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伏兵于此,却又是为何?”长孙无极不动,负手看她,“难道一直保持中立的乾达婆王,所谓的中立只是个幌子?作为天行者的你,是要最先跳出来,为紧那罗王做开路先锋吗?”
“殿下,你确实绝世聪明。”拓跋明珠笑,“和你说话真是省力。”
她手一挥,乾达婆殿军手中弓弩机簧轧轧连响,箭在弦上,弦上乌黑的重箭,在极近的距离之内,如毒蛇之眼,森然盯紧长孙无极的后心。
“那是因为……”长孙无极却好像没看见那些箭,依旧负手而立,淡淡答道,“好巧,我想做的事,和你一样。”
“铿!”
钢铁之属摩擦山壁的声音传来,那方向似乎是在头顶,拓跋明珠大惊抬头,脸色立刻变了。
上方,山谷两侧山壁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批黑甲男子,紧紧贴伏在山壁之上,手中持着比乾达婆军更为粗长的巨弓强弩,弩上箭芒微蓝,寒芒闪烁,碰撞之声在雪雾之中铮铮作响,山半腰的一处平台之上,隐约还可以看见早已安置好的比弓弩强劲百倍的床弩。
那些人出现的角度和范围,正好将乾达婆殿军再次全部包围了进去。
“陷人者反被陷。”长孙无极近乎和蔼的对拓跋明珠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乾达婆王,本座的龙部殿军,也等你很久了。”
拓跋明珠脸色这回真的变了,今日和长孙无极一番对峙,翻翻覆覆瞬息万变,她自认为机变聪明富于智计,如今却已对那翻来覆去的变化根本反应不过来。
“你……你什么时间发现的?”她声音颤抖,一字字碎裂的挤出来。
“当然没你在我身边潜伏那么早。”长孙无极很有耐心,“但是就算神殿女子很难寻到良人,见到男子易动春心,也不该丝毫不加以查问,就对不属于一部的同僚全盘信任吧?”
拓跋明珠嘴唇蠕动,脸色死灰,骗人者反被骗,一路上她以为自己扮演得很好,真正将圣主殿下瞒过,不想不过是在一场大戏中演了个小丑的角色,自己念白着台词沾沾自喜,却不知台下人含笑观看,满面讥诮。
“你想引我到这里杀了我,”长孙无极没有笑意的微笑,“正好,我也需要你的身份做个掩护,将我想要带来的人,最省力的带到长青神山。”
拓跋明珠咬紧嘴唇,突然哀声道:“殿下……你要怎么对我?”
“杀你。”长孙无极答得简单而不容置疑,伸出一指,随随便便将拓跋明珠的剑推开,手指虚点,指端光明一线泻出,如一道乳白的玉线,瞬间点上了拓跋明珠眉心。
拓跋明珠看着那玉线,眼前一黑,这明明是神殿最高等级的化玉内功,据说除了殿主至今无人练成,不想圣主竟然功成!
她这下动也不敢动,听着他语气冷淡而坚定,心中一片冰凉,咬牙道:“我……我是乾达婆王,即使你是圣主殿下,你也不能任意杀戮神殿大王……”
“他是不能!”
听不出年轻的男子声音突然从半空之中响起,随即金光大亮一绽又收,如一道金色的虹跨越山谷,四壁地面,刹那间都灿灿如镀金,泛出华丽而又森凉的光芒。
金光所及之处,山壁上,山谷中,那些埋伏着的乾达婆殿军和龙部殿军突然齐齐无声栽落。
金光中,乾达婆王转身就奔,试图奔向金光来处,大呼:“殿主,圣主叛变了!他庇护神殿敌人,还想出卖禁地,属下想阻止他,他要杀人灭口!”
金光之中,长孙无极突然飞身而起,手中如意紫光一闪,直击乾达婆王背心。
这个害他父母走上歧路,这个包藏祸心伤他一生亲情的女子,他不会放过!
半空里一身断喝:“无极,住手!”
