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到了厅房,先是让人逮到偷懒的几个丫鬟小厮,各打了二十大板,关进柴房。
处理了这些奴才,柳姨娘又跟着叶子言去了前厅,喻歆把红棉留下侍候叶子潼,待他醒后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交待完后事务后,也一同去了前厅。
后院消息的传散的速度果然够快,当他们到达时一众人等早已经坐齐了,就连老太君也坐在正位上,大老爷背手站着,叶子成瑟瑟跪在地上,就这情景不用想都知道大老爷方才肯定是发了一通脾气了。
见叶子言几个进来,大夫人眸里迸出一抹阴狠和杀意,稍纵即逝,尔后又哭喊着向大老爷求情:“老爷,成儿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难道您还不晓得吗?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那些个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为自己的儿子开脱,还不忘指桑骂槐,若不是二公子在,潼儿现在恐怕已经……柳姨娘想着心头就一惊,对大夫人的恨意更深了,她打压自己,处处为难自己,这些她都忍了,叶子成恃着身份地位高,多番欺负她儿,她从未过问半句,如今她却……
潼儿是她唯一的儿子,虽然脑子不正常,但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哪能真能狠心不管?
柳姨娘冷笑一声,向大老爷哭道:“是啊,老爷,咱们潼儿虽是小孩心性,但从未得罪过谁,那些个狼心狗肺的竟然想害他,老爷,贱妾命贱死不足惜,但潼儿可是您的亲骨肉啊!”
大夫人闻言脸色就阴沉沉的,她骂那个狼心狗肺的不正是自己成儿么,斜眼暗瞪了柳姨娘一眼,后者压根不看她一眼,这一次似乎大手豁出去跟大夫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够了!”大老爷转过身,一脸的戾气瞪着叶子成,又觉两个女人哭喊的声音让人头疼,沉着声让她们收敛一下,大夫人和柳姨娘立马噤了声,不敢造次。
尔后大老爷又问起叶子言此事的经过,叶子言自然是知无不言,大老爷真是怒极了叶子成,平日他纨绔浪荡,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如今他竟然对自己的兄弟做这种事情,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养出这种东西。
大老爷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他怒气冲天扬言要将叶子成赶出叶家,他叶家没有这种丧心病狂的子孙,最后在大夫人的苦苦哀求下,老太君游说了几句,大老爷才勉强松了口,罚他跪佛堂一个月,一日三餐一碗清水三个馒头。
大夫是心疼的,一日三餐一碗清水三个馒头就是连她这个妇人也怕难熬下去,更何况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叶子成,她想再求情却又怕惹恼了大老爷弄巧反拙,咬着牙吞下了这口气。
二夫人由始至终都保持沉默,她早就看清了叶老爷雷声大雨点小的作派,若他真有心要惩治叶子成,这些年来他犯过大大小小的错,丢尽了叶家的脸面,大老爷早就应该把他狠狠的治了。
但凡有大夫人在,他总该会顾忌着她,还不是因为她娘家有人,可以给他撑腰,更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扶他一把。说到底,在他眼里最重要的还是权力,他为了权力可以做任何事情,可以牺牲任何人。
别看他对大夫人那般的好,大夫人在他手里只不过是一只棋子,一只能保自己平安,能助自己升官发财的好棋子,所以,很多事情,少不得要给她留几分脸面。
这其中的道道,二夫人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所以她只好保持沉默,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表明自己的立场。
喻歆自然是看出了大老爷的偏心,对他这样的裁决很不满意,替叶子言和他几个弟弟感到痛心。
同样是儿子,都是自己的骨血,待遇区别竟然如此不均。不过她是儿媳,身份低微,自然不会做这个出头鸟,惹人厌。
事后,大老爷挥了挥手让众人散了,喻歆方转身出去,一个小丫鬟神色匆匆而来,瞧见喻歆出来似是松了一口气。先是给众主子行过礼,才对叶子言说:“红棉姐姐使我来的,五少爷醒了,一直在闹着要找二少爷。”
说完又怯怯的看了大老爷一眼,后者只是抿着唇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叶子言一步也不停留,直往望雨轩而去。
喻歆自然是跟着叶子言的,只不过她视线往下,暗自叹气摇头。叶子潼受了这样的惊吓,这样的委屈,大老爷竟然也没有想过去看他一眼,连句关心的话都没留下。喻歆淡凉的看着他的背影,一秒钟的时间,不过多的停留。
在院子门外便听到了叶子潼哭喊的声音,“你走你走你们全部都走,我不要你们。”
叶子言推门进去就看到叶子潼抱着被子缩在床的角落里,脸蛋红通通的,连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瞧见叶子言终于来了,眼泪更是落个不停,止都止不住。
叶子潼扁着嘴巴,委屈的看着叶子言,眼里带着控诉:“二哥,你骗我,你说陪着我的。”
叶子言坐在床上,道歉:“对不起,是二哥食言了,你看二哥给你带了什么来?”叶子言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拿出一个小泥人出来。
叶子潼到底是小孩心性,醒来时发现他最信任的哥哥不在,发现自己被骗了肯定会闹脾气的,这不就吵起来了么。
其实,在叶子潼看到叶子言那一刻,他就没有怪他了,他只不过觉得委屈罢了,再看到小泥人,早就将不开心的事忘记了,伸手把小泥人接过来把玩着。
叶子言探了下他的额头,微烫,宠溺的看着笑得一脸天真的叶子潼,突的心头就爬上一抹心酸,若是子健还在,也跟他一般大了。
“二哥,我看到了。”叶子潼突然说道。
叶子言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问:“看到了什么?”
