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紧那罗王看着四长老一让开,九天冰风立即呼啸咆哮着击打在长孙无极身上,目光闪动,笑道,“长老谦虚了,您神功深厚,哪里会惧这个。”
“紧那罗王立于九天之巅颜色不改,神功也臻化境。”四长老捋须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恭喜紧那罗王。”
“何喜之有?”紧那罗王淡淡瞟他一眼。
“神殿大位,众所皆知,除圣主外只有紧那罗王您有资格问鼎。”四长老目光闪动,“殿主以往心意所属虽是圣主,然而这叛徒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殿主如今将这叛徒交您处置,其中心意,可想而知。”
“希望借四长老吉言。”紧那罗王扬眉笑道,“若真有幸得承大位,以四长老学识才干,夜叉部大王位,非您莫属。”
四长老听得眉飞色舞,险些立即就一个躬弯下去先“恭贺我主”,一转目瞅见刑架上长孙无极半闭着眼,苍白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这才省起自己的超然长老身份,拼命按捺住喜悦神色,点点头道:“如此,祝紧那罗王早日心愿得偿。”
“彼此彼此。”紧那罗王微笑,缓缓从怀中抽出一条银米闪烁的长鞭。
四长老眉头一挑,诧道:“化神鞭?”他眉头跳了跳,回身看长孙无极,愕然道:“紧那罗王要对这叛徒用刑,理所应当,只是这化神鞭非同小可,万一……”
化神之鞭,练化元神,摧筋断骨,苦不可当,神殿死在此鞭之下的人不计其数,四长老皱了皱眉,心想紧那罗王恨圣主入骨,竟然动用这鞭,平日里倒也罢了,如今这叛徒重伤之身,又钉在九天之巅受神吼风刑,哪里还经得起这化神鞭的摧心之苦?他倒不在乎长孙无极性命,只觉得殿主既然还没下令处死叛徒,这么快便折腾死对方,未必对己方有利。
“长老放心。”紧那罗王轻执长鞭,唇角狞笑森森,“本座自有分寸,总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将长鞭在手中轻抚,紧那罗王偏偏头,斜睨四长老,一言不发。
接收到紧那罗王目光,四长老若有所悟,大王要用刑,必然还要同时发泄一下对政敌的多年憎恨,也许还有些手段什么的要施展,这些都不方便当着他人的面进行,赶紧退后一步,笑道:“殿中还有事务,本座先行一步。”
“长老请。”紧那罗王手一引。
四长老快步下峰,行出百米时,隐约听见破空的鞭风,比那神吼之风更猛更烈,“啪”的一声惊得他也颤了颤,喃喃道:“这么大的力道,不会一鞭就把人抽死了吧?”
随即又浮现一丝冷笑,半回身看着云雾缭绕之上的山巅,神色快意:“死了也好,从此后,便是我天行一脉的天下!”
……
夜色深浓,整个长青神山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唯有神山之巅,因为高过云端,山巅之尖被永久的湿润冰凉的云雾所笼罩,不见天色。
云雾之上,狂风怒号,以凶猛如刀劈的劲道,穿过冰层凝结的冰洞。
冰洞之中,刑架之上,受刑的人却十分安静,没有呼号没有呻吟没有痛吼,如果不是白亮的冰层反射着那人的身影,根本就像那刑架仍然是空的。
百丈之下,受命驻扎看守的神殿弟子,在冰层之下掏就的冰室中面面相觑,他们都听说过神吼之地的恐怖,也听说了百年前夜叉大王凄惨的死亡,原以为会被呼号之声吵得整夜睡不着觉,不想居然安静如此。
惊讶之后,便是佩服,圣主不愧为圣主,沦落至此也未曾折节,重伤之身钉于九天之巅,竟然生生抗了下来,而他们,个个神完气足,时时运功御寒,才呆了一天,便已经禁受不住这半山的寒气,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忍耐力和毅力,才让已经武功被制无法运功的殿下坚持下来的?
