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一天兵,别说采薇管他叫木头,还真有点木劲儿。
今儿一来就把个小盒子递给他说:“是采薇寻了几日的,得空捎过去给她。”苏善学瞧着像个印章,也没底细问就给了妻子,自己在府里陪封暮萧呆着,可算把妻子盼回来了,忙把封暮萧留在书房,自己去了后头,不大会儿拿了那个荷包过来,苏善学人直,也不会藏着掖着,直接塞给他,不过还是挺知道分寸的没点明。
封暮萧愣了一下,继而大喜,喜色萦上眉梢,整张俊脸都笑开了,把苏善学都看傻了,真没见过他师兄这么笑过,别说,是挺俊的,怪不得京城都说,谁人不识封子都呢。
封暮萧拿了东西,心满意足的告辞走了,两边府里离得不远,又是大雪天,便没骑马,只做了轿,坐进轿子,封暮萧从怀里把荷包拿出来,仔细上下的一点一点端详,越看越觉得哪儿哪儿都好,越看嘴角的笑怎么也落不下来。
不由自主就想起温庭筠的那首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忽然觉得浑身发热,从心里一阵阵冒出的缠绵之意挡都挡不住。
回了府,进了自己屋子,斌退下人在灯下又瞧,竟是饭都不想吃了的,端详了大半天,又叹口气,也不知什么时候,采薇才能点头嫁他。
封暮萧也知道采薇的顾虑,生在这样的家族,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他知道采薇向往那种无拘无束天南海北担风袖月的生活,封暮萧虽然应了她,但也知道,真成了婚恐怕还是要面对家族里的是是非非,再怎样,也不如她如今自在,但他相信,有他在,必然不会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想着这些,自己又不觉好笑,采薇的性子哪里受的了委屈,她那么聪慧,有时候,封暮萧甚至觉得,从她那双晶亮的眸子里仿佛能看到星光。
他更知道,宫里的赏梅宴是姐姐为了相看她,寻的借口,他们姐弟之间较常人更亲厚些,他相信自己看上的女子,必然也能入姐姐的眼,而且,他一点都不担心,他的采薇自然有一种,宠辱不惊,视名利如粪土的自信,这份自信令她跟旁的闺秀比起来,多出了一份随遇而安的淡然,他的采薇那么出色,即便身处皇宫内院,估计也不会觉得怎样。
别说,封暮萧还真挺了解采薇的,跟着宫里的两个嬷嬷顺着宫廊进去,宫廊外是层层的殿宇屋脊,朱红和明黄两色组成了最威严的宫苑,奢华,庄严,肃穆,不过采薇还真没觉得如何,故宫她来来去去不知多少回了,凡是有个什么展览,她就跟着同学去溜达溜达,反正离她们学校不远,而这里的皇宫跟故宫差不多,走进这里,采薇有一种突然回到现代的感觉,但是前面两位嬷嬷把她拉回现实,这里不是现代,这里是她不知道朝代,却生活了近十年的世界。
前面的李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从封家的时候,就跟在娘娘身边,自然知道这位苏二姑娘才是这次赏梅宴的正主儿,旁的那些闺秀,别管你出身多显赫,也是给这位姑娘当陪衬的绿叶。
刚才在宫门外这位姑娘一下车,李嬷嬷就不禁暗赞了一声,莫怪小公爷瞧上,生的好常见,难得是这份气韵,大气得体,没有丝毫小家子样儿,倒真不像个商人之女,进了宫,也不像头一次进宫的闺秀一样战战兢兢,大大方方的走着,脊背挺直,微微颔首,这姿态谦恭中带着几分傲骨,的确不凡。
拐过一个侧门,便隐隐闻见阵阵梅香,伴着未散尽的雪气,暗香浮动:“苏姑,娘前面就是梅苑了。”赵嬷嬷低声提醒。
采薇抬起头来,果然,前面一个月洞门上提着两个遒劲的字体:“梅苑。”笔锋承转彰显霸气,采薇琢磨着,这定然是皇上亲笔手书了,一个宫苑的名字却得皇上御笔提名,想来是皇上喜欢的地儿。
