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挺着啤酒肚的胖管家乖得像小绵羊,规规矩矩地站着立规矩,天知道他有多久没立过规矩了,这老腰啊,酸得生疼,不过,为小命着想,疼也得立啊。
“怎么?全城的大夫都看过了?怎么说?有解没?”“婢女”瞟了胖管家一眼,笑得欢畅,像个逗着老鼠玩儿的猫儿,只是眼睛里却闪烁着嘲讽。
胖管家小心翼翼地瞄了“婢女”一眼,喉头耸动,吞了吞唾沫,声音里有一丝颓丧,但更多的是小心,“没……没有,大夫们都说,奴才没病。”
“哈。”“婢女”仰头一笑,斜睨着胖管家,“你信么?”
“奴……奴才不信。姑娘,还请姑娘放奴才一马,奴才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奴才实在是……”胖管家冷汗津津,“噗通”一下跪到地上,哀求起来,心里却又颓丧又愤怒。
他本来小日子过得滋润滋润的,在这三阿哥府上当差,虽然没看到什么前程,但这主子是个废的,府里就全是他一个人做主,住着正房、睡着暖炕,大大小小的奴才们伺候着,舒服得他都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了。
可哪成想,祸从天降,突然来了个女魔头,一见面,一抬手,就不知怎么给他下了毒,疼得他……哎哟,想起来浑身都抽抽,于是,好日子到头了,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会儿,甭说享受了,小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那些大夫也都是混的,平日里一个个争着吹嘘自个儿医术如何如何高明,家学如何如何渊源,可到真有了事儿,一个个都怂了,自己明明是中了毒的,却都诊不出来,硬说自己没病,没病能疼成那样吗?
得,现在能怎么办?老老实实听这魔女的吩咐吧,也不知道她对这已经废了的三阿哥这么上心,到底有什么意图。只希望她不要是反清复明的反贼,不然的话,自己一大家子都要搭上去了。
吴管家这里一肚子官司,希彦根本懒得理会,反正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于当个“恶人”,希彦表示她没有一点心理压力,相反,愉快地紧。
“吴管家啊,我也不多说了,这过日子嘛就是图个享受不是,可是你看看,咱这府里多久没修了?看着碍眼,住着难受的,可是咱们三阿哥就那点阿哥的份例,吃穿用度都不够,哪还有余钱干这些个,吴管家啊,你说怎么办呢?”
得,这些年吞进去的,要吐出来了。
吴管家心里滴血啊,面上还得恭恭敬敬的,上赶着往上倒贴,“姑娘放心,咱们爷虽说眼下不当差,可总归也是皇子阿哥,天潢贵胄,爷平日里又是个减省的,这些年还是攒下不少余钱的,甭说修这宅子了,请爷和姑娘放心,交给奴才了,奴才保证让爷和姑娘满意。”
不就是吞下去的财物吗,破财免灾,破财免灾!再说,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吞了,这府里有一个算一个,吞下去的都给他吐出来,倒霉也不能只他一个人倒不是吗?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希彦一笑,满意了,抬头看看头顶上温煦的阳光,决定把屋子里的病号搬出来,晒晒太阳,有益身心健康。
第十五章 永璋…胤禩(改了个错别字)
永璋由于久病在床,肌肤有些不正常的苍白,整个人显得十分羸弱,但眼神却湛湛,很有精神,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很是亲切,和煦如风,十分温和无害的样子。
软榻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锦被,永璋往上面一窝,便陷了进去,右手边放了个雕花小几,指节分明苍白的纤长手指轻轻拿起几上的紫砂茶壶,徐徐倒了一杯热茶,水声潺潺,茶香袅袅,左手执起一册书卷,闲闲地看着,嘴角微微上调,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心情十分舒适的样子。
不知是否是错觉,这样的永璋,给希彦一种非常珍惜现在生活的感觉。
他似乎真的不再把脑残龙训斥的事放在心上了呢,希彦勾了勾唇角,笑了,这也不错,想不到自己开导人也是很有一手的嘛,哈哈(您太自恋啦,妞儿)。
府邸的修缮还没有真正开始,外面的人看不出来,其实府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吴管家虽说十分可恶,但手上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认认真真做起事来,倒也像模像样。不到两天,府里的面貌便焕然一新,那些恶仆、懒仆,该管的管,该罚的罚,有些愚顽不堪的,也都毫不留情地撵了出去。仆人、丫头们各司其职,也都开始老老实实地做事。
只不过,永璋似乎无心接权,任由希彦对着吴管家发威,他只在一旁看着,淡淡地笑着,也不说话,对于这个新上任的“婢女”全无规矩的随性举止也听之任之。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两天了,希彦就这么未经过主人的批准,自封了个“婢女”的名号,赖在府里吃吃喝喝,压迫着吴管家把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拾掇起来,而身为东道主的永璋筒子竟一点表示都没有,完全是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这也太奇怪了吧。
“问什么?”被问到的人,头都不抬,悠然地翻了一页书,继续闲闲地看着。
