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皱眉,骂道,“白痴——”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随即眼珠慢慢睁大。
面前,孟扶摇掌心,稳稳托着一枚金叶子,成色极好,不下二两重。
按照太渊币制,一两黄金可以兑换二十两银子,而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文钱,一两黄金,他在齐王府里干上三年,也挣不着。
小厮倒抽一口凉气,傻了。
孟扶摇将金叶子往小厮面前一晃,笑的亲切,“认得么?”
小厮盯着那黄金,脸色阵青阵白,怔怔道,“是黄金……”
孟扶摇微笑,“对,这是二两黄金,够你去燕京最好的天香楼摆开燕翅全席,吃上他娘的一个月。”
她笑着,手指突然一松,金叶子落地。
小厮下意识的蹲下身去捡,孟扶摇靴子一移,金叶子被踩住。
俯下身,孟扶摇将铜盆往怔怔抬头看她的小厮手里一推,“麻烦你,去溪边打点水来,要上游的水,端过来后和第二辆马车边的锦烟姐姐要点玫瑰汁和芙蓉露,兑和了再送给我,记住,不要用你的脏手碰到水,好了就这样,去吧。”
她将铜盆往脸色全黑的小厮面前凑了凑,姿势一模一样的抖了抖,微笑,“喂,傻了?”
脚尖微松,那枚金叶子在尘灰里金光闪闪的诱惑着贪婪的目光。
小厮手抖了抖,咬了咬牙,突然一把接过铜盆,大步奔向溪边。
孟扶摇立于原地,无声挑了挑眉,半晌低声道,“可惜……”
她脚尖一挑,金叶子飞起落入她掌心,不急不忙将金叶子揣进怀里,孟扶摇轻轻摇头,“如果你有骨气点拒绝我,这枚金叶子也许真的会送给你,现在……你不配。”
她晃了晃指尖,吊在指尖上的那串足够在低廉的肉羹铺子吃半个月的铜钱被晃得旋飞而起,啪的一声落入刚才金叶子掉落的地方。
“还给你,自己去吃肉羹吧,忘记告诉你,燕京肉羹铺子为什么那么便宜,据说那是老鼠肉。”
哈哈一笑,孟扶摇转身就走,她轻捷的步子很快消失在这一处背阴树木后,如一道清爽的风瞬间掠过。
她身影消失的地方,草木寂寂,四野无声。
半晌,树木后却突然出现一抹淡淡的影子,那人白衣清洁,唇色如樱。
他负手看向孟扶摇的方向,神色平静中微含兴味,突然轻轻道,“委屈你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立即有人应声。
“少主吩咐,万死不辞,何况受点委屈。”
那人低首俯身,脚下一只铜盆熠熠闪光,竟然是刚才那势利小厮。
只是他此刻神情宁和,气度平静,哪有刚才那低俗势利模样。
白衣人默然半晌,又道,“如何?”
那人想了想,道,“少主,我先前撞她下河,您那飞袖一拉,难道没有探出什么吗?”
“有。”白衣人仰首,神情有思索之色,道,“裴瑗脸上伤口角度力度,出自的功法绝非寻常,这女子虽然隐藏得好,但那一拉间,我还是感觉到了一些。”
“不过,”他淡然一笑,“刚才那番试探,我终于确定了她不是齐寻意的人。”
“为什么?”
“齐寻意手下,配有她这样的人物?”白衣人悠悠一叹,声音曼长,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是个妙人啊……”
风起太渊 第十九章 脱衣御敌
孟扶摇刚才奔逃开去,元昭诩看着她轻盈的身影飞鸟般溶入秋季山峦浅黄叠翠之中,无声的笑了笑,随即漫步向太傅马前踱去。
“您车驾慢慢走,和齐寻意拉扯着去燕京,我带她先走,省得总处于那些人视线范围内,惹出什么事来。”
老太傅眯着老眼看着元昭诩,神色宛如看待自己十分满意的子侄,捋须微笑。
“去哪里?”
“也是燕京,我此来就是借着您出使太渊给太渊皇帝庆寿之机,和齐寻意打打交道,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呵呵……由您。”
“而且我听说,这次庆寿,他……也来了。”
“啊?他不是一直被软禁在天煞京城内的吗?天煞皇帝肯放他出来?”