果然,赵嬷嬷道:“万岁爷跟咱们皇后娘娘都喜欢梅花,原先这里不过是个不大的院子,前些年,万岁爷特特下旨扩建,又移了许多梅树进来,到了隆冬腊月,常跟皇后娘娘过来赏花,今年的雪大,那梅花开得却比往年更盛,皇后娘娘就说,瞧这梅花就让人喜欢,开得这样好,不知主着什么喜事呢!”说着,略笑了笑:“姑娘这边请。”
采薇跟着她进了里面,一进去,采薇也不禁惊叹,真不愧是皇宫内院,这样大一片梅林,竟是望不到边际,乌枝上压着点点白雪,白雪中簪着片片红梅,白雪红梅,凌寒绽放,竟是比那画中的还没美上十分。
赵嬷嬷引着她到了梅林中一个挺阔朗的亭子里道:“苏姑娘请这里稍候片刻,待我进去回禀娘娘。”
采薇道:“嬷嬷自便。”赵嬷嬷便往那边不远的殿阁行去,采薇立了一会儿,周围几个宫女只在亭外候着,目不斜视,更不会跟她说话,采薇索性走下亭子来,伸手执起近处一枝梅花,嗅了嗅,忽听一个清脆的童声道:“你那枝开的不好。”
采薇一愣,转过头来,不知何时来了个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长的颇为俊秀,虽年幼,眉宇间却自然有股霸气,穿着一件大红锦袍,头上未曾带冠,只用一颗龙眼大珍珠束住发髻,倒是越显的精神十足,背着手看着她,小大人一样。
采薇不禁乐了,估计是哪位皇子,他不说,自己也装不知道最好,眨眨眼道:“我这枝怎么不好?”
小男孩颇不屑的撇撇嘴道:“你那枝梅花都没开,稀稀落落的,一点不热闹,怎算好?”采薇笑道:“一听你就不曾认真读书。”小男孩不服气了道:“谁说的,我书读的最好,父……嗯……师傅说,我比两个哥哥读的都好呢!”说着,哼了一声道:“你一个丫头懂什么书,倒来问我。”
采薇眼珠子转转道:“既是读了书,那我问你可知道范成大?”小男孩胸脯一挺道:“自然知道,范成大有一首咏梅花的诗最好: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当选枝雪。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采薇点点头:“范成大最喜梅花,人称梅痴,他不仅写了这首《霜天晓角》还写了梅谱,他梅谱里写道: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石者为贵。你瞧,无论诗人还是画工,不管是咏梅还是画梅,都离不开横、斜、疏、瘦四字,由此可见,赏梅贵稀不贵密,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称之为梅之四贵,这个还不能诠释梅花的精神,还要结合情境。”
小男孩好奇的道:“什么是情境?”采薇想了想道:“以我的理解,或淡云、晓日、薄寒、细雨、轻烟、夕阳、微雪、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或林间吹笛,或膝上横琴,在这些情境下赏梅,才当得诗情画意四字。”
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伴着一个略苍老威严的声音道:“这个丫头有趣,倒是书读得多,一个梅花,都能说出这么些道道来。”话音一落,那边过来一群人,红红绿绿团团簇簇拥着中间两个贵重主子走了过来。
当前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妇人,打扮的分外贵重,旁边搀这她手的,却是个三十上下的女子,头戴金凤冠身穿明黄色袍服,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旁边的小男孩已经跑过去叫了声:“皇奶奶,母后。”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上前跪倒:“民女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封清月从上到下端详她几眼,太后却道:“地上凉,还不扶苏姑娘起来,让你们女孩进宫来,可不是给我老婆子磕头的,是让你们陪着我说话儿,赏梅,吃酒的,你这丫头说的话有趣,近些,我仔细瞧瞧。”