山下有脚步声传来,来换班的弟子们到了,守卫的这一批顿时一喜,纷纷迎了出来,一个个跺脚呵气,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冻死了冻死了……”
“不是准时么。”接班的弟子也在埋怨,“咱们还提前了一刻钟呢。”
两批人互相斗嘴,只顾着交班,都没注意到崖壁一侧,一道黑影无声无息飘了上去。
那蒙面黑影轻功超绝,和这半山云雾一般飘过那群弟子身侧,直掠崖巅,身子一闪已经钻入冰洞。
地面溜滑满是镜面般的冰,那人似是心神激荡,明明武功高绝,偏偏入洞便是一滑,一骨碌栽了下去,巧巧滑到长孙无极脚下。
这人也不起身,就势一抱,连着冰冷的刑架一起抱住了长孙无极的腰,也不说话,半晌,似有细细的水流滴落下来,尚未落地,便成了冰,落在冰面之上,叮叮有声。
“别……哭。”长孙无极闭着眼睛,没有看来者是谁,轻轻道,“小心……被听见……”
那人立即静了静,随即起身,绕到长孙无极身后,伸手去拔那连住长钉的锁链。
这人手势十分小心,一手扯住链条一手抓住锁头,生怕胡乱扯动伤着长孙无极,然而全力一拔之下,锁头丝毫不动,长孙无极却闷哼一声。
那人立即不敢再动,黑暗中眼光一黯,长孙无极轻轻道:“别……拔不了的……”
颓然放下手,手指在长孙无极比冰还冷的身上掠过,那人激灵灵打个寒战,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喂在他口中,又取出一块薄薄的黑色的皮毛,拉开长孙无极衣襟,贴在他心口上。
然后又走到刑架之前,似乎想为长孙无极多挡一阵风,然而又想起背后也是有风的,又转到背后,转来转去,十分无措。
长孙无极睁开眼,疲倦的对那忙碌的影子笑笑,低低道:“难为……你了,其实……不用管……我。”
那人却似不忍看他笑容,一抬手遮住了他的眼,道:“别……”
“只求你……只求你……”长孙无极闭上眼,喃喃道,“她那边……”
那人默然松开手,转过身去。
长孙无极也不说话,黑暗中无人哭泣无人呻吟,一片凝固了的寂静,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觉到沉默之中那连骨骼都将迸裂的拼死抵抗和莫大忍耐,那般来自灵魂深处的苦熬的力量,在沉静之中隐隐作响,激起震撼的回声,撞在冰洞壁上,连这怒吼的风,高矗的山都在颤抖。
那人终于熬不得这无声的巨大撞击,身子颤了颤,手指紧紧抓住洞壁,指尖深深没入冰层,绽开一点微微的血色。
半晌挣扎而艰难的道:“我尽量……”
长孙无极慢慢吐出一口长气,一笑欣然,他脸色白得可怕,一抹笑意绽开如冰雪之花,那笑容璀璨华艳光芒流转,却又令人觉得美在顷刻稍纵即逝。
那人看着那样的笑容,慢慢的,转过身去,半晌喃喃道:“何苦……”
长孙无极慢慢抬起眼,目光穿越混沌迷茫的高山雪雾,注视着那个心之所系的方向。
她到了那里了吗?她进入四大境了吗?她一切顺利吗?
但望她一路安好。
苦……也许是苦,然而依旧觉得,和她在一起的幸运,抵得过这一身所受的所有痛苦。
他笑意绽开,微微满足,自觉一生里金尊玉贵,富有一国,然而最快乐的时刻,还是她每次认真注视他的时刻,那样清亮的眼神里满映他的影子,人生的贫瘠和苍白从此充盈。
“何苦……受这般苦……”那人依旧失神的喃喃,“你还要为她,付出多少?便是这大好河山不值一顾,难道连你这条命,你也不珍惜吗?”
长孙无极沉默着,良久,浅浅一笑。
“和她在一起……需要下地狱吗?”
