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事还是可以简单。”左双桨笑道:“因为只要用简单的方法去做就可以了。”
什么是简单的方法?
章金聆明白,那就是杀了魏尘绝。
从房山往东北三十里路就是武当山的范围。
这一片武当山的南城,几乎都是陌陌绵延的稻田。
七月,一梗梗的稻株已是挺拔立地而起,风过小袭,卷起一大片的声音来。
呼吸中也充满了泥土的味道。
泥土的香味是诗人的情怀在感情着。
对于一个刀客,尤其是亡命的刀客,是不是也有这个心?这种感情?
刀客的嗅觉只为的是闻到死亡的味道。
一丈外,魏尘绝闻到死亡的气息。
那是一只子纵身弹起,仆击在那儿啃稻根的田鼠,然后“刷”地一响里,半空中搏扑下一头鹰。
鹰的利爪扣住了子的头,一扬翅又掠向半空。
前后不过是转眼而已,演了一出死亡的戏。
这是自然的法则。
为了生存,只有搏杀。
对,这百分之百是自然的规律。
但是,人呢?
人不只是动物,更不是畜牲。
他是有感情、有思考、有智慧、有爱。
刀客也是人,刀客是不是有感情、有爱?
刀客的刀呢?是不是也有感情?
魏尘绝的瞳孔收缩了起来。
在他的面前,这一条泥土路上走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谁都会认为是一对祖孙。
一个很老很老的老樵夫,背上背着柴困,他的右手拉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
小孩的身高看起来只有六岁,头低低的看着路,两脚尖不时的踢着石子。
踢着,由六丈外一路踢了过来。
已经近到八尺内了,魏尘绝往北,他们往南。
四尺,三个人的步伐完全没变。
如果这时有第四个人在看,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这条路就算不大,也绝对不小。
最少可以让八个人同时走过交错不会碰到。
偏偏迎面的三个人很奇怪,魏尘绝看起来就像是要从那对“祖孙”手拉手的空隙中穿过去似的。
三步、两步、一步。
魏尘绝真的连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而那对祖孙还真的让迎面来的这个落魄汉子从他们中间过去。
手,还是一样拉着。
魏尘绝的步伐还是没变,一步、两步的越来越远。
那对祖孙呢?
他们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中。
手还是拉着一起没有分开。
魏尘绝是怎么过去的?这对“祖孙”又是谁。
“好可怕的刀!”秋蝉轻轻叹气道:“老樵鬼童联手竟然不堪一击!”
“老樵鬼童”是很高价也很有名的杀手。
只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变成死人。
死了的杀手和普通人绝对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个魏尘绝比我们想像的诡异太多。”夏竹的声音冰冰冷冷的,那一袭绿袍像极了翠碧的竹子色,很合乎他的口气道:“凌空一击、反手一刀,毙双命,狠!”
“更可怕的是弹身、腾空、出手、落地的时间。”春阳是个女人,笑起来本来是很漂亮的,就像初春的太阳一样迷人。
现在却有些勉强,有如布满了乌云,道:“这些动作的时间,跟他出手前以及出手后每一步子的时间完全一样。”
那是多快的出手,多稳的自信。
“还有距离也是一样。”提醒这点的是冬酒。
“距离?距离是什么意思?”秋蝉也是个女人,所以有女人的好奇。
“距离就是距离……”
东酒走到“老樵鬼童”的体前,轻轻一叹。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意思了。
那个魏尘绝不论是杀人以前,杀人中,杀人以后,每一个步子的距离完全一样。
冬酒的脸色忽然大变,讶叫道:“连落脚的力道都一样!”
泥土路上每一步的深浅没有半点的不同。
四个人,二男二女最有名的杀手,春阳、夏竹、秋蝉、冬酒的心却是同样的沉重。
沉重中有同样的恐惧。
魏尘绝是怎样的一个人?
难道他的自信可以把握到没有感情?
杀人前不会激动,杀人时不会心动,杀人后不会兴奋。
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感情?
这把刀到底还是不是属于人世间的?
“魏尘绝是个没有感情的人。魏尘绝的刀是把没有感情的刀。”
这两句话立刻传遍了江湖。
血从左肩不断的渗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三个时辰的那一战花了多少心神,没有人知道。
本来他也不要人家知道有关于他所作所为的任何事。
偏偏就有人推开了木门探头进来说话,道:“你这个人不笨,知道春、夏、秋、冬就在旁边等着出手!”
章金聆得意的跨了进来,啧啧道:“杀老樵鬼童那一刀已经让你费尽了心,却还得辛苦的吓住那四个混蛋!”
他大力的摇了摇头,自怀里取出一瓶药来,叹气道:“他们那知道你那时已经不堪一击!”
章金聆揭开了药瓶,递过去边笑道:“你怕不怕我毒死你?”
