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最后一艘战船驶离即墨港,郭嘉整了整被海风撩起的长袍,转身朝站在他身后的黄珍问道,“黄府尹,蔡德珪这几日可有动静?”
话说府尹一职本该在唐朝之后才出现,但鉴于龙口城如今俨然已成齐地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蔡吉便将龙口令一职改成了龙口尹与太守平级。反正汉朝本就有掌治京师的京兆尹,所以不用多加解释外人也知龙口尹的分量。此刻面对郭嘉的询问,身为龙口府尹的黄珍不由微微蹙眉拱手作答道。“回军师,蔡德珪并无异样。倒是蔡夫人接连派了数个心腹家仆在城中游走,似乎是在打探主上的消息。”
“刘蔡氏乎……”郭嘉手捻长须玩味了半晌后,果断下令道,“遣人监视刘、蔡二府,将出入两府之人一并录之。”
“喏。”黄珍长舒了一口气应答道。须知蔡家兄妹虽被曹操驱逐出了荆州,可他二人一个是汉阳亭侯。一个是刘景升的遗孀,且又都与自家主上沾亲带故,因此若论身份黄珍那是一个都得罪不起。然而以蔡家兄妹在荆州的恶劣风评,黄珍又不得不对他二人心存戒备。好在此刻郭嘉亲口下达了监视刘、蔡二府的命令,黄珍总算可以抛开负担专心提防蔡家兄妹作乱。
事实上就在齐军舰队启程北上的同时。身在龙口蔡夫人也已然从心腹口中获知了蔡吉被困辽西的消息。感觉天下就要巨变的蔡夫人二话不说便将其弟蔡瑁招入了府中议事。虽说蔡瑁一早也从市井巷间听到了些许风声,但一方诸侯被困关外这种事终究还是太过耸人听闻。因此在听罢蔡夫人一番介绍之后,蔡瑁还是忍不住质疑道,“此话当真!齐侯真已身陷辽西?”
“千真万确。涿郡别部司马王绪乃先夫故交,其言齐侯已受困旬月有余,而今幽州皆人人自危。”蔡夫人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蔡瑁一听消息来源如此准确。哪儿还有所怀疑,但见他长叹一声抱头哀嚎道,“呜呼!本以为投靠齐侯便可安享富贵。却不曾想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眼见自家兄弟如此没出息,蔡夫人忍不住瞥了蔡瑁一眼啐道,“汝乃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委身妇人裙下求富贵!”
蔡瑁却无视家姐的讥讽。两手一摊苦笑道,“齐侯根基尚浅,其若殒命辽西,莫说富贵,怕是吾等性命皆危在旦夕!”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汝又怎知吾等会有性命之忧,而非青云直上?”蔡夫人杏目一转媚笑道。
可蔡瑁却被蔡夫人这一笑吓得打了个寒颤。因为他知晓蔡夫人每次这么笑的时候都会伴随着大事发生。于是惴惴不安之下蔡瑁赶紧追问道。“阿姐此话怎讲?”
“蔡安贞若殒命辽西,齐臣必另立新主。吾儿乃景升公之后,汉宗室之子,如何当不得齐地之主!”蔡夫人黛眉一挑洋洋自得道。确实,若仅以出身而言整个龙口乃至青州都没有那个人能比得上刘琮。倘若蔡吉真有不测,还真可能会有一些重视出身与血统的世家豪强推举刘琮为主。所以蔡夫人会有这份自信倒也不算是妄想。
可是这一次蔡夫人的话音才刚落,蔡瑁便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一跃而起封住了她的嘴巴,“家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蔡夫人一把甩去蔡瑁的手冷哼道,“吾是实话实说。”
“话虽如此,却也得等齐侯真有不测后方可提起。否则恐授人话柄,于琮公子不利。”蔡瑁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讪讪道。其实蔡瑁又何尝不知自己的外甥身份高贵可能有机会继承蔡吉的家业。可蔡吉手下的文臣武将个个都是人精,又岂会是易与之辈。更何况蔡吉现在还没死,蔡夫人要是在这时候跳出来宣扬刘琮身份尊贵可取代蔡吉,那就是**裸地在谋反。不被其他居心叵测之辈趁机除去才怪!