蒙面人愕然转身。
“那么,我去。”
穹苍长青 第十章 元宝之择
风雪止,寒气收,山谷失,死门开。
刹那间天翻地覆,景物全变。
孟扶摇身子尚在半空已经知道不好,一步错步步错,哪怕她的实力原先可以顺利闯关,一旦误入死门,那就是形势逆转,死路一条。
身子还在不住下坠,明明刚才就是在山谷,附近没有悬崖绝壁,但是刹那间她身下就出现了无限的深,而头顶风声呼呼星辰旋转,世界瞬间搅成了浆糊。
孟扶摇知道,不采用人力的神巫阵法,大多都以幻境为主,而顶级大阵和普通阵法的区别就在于,普通大阵的幻象来自于心,人力可破,一旦冲破便不存在,顶级大阵的幻境却虚虚实实,你以为那是假,多半那是真,比如这万丈悬崖,如果认为刚才自己是在山谷四周没有悬崖便任其掉落,那也就真的掉落,啪一声,摔裂。
到得此时,慌乱也无用,何况孟扶摇从来不认为凭自己,掉崖就会掉死,,她半空中一吸气,全身真气流转,身子一轻,下坠速度立时一缓,一片羽毛似的飘荡起来。
随即她一个翻身,已经攀向了身侧的崖壁。
手指已经够着崖壁,崖壁上突然“嚓”的一声,弹出无数闪亮的锋刃——刹那间那崖壁已经不是岩石,化成刀山!
孟扶摇急忙缩手,飞弹出的刀刃已经削落她一片指甲,而这一攀一缩之间,身子又落了数丈。
孟扶摇急拔“弑天”,黑芒一亮间叮叮当当锋刃全部被削平,她五指一张,指尖灌注真力比金玉更坚实,唰的抓住那些去掉锋刃的刀尖,用力一扭扭成一团,一把抓住。
下坠的势子霍然而止,孟扶摇吊在半山之中,刚刚舒一口气准备攀援而上,忽觉脚下一紧。
她低头一看,心中一惊。
不知何时,身子离崖底已经不远,崖下是浊黑粘腻,冒着腥气闪着红光的泥浆般的河流,河流之中汩汩的冒着泡,翻翻滚滚仿佛煮开的沥青,那些粘腻的浆汁之中,伸出无数满是污黑泥水的手臂,在飘摇的灰色雾气中不住挣扎、伸出、招展、攀援,其中一只靠她最近的手臂,正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踝,手臂之上不住滚落粘满黑色淤泥的鲜血,在沉厚的黑色河流之中,滑落无声,而鲜血淤泥之下,隐约看见寸寸白骨。
孟扶摇咬牙,一脚抖开那手臂,更多的手臂却伸了过来,挤挤簇簇如一群蚯蚓般簇拥在她脚下,诡异得越伸越长,河流里,除了汩汩的泥泡炸破之声,渐渐更多了一些异声,呻吟……呼号……惨嘶……嚎叫……一声声摧瑰裂肺,宛如从地狱之中,受尽苦难的幽魂们隔着阴阳两界发出的求救之声。
森森千仞的铁青高崖,滔滔翻滚的黑色深潭,诡异挥舞招展的不似人形的无数白骨手臂,灰色浓厚腥臭的雾气,幽深回旋荡响的鬼哭之音。
地狱之境。
九幽。
那群手臂拼命挤过来,孟扶摇看得头皮发炸,赶紧蹬蹬蹬向上爬,那崖却似乎永无尽头,爬了很久,头顶还是那么高,身下还是那么近,那些手臂越伸越长,已经不是手臂,倒像小时候扯出来的长长的香口胶糖。
孟扶摇心中一阵郁闷,心想这个怎么破?难道要我一个猛子扎到淤泥里去打一架?先不说扎进去会不会被那数也数不清的手臂一气呵成的勒死,单是看这河流的颜色就不正常,落下去,自己先会变成白骨吧?
不下去,自己永远在这没有尽头的崖壁之上攀援,直至活活累死?
脚踝之上又是一紧,已经有手臂攀了上来,孟扶摇还没来得及踢开,更多的手臂沿着那条手臂,藤蔓般唰唰爬过来,攀上了她的脚她的腿攀向她的腰,所经之处,浑身麻痒骨节酥软,孟扶摇手中“弑天”唰唰连声试图斩断那些东西,然而那手臂附上她的身立即软化变薄,化成黑色的一条条软泥状印迹,浸润向她的肌肤,她的刀划过去,只能伤着自己的身体而已。
孟扶摇心中一冷,心知落入死门果然就是一个死字,狠本没有破阵的契机,自己心神混乱之下竟然犯了这么大一个错误,堂堂足可跻身十强前五的实力,竟然连一关都过不了!
