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九与楚狂回山寨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辰,她绕着小道一边往上爬一边琢磨,嘴里不停的泛着嘀咕,偏偏楚狂定力极好,全当什么也没听见,最终,还是荏九先忍不住,斟酌着开口问道:“你……要气节吗?”
楚狂侧眸看了她一下,见她神色间带着三分期冀,三分探究,还有满满的小心翼翼,就像他一个回答不好,她就会失去活下去的信心一样。楚狂一斟酌,觉得暂时不能正面回答,于是开口道:“词语意味不明,请解释清楚。”
“这个怎么解释。”荏九琢磨了一番,“那打个比方吧,比如说你现在很饿,快要饿死了,但是只有你很讨厌的敌人手里面有食物,你会去找他要过来吗?”
楚狂想也没想便道:“此情况有两个变量,第一,我去要了他会不会给。第二,他给了会不会在食物里投毒。一共可有三种情况,即不会给,给了但投毒与给了但没投毒,理想情况是第三种,但考虑先行前提是‘讨厌的敌人’,这种背景设定下,第三种情况存在的概率几乎为零,你这个假设没有现实基础,不成立。”
荏九咬牙:“你就当他成立!你就当你敌人傻了!只要你去要,他就给你没毒的食物!你去不去要。”
楚狂不能理解的看着她:“碰上这么傻的敌人,难道不该杀了他,然后把他的食物全部抢过来吗?”
“……”荏九有点无力,“你还可以更卑鄙点么……”
沉默的向前走了一段路,荏九突然回过神来:“照你刚才的回答来说,如果有那种情况,你肯定回去找对方要食物的吧。”
“如果是理想情况的话……”
“没气节!”荏九断定,又自言自语道,“照刚才那个回答,杀人取货这种事情不就是强取豪夺么,看来你也是不介意这种手段的。”
楚狂不知荏九在嘀咕什么,但听字面意思还是理解的,他点头承认:“紧急必要的情况下,采取相应暴力手段是必须的。”
荏九觉得自己的人生确实到了紧急且必要的情况。她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温柔贤淑的?热情奔放的?还是娇柔可怜的?”
楚狂细思片刻:“看得顺眼的。”
“……”荏九抹了把脸,凑脑袋过去,“那你看我呢?我看我你觉得顺眼么?”
她靠得太近,夕阳的光照得她一张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一双漆黑的眼瞳里却闪耀着极为动人的光,像是在浩淼的宇宙里回望森龙星系时所看见的光。楚狂一时有些失神,脑子里突然想起了片刻之前,当她听到那个秀才说希望她温婉一点时,那黯淡了一瞬的神色。
楚狂不是个拥有太多感情的人,身为在职军官,也不需要那些弯弯绕绕的情绪。但在此刻,他稍稍动了点恻隐之心,虽然他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动的这个叫‘恻隐之心’。
“目前为止,阁下尚未作出令我无法忍受之举动。”
荏九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那你到底是看我顺眼还是不顺眼呢?”
“没有不顺眼。”
那就是顺眼的意思吧。
荏九了悟,一时又有些按耐不住的感动,没错啊,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啊,精致的面容,强悍的内心,不会太在乎什么气节,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能接受她强取豪夺的手段,最重要的是,他看她顺眼啊,不会要求她去刻意改变成什么温婉贤淑娇羞可人的模样!虽然她可以装成那个样子,但过日子还是要用真面目来过是不,偶尔装是夫妻|情|趣,天天装就是闲着欠收拾了。
这个男人简直条条都符合她的审美和要求啊!
那么谁能告诉荏九,现在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给这男人下X药……
荏九暗下决心,今晚必须得手。
山鸟归家飞过这方头顶,叫得欢快祥和。
支梁镇中,县衙里,混世刘在老大夫给他上药的时候叫得凄惨无比,县令一身肥膘,气得直抖,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群刁民!越来越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与一屋子战战兢兢的人不同,一名黑衣蒙面人坐在上座,微带蔑视的瞅了混世刘一眼,道:“贵公子可有看见伤你那人是何模样?”
