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猛灌了一口茶,扭头看着窗外,平复着激动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回过头来,缓声道:“十四弟呢?他如今又是谁?”声音却仍是低沉,一张脸也寒着。
“是永瑍,弘昼的儿子。”胤禩放下茶杯,扭头看向窗外,淡淡道,“眼下只知道我们四人,不过,想来有可能还有其他兄弟也来了吧……只不知都在何处……”九弟、十四弟找到了,当年的八爷党只剩下十弟,其他的……
“呃,那个……”胤禟突然轻咳一声,嘴角抽着一丝笑意,有些尴尬地出声。
胤禩扭头看他,眼睛一亮,“莫非九弟有老十的消息?”
胤禟摸着鼻子点了点头。
胤禩看他的样子,暗自疑惑,莫非十弟的身份……有些问题?不过,似乎另有意味,胤禩脸上也开始带上真实的笑意,有些好奇,有些揶揄,“十弟在哪儿?”
第七十章 胤禟说异邦
南海海域。
一艘挂着骷髅头旗子的轮船,甲板上,一个衣装酷似前明服饰,头上胡乱扎着散髻,腿上绑着绑腿的人正举着单眼望远镜眺望。
远处,一个小黑点渐渐驶近。
“老大!老大!”那人眼睛一亮,一脸狂喜,掉头往船舱跑去,“来了!看那标志,是葡萄国的。吃水很深,是头肥羊!”
船舱里或坐或站了许多人,都是相似的前明服饰,头上扎髻,闻言都是一喜,俱都看向坐在正位上的“老大”。
海盗头子,前圣祖十阿哥胤俄童鞋,正大模大样地斜着膀子跨坐在椅子上,兴致勃勃地把玩着他九哥帮他弄来的最新式火铳,听到来人的汇报,立刻一拍椅子,站起来,“好!老子最喜欢吃葡萄了!小的们!抄家伙——”
“嚯——”众喽啰齐声起哄,麻利地掏出老大弄来的新式火枪,还有几个人跑到后舱推出两门大炮。
不一会儿,黑点接近,南海海面上“轰”“轰”几声炮响,还有一连串激烈的枪声……
十爷领着众海盗满载而归!
———————十爷:哈哈哈,皇阿玛终于管不着爷了,爷是前明遗民!———————
胤禩夹了口菜,一头黑线地看着胤禟,“所以,十弟现在是……强盗?”
胤禟点点头,又摇摇头,“十弟说,是——‘海盗’,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依胤禟看来,“海盗”这种生物,跟强盗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明明同样是抢劫,竟还能自豪地宣扬“我是海盗”,对于这一点,九爷至今无法理解,莫非自甘堕落比为生活所迫更值得称道?
胤禩显然也很难理解,于是,他沉默了,按照字面意思,他的理解是,强盗是在路上抢劫的,海盗是在海里抢劫的,除了作案地点,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能混为一谈”的。
“还是……前明遗民?”
沉默了一会儿,胤禩终于又开口了,有些艰难地问,原谅他,做了两辈子大清皇子了,对于“明”自实在是太敏感了,更很难想象,会有一天他弟弟变成死对头前明遗民。
胤禟对此深有同感,悻悻地点头,“十弟是带着记忆投胎的,醒过来的时候就在海盗头子媳妇的肚子里,然后在强盗,呃,海盗窝里被生出来,这两年老海盗头子年纪大了,都是十弟领着喽啰们出海……那会儿弟弟跟着东印度公司的船去英吉利,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十弟领着喽啰来打劫,这才认出来……”
饶是现在时过境迁,胤禟想起当日的情形,他弟弟的那身打扮,还有那一口一个“老子”,都忍不住黑线不已。
良久,胤禩问:“安全吗?”没人去剿匪吗?