果然,耳听蔡瑁抬出了儿子刘琮,蔡夫人总算是收起了她那咄咄逼人的架势,但她嘴上还是不甘示弱地冷笑,“罢了!吾等就在此静观其变。怕只怕蔡安贞的公爹曹孟德等不急。”
事实证明,蔡夫人虽自视甚高到有些不知死活,但她对大势的把握还是挺准的。相较到处打探消息的蔡夫人,曹操一早便从幽州的探子那里获悉了蔡吉被困白狼山的消息。只不过素来谨慎的他一开始只将这则讯息当作公孙康放出的流言。直到太原的钟繇来信证实并州的张辽庞统部确实有异动。曹操这才相信蔡吉这一次果真是遇上了生死攸关的大麻烦。同蔡夫人一样曹操也在第一时间招来他的心腹商议对策,只不过他所图的并非区区一隅齐地,而是整个北方。
“现今蔡安贞困身辽西白狼河。不知诸君对此有何见教?”襄阳行辕内曹操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一边环视着麾下的文武问道。
虽然蔡瑁姐弟的及时投降令曹军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襄阳,但刘备却在长沙聚集起了数万兵马,从而拿下了大半个荆州。与此同时东吴的孙策、周瑜则在庐江同曹洪展开了一场拉锯战。因此当曹操下令众文武聚会议事堂之时,大多数人都以为曹操这是要同他们商讨如何讨伐刘备、孙策一统荆州。却不曾想这屁股还没坐定,自家主公竟说蔡安贞被困在了关外雪原。
“丞相,此话当真?”同蔡瑁一样咋一听闻此等惊天巨变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此时就见曹操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当众展开道。“此乃钟元常手书,诸君若不信,可自行传阅。”
言罢曹操便让身边的随从将信纸传了下去。钟繇的书信就像一枚巨石在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瞠目结舌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低头沉思者亦有之。这会儿就见新任的主簿杨修豁然起身。神采飞扬地朗声说道,“蔡氏轻佻以身犯险,现今幽并大乱,正需王师北定乾坤。此乃天助丞相也!”
杨修乃前太尉杨彪之子,最近刚被曹操聘为主簿负责内外之事,他的一番激进之言可算是代表了曹营少壮派的意见。甚至就连曹操在听完之后也跟着手捻胡须面露微醺之色。显然杨修那句“天助丞相”一语道破了曹操的心思。一旁的文武见状纷纷顺势一起附和起来。
不过就在一片“北扩”的呼声之中。忽听有人沉声否定道,“师出无名,恐难服众。”
曹操细目一睁循声望去。就见坐在左手边的尚书令荀彧正朝他拱手进言,“主公明鉴,蔡安贞与主公结有姻亲之盟。此番蔡安贞因尊王攘夷而身陷辽西危局,主公若因此乘人之危。恐为天下人所诟病。”
荀彧一席话令包括曹操、杨修在内的诸多曹营文武皆流露出了尴尬之色。其实曹操又何尝不知现在突然掉头攻击蔡吉会被人骂做无耻小人。可是一想到现在的齐营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曹操又实在不想放弃此等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于是他假意轻咳了一声向荀彧问道,“那依文若之见孤当如何处之?”
“固本培元,循序渐进。”荀彧拱手答道。
曹操听罢荀彧所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其实自打袁绍覆灭后荀彧便不止一次向曹操进言劝他暂时停止对外征战修生养息。可是曹操却觉得自己该挟灭袁之威势积极出兵扫荡南方诸侯。如今荆州之战的结果已然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反倒是荀彧的进言显得颇为保守。
然而还未等曹操开口同荀彧商议,杨修已然先行反驳道,“令君此言差矣。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蔡氏今日之危局。皆是其咎由自取,与丞相何干!”
荀彧却不为所动道,“蔡安贞善治民生,其在民间声望颇高。若蔡安贞最终脱险,而主公又未能拿下齐地,则蔡氏自此与主公势同水火。届时蔡吉、刘备、孙策三方合围,主公又该如何处之?”
