能换大房子了不？”
“多大都有，随便挑！”
“爸，你真厉害！”溜须小能手俞佳也赶紧参与到对话当中：“那能给我买个索尼随身听不！”
“买买买都买！”俞红宇俨然土豪上身，壕气十足！
土豪携妻女吃了一顿家宴后心满意足的坐在沙发上剔牙。
电话响了王丽萍去接，俞红宇想起了走之前的那一出，贱兮兮的问：“又是姓孙的啊？”
王丽萍瞪了他一眼：“喂？……啊？你在哪呢？你别动啊！阿姨这就去接你！”
俞红宇看一瞬间表情就僵了，嘴唇还微微颤动：“咋了你，一惊一乍的！”
“孙媛媛他爸……没了！”
……………………………………………………………………
其实孙英显早就没了。腊月二十六那天，晚上让车撞了，当天就没了。
今天出了殡之后，悲痛欲绝的袁艺就带着孙浩回娘家搬救兵去了。临走还不忘把房子锁换了，怕老孙家有人来抢。
老孙家人都去孙英显他妈家里商量怎么对付这个二婚的儿媳妇，用孙家老三的话说：“房产和钱，总得要过来一样！”
孙媛媛早就没了妈，现在又没了爹。彻底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出殡回来人家给她送到她家楼下，她上楼开门，钥匙不管用了。
她顶着大雪走到她奶奶家里，她三婶开了门，都没让她进屋，就让她回自己家房子门口守着去：“别让你后妈带来的人把房子占上了！”
孙媛媛叫了两声“奶！”屋里没人答应，只能听话的又顶着雪走回了自己家。
楼道里透风，阴冷阴冷的。
六楼住的那个老头儿一会儿的工夫在她面前上上下下的晃了三回，第三回终于满口酒气的问她要不要上自己家串门去。
孙媛媛心底的恐惧无以复加，低着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了楼，拨通了俞佳家里的电话号码。
“姨！……我是……孙媛媛！我爸……死了……没人……要我了……”
……………………
孙媛媛在俞红宇的面包车上，眼神都是直的。
王丽萍给孙媛媛热了两个菜，又炒了个西红柿炒鸡蛋。米饭还是温的。
俞佳就在饭桌上陪着孙媛媛。
家里气氛一下子从热热闹闹变成了有些尴尬的安静。
俞红宇本就累了，这会儿进卧室睡了。不一会儿就传出了呼噜声。
王丽萍给孙媛媛不停的夹菜，逼着孩子机械的吃了大半碗，又给灌了杯热牛奶。
孙媛媛去洗澡的时候，王丽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看见孙媛媛不合身的外套里头，穿的是跳线了的毛衣和短了一截的棉裤。贴身的线衣线裤都磨出洞了……她想起来孙英显过世前一天还在电话里说，等过完年要带着孙媛媛去北方山里玩一圈，现在看来已经成为了遗愿。而这孩子以后的日子，怕是要更加可怜了。
她二话不说找出了给俞佳准备的过年穿的**线衣，孙媛媛洗完澡出来就给孩子换上了。孙媛媛还处于一种生魂离体的状态，无意识的就穿上了。
王丽萍又把俞佳没怎么穿过的毛衣外套找了几件，并合计着过了年就给这孩子做一条合身的棉裤！
……………………
俞佳看着背对着自己躺在床内侧的孙媛媛，又瘦又小的女孩像婴儿一样蜷缩成一个小团，手臂抱着膝头。发出淡淡的香皂的香味。厚厚的被子下，显得格外的柔弱。
俞佳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搭在孙媛媛的胳膊上，头顶着孙媛媛的后背。希望能通过身体的热量，给对方一点温暖。
“你爸打呼噜声儿真大。”孙媛媛突然小声的说。
俞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孙媛媛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孙媛媛转过了身，眼圈红红的，嘴角却是翘起来的：“我爸打呼噜声儿也可大了，尤其是喝了酒之后。我晚上起夜上厕所，特别怕有妖怪，又不敢开灯。一听我爸的呼噜声，我就不怕了。有时候我都故意把门开个缝儿，就觉得我爸陪我睡呢……俞佳，咱俩今天能开门睡么？”
“嗯行！”俞佳猛点头，一个鹞子翻身就窜出去把门给打开了。
俞红宇的呼噜声，果然清晰的传了过来。
俞佳看到裹在被子里的孙媛媛，咬着枕巾，压抑的哭了出来。
第八十章 请你对我笑一下（）
一九九六之七
大年三十的早上，王丽萍看着俞佳房里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就知道肯定是出自孙媛媛之手。
俞佳也懂事，也知道帮忙干家务。可是有些细节上，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出独生女和当姐姐的，尤其还是后妈手底下长大的姑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