“你都不觉得奇怪吗?我这么一个陌生人,突然之间蹦出来,又是救你,又是帮你惩治恶奴的,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希彦懒懒地躺在秋千上,仔仔细细地盯着永璋,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她实在有点奇怪,这个永璋给她的感觉与第一眼看到时相差实在太大了。
第一眼见到的永璋,躺在床上,完全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惨淡模样,从里到外,从身体到灵魂都透着一股虚弱劲儿。可是眼前这个永璋,明明有着一副虚弱的身体,却古怪地给了希彦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强大感。
那是一种万事于心,尽在掌握中,或者说,便是不在掌握中也有信心抵挡一切狂风暴雨袭击的强大自信。没有数十年风风雨雨、大起大落的锤炼,希彦很难想象一个人身上会有这样重的积威和博大的包容力。
而且,明明是和煦如风的亲切笑容,为什么却给希彦一种危险的直觉呢?甚至那些仆人在他面前都会不自觉地收敛态度,很是谨慎,不太敢放肆的样子。
很难想像这样的人,会是之前那个只因为脑残龙几句话便“郁结于心”,要死不活的人,也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将这阿哥府放任到这种地步,主不主,仆不仆的,那些仆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顶风直上?看着不像啊,一个个都十分乖巧地懂得夹着尾巴收敛的(仆人们:冤枉啊,您老没来之前,奴才们可从没发现主子身上有这种上位者的威势,虽然他的确是上位者……)。
说实在的,要不是希彦在现场一直看着,她几乎要以为这两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呢(妞儿,不得不说,你真相了,那是你家八祖宗啊)。
胤禩(正主现身,以后就叫胤禩了)放下手中的书,轻笑着看向希彦,“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那不一定啊,说不定有些就会说呢,看你问什么啦。”希彦颇想看看眼前这个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流露出淡然以外的情绪,例如,好奇、疑惑……
“哦,那挑你会说的说吧。”云淡风轻的声音。
希彦脸黑了,你那“爱说不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问话的时候要表示出好奇吗?搞得像是自己上赶着要去求他问似的,岂有此理!
“爷,您的荠菜豆腐羹。奴婢在里头加了冬笋,还打了个鸡蛋,补虚益气,清热解毒,很有营养的,也很适合爷现在的身体。”一个十四五岁婢女打扮的女孩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羹盅,两只精致的银碗,朝这边走来,步子不快,却显得很灵活,只是规矩差了些,不比其他侍女那样矜持有礼。
女孩走到胤禩面前,将托盘放在几上,先盛了一碗,双手递给希彦。
希彦一乐,小离这丫头真是上道,知道是自己提拔了她,什么吃的都多备一份儿,而且每次都先盛给自己,嗯,荠菜豆腐羹啊,闻着就很香……希彦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
小离见希彦已经开始吃了,便又盛了一碗,奉到胤禩面前,“爷,您放心用吧,洛青姐姐已经试过了。”
试……?!!
噗——咳咳……希彦呛到了,抬头瞪向小离,“小离,你不会告诉我,你每次都先给我盛一碗,是本着要我试毒的念头吧?”
洛青,是希彦的化名,自从决定赖在三阿哥府上,希彦便彻底改头换面了,她这张脸跟圣母花太像了,名字也换了(至于为啥叫这个名字,后文再揭晓,嘿嘿)。
小离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疑惑地看向希彦,“是啊,怎么洛青姐姐你每次先吃,不是为了帮爷试毒吗?为了避免洛青姐姐你有危险,小离还专门换了银质的碗筷呢。”
小丫头指了指希彦手中的银碗,看向她的大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忠仆”、“向洛青姐姐学习”、“以身试毒、死而后已”……等等一连串金灿灿的荣誉匾额……
希彦一囧,嘴角抽搐,内心的小人抓狂,不是!本姑娘只是自己想吃而已!是我“自己”想吃!!话说,她会留在永璋府中,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不就是这丫头的手艺好吗?
可是……为什么会产生这样极度“不”美妙的误会?!
希彦欲哭无泪,咬着调羹,泪牛满面……可是,她总不能跟这满眼小星星的小丫头说,不要崇拜姐,姐只是个吃货吧?
丢不起那人啊……
看着希彦那副化悲愤为食欲,只差没把勺子咬断的忿忿模样,胤禩低低地笑了几声,心情舒畅地拿起调羹,多吃了两口。
嗯,味道的确不错啊,尤其是,有人试过了,还是那个才一睁眼就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还捏了他下巴的人试的,舒坦啊(喂,八爷,乃太小心眼了吧。八爷抬眼一笑:你不知道吗?小心眼是爱新觉罗家的优良传统)。
番外 胤禩
会以这种方式重回世间,着实是胤禩没有想到的。
他似乎生来就是一个让许多人棘手的角色,出生时,身上流着一半爱新觉罗家高贵的血液,另一半却是辛者库低贱的血统,皇父视他为耻,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他的儿子。无法将他重新塞回额娘肚子里,皇父唯一能发泄情绪的,便是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胤禩!