“蛟龙困于野,不过一时,但有契机,必将腾起。”元昭诩转身,若有所思的看向天际之西,神色里几分向往几分笑意,越发神采光耀,“而卷掠五洲,扶摇四海之大风,已将起……”
……
“我们为什么要脱离大部队?”孟扶摇动作麻利的支起火堆生火,将猎来的野鸡利落的用匕首剥皮,“还有,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
元昭诩倚在一株老树下,舒舒服服躺着,身下垫着洁净的落叶,元宝大人撅着屁股,还在吭哧吭哧的扒拉落叶,不住讨好的往主子身下堆。
它扒拉的姿势古怪而恶劣,面对着元昭诩,将树叶往他身前推,肥短的后腿将破败的叶子和灰土向后蹬,它后面坐着的是孟扶摇。
孟扶摇一开始不想总是和一只小心眼的宠物计较,连吃了几口灰之后发觉某些动物不懂见好就收胆子太肥脑子太瘦,于是从野鸡上撕下一条腿肉,趁元宝不注意,恶狠狠往它嘴里一塞。
于是某素食动物立刻狼奔到河边去漱口了,火堆旁终于清净。
元昭诩这才回答她的问话。
“如果你愿意整天被几条狼盯着,你可以选择慢慢走,还有,我好像没说要你和我一起走,你自己跟过来的。”
孟扶摇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不由讪讪道,“谁叫从玄元山去燕京的路只有一条。”
元昭诩含笑瞟她一眼,不想提醒这个自欺欺人的家伙,其实还有别的路可以去燕京的。
火堆里树枝燃烧得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脸色酡红如醉,空气中有一种热烈的因子在蒸腾,令得远处树梢上高挂的清冷的月色,都似乎温暖了几分。
对面,含笑的男子长眉微挑,眸和发都黑得华光潋滟,一线红唇却又比那火光更为灼红,眉目鲜明如画,美得令人神魂颠倒含恨九泉。
孟扶摇含恨九泉的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不想总是被绝色诱发心律失常。
尤其当那绝色总用含满兴味的眼光在自己身上一次次梭巡的时候。
坐了一阵觉得实在憋闷得难受,孟扶摇霍地站起来,道,“我去散步。”
元昭诩抬头看看夜色,再看看四周黑沉沉的树林,实在不忍提醒她,这个散步的借口,有点滑稽。
孟扶摇被他带着笑意的了然眼光看得不爽,大声道,“我去唱歌。”
这回元昭诩挑起眉,眼神疑惑,孟扶摇得意洋洋一笑,去“唱歌”了。
因为不想“唱”得太响被元昭诩听见,孟扶摇在安静的林子里走了好远,才找了个地方蹲下来,裤子脱了一半,手突然一顿。
午夜的树林安静得奇怪,除了一点风声游荡,连夜枭都哑了口,平日里或有秋虫轻鸣的声响,此时也不再闻。
树梢上一轮碎裂的月亮射下来,将她的影子长长投射在地上,那影子被身后树木山石的黑影分割成一段段,不过还能勉强分得出轮廓。
孟扶摇半蹲着身子,维持着裤子脱了一半的姿势,手指悄没声息的一点点往上移,试图将裤子拉起,眼角斜斜分辨着自己的影子……脚、手、颈项……头,好吧,头那里,旁边那个方形山石上凸出的那个半圆的,是什么?