长孙无极听而不闻,一闪身已经超越金光。
乾达婆王奔得奇快,那金光似有牵可之力,弓领着她奔向金光来处,同时阻拦住长孙无极,眼看她就要脱离紫玉如意的攻击范围。
长孙无极突然伸手一划,生生将金光划在身前半尺之地,随即手指一张,五指之中玉线五道如五只白玉杵,刹那飞出,一道接一道的撞击在紫玉如意上,每次撞击都将紫玉如意撞得离拓跋明珠更近些,她身形快,那一层层回旋递进的撞击真力却更快,第三道白光撞来时还相差三尺,第四道白光撞过,离拓跋明珠衣衫只剩手指长的距离。
拓跋明珠吓得心胆俱裂,用尽了一身的所有功力向前纵,然而长孙无极,也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功力,要杀她。
要杀她。
不仅要为自己报仇,也要用她的尸体,为扶摇留下通道!
第五道白光,呼啸撞上紫玉如意!
“砰!”
圆润武器撞上肉体时的沉闷之声。
隐约中还有碎裂之声,那是内脏刹那破碎的声响。
拓跋明珠的身子被那紫玉如意的撞击之力带得诡异的转了个方向,砸向一边山壁,半空中血雨飞溅。
与此同时半空那人怒哼一声。
哼声方起,长孙无极全力梆出的如意,刚刚杀了拓跋明珠还没来得及收回,那被阻在长孙无极身前的金光突然如波浪般一涌,半个山谷里都似起了金光似的狂潮,狂潮之中伸下一只金色的手,做了个拔的动作。
长孙无极身子一僵。
“咻!”
四道疾电自金色狂潮之中飞掠而来,快若流光,以世上无人可以躲避的速度,穿向长孙无极双腕双肩!
“弑神钉!”
禁锢神法,破一切内外真力,专为惩罚神殿高层叛徒所用大刑!
“嚓——”
金色长钉穿过长孙无极双腕双肩,后身入前身出,带出血色如线,溅上青黑山壁,溅在皑皑雪地,遍地洒开殷红凄艳梅花。
长钉来势凶猛,余力不休,带得长孙无极身子一倾,生生被钉在地下。
雪地松软,血色鲜红,鲜血浸上白雪,有种奇异的香气,淡淡晕开。
长孙无极脸埋在雪和血中,不去看眼前冉冉飞落的一角长袍,却拼命转首,看向那一方钉了拓跋明珠的山壁。
师傅不会无缘无故下山,他现在出现在谷中,只能说明改动过的“四大境”就在这附近。
师傅为了对付扶摇,一定亲自对“四境”做了改动,难度较以前更高,但是他所使用的光明圣术,最忌的就是阴人毒血,而拓跋明珠的身上,已经被自己留下记号做了手脚,她的尸体就算被带走,她留下的血依然会慢慢发挥作用。
而现在再重新布置,再换地点设置“四境”,已经来不及了。
而最熟悉四境的摩呼罗迦部被巫神吸引走了一批实力,应该也对扶摇有帮助。
如此……以自身为饵,总算探出了四境所在,总算为扶摇的闯关留了条生路。
扶摇……扶将……但望你过得去……
长孙无极低低吁口气,四面皆敌,举国皆兵,在师傅必杀扶摇,而扶摇也必上穹苍的为难情形下,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
那角袍子直直垂在他面前,他看不见长青殿主脸色,想来那八风不动的脸上,会第一次出现盛怒之色吧?
浅浅笑了笑,笑意如明花般在眼神中绽开,那一刻的虚弱尽去,有种光辉照人的华艳。
平静的看着那袍角,他低低道:“师傅……”
“无极!你太令我失望。”那角金色长袍动了动,漠然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怒意,“庇护神殿公敌,设计陷害同僚,竟然还想带她进入禁地,乾达婆王阻止你,你竟当着本座的面下杀手!”
长孙无极闭目不语,不辩解也不求情,脸色比雪色更苍白。
长青殿主默然半晌,冷冷道:“明珠传回来的血验,本座已经看过,那个妖女,你还想庇护到几时?”