禩,“祀”。其他皇子都是带着福祉出世的,皇父对他们有着殷殷的期待和为父的骄傲,他们的名字都是“福”,是“禄”,唯有他,是“祀”。取名的时候,皇父一定是希望用他这含着低贱血统的耻辱来祭祀爱新觉罗家的先祖的吧,皇父是以这种方式来向先祖忏悔他一时的冲动,污秽了爱新觉罗家高贵的血统吧。
长大后,更多的人为他而感到棘手了。一个出身低贱的皇子,却有着卓绝的能力。皇父不得不注意到他了,那些高贵的哥哥们也不得不开始正眼看他了。也许就是那时候起,皇父萌生了另一个想法,拿他来祭祀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他是一块试金石,用他的一生来刺激、来磨砺爱新觉罗家下一代的君主。
可是,皇父没有想到,他终究是一个棘手的存在。他一步一步崛起,朝廷中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他,选择了跟随他,当皇父想要复立太子的时候,那些本该属于他这个皇帝的臣子、满朝文武却跪请“立八阿哥为嗣”,皇父那时候一定很震惊、很愤怒,也开始恐惧了!
皇父一定感觉到了孤立,他老了,他怕了,怕被人弃之如敝,怕座下的龙椅不稳。皇父从八岁登基,对他而言,有父等于无父,有母等于无母,他的一生有许多的女人,几十个儿女,可是真正属于他的,唯有那座下的龙椅。失去了龙椅,他便一无所有,所以,他怕了。
他怕帝位不保,他怕爱新觉罗家出一个辛者库之子的卑贱血统的皇帝。他更不甘心,他堂堂千古一帝,自比尧舜禹汤,三皇五帝,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功绩赫赫,又怎能输给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辛者库之子呢?皇位是他的,下一任的皇帝是谁,只能由他说了算!
最终,皇父将皇位传给了老四。
老四继位了,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改年号“雍正”。可是对雍正而言,他,胤禩,仍然是一个棘手的存在。
想必对于这一点,雍正爷的体会要比康熙爷深刻多了。以致于雍正爷能当众说出“尔诸大臣内,但有一人或明奏,或密奏,谓允禩贤于朕躬,为人足重,能有益于社稷国家,朕即让以此位,不少迟疑!”这样赌气的话。
呵呵,他与雍正,可谓是老对手了,比邻而居,却斗了几十年、争了几十年。即便是荣登大宝,一个端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一个跪伏在大殿中,口称“臣弟”,一君一臣,但——两人是平等的!这一点,他自己知道,老四知道,朝臣们也知道。他们之间最终还是要一决胜负的!
他败了。
但不是败给了皇父,也不是败给了老四。是败给了上天,败给了他自己。
上天给了他“辛者库之子”的身份,就决定了他永远不可能登上那个位子,除非他跟弘历一样,好命到有个冷心冷血的老爹把有能力的竞争者一个个处理掉。
老四的目标始终是清晰的,就是那象征着天下至尊的龙椅。老四与皇父一样,除了那把龙椅,再无其他。
而他,他在乎的太多了。他有额娘,他想要额娘过得好,他要让额娘不再被那起子踩低捧高的小人欺凌,他要让皇父承认他和额娘。他还有九弟和十弟,从小一起长大,几十年的生死交情,他无法置他们于不顾,说他心软也好,说他妇人之仁也罢,他无法做到像老四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十三被皇父圈禁而隐忍……
与这些他所在乎的人相比,权力只是衍生出来的工具。
所以,他输了,他从一开始就输了!输给了他自己!世上之事,难有两全。登上那个位置的人,那把龙椅、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才是他们的唯一、他们一生的追求!为此,他们可以忍痛舍弃其他,包括亲情,这便是“孤家寡人”!
而他,做不到!
呵呵,“九龙夺嫡”,其实,那把椅子在他心中始终都不是排在第一的。然而,生为皇子,尤其是身份卑贱尴尬的皇子,想要在这吃人的皇宫中生存下去,除了“夺”,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他夺了,他争了,最后一切成空,然而,他不悔!
额娘,胤禩不悔!九弟,八哥不悔!弘旺,阿玛不悔!
你们……可怨?
与其默默无闻、做一个泡影一样毫无建树的皇子阿哥,生时受人欺凌,任人鱼肉,死后随着岁月的流逝烟消云散,不留痕迹。不如轰轰烈烈一世,纵使成王败寇、遗臭万年,也要生留痕、死留名!
呵呵,阿奇那,除宗籍,那又如何?
他爱新觉罗·胤禩,始终都是一个令人忌惮、棘手的存在。即便是死后,到了阎罗殿,连阎王爷都为他而苦恼。
老四啊,你一定想不到吧。你除了爷的宗籍,爷到了阴曹地府,成了那无祖可依的孤魂野鬼,可爷还是那皇子龙孙,身上留着爱新觉罗的皇族之血,生前更非无名之辈,可跟你雍正帝一较长短,阎王爷却是无法将爷跟那普通的孤魂野鬼相提并论,竟是难以抉择。
爷逗留在阴曹地府数百年,可谓看尽人生百态、诸世繁华。这世间之事,无非得与失,起与落。
上一世,爷争了,因为有争的理由,得过、失过、起过、落过,欢欣有之,痛苦有之,希望有之,绝望有之,爷都尝过了,品过了。
这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