赵嬷嬷过来扶着她站起来走过去,太后端详了她半晌,拍拍旁边皇后的手道:“真是个齐整的丫头,瞧瞧这肉皮儿,细粉儿的跟能掐出水来一样,别拘束着了,虽是宫里,也当自己家里一样,来,来跟在我身边,咱们今儿就在这亭子里赏赏你嘴里横斜疏瘦的梅花。”说着来扶采薇的手,采薇忙轻轻搀着她进了亭子里。
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备上软榻炭盆一应物什,采薇跟着进了亭子,略侧头才发现,其他闺秀都在亭外立着呢,也没敢仔细看看郑心兰可来了,忽听皇后娘娘道:“你叫采薇?”采薇忙应了道:“是。”
皇后娘娘又道:“你瞧瞧,如今这情境可不就是你说的薄寒,晓日,淡云,轻烟,倒仿佛还缺了些什么?”那个小男孩道:“缺她说的林中吹笛,膝上横琴,那才是四具美。”
太后娘娘慈祥的问她:“可会抚琴?”采薇心里叹口气,她这是考试来了,道:“略知些乐理。”太后娘娘便吩咐一声:“取琴来。”不大会儿功夫便送了琴来。
小男孩挺够意思的道,拽了拽她的袖子道:“你别怕,我吹箫陪着你。”说着,从身后一个大宫女手里拿过一支紫玉萧来,采薇盯着那只萧好半晌才回神,越过小男孩正好看见亭子外郑心兰冲着她扎了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本人才疏学浅,故此诗词只能引用,亲们莫要在意哦!!!
☆、75瑞雪照丰年苏明薇产子
采薇从宫里出来;没看见自家的马车;只看见尚书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郑心兰撩开车帘冲她招招手道:“我让你家的马车先回了;咱俩坐一辆车回去,也能说几句话。”
采薇便上了车,郑心兰笑眯眯的端详她半晌道:“你这丫头瞒的我好。”采薇道:“瞒什么?”郑心兰捏了捏她的脸道:“还在我跟前弄鬼;这时我才想起来;那年在杜家你住的屋子里、瞧见那支紫玉箫,我说怎的瞧着这样眼熟,虽说玉箫常见,可这紫玉箫;从小到大;除了在你那里见过那么一次,再有第二个便是坤宁宫了,当年跟着我娘进宫给娘娘贺笀,那时我还不大,也很有些淘气,宫里也没人看着我,我娘瞅眼不见的功夫,我便跑出去了,坤宁宫的地儿大,转了几圈便迷路了,进到一个宫室里,就瞧见墙上挂着跟你那支一模一样的紫玉箫,因为颜色着实罕见,这些年都没忘,当初见你竟然有一支很是讶异,当时我就问你,三月说不是你自己的东西,是旁人落在你这里的,你跟我说说,这个旁人可是什么人啊?”
采薇禁不住她的打趣,小脸红了红,郑心兰道:“我也是昨个才听我娘说起你们家跟国公府的亲事,亏了咱俩这般好,你却瞒了个严实,我说这大过年的 ,太后娘娘怎想起开什么赏梅宴了,原是皇后娘娘要相弟媳妇儿,倒是劳动我们这些人跟你当了陪衬,我们苏二姑娘好大的架子。”
采薇还待装傻道:“郑姐姐说的什么,我怎不知?”郑心兰道:“好啊!到了这般时候,还跟我弄鬼,快快从实招来,也省得我费事儿。”
采薇知道瞒她不住了,才道:“你也知道的吗,木头原是我小叔的师兄,见过一两次面罢了。”郑心兰疑惑的道:“木头?谁是木头?难不成你说的是封家的小公爷?”说着,自己倒是扑哧一声笑了:“还说只见过一两次面,都叫人家木头了,可见不知多熟络了,怪道那年我说杜少卿,你那般不自在,却原来有这么个缘故在其中。”
采薇道:“杜少卿是我干哥哥,并无旁的事,你那时没等我说明白,就认定了,我能如何?”郑心兰忽然道:“虽你没这样的意思,我瞧着那杜少卿却实实在在是这个心思,听我娘说,他二月里便进京会试,你跟他可说清楚明白了?”
