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什么?”岑染说得清淡,可眼底亮晶晶的神采哪里瞒得住?沈世宗当即一阵好挠,兄妹两个围着桌子好打一顿,累得沈世雅咳了两声,才算是罢手。喝了哥哥递来的温茶后,岑染才是微笑:“哥哥当真不喜欢贺世静?”
那位贺小姐原本对沈世宗是没什么想法的?哪怕那天在流景湖畔玩了并不短,可是后来几次到青莲别苑,亲眼看到沈世宗对沈世雅那般体贴后,眼神开始不对。又是羡慕又是害羞的脸色……连青沅翠浼都看出来了!
沈世宗脸上一阵无奈,却连半点微赦都没有。这倒让岑染觉得奇了,沈世宗生日早,二月里的,再过两年月就满十五岁了。这样的年纪哪怕是男孩也是情窦初开,最经不得逗。沈世宗怎么就?
这个世雅啊……到底还是心思浅!
以前沈世宗可能不会和妹妹说这些,但如今……母亲说得对,再不能象以前那样护着世雅了。认真教她过日子为人处世才是正道理。“世雅,你要知道,贺小姐的父亲是正二品,工部尚书。贺大人膝下二女二子,二子尚在年幼就不说了,长女贺世仪嫁了中山郡王做正式王妃。”
沈家不过才是个正三品学政,且沈夫人夫妇不睦,沈世宗就算是独子,也天生亏在那儿。
历来官家嫁女儿,无不想着高嫁,就算是低就,也不可能把好端端的女儿嫁到沈家这么个‘家祸显世’的门庭里来。
“可……兄长才学极好。”这话说得连岑染都觉得理由不充分。才学再好,入仕也需要有人提衬。是!沈世宗有定南侯府这么个强有力的舅家,不需要靠沈庭。可到底是外家!换个四五品家的嫡女,大家还算得上门当户对,可是贺世静的长姐嫁得太高了。
中山郡王叶锦滪,虽然是三代皇室,可是郡王的爵位放在那儿,又是正妃。
“你这是在心疼哥哥吗?”
看这小脸酸的?
岑染苦笑了一下,长吁了一口气后,眨眨眼睛,笑了:“其实我倒觉得哥哥没必要娶个高门嫡女。说来是排场,可到底怕日子过得不好。”就象沈庭和沈夫人,侯女下嫁说来很是风光,可却容易把男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是!当初那个姓区的到沈家,是宫里那个破杨妃赏的,不是沈父求来的。可为什么沈父开始不乐意,后面却越来越喜欢?还不是因为那个姓区的出身贫寒,在她面前,沈庭可以正正经经的当个大男人,摆威风?
男人?
“不是哪个男人都是那样的!”起码沈世宗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母亲对父亲深情厚意,是多么难得的情缘?父亲不懂珍惜,一昧逃避是他生性懦弱!
“哥哥不会那样的!世雅,相信哥哥,哥哥不会变成那样的。”沈世宗话说得很淡很淡,可岑染却觉得抚在发顶的手,变了很重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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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南侯府
腊月二十三一过,各部衙门就都下钥了。
王缰在北蒙边线上一呆便是七年,每年大半年都在边线上,陪辅英国公防缺北古蒙国进范。数下来有好些年没有在家过年了,今年若不是腿上寒疾犯得重了,皇上也不会恩旨他回京养伤来。若不是借着这机会,世勤的婚事怕是又要往后拖了。虽然腿上受罪,但一家人能守在一起过个年,亦是好事了。
新媳妇左氏很是明朗大方,对韩夫人的脾气,因在家中是次女,所以家事知道的不算多。韩夫人一样样的教,倒也算婆媳妇和睦。
“只盼着早些怀上就好了。”
“你也太急了。”这才成婚几天啊?
“难不成你便不急?”我当奶奶的急,你做爷爷的难道就不急?
王缰摸摸微髯没有说话,韩夫人便不往下说了。待涂完香蜜,转到床边,才又开口:“勤儿的事成了,勋儿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你可得操着点心!”世勤的婚事是十八岁那年订下来的,可之前考量了多少人家女儿?长子出息,韩夫人是喜欢。不过到底更喜欢小儿子!
