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了吃饭说话人类基本礼节,老猎人去世了,猎人的儿子再次扔了他——这个狼小子桀鹜不逊,看人的眼晴狼似的,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这句话他隔着门缝听见,不过漠然的转身再回到大山,找他那群狼亲戚,老母狼已经死于猎人之手,昔日一起打滚的狼兄弟已经长成壮狼,爪子刨着地,敌意的看着他,狺狺低咆。
于是他明白,他回不去了。
无论人或狼,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他终究是一个流浪儿,被人类捡回后,山野里最后驱驰的自由都被剥夺。
后来他遇上战北野。
遇上狼一般昼伏夜出疾掠如风凶悍而又不失诡诈的黑风骑。
他有了家,有了主人,那是群狼之首,是将来的永久的王,他像崇拜头狼一般崇拜他,除此之外一切的人都是弱狼。
他是桀鹜的小七,全部的精神意志都给了战北野,全部的热血勇猛都给了黑风骑,他目光是直的,像野兽一样眼睛只生在前方,不侧头看不见身周的景色,他也从来不屑于侧头。
于是他犯了这么样一个惨痛的错误,错到他自己都无法面对,这些日子睡下醒来走路洗脸,哪里都晃着战北野那夜的神情和目光,那神色他不会形容,只是想起却会撕心裂肺的后悔,他害怕面对这一刻陌生的撕心裂肺,从此后他不洗脸。
那些夜晚,最难熬的寂寞,风嘶嘶的吼,从火堆的这端掠到那端,带着锋利的冰渣子,一下子就割破了红尘里虚幻的温暖,他在冷去的火堆灰烬旁冻醒,往往要爬起来,爬上最高的山顶,对着大瀚的方向久久张望。
他想,陛下在做着什么呢?纪羽他们一定占据了我的位置守夜了。
这般的想,想念黑风骑,他从没离开过黑风骑这么久,那日子漫长得像一生,这一生里他终于清晰的看见自己——一头因为狼孩身世而敌视世人,在人们的保护中自以为是桀鹜着骄傲着的狼。
前十六年他在主人和同伴的容让下,放纵着去恨,大步凶猛的走狼的生涯,从此后他学着做人,从最艰难的地方做起。
小七抿着嘴,扛着自己买的做工工具,背着他那什么都可以碰唯独这个不能动的鞭子,跟着摄政王府的管家,走进了王府。
他以为自己进摄政王府才是最接近孟扶摇的,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错过了更好的机会。
……
小七无声无息以临时小工身份跟着管家从外门进府的那一刻,孟扶摇带着“春梅”,以新皇后之姿,在摄政王府隆重礼迎下,从王府内三进连接着宫门的那道红门进了王府,她光明正大的迈进红门时,很是感慨的想起了自己前几天还费尽心思甚至出卖了铁成才进了那道门,世事翻覆可真离奇,进宫一趟,一转眼自己快成皇后了,一转眼摄政王府竟然成自己娘家了。
她目光一转,在靠近红门处看见一个记号,铁成已经安然避出去了,似乎还有别人助他?无极的隐卫,终于赶到了吗?