长孙无极还是沉默着,在自己的血色中淡然如常。
长青殿主冷冷盯着他,眼神变幻,似怒似哀似无奈,最终一排袖:“……紧那罗王!”
有轻若鸿羽的脚步上前来,恭谨应声:“殿主。”
“你掌管神殿教徒,圣主也在你管辖权限内,交由你处置!”
“是。”
“除不可伤他性命外,其余处罚,由你决定!”
“是!”
微带兴奋的答应之声,紧那罗王立刻指挥:“来人,将这叛徒钉到九天之巅去!让九天神风,好好洗洗他昏聩糊涂的心思!”
九天之巅,长青神殿最高处一处两面透风的阴洞,天下至寒之地,长空冰风如刀,时时裂骨穿身,号称“神吼之地”,意指天神黜落,亦不堪其苦,泣血嘶吼。
所有人都颤了颤,弑神钉再加上九天之巅,便是神般的武功,也难逃一死,何况更难面对的,是那比死还难捱的无涯的痛苦。
殿主对圣主一直寄予厚望,百般庇护,如今竟然将圣主交由死敌紧那罗王处置……当真动了真怒了。
长孙无极身子颤了颤,却依旧一言不发。
“既然本座待你再厚,你都死心不改,”那角长袍云般移开去,长青殿主声音比那神吼之风更寒冷彻骨。
“我便灭了你的国,杀了你的人!看你还如何拒绝我!”
穹苍长青 第九章 痛极惊心
长孙无极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野中,孟扶摇还在怔怔遥望他离开的方向不语。
不知怎的,看他身影在风雪弥漫之中渐渐消弭,最终不见,她的心却一点一点下沉,像栓了嶙峋的巨石,拖曳着一点一点坠下,磨砺出血痕隐隐的疼痛,渐渐沉底。
明明觉得自己做了很正确的抉择,内心深处的预感却在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有一种冲动,冲上去拽住长孙无极,要他别再回去,就此回到无极国,做他的一国之主天下明君,不回师门又如何?穹苍独立国土,除了海道之外,不通各国,各国固然无法挥兵打穹苍,穹苍却也很难越过海峡去惩罚无极。
然而那是他的师门,然而他选择那样回去。
孟扶摇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无极师父的慈悲,当初听太妍口气,师门似乎对无极分外看重,这样一个天纵奇才的弟子,指望着他承继本门发扬光大,谁家师父都不忍苛责的吧?
她捧着手中长孙无极给的包袱,不重的包袱,却觉得重于千钧。
打开包袱,里面寥寥几物,一张纸笺,一枚药丸,一柄折叠的,用料古怪非金非铁的小匕首,甚至还有个奇形的,可以套在肘上的很小的假手,还有一些零碎的,辨不清用途的杂物。
她不知道这些古怪东西有什么用,但是长孙无极给的一定会派得上用场,小心的收起,急忙展开折好的纸笺。
映入眼帘的是长孙无极飘逸灵动的字迹,字如其人,风华内蕴。
扶摇:
此锦囊中诸物,务必小心随身收好,药丸须立即服下,长青“四境”即将发动,此四方大阵变换万千,受入阵者心意牵念,是以我也不能尽知其中关隘,你且步步小心,遇有难决之时,无须犹豫,听凭元宝指引。
另,四境之生,在于流动无形,往往身入其阵而不知,由此乘隙伤人,你且登高四顾,但见青黑之色烟气升起,便是阵口,烟气西南角定为生门,可从此处入,抢得先机,一旦入阵,其后全凭你自决,切记。
但凡过神殿四境者,无论是何身份,都将受神殿礼遇,并可得殿主一诺相助,此神殿百年不易之铁规,因此万勿从它路硬闯,殿主神通,非胁迫可为。
无需为我担忧,家师慈和,一向对我爱重,只需回归神殿,定可既往不咎。
我于神殿之内,日日盼你安好,等你到来。
待你踏足明梵正殿之时,必备酒设席以待。
保重。
孟扶摇缓缓放下纸笺,小心的按原先的折痕再次折起,握在手中,指尖摩挲着那微微凸起的字迹,一字字都似乎想刻在心底。
他是什么时候写这封信的?一路而来的驿站中,孤灯下,窗纸上倒映伏案的身影,那人静静写留给她的文字,悄悄安排着她接下来的那段全天下最艰难的道路,呵气成霜的寒冷的夜里,墨迹落纸成冰,一字字都是沉甸甸却从不出口的心意。
她捧着这样的心意,却觉得重至承担不起,掌中薄薄的纸张轻若无物,纸张上的内容语气轻描淡写,她心中阴霾却越发浓重,却又不知阴霾从何而来。
风雪旋转呼啸而来,扑在人脸上,沁凉中心神一爽,恍惚间似乎听见他的声音,在耳侧低低道:“扶摇,迷茫苦痛之时,但记得我在等你。”
他在等我。
孟扶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身侧云痕等人道:“接下来的路太难走,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她说得有点艰难,语气干涩,云痕立即摇头,刚刚张嘴,一个“不”字还没出口。
孟扶摇霍然出手!