手心里浸出汗来,湿湿的粘着裤子,孟扶摇的心阵紧阵松的跳起来,砰砰砰的将这静夜敲响。
那是……人的头顶。
手指紧紧攥住裤子,孟扶摇暗恨自己为什么要一个人跑这么远嘘嘘,眼下山石后不知道有几个人,八成是想等自己裤子解下了顺势动手。
此时解裤,再不可能,此时拉裤,受制于人。
孟扶摇半蹲着,腰已经酸了。
身后山石上那个半圆,微微动了动,似有点不耐烦。
孟扶摇盘算了下时间,绝望的发现,按这个距离,自己如果选择拉裤子,系裤带,双手抽不出,定然来不及应付对方的攻击。
极度的紧张带来极度的沉静,渐渐听得见远处溪水潺潺,或是夜鸟渡潭翅尖掠过的微响。
夜色中孟扶摇黑眸乌光流转,突然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她眼神厉烈明亮,带着寻常女子不能有的煞气和决断。
风从树林那头掠过来,带得树影晃了晃,山石后的头顶,也晃了晃。
孟扶摇突然松手,放开裤带。
裤子立即垂落,长袍同时唰的落下遮了羞,孟扶摇一个后仰,大鸟般倒翻过山石,柔韧性极好的身躯如一截弹簧,刹那间弹到山石后,双腿一蹬裤子掉落,正正罩了山石后两人一头,那两人不防孟扶摇突起发难,刚刚跃身而起便被肥裤罩顶,黑暗中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慌忙伸手撕扯。
撕扯未毕,孟扶摇已经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背后,宽大男袍中雪色长腿一闪,瞬间绞住对方脖颈,身子一转,悬空狠狠一扭!
就听见黑暗中惊心动魄嘎吱一声。
那人的头颅立即软软垂下。
目中闪过厉色,孟扶摇并不后悔自己下手狠辣,就在刚才翻过山石那刹,她一眼看见那两人手中淬毒的网,那毒的颜色呈暧昧的粉红,孟扶摇当年被死道士铁血训练,所学极博,更有常人难及的非凡长处,一眼就认出那东西是流传于五洲大陆,专供上层贵族掳掠或对付良家女子所用的“酥香散”。
这东西不知道毁了多少良家女子清白,害了多少人一生幸福,手中有这东西的都是丧尽天良的下作人,孟扶摇今日看见,怎肯放过?
另一人见孟扶摇竟然脱裤袭敌,下手既快又狠,转眼间同伴已经死在她双腿一绞中,大惊之下将裤子一抛撒腿就跑,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一声冷笑。
“看了我大腿,想走?”
风起太渊 第十九章 春光乍泄
平地上卷过一道黛色的风,孟扶摇手中鞭子一甩,已经搭上了对方的咽喉,横臂一勒,想将对方拖过来,不想那人武功并不低,先前不过是裤子罩头失了方寸,反手一甩间一道金光亮起,拉开灿亮的星芒弧线,直袭孟扶摇胸襟,劲气凌厉逼得孟扶摇含胸后缩,那人一窜便是数丈,眼见便要逃开。
孟扶摇跺了跺脚,正要扑上去,忽见前方男子脚下突然歪了歪,仿佛踩了石子或者崴了脚,身子一倾,随即一个跟斗栽下去。
孟扶摇大喜,霍地跳上去往那人背上一坐,得意洋洋跷起二郎腿,“靠,我说你走不掉!”
她双腿一跷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头一低才想起自己裤子已经脱掉了,只外袍罩着下身,腿这一跷,春光大泄。
浓黑的夜色里,黛色长袍下露出的修长双腿,洁白、笔直,圆润,似一双名匠雕琢的玉柱,倒映着月色如银的辉光,摄人眼目。
暗色中传来似有若无的低笑。
孟扶摇黑着脸,赶紧左抓一把右拢一把,用袍子遮好腿,暗自安慰自己幸亏没有真的像这个时代的男人那样,裤子底下就什么都没有了,幸亏自己有穿自己设计的亵裤……呃,刚才他看见没有?
抬起头,孟扶摇瞪着对面,悻悻道,“喂,躲树后面做什么,做贼啊?”
轻笑渐止,树影后缓缓浮现浅色的轮廓,宽衣大袖的男子,双手抱胸,闲闲微笑倚树而立。
他肩头,站着白毛飘扬的某肥,倚着主子的颊,一模一样的双爪抱胸,双腿微错。
“见你久久不来,以为你需要手纸,我们来送纸。”元昭诩面对恼羞成怒的孟扶摇,笑得无辜。
元宝大人立即躬身弯腰,双爪举起一张皱巴巴的纸,恭敬的高举过头。
孟扶摇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在寒碜她,它会这么客气?它摆明了嘲笑她咧。
孟扶摇越想越恨,屁股更用了几分力,坐得底下那家伙唉哟惨叫,孟扶摇点了他穴道,鞭子一甩,将裤子勾过来,然后裤子抓在手里,抬头正色看着对面那两只。
那两只坦然看着她,一动不动。
孟扶摇瞪瞪眼,再看。
那两只依旧坦然和她对面而立。
孟扶摇只觉得自己头发都在蹭蹭往上竖,半晌咽了口唾沫,无可奈何的道,“喂,转过身去可不可以,我要换衣服。”
元昭诩眨眨眼,居然答,“不行。”
“嗄!”