“世勋的性子活泼好动,若娶个贺小姐那样的回来,我可不依。”虽说一母同胞,不存在出去分着过的事,可世勋那脾气,不找个人勒着是不行的。“你瞧着……世雅如何?”
王缰才洗漱了,正靠着床板眯眼,听韩夫人这么一说,却是顿时睁眼。凌厉眼锋吓得韩夫人回喘了半口气,才道:“我这不还是为了你好。世雅是小姑的嫡女,若世勋娶了她,那便再没有人说你这定南侯的位子来得不正了。况且世勤和世勋感情极好,也断不会因为这个分心思。”
有了充足的理由,韩夫人说话的声儿便又高了些:“再说这样对小姑也好,世雅的那个身子,虽然说出来不算什么大麻烦,可到底是缺了些的。放到谁家,难道还能比放在咱们家更稳妥的?”我这个做婆婆的都愿意了,你干什么……
韩夫人还想说什么,却在王缰越来越冷的眼神下终是封了口。话虽停下了,可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这桩两家都好的事,干什么王缰这副嘴脸?
王缰侧身出去看看屋里窗外,把韩夫人往怀里一搂。韩夫人脸色才绯,却不想王缰在她耳边低语:“我只说一遍,咱们家放不下沈世雅。”
韩夫人顿时瞠目。
警醒
不管仕农工商,居家过日子,女主当家理帐是头一桩事。
自那日后,沈世雅便不再窝在西院里‘自怜自艾’,主动要求帮母亲整理家务。沈夫听了极其欣慰,头一桩事便是教沈世雅如何看帐!
岑染虽然上大学时攻的是舞蹈专院,北舞。但是在那以前可是正经十一年教育,算帐?岑染丁点不担心。满怀豪情却在看到沈夫人拿出来的帐册后,惊得目瞪口呆。看了两眼帐册,翻了几页,再抬头看沈夫人,再低头看帐。张口结舌的样子把沈夫人看得直笑,一边妈妈丫头也跟着直乐。
王妈妈是沈夫人身边的第一得力助手,自然晓得其中的关键,指着帐册给小姐解释:“我的好小姐,这帐薄子可和书里是不一样的,连朝学里都有专门教的,想做好了可不那么容易。您瞧这数字……”
〡 〢 〣 〤 〥 〦 〧 〨 〩 十?
岑染摸摸脑门,猜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吗?可干什么好好的数字不用,非挣脱出这么个东西来?仔细瞧瞧,倒是形象。可是……有些太形象了!
看繁体字时,岑染倒没觉得如何,意料中事。可是这么个帐册,太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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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节下,年前时谁家也忙得一团,年后却是渐渐有空闲出来了。朝廷里初八开卷,朝学里却是过了十七才开学的。
沈世宗在学里人缘极佳,过了初三便天天有人唤出门去。吟诗看曲、作对颂词皆是风雅。初六这日,沈世宗应了同学上官世亨的邀,结朋伴友去京中一家极有名的书馆。这清风楼平时是书馆,一二三层皆有不同评书段子可听。可每月三个十日却另改了用途。饱学仕子们纷纷驻足,谈古论今高议畅辩,最是热闹。
因店家过年休息五日,所以正月初的第一场抗辩会便选在了初六。
沈世宗之前来听过两场,很是喜欢。这日上官世亨做东,请了五六个学里朋友一道来听。叶世沉、李霄庭、韩士林皆在其列。大家约好了在朝阳街口聚头,然后一起到清风楼。
过个年头,沈世宗半月没有见叶世沉了。见面便先躬手,十分礼敬。这样礼数倒让叶世沉觉得有些赦然:“沈贤弟若再这样,便是真外道了。”
沈世宗也觉得似乎如是,笑着起来了。一行人到清风楼前时,左右拴马柱上已经是骏马林立。盛华朝虽崇文却并不限武,甚至朝学仕子必会骑马弓弦之术。各家官子出门也大多以马匹为步,引为身份。
楼门口有专门负责牵马的小厮,一个个麻溜似的过来给少爷们牵马。上官世亨邀友领头便往里走,都进楼门了,却不见了沈世宗。扭头一看,就见沈世宗急行快步,蹿到了街的那面去了。
一个挑肩糖贩面前,立着两个身形偏弱的锦衣少年,一个手里已经了一个糖人,另外一个背着脸看不清模样……
别人认不出来,沈世宗怎么会认不得。尤其是在看到旁边的那个‘少年’的脸居然是贺世静后,更是气急败坏,拉住世雅的手,忍了半天才是开口:“怎么就你们两个出来?”