胤禟点点头,放下筷子,饮了口茶,“南海那地方乱得很,根本没什么人管,很多都是海盗,各有地盘,十弟他们本来势力就不弱,这些年与弟弟往来,弟弟又从洋人那里弄了些厉害的武器、火铳,他们实力大增,几乎已经称霸那片海域了,十弟他们其实还单独占着一个小岛,岛上一应东西买卖都有,有老百姓,也有官府衙门一样的地方管束,俨然就是一个小国的雏形,像模像样的,倒也有意思。”
说到这里,胤禟顿了顿,凤眼中眸光闪亮,“说起来,八哥,你不晓得,海盗油水还真是不错,十弟抢来的洋货里,可有不少稀罕物,卖出去那银子都是翻倍的,这可是无本的买卖啊,弟弟这两年也算见识到了。哦,对了,弟弟去英吉利国的时候,还听说,那里更有趣,竟然还有个女皇册封海盗,还亲自到海盗船上,还有些海盗,官府给发布什么‘私掠许可证’,获利更大……”
胤禟越说越兴奋,顺道也提起了他在英国的所见所闻,这些都是他前世身为皇子见识不到的,异国的风情,不一样的风俗习惯,从民间习俗到贵族礼节礼仪,衣着暴露的洋人女人,讲究什么绅士风度的男人,还有两个男人争女人扔手套决斗之类的,还有上至皇帝下至普通贵族都盛行的情妇,吃的东西也怪模怪样,跟大清完全不同等等……有很多都是胤禟不以为然的,但当地人却都或习以为常,或津津乐道……胤禟谈着、说着,不知不觉地,话题越偏越远……
胤禩却没有打断他,默默地听着,只是右手不自觉地轻抚左手无名指,时而皱眉,时而思索。
胤禟说的口干舌燥,许是兴头尽了,大口喝了口茶,“……八哥,你还别说,外头的天还真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真应了那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胤禩放下茶杯,突然抬头看向胤禟,“你说两个男人为争一个女人,用火枪决斗?”
胤禟夹了块鹅肝(祖宗,您跟您孙女有同样的爱好啊)嚼着,闻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啊,不过与其说是为了女人,倒不如说是为了男人的面子,呃——”
胤禟突然想起什么,噎到了,瞪着凤眼,一伸脖子,把鹅肝咽了下去,惊恐地看向胤禩,“八哥!您什么意思?弟弟跟那丫头真的没关系的!再说,咱大清也不兴这一套!弟弟身上也没带火枪啊——”
胤禩右手食指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可以理解为,他弟弟离开京城这个险恶漩涡多年,在外放羊放的太久,连脑筋都趋向于动物化了吗?
“我问的是,他们那里火枪很普遍?”
胤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迎着他八哥逼视的目光,讪讪道:“火枪的造价还是很高的,一般老百姓家里肯定是没有的,不过,不少贵族有,还有一些大势力也有,就弟弟所知,东印度公司有一只雇佣军就有比较新式的火枪配备。”旋即,胤禟突然意识到什么,愕然看向胤禩,“八哥,你的意思是——”
胤禩微微皱眉,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老四说,他上辈子弥留之际,看到弘历时,脑中莫名其妙出现几个大字‘清之衰败,始于此人’,但弘历毛病虽然不少,朝政上倒也没有太过昏庸,时下的朝局比起圣祖和老四在位时可算是好多了,总归当得起‘国泰民安’四个字了,如此评价,实在匪夷所思,老四找不出原因。”
听到“老四”,胤禟的脸色明显又寒下脸,嗤笑一声,扔了手中的筷子,“许是老四自己也知道自己儿子的德性才有此幻觉吧,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子腌臜货!这是做贼心虚!”
顿了一下,胤禟又抬头看向胤禩,寒声问道:“八哥,老四找你谈过了?”
胤禩点了点头,“十四不甘心,想要重回战场,他们想来有一定协议。老四来找我的时候,倒没说其他,只是问了重生的事,又提起这件事。看得出来,此事对他困扰颇深。弘历又对儿子疑心很重,几个阿哥全都不派差事,对几个大的更是一直没停过防备打击,老四也束手束脚的。但他希望我可以去木兰秋狝,请了十四来做说客。”
“哼!他还真有脸!”胤禟勃然大怒,“他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竟然还让十四弟做说客!十四弟竟然还真的帮他!要你帮他,他凭什么?就凭他心狠手辣,将我们兄弟活活折磨死吗?上辈子,他是皇帝,爷都不听他的,这辈子,他一个光头阿哥,凭什么来指使人?他算个什么玩意儿?!”
胤禟气愤难平,在包厢里急走了几圈。
过了好一会儿,才沉默了片刻,回头看向胤禩,“八哥,你……有什么打算?”
胤禩抚着茶杯边缘,平静道:“我拒绝了。”
胤禟沉默了。
他没有说赞成或是反对,站在原地,脸色急剧变化,良久,他有些烦躁地坐到椅子上,不耐地爬了下光洁的额头,“那见鬼的什么‘清之衰败’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禩摇了摇头,“弘历现在还正当盛年,日后会发生什么事,实在难以预料。只是适才听你提起火枪,突然想到……对了,胤禟,你说的那个配有新式火枪的‘东印度公司’是怎么回事?”