采薇道:“我跟他说清楚什么?”郑心兰点点她的额头道:“平日里的精明劲儿到这儿竟是半分都没了,咱们女孩儿家最要紧的是什么?便是清誉名声了,俗话说,舌头根底下能压死人,你若嫁个寻常的人家还罢了,定国公府又是这么个显赫的门第,纵然那封子都心里欢喜,不在意这些,上头可还有国公爷,国丈大人,还有皇后娘娘呢,这长子嫡孙的媳妇儿,出身不是名门望族还罢了,你又做着买卖抛头露面的,这些既然都过去了,万不可再弄出旁的事来才好,依着我,你既然跟杜少卿没什么,趁早跟他说清楚,免得将来闹将出来,几家的脸上都不好看,你这大好的婚事可不就搅合了。”
采薇道:“姐姐这话说的是,其实,我倒不怕搅合了亲事,自打知道木头是国公府的嫡孙子,我就没打算怎样,之前不瞒姐姐,我倒是想过,他若是是个江湖草莽,我便跟着他去了,五湖四海的畅游一番,也落个快意人生,如今他这版高的门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本不想高攀的,无奈事情就到了这步,竟是由不得我自己的主意了。”
郑心兰叹道:“你倒是个心野的,你别总喊人家木头,就真以为他是个木头了,你们俩这事儿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可都是他的主意,不然,能闹道皇后娘娘那里去,我娘说你的木头跟家里撂了话非卿不娶呢,这都二十五了,他不娶媳妇儿,家里能不着急,好容易有个他非要娶回家的,旁的事便宽泛了,我这么瞧着,你的木头却是个极有心计的男子,深知道你的性子,这一步一步棋走起来,竟是没半分虚招,你呀!瞧着面上精明,被他算计了还不知道呢。”
采薇回家想了想郑心兰的话,越想越觉得有理,自打南边的军营,木头就跟她约着京城见,定然是知道小叔必然获封,自己也必然要进京的,进的京来,知道自己避着他,死缠烂打的跟着自己,自己一时心软,倒让他取了空,还有就是善缘寺见了他爷爷,这才没几天呢,又见了他当皇后的姐姐,虽没到处嚷嚷开,可上头几家有名的宅门里可都知道了,自己即便想不嫁他,恐都不能了。
看了眼案头的盛着小印的盒子,采薇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精致的田黄冻印章来,她一直想踅摸一个田黄石的印章,只没碰上好的,不是润色不好,便是有瑕疵,倒是难寻这样好的成色,通透如玉,遍体润泽,摸在手里腻滑温润,更难得雕的巧妙,印纽刻了一头憨头憨脑的小猪,可爱非常,正是她的属相,印章上只刻了采薇二字,倒成了她的私章,每每把玩爱不释手。
要说木头寻的东西贵重倒另说,只处处合了她的心思确难得,想到那个月夜里吹箫的少年,采薇就觉得,脸有些烧。
三月进来,看见她家姑娘红着一张脸手里执着那枚一章发呆,不禁道:“若知道姑娘喜欢,封公子不定多高兴呢!”在那边抖了抖身上的雪道:“可是今年的雪大,正应着瑞雪照丰年的话了,不知咱家可有什么大喜事了?”
采薇放下印章瞥了她一眼道:“这大半天不见你的影儿,去哪儿疯了?”
三月道:“我能去哪儿?不是四月巴巴的让个小丫头来叫我,说有个绣针不知怎样挑,我便过去了一趟,哪是什么绣针,是变着法儿的跟我扫听王宝财呢!”
采薇笑道:“你怎么跟她说的?”三月眨眨眼道:“我就说,人家王宝财如今大小也是个总管事,手里管着咱苏家大小的铺子,是有大体面的人,又赶上过年,请吃酒的都排到二月二了,更别提,还有那说媒的媒婆,把王宝财住的那个院子的门槛都踩平了,听说有好几家体面人家的姑娘都巴巴的上赶着呢!”
采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坏的没边了,净糊弄四月老实,这般吓她作甚?”三月道:“我是瞧着他俩着急啊!明明两人都有意思,又都是爽利人,可碰了面却都变了个人,一个是连头都不抬,一个呢,小脸红的恨不得扎脖子里去,别提多让人着急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