“啊!”混世刘疼得叫了一声,又想了许久,才道,“那人面容倒是俊俏,带着帽子,还用绳子把帽子绑在头上,我……我隐约看见他好像是短发!爹啊,咱们府衙的大牢里是不是放了什么混账东西出去啊!”
刘县令皱眉:“没有啊!”
上座的黑衣人端着茶杯,目光沉敛,倏尔,他将茶杯一放:“白石神器自那支梁山上山寨里拖回时,确定从最开始其中便无人?”
刘县令摇头:“那群土匪说神器在他们后山砸了个洞,他们没敢去探究,官差将白石神器拖出来时便是那副模样。里面约莫是没人。”
黑衣人皱眉:“可有搜索山寨,进行确认?”
“这……这倒是没有……”
“哼!”黑衣人将茶杯往地上一掷,清脆的碎裂声惊得屋中人一片寂静,连混世刘也忘了哀嚎。刘县令更是吓得满头冷汗只往下流,“大人……大人莫气,下官,下官再着人前去确认一下就是……”
“确认?”黑衣人拍案而起,“先前你都干什么去了?此事要是出了疏漏,我定要端了你项上人头!”
刘县令往地上一跪,瑟瑟发抖。黑衣人微一沉凝,“先不要打草惊蛇,容我从京城调人手过来……”刘县令忙道,“下官,下官愿为大人解忧,大人有什么事,下官吩咐人去做就是,不劳大人千里调兵……”
“你做?”那人冷冷一笑,“只怕你的人做不到,要屠那个寨子,现在怕是没那么容易。”
听到‘屠’这个字,刘县令诧异的望了那人一眼,那人又道:“你现在只需派人将府衙地室中的白石神器秘密护送入京,不得有半点闪失,知道了吗?”
刘县令唯唯诺诺的应承:“知道了知道了。” 荏九与楚狂快要回到寨子时,隔着小半里路的距离楚狂鼻子动了动,倏尔蹙眉,将荏九一拦,略带些紧张道:“有生化武器的味道。”
他如是说着,荏九伸着脖子左右嗅了嗅,恰好一阵凉风自山上吹下,荏九恍然大悟:“我这熊记性!都忘了今天是吃肉的日子了!你这鼻子可真好使,比我还先闻到肉味道。”荏九眼珠子一转,“回头我给你挑块最大最好的肉吃。”
楚狂一怔,有些傻了:“吃……什么?”
荏九小步往前跑:“吃肉啊,快来!”
踏进寨子里,寨中央的平地上已架起高高的木头,点上了明晃晃的篝火,将夜照得通亮。男人们围着一簇最大的篝火坐着,高声畅谈,痛饮浊酒,女人们三五成群的坐在一些小火堆旁边,手里拿着的是香喷喷的烤肉,或是喂给孩子吃点或是细细品味着。
肉对于山寨里的人来说是奢侈品,一月能吃只能吃到一次,且只有在赶大集的今天才能从山下买到足够分量的猪肉回来与大家分享,是以寨子里有个自然而成的节日,在每月支梁镇上赶大集的这个日子里,山寨里的民众们都会在晚上聚集起来,将或是买来的肉,或是自家屯着的肉拿出来与左邻右舍分享,顺道喝个酒聊个天,增进彼此感情,平时有什么不愉快的,也都趁着着个机会说说,在美味的帮助下化解矛盾。
被楚狂吓得已经两天没现身的大白此刻也出现了,流着口水在人群里蹿来蹿去,偶尔得到块人家吃剩的骨头,便高兴得和大黄一样嗷嗷乱叫。
看见荏九,大白刁了块骨头就跑到她身边来,一双眼睛闪着幽绿幽绿的光把她望着,吐着舌头摇着尾巴,邀功似的把骨头放到荏九脚背上。荏九摸了摸它的头,有些感慨:“让大黄养你到底是对是错啊……这骨头我不吃,你用吧,啊,口水都涂满了。”
“不能理解。”一个闷闷的声响从背后传来。
荏九转过头,看见楚狂戴着一个夸张的头盔,罩着整个脑袋,神情极为严肃的说,“饲养非人型生物的同时又要食用他们的尸体,这个星球智慧生物的逻辑真是匪夷所思。”
“尸体……你能别用这么诡异的词语吗?”荏九撇了撇嘴:“另外,赚钱是为了花钱,种了豆子是为了吃豆子,养了动物当然也要吃它们的肉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还有,你那么大个头盔平时到底是装在哪里的……”
楚狂望向荏九脚边还在吐舌头的大白时,眼神里瞬间充满了同情。
他摇头以示他暂时无法理解这样的信息。
在森龙星系,他们的食物有三种,一是高浓度压缩之后制成的营养丸,提供热量与饱腹感,多半作为军用。二是硬质泡沫食物,比起营养,它更注重的是对咬肌及牙齿的锻炼与保养,第三种是流质食物,是日常所用,形态不一,有浓有淡,可注射可饮用,也有不同口感和味道。在楚狂心目中食物就该是那个样子。
肉?