盛华朝不限女子外出,尤其到了春夏时分,各家小姐姑娘都喜欢出来踏青。华服美服,风景很是绮丽。但即使是出来,身边哪有不带仆人的。之前贺世静上门邀玩,沈世宗倒是高兴。可今天贺世静居然拉着妹妹上街?左右还不见仆人?
沈世宗的脸色极其难看,贺世静一时委屈,脸憋得通红。岑染见状赶紧打岔,指指十步外站的两个男丁,沈世宗脸色这才好些。恨恨的瞪了一眼自家妹妹,才婉了颜色对贺世静躬手:“小妹在家长日无聊,有劳贺小姐带她出来散心。世宗这向有礼。”
贺世静又是委屈又觉得沈世宗这话里带了几分别的意思,偏又不想象平日那般,落下什么不好的模样在沈世宗眼里,把个小脸憋了极其精彩。岑染见状明白,捂着嘴直笑,益发气得贺世静了得。想过去掐沈世雅两下,却……
“哟,我当是谁嗯?原来是世静妹妹?就知道你肯定在家憋不住,一个人出来疯也就算了,怎么连带想把沈家妹妹也带坏了?”上官世亨韩士林都是好热闹的人,尤其看到贺世静后,益发想逗逗了。大家都在朝学,朝学女生不必蒙脸,贺世静长什么模样,早知道了自然不用避讳。
可这位沈小姐的模样……
沈世宗见这几个过来,都拿眼睛瞟世雅,就有几分不悦。不过转头想想,若没了那事,世雅早入朝学了,那么看不看见模样也没什么打紧的了。思定便拉了妹妹的手,柔声说话:“世雅,见过几位世兄。”
岑染本低着头装乖,半脸冲着兄长冒充闺秀,这会子听沈世宗这样说,自然转过头来,半低着头曲膝微礼:“世雅这厢有礼了。”声音极低,街上闹烘烘的自然听不见。不过有那么个意思就算!
好一个清丽动人的少女,尤其一双眸子长得最好,乌丸似的水漾,偏躲在长长的密睫之下。几分苍白透得惹人怜惜。上官世亨看得多了些,惹得贺世静冷哼。不过很快便是笑了:“韩哥哥,你们这是来听畅论的,是不是?”韩士林是贺世静表哥的表弟,算是一家人。
“怎么?你也想去?”韩士林太了解这个表妹了。果然贺世静立马上前来缠,都是同学友伴亲戚长短的,自然不好拒绝得狠了,再加上这二人今天难得的男孩打扮,就带进去吧。韩士林和上官世亨拍板,贺世静立时拉了沈世雅准备过街。沈世宗早料到有此一招,赶紧把妹妹往身边一护,气得贺世静咬牙,扭头瞪韩士林:“看人家怎么当哥哥的?”好歹也学人家那样,护着我过街去啊!
“行行行,祖奶奶。”
“老佛爷,您起驾吧。”上官世亨和韩士林一搭一唱,益发气得贺世静跳脚了。
街对面清风楼口处,叶世沉与另外一个一年级学弟在一起,见一行人归来也不多看什么,笑着上楼了。
畅论厅的主位在二楼,三十六张桌子上坐的几乎全是少年青俊,一尺高的平台上挂着锦边白帜,一个硕大的论字绣在上面,金丝织就很是闪耀。因还未到时辰,所以台上无人,只有小厮们在打理桌面。中间一只长案,案后三椅看来象是评审的模样。左右各一张两人桌。怎么瞧着怎么象大学辩论会的场景!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台前立了两只铜壶。
“哥,那是干什么的?”