就像今天抻得没有褶皱的床单，和叠的规规整整的被子。
就像昨天晚上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小姑娘，在进门脱了鞋子之后，还知道回过身把自己的小鞋子规规矩矩的靠边摆好。
就像早饭的餐桌上，小姑娘最后一个入座，吃东西静得根本不发出声音，特意为她做的西红柿炒鸡蛋也是挪到了她面前她才夹。
这一切无一不让王丽萍想起那句著名的歌词“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送孙媛媛回她奶奶家的路上，王丽萍往孩子的手里塞了二百块钱：“你藏好了，别让别人拿走了。”
“阿姨，我不要……”
王丽萍盯着孙媛媛水汪汪的大眼睛，语气就像是跟一个同龄的成年人对话一样郑重：“阿姨不是跟你客气，阿姨没法留你，阿姨给你点钱是怕……唉，你是大孩子了，反正要是……你就给阿姨打电话！”
孙媛媛手里拿着二百块钱，崭新的线裤的小兜里还有今天早上俞佳硬是塞给她的五百块。孙媛媛的心里，多少有了那么一点点归属的感觉：原来，我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孙媛媛的奶奶，妇联幼儿园的老园长房老师，一脸愧疚加赧然的接待了俞红宇两口子：“昨天这孩子来的时候，我在屋里睡死了，没听见……哎，让你们见笑了……”
又看了眼孙媛媛：“媛媛啊，你先进屋歇着去吧，一会儿奶给你做饭吃啊！”
“您怎么称呼啊？”老太太一头灰白的头发都用黑色的发卡拢住了。瘦削的身板挺得溜直。精气神还是很足的。有一种老知识分子的威严在。
“大姨，我们家孩子和媛媛是同学，叫俞佳。我姓王，王丽萍。”王丽萍在这种威严范儿的老太太面前，总觉得自己像个被老师审问的小学生似的，一丝不苟的做出了回答。
“小王啊，真是谢谢你和你爱人了！这孩子命苦啊……”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放心吧，我老太太还没死呢，我自己孙女我自己管！”
“大姨，有啥能帮上忙的，你可千万给我打电话啊！”王丽萍又留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就跟俞红宇告辞了。
从孙媛媛奶奶家出来俞红宇安慰王丽萍说：“老太太看着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可王丽萍想着昨天晚上孙媛媛蹲在楼下，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的神情，她的心怎么都放不下来。
………………………………
经过了孙媛媛的这个小插曲，俞佳家三口人的春节过得无比的正能量。
徐桂琴又在无缘无故的表扬她的两个孙子，顺带贬低俞佳了？无所谓！
俞红兵又在明里暗里的表示要在俞红宇的生意里插一脚了？听不见！
俞航又在欠手欠脚的扯俞佳头发踩俞佳的新鞋了？随便你！
李福菊又在叨叨叨女孩没必要投资那么多赶紧生个男孩是正经的了？关你屁事！
三口人憋足了劲儿的整天鼓着个喜气洋洋的劲头给别人看！一家三口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在一起，还有啥事儿能比这个更重要。
所有说闲话的，都是羡慕嫉妒恨，就过的比你们好！气死你们！
……………………
出了正月小小英语班就又开始上课了。
看着孙媛媛除了瘦了点，手上烫了个大水泡之外，还是全须全尾的来了，俞佳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下了课四朵小花还是照样一起去俞佳家里学习。
狐狸转世的刘玉环也许是新鲜劲儿过了，也许是又有了别的事儿在忙，再也没出现过。都是杨雪的爷爷奶奶来接的孩子。这让俞红宇很是松了一口气。
王丽萍几次想留孙媛媛在家吃饭，都被拒绝了。孙媛媛总是真诚的看着王丽萍说：“谢谢阿姨，我得回家给奶奶做饭去！”
房老师作为返聘的园长，工作并不是很忙，可也要准时坐班。孙媛媛从小尝惯了寄人篱下的滋味，让她不主动帮忙做事反而很难。
房老师起初看她淘米洗菜的还想阻止，可一阻止孙媛媛就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仿佛在说：奶奶你也不要我了么？
房老师被看的没了辙，只能由着这个还没到一米五的小豆丁伺候自己。
孙英显生前帮着联系的幼儿园用的罩衫，幼儿园给王丽萍结了款。王丽萍给房老师送去了一笔钱作为回扣。