就古籍记载,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人型生物在远古早期也会食用这种东西,但照理来说,在已经进化到现阶段的宇宙来说,仍在食用已经死亡的脂肪组织及肌肉组织和部分骨骼的高度智慧生物的存在概率几乎为零。
但是……
楚狂扫了一圈这个山寨,人人嘴里都在“咔擦咯吱嘣嘣”的嚼巴着,一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荏九身上,她趁他刚才沉思的片刻,不知从哪里拿了两根鸡爪子过来,一只递给他,一只塞进了她自己的嘴里:“噶嘣咯吱咯吱……你吃不吃?”
她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把这个断裂掉的禽类的残肢吃掉了……
楚狂当场便如被雷劈坏了脑子一样僵住。这用最先进的科技制作的抗辐射抗高热抗高压的头盔也抗不住着迎面而来的视觉冲击——将非人形生物不经消毒的杀死并分尸,烹煮烧烤之后以咬肌带动下颌骨运动,以门牙固定尸体再以大牙做摩擦运动将尸体骨肉碾碎后吞咽……
这过程……实在太过刺激……
“别!别过来!”
破天荒的,上一级军官的楚狂往后退了一步,颤抖了嗓音。他抬手,阻止荏九靠近他。
荏九把药抹在了鸡爪子上啊!她怎么会那么轻易的走开!
“来嘛,尝一点,这爪子又不会活过来挠你。”
就是因为死了还要把它吃下肚子才更吓人不是吗!这个女人的逻辑怎么老是出现这么严重的偏差!是非观是偏移得有多厉害!
第十章
“不要靠近我!”楚狂说着这话,但却有点色厉内荏的模样。
而他这副模样却不知是触动了荏九搭在哪根神经上的占有欲,她抹了把口水,只想扑上去将他也咬上一咬尝尝滋味。
看着荏九步步紧逼,楚狂如临大敌,眼神越发凛冽:“最后一次警告,不要再靠近我一寸……”
荏九一脚踏上前,不知更靠近了他多少个一寸。楚狂面色一白,但见被烤得黄黄的鸡爪魔鬼一样抓过来,楚狂身上隐藏的那个女声再次出现:“心律跳动频率达到警戒状态,建议军官采取相应手段,建议军官采取相应手段!”
楚狂额上汗水滴落,他牙关一咬,手在身后一掏,金属摩擦的声音一闪而过,只见他手执银白色武器,武器之上光华流转,但听“咻”的一声,一束红色的光芒激|射而来,极为准确的击打在鸡爪子上,连给荏九反应的时间也没有,那鸡爪子“嘭”的一声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荏九愣住:“发生了什么?”
楚狂长舒一口气:“已将目标销毁为分子状态,警戒等级可暂时降低。”
荏九不可思议的瞪他:“你居然把我好心给你的肉销毁了!”站在荏九身边的大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觉得自己主人受欺负了,它虽然有些怵楚狂,但此时还是鼓足了勇气对楚狂龇出牙,汪汪一吼。荏九踹了大白一脚,让它走开,就怕楚狂也“咻”的一下将大白给销毁了,“你知道一个鸡只有两只爪子么!能吃一个容易吗!”