不待云痕姚迅铁成拒绝,甚至不待他们有任何反应,孟扶摇出手如霹雳,刹那间平地起风雷!
她没有攻击武功最高的云痕,却闪电般掠向姚迅!
姚迅猝不及防,嘴刚刚张开就无声无息倒了下去,身边云痕铁成下意识来救,孟扶摇趁着他们分神之际,反掌左右一拍。
铁成应声而倒,云痕却让了开去,身子一滑便要退开。
孟扶摇立即收手,反手就去拍自己天灵盖,拍得风声凌厉毫不留情。
云痕大惊,刚刚退开立即再次滑过来,抬手就去架她的肘。
孟扶摇腰间的“弑天”,突然无声无息滑了出来,她腰间迅捷一扭,“弑天”连刀带鞘拍在云痕腰眼上。
云痕倒了下去,倒在雪地之中。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换如电,刹那间孟扶摇已经使诈放倒三人。
注视倒在身边的三个人,孟扶摇缓缓闭上眼。
她在风雪之中静静沉默了一会,然后将那三人搬到避风处,从包袱里翻出厚衣裳给他们垫好,又用松柏的枝叶挡住他们。
穴道半个时辰之后可解,时间久了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对身体有损。
九幽暗境,云浮天域,四境既然随入阵之人行动流动,那么等到云痕他们醒来,一定已经找不到四境入口。
孟扶摇缓缓蹲了下来,蹲在三人面前。
一旦进入四境,要么死在那里,要么闯过进入神殿,也许殿主应了自己请求,送自己回归,那么这个世界上便再无孟扶摇,对于这些一心追随扶助自己的人来说,这一去,便是死别。
对不起。
我要离开很久很久,从此后……相聚无期。
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孟扶摇压抑下浮起的泪光,想将他们的脸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
她要将他们的脸铭记,牢牢深刻在记忆里,如果此去是死,他们的容颜会温暖她死亡的寒冷,如果此去是活,那么她将在日后的岁月中慢慢回想。
记住这些伴她近三年风霜雨雪之路,同生共死,见证她五洲大陆穿越史的知心人们,记住三年来五洲惊艳之旅,记住那些相遇、相知、相偕、相助,记住那些感动、震撼、关切和温暖。
然后,永别。
三人平静如沉睡,不知道孟扶摇将要丢下他们远行。
孟扶摇蹲在姚迅面前,将一枚镂刻“扶摇”印记的私章塞在他手中。
那是属于孟扶摇名下产业的印章,这产业是姚迅替她挣的,可惜孟扶摇一心向前,到现在也没巡视过姚迅沾沾自喜的成果。
将姚迅的被门挤扁的瘦长的脸扯了扯,孟扶摇笑笑,想起第一次遇见他,这家伙挨了自己一顿暴打,后来这溜滑如鱼的家伙两次逃离自己,却最终还是回到自己身边。
“你跟我最早,帮我赚的钱最多,可惜以后我花不着了……都留给你,财迷,喜欢了吧?”
我最早相遇的属下,我给你我的财产。
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