王府的府官恭敬的将她引入内三进里靠近小郡主住处的“怡心居”,这将是她暂时的居所。
她不知道,在她前进的方向,某个很无辜的追寻了她两个多月的少年,正站在了与她方向相对的交叉点。
有些交叉和邂逅,当事人不知,唯有命运知道。
孟扶摇的住处离小郡主的香闺很近,摄政王之前自然已经嘱咐过女儿,对这位未来的轩辕皇后“多用点心思”,兔子郡主除了涉及她阿越哥哥的事,其他事都非常听父王的话,当晚就邀请孟扶摇去喝茶谈天,其实兔子郡主哪里是长袖善舞的女主人,她喝茶喝得神游物外,谈天谈得文不对题——兔子郡主最近又瘦了,越哥哥不回来,“神兔”又不见了,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有影踪,直接的后果便是恹恹不起,整天眼眶里含着一泡泪。
孟扶摇瞅着她那泡泪,心想林黛玉遇见她都要甘拜下风,看着这个活得精致活得娇嫩得孩子,她有那么一刻的心软,然而又觉得,不破不立,给这个孩子戳破虚幻的美丽城堡,未必不是件好事,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
她在小郡主香闺呆了一个时辰,天南海北的聊,又和她说起以前听的别国掌故:某王族后代被某铁腕人物追杀,两人斗智斗勇最后两败俱伤的故事,小郡主痴痴的听着,果然很快就开始触景生情,双手捧在胸口长叹一口气,说:“好歹不是所有故事都这个结局的。”
“不是这个结局还能是什么结局?”孟扶摇骇笑,“那两人深仇大恨你死我活,谁也不可能退后一步,别说他们了,放眼古今,哪家争权斗争有个好结果的?不过就是你杀过来我杀过去罢了。”
“为什么一定要杀呢?”兔子郡主迷迷蒙蒙的道:“还是能找到和平解决的办法的。”
“郡主真是宅心仁厚。”孟扶摇凑过去,细细嗅她纯纯的婴儿般的香气,觉得人生真他妈的不公平,为毛有些人就能活在肥皂泡里还不被戳破降落呢?不行不行,孟巫婆一定要恶毒的戳破之。
“可是和平解决是万万不可能的,世上没有那样的傻子,肯对生死仇人拱手相让,要知道一让,让出的便是身家性命,换谁也不肯的。”
孟巫婆笑眯眯的种完了毒,起身告辞:“郡主我走了哈。”
兔子郡主尚自沉浸在她最后一句话的毒里,迷迷蒙蒙的道:“啊?哦。”
孟扶摇也不用她送——可怜见的,脑子大抵一次只能想一件事,让她专心品尝孟巫婆送上的青苹果吧。
当晚,孟扶摇在“怡心居”坐下,关上门对着暗魅奸笑的时候,来例行每日探望女儿的摄政王,正在小郡主的香闺内,和女儿抵膝长谈。
轩辕晟坐在女儿床前,万分爱怜却又无可奈何的抚着她的发——这个孩子出生时难产,导致先天太弱,连性子也弱不禁风,虽然他求了师兄月魄亲自教导,又从小给女儿固本培元,好容易功夫是练出来了,胆气却一无长进,有时候他看着这个女儿忍不住要想,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生没有子嗣,唯一的女儿又扶持不起。
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夺了轩辕旻的皇位,什么篡位之讥,什么赐姓不能为皇,满朝老臣那些借口,在他看来都是浮薄的笑话,皇权之争,实力为尊,他如果有一日真打算动了那位置,哪能容那些老臣呱呱乱叫?现在让他们活着,不过是懒得理会罢了。
要皇位有什么用呢?他没有继承人。
他夺位容易,但是百年之后他若大去,留下这孩子坐在四面不靠的皇位上,面对满朝风刀霜剑和轩辕皇族诸般阴毒手段,那会是怎样凄惨的收场?
轩辕晟怔忪的看着轩辕韵,一声叹息忍不住冲口而出。
轩辕韵怯怯抬起眼看着自己的父王,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父王为什么叹息,在她心里,很多时候也希望自己更勇敢点强悍点,好让父王不致为她操心早白,然而外公总是这样告诫她,韵儿你无须强大,轩辕家承上古神祗血脉,正统皇位向来传承有继,外姓窃夺者没有好下场,你弱,你父王便永久都有顾忌,将来不至于一错到底,否则,难道你要和旻,和阿越做一辈子的敌人?
和阿越哥哥做一辈子的敌人,她还不如死了好。
“父王,阿越哥哥为什么不肯回来?”她第一万次的问这个问题。
轩辕晟注视着不争气的女儿,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他近日心绪有些燥,看着韵儿的沉迷,直觉的不祥,忍不住便想浇醒自己这个娇宠太过的孩子:“你就这么希望他回来,然后,杀你的父王?”
“啊——”轩辕韵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只知道求着父王劝他回来,你竟当真不知道他和我势不两立?两家的仇海阔山高,你想用什么方式来越过?还他爵位?你嫁给他?”