怀中突然白影一闪,元宝大人爬了出来,它刚刚哭完一场,泪痕未干,精神恹恹的探出头,口一张,对着身下的手臂们便是一阵尖嘶。
那尖嘶依旧只见其形不见其声,那些手臂却仿佛都被突然截断一般,唰的一声齐齐缩了回去。
还有一些没缩回去的,元宝大人跳下孟扶摇怀中,轻轻落上黑色河流,它在那河上闲庭信步,不染淤泥也不沉落,一路踱过去,看见谁的手还在外面便踢踢,一路将那些东西都踢了下去。
河面很快恢复了平静,泥泡虽然依旧炸个不休,手臂却都没了,那隐隐约约的呼号似乎也已经淡去,风中的腥气也淡了些,虽然幽深可怖依日,但是已经看起来不是那么摧魂裂心。
孟扶摇目瞪口呆的看着,心想好吃懒睡无甚作用的元宝大人,到了穹苍简直是龙精虎猛神勇非凡,以前还怀疑过天机神鼠是不是就是个好听的称号,如今看来是冤枉人家了。
这样一想又不禁心中一痛,无极将元宝留给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他的罪?
想到长孙无极她便身子一颤,头痛刹那又来,手中下意识一软险些掉下去,赶紧“啪”的甩了自己一耳光,她下手极重毫不留情,面上顿时浮出五个极重的手指印。
随即她喃喃道:“从现在开始……不许想你,直到我见到你!”
从现在开始,无论是误入死门,无论是遭遇地狱,无论碰见怎样的磨折和艰难,绝不放弃绝不泄气绝不后退。
我要见到你!
孟扶摇一仰头,飞身而起,忽听身下元宝吱吱一叫。
孟扶摇回首,便看见刚才还在闲庭信步的元宝大人不知何时身子一倾,一只脚爪已经落入淤泥之中,而淤泥之下,刚才的汩汩流动已经消失,却有大片大片的淤泥在震动,慢慢鼓起,那些鼓起都是圆形,看起来似乎是无数的头颅渐渐浮出。
这一下惊变突然,刚才孟扶摇还看见那些怪异的手臂在元宝大人脚下不堪一击自动退避,如今一霎间似乎又冒出了连元宝也制不住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孟扶摇伸手要去捞元宝大人,霍然山壁上刀刃齐齐一缩,再次弹开时已经变换了阵型,寒芒闪动疾若飞电,刹那之间四面流光飞舞剑气纵横,就像数十位顶尖剑手突然包围而上,横掠纵射,罩下密密剑网!
孟扶摇半个身子悬空拔刀迎上,挡住那些剑气以免元宝大人被误伤,一时也顾不得去捞它。
这是怎么回事?元宝大人还在愕然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脚爪,也是一脑袋的百思不得其解,它是穹苍万兽之王,是代代沐浴神光而生的长青神兽,长青神山范围内的大多数恶兽和幻境在它脚下都不攻自破,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便是这一陷间,它隐约间感觉到了一丝神力流动,这是熟悉的、来自第一代创脚祖师身侧神宠祖先留下的感知,是历代殿主才有的大神通,即使是它的主子,至今也因为不肯接殿主位,而不能拥有。
元宝大人知道,长青神殿的神术是不可学的,只有在接殿主位时行醍醐灌顶仪式,上任殿主将一身神术灌注于下代殿主才成,而醍醐灌顶之时,两代殿主神识互流,心中的所有意识都会被对方窥知,这才是主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接位的原因——他不能让孟扶摇被殿主发现。
也只有它知道,主子抗拒殿主的命令有多艰难,一生里无人违抗至高无上的殿主,屡屡在主子这里碰壁,早已忍无可忍,若不是主子身份特殊,只怕早已……
这点念头在心中电光火石而过,刹那间元宝心中已经明白,难怪连这些手臂都似乎比以前难缠了许多,以前哪怕它在这里睡觉,那些妖臂都不会敢探出来的,原来这回的四大境已经不是摩呼罗迦部所掌,而是长青殿主亲自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