魏尘绝看了他一眼,有如那药瓶是不存在,淡淡冷哼中右手五指点了点肩头的穴道。
这里是一处农家的木屋,花了一两银子借住一宿。
他有点奇怪章金聆怎会找得到自己?
更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赶他走的意思。
虽然不赶他走,可是也绝不会受人家的帮助。
刀,还是握在右手中,盘腿打坐调息。
武断红那一刀着实令人吃力。
鸡啼?
魏尘绝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桌上还有几盘小菜和两碗稀饭。
他的眼睛没动,是章金聆由外头跨进来进入他的目光内。
“饭吃不吃随便你!”章金聆笑道:“不过有一件事你不能不知道。”
魏尘绝已经下了床铺,手上握着刀走到了门口。
章金聆在背后轻叹道:“武断红死了!”
武断红死了?
魏尘绝的脚撞到了门槛,“咚”地一声。
“咚”的一声,就好像他的心大大震了一下。
“死在那夜青峰镇你的回手一刀……”章金聆皱眉,晃了晃脑袋道:“以武断红的武功怎么可能死在你手里?”
魏尘绝又开始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整个背脊挺得直直的,就像一座山岳似的移动。
章金聆的眼中不由得有几分佩服。
那一天在青峰镇之战,谁都看得出来魏尘绝不愿对武断红出手。
谁也都知道他正为他的师父赎罪。
但是失手杀了武断红后却能如此稳定就大大不简单了。
难道这个人、这把刀真的没有感情?
还是他很有自信武断红不是死在他的手里,所以没半点儿的良心不安?
他可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魏尘绝很少会坐在一块大岩石上,特别是在溪边的大岩石。
那表示他正在思考一件很复杂的事。
青峰镇一战,他的思维反覆搜寻着。
上面是沈破残和他的枪,后面是断红的刀。
右边有陈相送的暗器,前方则是孤主令的破天指。
安西重的双戟呢?在自己的左方。
他闭目把过程回想,刀上有火,插入土中,弹身,扣沈破残的枪抵住武断红的刀,转身拔刀反手一记。
沈破残和武断红本身都不会有机会施下暗手,在那刹那是谁出的手?陈相送、孤主令还是安西重?
陈相送独擅暗器,出手必留下痕迹。
孤主令在自己身前,大大的不会有此机会。
那么是最靠近武断红的安西重?
双戟的正面会留下痕迹伤口,戟的柄呢?
安西重如果将柄倒翻一撞,自己那一刀本来不会有巨大的杀伤力,但是武断红那时气机一散很可能毙命。
他对自己一刀的捏拿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特别是砍中人时绝对有自信是不是会要命。
那夜的反手一刀绝对不会要命。
这么说暗中那个下毒手的就是安西重了。
他没有十分的把握,只知道沿路上想杀他的人会更多,昨天的“老樵鬼童”就是一例。
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想杀他,但是却不愿背黑锅。
找上门来的,只要是光明正大就算杀了他也不怨,如果是不明不白呢?
魏尘绝看着手上的刀,冷笑!
他忽然发觉有点欣赏萧轮玉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出手以前一定先把事情搞得很清楚。
这个个性很好。
溪河的流水声有了一点点的不同。
魏尘绝还是看着他的刀,却很明显的知道对面有人越过溪流走向自己。
那是个女人,因为空气有香气。
而且是个来杀自己的女人,杀气!
香气和杀气是很迷人很刺激的无形感受。
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笨,不会用那种不小心掉在水里挣扎要自己去救的蠢方法。
而是很坚定的走到自己身前五尺的溪流中。
单凭这点,他就很欣赏。
女人在杀人的时候和男人没什么不同。
所以就应该表现出相当的气势来。
他终于将目光自刀鞘上抬起,看向对方。
那是一个很健美的胴体,穿着也非常的好看。
脸充满了英气和冷肃,表现出这个女人很有决心。
“我叫武年年。”女人每个字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道:“武断红的女儿!”
她扬了扬首,冷冷接道:“也就是二十三年前武字本家里唯一没有遭到你师父毒手的后人……”
魏尘绝细心听着。
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出现一定会有很大的麻烦。
这麻烦并不是像举刀搏杀那么简单,而是一种无可抗御的死亡压力。
“我要跟在你身旁。”武年年冷笑道:“因为我要报仇!一有机会就杀了你……”
魏尘绝能不能拒绝?
他的刀在杀人的时候没有感情。
可是他的心呢?
“你可以让她跟着,当然也可以让我在旁儿结伴。”章金聆总会在很奇怪的时候出现,而且说道:“更何况我们要去的地方相同。”
武年年看着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他要去那里?”
“正巧我知道。”章金聆笑道:“如果你也想知道,最好是不要走失了。”
魏尘绝站了起来,身后那个章大公子还有话要说,而且还先大大叹了一口气道:“喂!