上官世亨年前便订下的好位子,在靠窗口的正中央,八人桌面,坐的颇是宽松。沈世宗既怕冷着妹妹,又怕屋里炭气太足,熏了世雅的嗓子。所以安排世雅坐下后,便起身到了窗前,关了一半开了一半。回来坐定后,又亲自拿了热帕子给妹妹哄手,未了又专给世雅点了红姜茶。体贴得有些过了,惹得一桌子人瞧不说,连邻桌的也有好几个扫过来的。贺世静见状益发酸酸,紧瞪着韩士林。韩士林这个头痛,难不成让自己也那样侍候这位姑奶奶?
“世宗,到底也给我们留条活路吧。”韩士林做不来,实是做不来,决定向沈世宗求饶。
岑染听了便一低头,身上颤颤。沈世宗也愕了一下,极难得现出一丝羞意来:“不好意思,在家习惯了。”
习惯?
真是好习惯!
韩士林吐血,上官世亨直抿嘴,其它两个年纪较小的一年级学弟都偷着发笑,叶世沉垂帘不语。所幸很快时候就到了。今天的主位学者依然是翰林院中人,两位侍读学士一位检讨,都是五十岁以上的年纪。左右两桌上也很快坐了四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今日的命题由位在中间的那位良大人提出:“出塞!”
题目一出,左右两方仕子就开始辩论了。一方以当以大局为坐,出塞和藩亦是国策;另一方却以对敌低头是懦强的表现,以弱女无辜,朝员推诿,司职不待等为主力讨伐对现。双方频频开战,辩来论去十分精彩。兴致妙语时,便有看客执竹签往铜壶里执掷。到这会子,岑染终于是明白那铜壶是干什么的了,大许是定胜负的,哪头的竹签多哪头便算赢。
而结果,也果然如此。两个时辰的辩论会后,反方铜壶里竹签明显较之正方多,反方完胜!
“那个良大人没眼睛啊?明明是反方胜,干什么最后将锦帜搬到正辩那头?”
畅论后时辰已然不早,清风楼本供饭菜,可上官世亨却觉得此地饭菜不佳,引了众人到隔街的泰和楼用午膳。因为午膳大口已经过了,又在雅间,所以很是清静。贺世静大吐不快,却没有人附和她,气得拉沈世雅的手,求得联盟。可岑染只是笑,并不说些什么。
这情形让韩士林觉得有戏,看了一眼上官后,笑着问道:“莫非沈小姐属意正方?”女子同意那样见解的,可算是极少。
岑染依旧摇头,这情形……贺世静拧眉:“这边也不是,那边也不是,难不成你两边都觉得对?”
岑染扭头看哥哥,沈世宗看看桌面上人点头了。岑染这才说话:“正方也好反方也好,畅论不过是纸上谈兵,这样认真干什么?两国交兵,说穿了不过一件事。谁的拳头硬谁便说话算数,只此而已。”道理再硬,拳头比不过人家硬,说什么废话去?谁理你?
沈世雅声音很低,可话里的份量却很重。在坐几位皆是朝学里数一数二的,自然听得懂沈世雅话里的意思。叶世沉当即转了眼神过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沈世雅。这姑娘好通透!
贺世静仔细想想,确也真是这个道理:“即这样,论这些干什么?岂不白费功夫?”
岑染听了益发想笑:“若天下人都象贺姐姐这样,便都安泰了。”直来直去,行便行、不行便不行!
“好啊,你在耍笑我,是不是?”
贺世静气得要捶人,叶世沉却开口了:“若两国实力相当,沈小姐认为何法更好?”
是个好问题!
连贺世静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可岑染却笑了,十指纤纤抚着杯盏边缘:“天时地利人和,哪有实力相当的时候?”总有不同,谁抓住,便是谁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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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沈世宗今天大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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