叶子潼抬头望进叶子言的眼里,突然他的脸色就苍白起来,手一哆嗦小泥人就掉到床上,身体不停的颤抖着。
这突来的情况吓了叶子言一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子潼就痛苦的抱着头,双眼满是恐惧,颤着声说:“我看见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和建哥哥玩捉迷藏,他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他,二哥,我好怕,子潼好怕,建哥哥他……”
听到他说起叶子建,叶子言的眸子都凝了起来,直觉告诉他,叶子潼看到了些恐怖的事情,与叶子建的死是有关的。叶子潼到底看到了什么?叶子言好想抓着叶子潼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他不能!
叶子建是他的弟弟,叶子潼也是他的弟弟,他已经很痛苦了,自己作为哥哥的,又怎能强迫他回忆那些让他恐惧的事情?他不忍心,但是,又不甘心!叶子言手握成拳,极力地忍着。
最后,慢慢的松开,轻轻的拍着叶子潼的背,安慰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有二哥在,没人能伤害到你的。”
叶子潼却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摇着头,抓着叶子言的手臂道:“二哥,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母亲不喜欢我,不喜欢姨娘,姨娘教我躲着她,子潼很听话的。可是建哥哥那么好,他只不过跟我玩捉迷藏,母亲为什么要把建哥哥推进池塘里?是不是子潼做错了什么让母亲不高兴了?二哥……”
叶子潼的一句犹如五雷轰顶,打得叶子言一个措手不及,就连喻歆也呆愣着不知作何反应。
他曾想过无数的可能,有不小心失足落水,也有可能是被谋害的,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没想到,当年叶子潼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事实竟然是如此的残酷。
叶子潼其实是很怕大夫人的,而且当时他是吓傻了,他当时在园子里找叶子建,却无意中发现了大夫人把叶子建的头按到水里那一幕,他听到建哥哥在挣扎,他想建哥哥一定在心里喊救命的,只是他怕,他不敢去,腿也不听使唤。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夫人将没了挣扎的叶子建推进池塘里,他也吓晕倒在地上。再醒来时,已经不再是那个叶子潼,高烧不退,足足晕迷了三天三夜,大家都将他与叶子建的事联想在一起,但又能如何?叶子潼脑子被烧坏了,什么都问不出来,于是,这件事情一直被埋藏了八年。
叶子言一手捂着胸口,好痛!那是失去至亲的痛,还有愤怒!是的,对大夫人的愤怒,最毒妇人心,这个佛面蛇心的毒妇!
喻歆心疼的看着痛苦的叶子言,她好想开口安慰他几句的,但嘴巴张了开,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化作一个拥抱,无言的安慰着他,告诉他,她在他身边,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叶子言起伏的胸口显露出他此刻的情绪,叶子潼见他不说话,怯怯的唤了声二哥,叶子言这才回过神来,扯出一抹无力的笑容。
“二哥没事,子潼也没错,错的是大夫人,如果二哥让你将方才那番话告诉爹,你愿意吗?”叶子言询问道,这一回,他是绝对不能再手软了,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叶子潼听到他说起大老爷,先是闪过惧色,头摇得像什么似的,当他看到叶子言失望的表情,考虑了一阵才又点头,“二哥,我答应你。”
后面事情的发展,很狗血,却也很让人心冷。这事捅到大老爷面前时,大夫人是不承认的,她指着叶子潼的鼻子就骂:“老爷,妾身身正不怕影子斜,子潼记恨成儿我不怪他,他迁怒于妾身,我也看在他的脑子不清醒,受人唆摆,我也不与他计较。但是老爷,这事是从何而起?二郎怎么凭傻子的两句话就断定是我是个毒妇?建儿也是我的儿,又是一条人命,我每日礼佛,心中不善,难道就不怕菩萨半夜找上门吗?六郎傻,二郎却不傻,二郎这指证好无礼,你是否该给我一个交待?”