“别人可以看,我为什么不可以?”元昭诩答得奇怪。
孟扶摇怔一怔,突然一跃而起,单手一捞,雪色一闪,她的修长双腿已经落入了宽大的裤腿中,手指一错裤带系紧,再一扭身已经扑向身后树丛。
与此同时白光一闪,元宝大人从元昭诩肩上扑出去,动作极其轻巧,所经之处,树叶不颤。
“啊!”
几乎刹那之间,一声大叫炸响。
身后树丛里突然窜出个灰衣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狂蹦乱窜,耳朵上挂着一团雪白,随着他颠抖甩掼的动作不住颠簸起伏,却死死咬着耳朵坚决不松口。
灰衣人拼命去拽元宝,一边发狠大叫,“兀那小子,敢动你爷爷,你知道爷爷是谁吗?爷爷一根小指头……”
“爷不动你的脚趾头,爷动你的猪头!”
喝声里孟扶摇身子一弹已经电射而出,黑铁般的匕首划出一条比夜色更黑的线,刹那间已经顶上那人咽喉。
匕首尖触及肌肤,感觉像是叉子戳上水底的游鱼,滑不留手,那人身子诡异的一转,不知怎的已经脱离了匕首所及的范围。
孟扶摇却根本不浪费时间诧异,匕首不中直接扑身而上,肘击、掌拍、腿顶、肩撞,一连串快捷狠厉的近身攻击,闪电般不容对方喘息,虽然对方全身像抹了油一般的滑腻不靠,但是短时间内那种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还是让他连连中招,每三招都有一招中奖,以孟扶摇当初铁血训练出的爆发力和速度,直揍得他不住后退惨叫连连。
靠!你这混蛋,居然一直躲在树丛后,老娘岂不是从头到尾给你看光了?
孟扶摇越想越怒,越揍越狠,目光发亮拳势如雨,泼风般打得痛快。
元昭诩立于原地微笑看着,衣袖下暗扣的手指,终于渐渐松开。
那边的一边倒的战斗已经将近尾声,孟扶摇一拳击出,那倒霉男子昏头涨脑下意识来挡,谁知孟扶摇突然又将拳头收了回去。
男子一怔,举在半空的手滑稽的定在那儿。
“砰”。
孟扶摇趁他这一怔神间立刻恶狠狠再次击拳而出。
一声闷响。
“卑……鄙……”
灰衣人目光发直,砰然倒地。
孟扶摇潇洒的吹了吹拳头,笑嘻嘻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愚钝是愚钝者的墓志铭。”
……
将那灰衣人绑在树上,孟扶摇上下打量一番,摇头。
“瞧这人瘦的,像是被两扇门板挤过。”
元昭诩凝目一瞧,忍不住失笑,灰衣人确实生就异像,分外的瘦高,体型狭长,连脸也是窄窄的,像是一条鳗鱼,孟扶摇对刚才对战时他身上特别的滑溜十分好奇,仔细看了半天,觉得这人肌肤好像特别苍白点外,也没什么异常。
转头看见元昭诩眼神里淡淡怜悯,不由一怔,“你认识他?”
“不,我认识的是这个种族。”元昭诩道,“扶风海岸之疆,‘匿鲛’一族。”
“匿鲛?”
元昭诩嗯了一声,道,“扶风国有鄂海,鄂海最危险、礁石群最密集的海域是罗刹岛,在那片海域,相传曾经沉没过上古一个国家,所以海底有无数珍奇,只是那是一片礁林地带,还有一条极其狭窄的海沟,寻常海客根本下不去,只有土生土长于罗刹岛的匿鲛族可以,这个种族的人,在孩子三岁时便带他下海,不断练习在狭窄缝隙中辗转腾挪的本领,直到水性精奇身法如鱼才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