面对荀彧冷静的分析先前积极主张北扩的文武大多陷入了沉默之中。唯有杨修不服气道,“若蔡氏最终殒命乎……”
“若主公毁约出兵,而蔡安贞殒命辽西,则在齐营遗臣眼中主公亦是趁人之危。”荀彧言罢,不再理睬杨修,转而曹操进言道,“故彧以为主公现下因静观其变,待蔡安贞殒命后再出兵北扩也不迟。”
其实荀彧并不反对曹操向北扩张。只是在他看来任何一场征战都该师出有名如此方为王道。但此刻的曹操却认为荀彧的想法太过一厢情愿。能在蔡吉死后出兵东扩当然是最佳选择。可万一蔡吉最后没死呢。那他曹操岂不是白白错失了一次消灭蔡氏的大好机会。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曹操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次能灭蔡吉的机会。
另一方面荀彧的进言也给了曹操一番新的启发。就见曹操在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嘴角扬起了一丝狡黠的弧度,“罢也,那便暂时不东扩。然则,若有宵小趁机作乱,袭扰齐侯治下之地,孤亦当出兵替齐侯分忧。”
众人听罢曹操所言脸上也都露出了一派了然于心的表情。想来用不了多久蔡吉治下各州郡的豪强、山贼便会闻风而起四处作乱,而那时作为盟友的曹操便可顺理成章的出兵帮助蔡吉平乱。至于曹军何时能平完乱,那便要看蔡吉能否活着从回中原了。甚至就算蔡吉最终安然无恙,曹操也不见得会吐出吃进去的肉。
这会儿的曹操显然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于是在同麾下文武商讨了一番具体操作事宜之后,他便大手一挥宣布散会。不过就在曹操迈着四方步走出议事堂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父亲。”
曹操回头一瞧,就见四子曹植正气喘吁吁地朝他这边跑来。曹操不由眉头一皱向曹植呵斥道,“子建,何事如此慌张?”
曹植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旋即恭敬地向曹操拱手行礼道,“父亲,孩儿听闻齐侯受困辽西,不知二哥可安好?”
耳听曹植提起曹丕,曹操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须知曹操刚才在算计如何灭蔡之时根本就没考虑过曹丕的处境,更不在乎蔡吉在得知曹军暗中使诈之后会否拿曹丕开刀。事实上,在得知曹丕未能获得蔡吉芳心,又被其视作仆役、质子之后,曹操就权当自己少了个儿子。但此刻眼见年少的曹植如此重视兄弟之情,曹操不禁心头一软,遂即信步上前抚摸着曹植的额头,叹息道,“子桓随齐侯一同身陷白狼河,孤虽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曹植当然知道荆州与辽西相隔万里之遥,现在让父亲出兵解救曹丕完全是强人所难。黯然神伤之下,他只得咬着嘴唇,自我安慰道,“二哥定会安然归乡。”
第八十四节 试炼之石
远在辽西的曹丕并不知晓,他在父亲曹操的眼中早已成了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事实上就算明知自己的父亲可能会借白狼之围谋取蔡吉领地,这会儿的曹丕也没时间自哀自怨。掐指算来齐军主力被困白狼河也快将近一个月了。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齐军虽多次击退公孙军的进攻,却迟迟没能等到预想中的援军。而唯一一支已知的援军还被蹋顿部消灭在了半道上。好在凭借着田畴的机智与赵云的武勇,齐军总算是度过了那一次的危机。但蔡吉并没有因此而得过且过,相反为了尽早摆脱眼前的困境,蔡吉这些日子可谓是日夜殚尽竭虑。曹丕作为蔡吉的贴身侍卫自然也得跟着守在一旁替她端茶递水。这倒并非是蔡吉故意支使曹丕,而是烧水倒水的那点功夫,往往够她批阅一份文书或是做个小小的决策。
这一日曹丕像往常一样在帅帐外替蔡吉生火烧水,就见孙权信步逛到他身边,一边作势烤火,一边好奇地打探道,“子桓又烧水。齐侯只喝沸水乎?”
“齐侯曾言,喝生水会得疫病。”曹丕将柴火丢入火堆头也不抬地答道。
孙权听罢不由狡黠一笑,凑到曹丕耳边细语道,“齐侯倒是信任子桓,不怕子桓暗中下毒乎?”