听听,黑的都被她说成白的,本是该指证她的,现在反过来被她指着不敬长辈。
“我不是傻子,我也没有说谎,我亲眼看见母亲你按着建哥哥的头,亲眼看见你推他下水的。子潼没有说谎,没有!”叶子潼脑子虽然不好使,但话还是能听出个好歹来的,大夫人骂自己骂二哥,他被骂没关系,但是二哥对他这么好,他不能让他被人骂了去。
二夫人脑子完全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没想到事实的背后竟是如此,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她苦命的儿,被害死这么些年,凶手却日夜相见,二夫人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突地她冲过去掐着大夫人的脖子,骂道:“是你是你,你这个毒妇,你要正室的位子我让给你,你要管家,你要什么我都不跟你争,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儿,你看我不顺眼你就冲着我来,你这个天杀的,这些年来你手里都沾染了多少条性命,你就不怕半夜冤鬼缠身,我要杀了你替我儿报仇。”
二夫人突然其来的疯狂让众人为之一愣,半晌才想起来要分开她俩人,老太君拍着桌子大骂:“人都死了吗?还不快分开她俩,你还有没有规矩,竟如街头泼妇掐架,你真是丢尽我叶家的脸。”
老太君指着二夫人的鼻子就骂,后者只是冷然一笑,毫不在乎,冷冷的道:“我丢尽叶家的脸?我倒是想听听我做了什么丢了叶家的脸,我是去逛勾栏了还是猥琐幼童了?或者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噢,我知道了,我这一辈子丢的最大的脸就是答应你把正室的位子让给你的官媳妇,是么?要是我不让的话,你就借老爷的手治理我温家,治理我弟弟,让我温家绝后,该是这样么?”
很多话她不说,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他们在她背后使过什么手段,她就算不能全知,但七八成还是能打听得到。她们一个个都把她当傻子看,只是,她恨啊!她恨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否则,她绝不会让大夫人活得这般舒适。
老太君没想到二夫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手哆嗦着指着她,抖着声说:“好啊好啊,温家就教出你这样的女儿,说话粗俗,那些个话你也能说得出口,当真是我这些年怠管了你,竟让你变得这般粗鄙。”
二夫人讲的话虽是粗鄙了点,但她讲的都是事实,前面那些事件的肇事者都是叶子成,而后面很明显骂的就是大夫人。
大老爷也明显一愣,二夫人最后那一句不停的在他脑海里回放,原来当年娘是拿温家,拿温老二要胁了她。
是啊!以他对她的了解,又怎会毫无怨言的让出了正室的位子,还抛去了她向往的经商念头,他以为那都是她自愿的,没想到她被压迫了这么多年。
然而,不知她为的是温家,抑或是为了自己?
今天的事情很混乱,二夫人的身子摇摇欲坠,喻歆扶着她,握住她的手,给她无声的抚慰。抬眸看向那些丑陋的嘴脸,这些人,合伙欺负打压了娘这么多年,个个都是口蜜腹剑,娘在这个叶家可谓中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喻歆的心泛起了酸,也不知道娘是怎么支撑过来的,真是苦了她!
大夫人的脸被二夫人抓伤,见了血,火辣辣的痛着,大夫人瞪大一双眼睛,似乎想要吃了二夫人一般。
女人的脸是最重要的,她竟然敢破了自己的相,没了这副脸皮,她还舀什么去留住男人的心。
大夫人也疯了,挣开妈妈的搀扶就要冲过来跟二夫人拼命,边挣扎还边摞下了狠话。
后来,大夫人终是认了,当年她也是出于嫉妒,谁让大老爷歇在二夫人房里的时间比在留在自己房里的时间要长?女人与女人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天敌,很显然,她跟二夫人就是天敌那一组,因为大老爷,她们是绝对做不成朋友的。
那日,她也只不过是发泄罢了,谁让叶子建给自己行的礼不规正?大夫人就认定他是故意的,她只是一时气不过才错手杀了他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然,这些大实话她是不会讲出来的,她只说不小心把叶子建挤下了水,叫人来救时叶子建早已经断了气,她实在很害怕,才没把事实说出来。
可想而知,后来的事情如何进展,老太君夺了大夫人当家主母的权,把中馈之事交予二夫人,又将大夫人禁足半年。
二夫人冷笑,现在才把这个权交给她么?难道她长得一脸的傻蛋相?这么容易就被她搓圆捏扁了?
“放我走吧!”二夫人看着大老爷,毫无感情的说道。
大老爷吓了一大跳,她这是主动出妇么?一时间怔怔的没反应过来,一脸不置信的看着二夫人恬静美丽的脸。
“不可能!”老太君倒是先反应过来,当即就沉着脸拒绝。就算要出妇,也该她叶家才有这个主动权,如今二夫人主动出妇,不正是打大老爷的脸面么,她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可能与不可能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二夫人去意已定,谁也留不住她。
大老爷有悔于二夫人,僵持了半月之久,最后同意了她出府居住,但名头上仍是挂着叶二夫人,但只有彼此才知道,他们已经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回到起点。
与二夫人一起出府的还有叶子言和喻歆,喻歆是高兴得不得了,她早就想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叶府了,她也是主动去求二夫人同意他们一起前往,也正好可以尽孝道。
离别的那一天,叶子潼哭喊着拽着叶子言,死活不让他走,叶子言对叶子潼是真心疼的,不舍的看着他颊上的泪痕,最后征得大老爷的同意,也把他一并带走了。
那一日,大老爷就站在府门口,看着两辆马车越走越远,最近消失在自己眼前,他那时不知道,自此之后,他再也没再见过二夫人,那个恬静的女子,他依然记得她曾在月下翩翩起舞,那么美,那么的勾人心魂,让他移不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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