看你这副落魄样,一脸的胡子理一理行吧?”
说着,还丢了一个包袱向前到了人家的脚跟。
“衣服也买好了,换件好不好?”章大公子笑道:“这么个穷酸样不怕人家笑话!”
魏尘绝并没有停留,他开始一步一步的往武当山走去,他不管后面跟了谁,也不管前面有多少人要杀他。
反正对该出手的人出手。
武当山下果然已经有人在等着。
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卧在一张大桌面上,后面站了四个五旬道人。
一云道长也在其中。
“好小子,你来了!”邱挤天“咚”的一声从桌面上跳起来,踩在桌顶拍手大笑道:
“现在是武当山的势力范围,没有人可以阻止‘邱尘绝’我也……”
这老道又改了名啦!
魏尘绝轻轻落目光在刀鞘上,彷佛不见眼前。
邱老道哈的一笑,拍手叫道:“妙极!小子越是不理,老夫越是有兴趣!”
话儿犹转,人忽的冲向前来。
双拳翻滚如长江黄河湃涌而至。
魏尘绝的目光不离刀鞘,人也不动。
“叭叭”两响,邱挤天的一双拳头打到了胸前。
“小子怎么不躲又不回手?”邱老道不愧是武当仅存的上代长老,在拳头贴到对方衣袍上时犹能收回内劲。
“喂!把你昨天杀‘老樵鬼童’的刀法使出来行不行?”邱挤天急了,“啪啪”的打了魏尘绝两巴掌,叫道:“求求你让老夫过过瘾吧!”
有这种事?边打边要胁还带要求人家跟自己动手?
后头的一云、一松、一寒、一波等四人看了是又好笑又无可奈何。
只看得魏尘绝就这样让邱师叔又又打的好一阵。
终于邱挤天大大叹气道:“好吧!小子是看老夫那点不顺眼,连当对手都不屑?”
魏尘绝将目光自刀鞘中移上,盯着邱挤天淡淡道:“因为家师曾受过你救命之恩……”
邱挤天这厢可哭丧着脸,破口大骂道:“好小子,你这岂不是恩将仇报?老夫说你跟我动手,那就是还了恩情!”
话才说完,“叮”的轻轻一响,已经有一抹刀锋架在脖子上,刀还握在魏尘绝的掌中。
好快刀!快得让一云道长讶呼时已经太晚。
邱乐满先是一愕,继而大乐拍手笑道:“好,好!今天是老夫输了,日后动手起来才上劲……”
他还真乐得回身朝四名晚辈叫道:“小子们,没看到贵宾来了!快迎上山去!”
魏尘绝面无表情收刀,忽的手腕一紧让邱乐满扣住了。
只听他咧嘴笑道:“小子,咱们打和了,不过你可别想拒绝我们武当山的招待……”
说着,当先拖了魏尘绝便往山径直冲而上,这回变化直看得大伙儿目瞪口呆。
一云道长苦笑摇头,朝章金聆和武年年道:“两位是不是也要上山?”
“当然!”武年年收起掌中的匕首,恶狠狠的朝章金聆一瞪道:“我们以后的事多了!”
章金聆一笑,答道:“可不是?”
方才魏尘绝的手腕被扣,气机全失的瞬间,武年年掌中的薄刀已挺出。
但是章金聆的扇子硬生生挡了下来。
武年年大步跨着随前头武当四子上山时,章金聆自己都有些纳闷。
纳闷自己阻止武年年的出手是对是错?
秦老天和柳危仇早已经在武当山上等着。
他们看见邱乐满这老道一把抓着魏尘绝来的时候,就好像是碰见了好朋友。
“我相信武断红不是你杀的!”柳危仇一向说话很直接,道:“因为我很欣赏你,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
武大先生的死在江湖中会引起很大的公愤,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但是你必须跟我们合作才能洗刷这个黑锅。”秦老天轻轻笑道:“因为我也不想对你出手。”
魏尘绝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感激。
不,是第二次。
方才章金聆救自己时是第一次有那种感觉。
他们谈话,那邱老道哇哇叫道:“人是老哥哥的客人,有话以后再问……”
说着,不顾秦老天和柳危仇当面便将魏尘绝拖入了内院后厢去。
秦老天一愕,旋即笑道:“谁说邱老道是糊涂人?”
柳危仇也笑道:“是大智若愚……”
因为紧接着武当七子之中的“云、松、波、寒”和武年年、章金聆已出现在前庭牌门外。
如果武年年看见了他们的交谈会如何想?
传出了江湖又会如何言论?
英雄有时也有不得已的顾忌。
因为英雄也是人,而且是众人注目的人。
秦老天轻轻一叹,武年年已一步到了面前揖拜道:“侄女参见两位叔叔……”
秦老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