房老师知道这都是为了孙媛媛能过得好点，没推辞收下了。
并心里感慨道同样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被自己后妈容不下的媛媛，还是有别人在关心着的。
英语班上的小豆丁们知道了孙媛媛家里发生的事。他们还并不懂失去至亲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只是看着孙媛媛日渐消瘦的小脸和总是失魂落魄的表情，都纷纷脑补着孙媛媛一定是痛苦极了。
小豆丁们也都在尽自己的能力来表达自己的关怀。
有时候是一块糖，一包饼干。有时候是一块橡皮，一张贴纸。
而杨雪的计划，要更宏大一些，她想逗孙媛媛笑。
这个任务真的是太艰难了。
孙媛媛本来就不是爱笑的小孩，不管杨雪讲笑话，扮鬼脸，呵痒痒，还是说班上男生的坏话，跑到孙媛媛背后出怪声，孙媛媛都只是轻轻的翘一下嘴角就算了。
杨雪还没有学过“敷衍”这个词，但她知道孙媛媛并不是在笑。
俞佳的寒假作业都早早写完了，杨雪借来抄。语文寒假作业的第二十九页上，印着一个倒立的小男孩，杨雪有了主意。
“孙媛媛孙媛媛，你快看我，我会倒立！”
俞佳闻言刚想阻止，行动力一流的杨雪已经双手撑着地面，双脚抬了起来。
杨雪也许真的会倒立，可那一定是在她发胖之前。
如今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是两条腿徒劳的轮流往空中蹬，达不到双脚举高的目的。更滑稽的是，杨雪的毛衣和衬衣都在她努力倒立的过程中滑了下来，露出了圆鼓鼓的小肚皮……
杨雪放弃了，她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满脸通红：“哎呀哎呀，你们这些色*狼，看了我的身体，可要对我负责哦！”不知从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蹩脚台词被杨雪用夸张的港台腔说了出来。
不知道是杨雪滑稽的表演，还是夸张的台词，“呵”的一声，孙媛媛终于破功了，大笑出声来。
俞佳和夏小迪早在看到圆肚皮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了，也跟着笑了出来。
最开心的要数伟大的喜剧演员小杨雪了。圆圆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第八十一章 大火烧联营（）
一九九六之八
家里刚安上电话的时候，王丽萍对待它的态度，就像对待个定时炸弹。
每次电话一响，王丽萍都心惊肉跳的。要条件反射的去顺一顺胸口。
时间长了才觉出这东西的好来，方不方便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有什么八卦新鲜事儿都能随时随地随心情分享，等王丽晴和许春燕家里也都安上了电话之后，王丽萍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平，一下就提高了！
王丽萍有段时间一直觉得电话才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有没有光都无所谓，我摸黑能打电话就行。还真的有一次停电了之后，王丽萍发现停电竟然不影响打电话，于是打了十来个电话跟朋友们“分享”这一伟大的发现……
可这大半夜的电话铃声，可就真的是来者不善了。
……………………
王丽萍和杨秀梅看着烧得乌漆麻黑的门脸，和屋里被高压灭火器冲的七零八落的“破烂”，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早知道有这么一出，何必昨天一大早急三火四的上了那么一大批货啊！
杨秀梅悔得把大腿都拍青了。
在王立国的授意下，公安局来了人调查。
步行街打更的老井头，不管怎么问，就是一句：“啥也没看着！”
调查取证进行的都不顺利，老井头这也问不出啥线索，就给人给放了。
老井头迅速的卷包袱卷就走了，临走算是有良心，跟王丽萍说了一句：“小心点吧，都不容易。多了我也没法说……”
这下是人都淡定不了了。
联系起年前的王丽晴的铺子被砸的事儿，杨秀梅看王丽萍的眼神可就不对劲儿了。店里的事儿也不管了，带着赵阳就跑省城躲着去了。
由于火势还波及到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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