轩辕韵张着嘴,愣愣的看轩辕晟。
“姑且不论他会不会娶你,单是你的想法就幼稚得可笑,还爵位?阿越会甘心只要一个爵位?那文懿一家的仇呢?你不要忘记,他父亲死在我手中,他原本应该是皇位继承人!”
“父王……”轩辕韵怔了半晌,突然转过脸来盯着他,“你狠本没有去劝他回来对不对?”
轩辕晟默然,半晌站起道:“你好好养病吧,不要再操心这些,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您还没回答我!”轩辕韵突然自榻上扑下,扑跪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一把抓住摄政王的衣袖,仰起头死死看着他,“你没劝他……而我告诉了你他的身份和秘密据点……你……你对他做什么了?”
她清瘦的身子不过半弯残月,扬起绷直的脖颈比月色更为苍白,一抹下颌俏而薄,薄得惊心的透明,至于那双睫毛茸茸的眼睛神采如旧,此刻也旋着惊惧的泪花,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看着自己高伟如山的父亲。
轩辕晟背对着她,立得笔直,一句话“做我该做的事”险些冲口而出,最终却化为了悠长而压抑的一声叹息,他回身,亲自将女儿抱上榻,道:“乖乖,没有,我没找着他。”
“你真的对他动手了!”轩辕韵却已明白一切,父王喊她乖乖的时候,多半都是因为需要骗她,她苍白的手浮着青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瞬间泪流满面,“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她病了有段日子,声音嘶哑,嘶喊声越发听起来剖心沥血,一声声都是悲愤不解和失望,尖石般四处飞射,刺破这素来和稳宁静不知人间悲欢倾轧的华贵香闺锦绣玉帐,瞬间漫漫腾起了绮罗血沉香末,将她单薄的肩淹没。
轩辕晟素来稳定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但也只是抖了那么一瞬,随即他平静的慢慢捋开轩辕韵的手,站了起来。
他背对着轩辕韵,淡淡道:“韵儿,你是我的女儿,是皇族后代,以前有些事你不想懂,我也便心疼你不让你懂,现在我觉得我是害了你,你凭什么不懂?你不懂才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管什么懂不懂……”轩辕韵泪眼模糊的盯着他,“你又在骗人,你又在骗人,外公说的没错,你骗尽天下人,母妃临死时你握着她的手说此生再不娶妻,然而不过一年,你娶了三房妻妾……你骗完母妃你又来骗我,你让我害了我的阿越哥哥,你让我死也不能再面对他……”
“韵儿!”
轩辕晟一声暴喝,惊得激愤哭诉的轩辕韵浑身一颤,她霍然住口,看见自己一向斯文儒雅气质平和的父王,此刻须发皆张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眉宇却是铁青,她惶然张了张口,这才想起她愤怒之下口不择言,戳着了父王最忌讳的痛处,眼看父王痛极之下竟然扬起了手,不禁惊惶的向后退去,远远缩在了床角里。
轩辕晟手已经扬起,然而触及女儿小鹿般惊恐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阵大痛,那目光何其相似那逝去的人儿,一般纯澈如水,清亮无垢,让人想用全心去维护那般的干净……他的王妃,他的一生里唯一爱过的人,她香消玉殒时他握着她的手,誓言此生再无妻妾,誓言用生命去爱护她的骨血……然而第一个誓言,他便失言了。
都是为了想要一个继承人。
如今他不敢去扫她的陵墓,她的忌日他只能将自己关在屋内焚香三柱,青烟袅袅似幻似真,幕幕都是她嗔怪的眼神,他欠她良多,此生却永无赎还之期。
然而那般痛彻心扉的背弃,依旧换不来他想要的继承人!他用铁腕掌握了他人的命运,却依旧被那般仇恨的利齿反噬,一咬便是直达要害的深痕,永生不愈。
轩辕晟缓缓放下手,这一刻突觉万念俱灰,这些年金宫玉阙苦心筹谋,这些年汲汲营营费尽心机,到头来你珍重奉上,她眼光尚落在别处,何苦来,何苦来……
他注视着女儿惶然而又愤恨的眼光,心中有点恍惚的想……她也恨上我了……都去恨吧……
“你只牵挂卫护你的阿越哥哥,你的阿越哥哥何曾顾及过你?”半晌他平静下来,缓缓向外走,疲倦的道:“你可知道你父王为何继你之后再无子女?你可知道你唯一弟弟当年为何夭折?韵儿……原来你也是皇家冷血子弟,只是你的冷血,只对着疼你爱你的父王。”
“啊……”轩辕韵僵在那里,连哭都不会哭了。
……
郡主香闺父女俩反脸决裂的时刻,孟扶摇扒在墙头上正听得欢。
她竖着耳朵,仔细辨认着对面小楼里隐约的哭泣之声,脸上有着痛并快乐着的复杂猥琐表情。
她身后,暗魅靠着墙下的树,抱胸看着她,眼底有浅浅的笑意,更远的门口,站着小安,摄政王府配过来侍候的下人,全部被她留在院子外进,不许进入,好方便她爬墙做坏事什么的。
眼见那边院子里一声开门声响得急促,轩辕晟匆匆走了出来,步伐一反平日三村老学究般的儒雅沉稳一摇三晃,急而有些歪斜,孟扶摇恶毒的想,不会气得中风了吧?转目一看轩辕晟的步子,突然又觉得有些奇怪,走这么快,步子劲道还这么足,他练得竟然是外家功夫?