然而面对孙权如毒蛇一般的耳语,曹丕却是不为所动道,“齐侯若有不测,丕亦难以苟活。”
“噢,子桓这是打算替齐侯生殉?”孙权调笑道。
“孙公子以为齐营文武不会替齐侯报仇?亦或说孙公子想取丕而代之?若是如此丕可替公子引荐一二。”曹丕抬起头冲着孙权似笑非笑地揶揄道。
孙权被曹丕这么一问不由苦笑着咂了咂嘴。其实这会儿的孙权早已打消了色诱蔡吉的念头。因为通过数月来的观察。他已然意识到蔡吉绝非寻常女子,就算日后成婚也不可能受制于夫。相反与其共结连理的男子则会处处受制,甚至被毁去前途。这等明摆着的赔本买卖他孙仲谋才不会去跳火坑呢。而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故意挑拨曹丕,也只是单纯地想破坏曹蔡联姻而已。
眼见孙权被自己堵上了嘴,曹丕再次低下头自顾自地挑起了柴火。在曹丕眼里孙权就是个叶公好龙的公子哥儿而已。一旦真让他与自己换个位置必然是比兔子溜得还快。而此刻孙权的反应也恰恰印证了曹丕的判断。
不过孙权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但见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再一次向曹丕小声探问道,“子桓汝恨令尊否?恨齐侯否?”
曹丕斜瞟了孙权一眼,旋即平静地坦言,“家父奉天子之命遣丕与齐侯成婚。故家父与齐侯尊一天汉,丕便要与齐侯做一日夫妻。”
曹丕这话并非是在敷衍孙权,事实上这他现在真实的状态。曹蔡联姻的始作俑者既非曹操也非蔡吉。而是许都城内的天子。只要天子一天不收回皇命,而曹操和蔡吉又决意尊汉,那这场婚姻就必须继续下去。所以真要说曹丕恨谁,也唯有高坐堂上的天子而已。
孙权显然没想到面前的这位曹二公子竟看得如此透彻。在这一刻孙权还真有那么一点替曹丕觉得惋惜。当然也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而已,毕竟曹操毁掉一个出色的儿子对东吴而言终究是件好事。不过一想到自己也可能随蔡吉等人一同葬身,颇感郁闷的孙权不由一把搂住曹丕的肩膀叹息道,“子桓真乃明理之人。只可惜吾俩皆身陷此等死地。也不知此生还会否得见关内桃花。”
曹丕一把撇开孙权勾上来的手,提起水壶起身肃然道。“丕不会殒命于此,齐侯定会脱险。”
望着曹丕提水离开,孙权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他可没有曹丕以及齐营的将士那么乐观。在孙权看来蔡吉没有宗亲支持,一旦碰上生死攸关的危局很难保证帐下文武不另谋他就。须知孙权至今仍记得当年父亲孙坚战死之后,帐下部将四散离开的情景。当时若非舅舅吴景收留也难有他孙氏兄弟今日之成就。因此相比忠义二字孙权在骨子里更相信血缘纽带。而随着蔡吉被困的时间逐渐延长,对于齐营众文武的考验也确实拉开了序幕。
——————
平城外,桑河边,旌旗翻滚,鼓铮齐鸣。约莫四万齐军正齐聚于百里校场上。张辽身披甲胄厚袍,脚跨灰影马,望着周遭堆积成山的粮草军械被堆装上车,往来奔跑的快马兵卒如过江之鲫,面色阴沉几欲滴水。过了半晌后,就见他一扯缰绳扭头朝身后的庞统探问道,“士元。吾等大张旗鼓撤出平城,公孙康闻讯后真会暂缓围攻主上?”
面对张辽的疑问,同样一身戎装的庞统拍马上前与其并肩而立道,“郭图此番唆使公孙康、蹋顿二贼将主上困于白狼河畔,旨在诱使曹操与主上反目,好令其乱中取利。在曹操与吾等两败俱伤之前,其不会轻取主上性命。”
“郭图何以断定曹操必会背盟?若幽并未乱而援军先至,那他岂不功亏于溃?”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