楚狂瞥了龇牙咧嘴的大白一眼,皱眉:“你们的观念需要改变,那不是食物。”他说得一本正经,“是生化武器。”
荏九更觉莫名其妙:“吃下它,它难道会在你肚子里活过来生小鸡吗!然后把你啄得肠穿肚烂的爬出来?”
楚狂脸色更是凝重:“不排除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故的概率。”
“相信这种事会发生的人才更骇人听闻吧!”
楚狂默了一会儿:“抱歉,我认为在此事上咱们暂时无法沟通,恕我先行告退。”言罢他转身回屋,荏九抽了抽嘴角,想反正药铺老板给的药还多,干脆下次再找机会吧。心里这个念头还没闪完,但见身边的大白电一样的冲了出去,对准楚狂的后背就扑了上去,其势凶猛俨然是日后万兽之王的典范,但因着现在万兽之王还小,只堪堪挠向楚狂的裤腰带。
楚狂反应也不慢,早在大白扑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掏出了那银白色的武器,对准大白的脑袋,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荏九一声大喊:“别杀它!”
楚狂眉头微蹙,手上武器刻意偏了个角度,一发已经储蓄好的攻击擦过大白的尾巴,烧掉了它尾巴尖上的白毛,径直落在荏九脚边,没入土地,只听土地里传来许多声细小的爆破声,是不幸遭殃的虫蚁折腾出了生命最后的动静,声音静默后,荏九静静淌了一身冷汗……她差点就被这么莫名其妙的销毁了啊,连烟也没冒一股的……
而在楚狂那方,一击漏掉之后,大白已扑在了楚狂身上,因着方才那一击楚狂已经偏了重心,是以大白极容易的就将他摁倒在地,往楚狂身上一趴,兽性本能驱使下,大白的张嘴就去咬楚狂的脖子!庆幸的是楚狂现在脑袋上套着一个透明的头盔,颈项处连接着衣领,而他那身衣服好似也十分坚韧,大白怎么咬也不得要领。
荏九本还有些担心,怕大白真将楚狂给咬死了,但见此情景,她索性抱了手在一旁看戏一样看着头盔里面楚狂已近死白的脸色。让这个男人历练一下也是不错的。荏九如是想着。
又咬又舔又挠的鼓捣了许久,大白见罩住楚狂的头盔半分也没有损坏,有些茫然的回头望荏九,像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而显然大白身下的男人比它更加不知所措,握着武器的那只手关节用力到泛白。
荏九估摸着,若是再这样下去,楚狂大概会失控也说不定,她两步上前,提起大白的前爪,将它抱住:“好了好了,没你的事儿了,一边儿玩去。”大白不服气,喉咙里还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荏九抽了抽它的脑袋,小声嘀咕,“我男人都要给你吓哭了你还想怎样,走开!”她将它放下,还大喊了一声,“大黄!”
听见这个名字,大白尾巴一夹,立即灰溜溜的跑了。
楚狂还仰躺在地上没动,荏九蹲下来看他:“我把它赶走啦,起来吧。”楚狂这才动了动,他伸手要去取头盔,但是动作却蓦地一顿,荏九见他脸色更难看,挑眉问,“又怎么了?”
“头盔……”他额上冷汗渗出,“沾满该生物唾液,不能判定其有无侵蚀性……”
荏九一叹:“就这方面来说,你胆子还真小呢。”
“无知。”楚狂声色平淡,但脸色实在苍白,“星际间人型生物与非人型生物之间为争夺生存空间而发生的战斗完全超出你所有的认知,它们的身体就是凶恶的生化武器,若没有外部防护与之接触无异于自杀……”话没说完,荏九拿手抹了抹他头盔上大白残留的口水,然后像上次一样在他脑袋旁边的按钮上轻轻一按,“啵”的一声拔下了他的头盔。
“是吗,你看我的手烂掉了吗。”
楚狂静静的看了荏九的手掌一会儿,然后默默的站起身退后三步,“三日之内请不要靠近我周身一丈。”
荏九撇嘴,这种事是你能说了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