她本应该赶紧下墙,此刻却想多看一眼,看出轩辕晟的内家功夫路数来,底下暗魅见她居然现在还不动,有些急了,上前突然抱住了她的腿,便要将她往下拽。
孟扶摇不肯,赖着,暗魅抱着她的腿弯,刚刚洗过澡的女子,又不怕冷,只穿了单裙,薄薄的衣料虽然遮得肌肤严密不透,但是这般一抱,肌肤的香腻便呼之欲出,如细花重重,淡香氤氲,疏落的布料纹理间透出肌肤的晶莹光洁的白,娇柔精致惹人怜爱,像是宛转而又华贵的一曲长调,从夜的墟隙里安静流淌而过,流进通透明亮的心事里。
他便这样抱住了,不想放开。
孟扶摇还在盯着轩辕晟,漫不经心的拍小狗的似的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放开,暗魅不理,心不在焉的孟大王也不在意——她还在研究那步法呢,貌似对她的“破九霄”第六层的第三级很有帮物……
然后她便觉得膝弯一紧。
似是有什么贴了上来。
微微的凉,隔着单薄的裙,感觉到那般属于同样光洁肌肤的如玉温凉,似乎还有些轻痒——某人的睫毛太密太长,隔着布裙竟然扫得她膝弯处簌簌的痒,让人想起春光过尽时隔岸的落花,那般悠悠的飘过水面,落在掌心,风华不减,脂艳如初。
孟扶摇心中也那般悠悠一荡,随即痒得要笑,一笑身子便软了,她扶住墙头宛然下望,看见女妆的暗魅那般轻轻抱着她,将脸贴在她的膝弯,这下不知道哪里痒得更欢,身子微微一颤,墙头上的瓦轻轻一响。
远远的,轩辕晟立即转过头来。
孟扶摇一惊,立即便要往下跳,她又忘记了自己的腿还抱在人家怀里,这一跳,双腿用力,重伤未愈的暗魅无声无息向后一倒,他又不肯放开孟扶摇的腿,于是孟扶摇也直直栽了下来,两个人衣袂交缠滚成一堆。
孟扶摇天性鸡婆,滚下来的时候居然电光火石的记起暗魅后背伤势未愈,不能让他做肉垫,赶紧身子一转,竟然把自己抢先垫在了地上,随即身上一重,暗魅已经压了下来。
他身体虚弱,掼下来的时候微晕,控制不住方向,正将一张脸落在孟扶摇眼前,孟扶摇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不施脂粉只勉强梳了女子发髻,便宜嗔宜喜艳丽夺人的脸,很郁闷的翻了翻白眼,爪子一抵便要将他推开,暗魅却伏在她身前微微喘息。
他清逸如杜若的男子气息逼人而来,非花香却比花香更多几分诱惑,这个属于夜色的男子,周身的气质也神秘流魅,仿佛浮动的夜色,汩汩流过碧泉的声音,清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