胤禟沉思道:“东印度公司,其实算是个商会联盟吧,在印度,是英吉利国一群商人合伙办的,推行一种股份制,就是各家都出资,按份子分红利,组成一个董事会……”胤禟说起商业上的事,显然比较精通,竟能说的颇为详细。
胤禩也听得很详细,只是他有些疑惑,“一个商会联盟,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势力,自己有军队,还配备火枪?”
胤禟摇摇头,“这个东印度公司势力很大,手里有英国女皇的皇家特许状,算是皇商吧。印度莫卧儿朝廷**无能,早败落了,国土分裂,内乱不止的,根本辖制不住它,它手里有钱有兵。雇佣军其实算不得它自己的,是花钱雇的,具体,里面的事,弟弟也说不清,反正,那些蛮夷的想法真是古古怪怪的,弄的人头大。不过,这个东印度公司几乎把这边的财路都一手包了,倒是事实。”
胤禩皱眉,不同文化奠基下,胤禟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根本说不清,他听得更是脑子里一团疑惑缠在一起。
胤禟喝了口茶,皱眉想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八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那英吉利国蛮夷之邦,就算他们有装备火枪,但国小势微的,弟弟瞧着,最多还没咱一个州大,怎么可能对咱大清有威胁?再说了,中间还隔着海呢,至于那个东印度公司,咱大清又不是印度,眼下国泰民安的,它一个商会联盟,就算有几个钱几个兵卒,也不可能跟咱大清相抗衡的。再说了,圣祖那会儿不是罗刹人也有火枪吗,还不是被咱们给打退了?”
胤禩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缓缓道:“回头还是跟老四说一下吧。”
胤禟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八哥!”
胤禩突然笑了,“九弟,这辈子,八哥没准备要再争什么,连那个朝堂也没想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担子爷何必要挑?再说,弘历也不是爷的儿子,爷何必多费那个心思?”
胤禟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老十是出来打酱油的,以后可能也不会出来,嗯,或者继续打酱油。
本文是轻松言情文,以希彦搞定八八为主,不准备多写复兴大清的事。
第七十一章 离家出走
胤禩胤禟两兄弟正在龙源楼为自家弟弟投生为匪纠结的时候,在三阿哥府同样纠结的希彦愣愣地盯着最后一片代表“马戏团”的花瓣,全身心地沉浸在“暂时”放弃狐狸的复杂情怀中。
狐狸是有窝的,跑得了狐狸,跑不了窝。可是,去英国的船却是不定的,过了这个村怕就没这个店了。
理智上,希彦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心里别扭啊,胸口闷得慌,也不知道会在英国待多久,这段时间要放狐狸一个人在府里啊,不知道那些奴才会不会再欺负他……再扭头看看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工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狐狸一人孤单坐在那儿研究土木工程的样子……
不好!还没走呢,她就开始想狐狸了!她有一种预感,怕是船还没开,她就禁不住跑回来了。
希彦突然愣住了,她发现,貌似不知不觉地,狐狸对她的影响竟然这么大了,大到她可能再也不能“挥一挥衣袖,不带一丝云彩”地潇洒离去……
“姑娘,爷让人从龙源楼给您送吃的回来了。”吴管家的声音突然惊醒了她。
希彦一愣,回过神来……看着龙源楼的小二从大大的食盒里端出一样一样菜肴和点心,都是她爱吃的……她知道,以胤禩的性子,突然叫人给她送菜,其中一定另有内情,是他在跟别人提起她?还是别人说了什么让他突然想起她呢?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这样了解他了呢,她已经习惯了两个人默默相处的情形,习惯了偶尔的小打小闹小斗法,习惯了任性后让他收拾残局,习惯了掌控他的日常生活,习惯了每天看着那修园子的工程一点一点慢慢进展却忍着不去问,习惯了让他为这片园子花费心思……
她竟然习惯了生活中有他!没了他,生活似乎便缺了好大的空缺,不再完整!
一盘盘美味的菜肴、精美的点心从食盒中端出的,香味四溢,除了好吃,更加好看,玲珑精致,色彩鲜艳,看着就像……就像……希彦突然想起被她视如无物扔在房间角落里的三只玉镯……她猛地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的菜肴点心,就好像毒蛇猛兽……
那次进宫,是她两辈子以来最难受的一次,一举一动无不拘束,浑身就像被什么东西缚紧了一样,僵硬、憋闷,直到他说“闯出天大的祸来,爷给你兜着”……可是他却闲庭信步,举止间,既合乎礼仪又自在大方,就像在家里一样……
家?希彦猛然想到,那里本来就是他的家,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而她,她的家……希彦突然发现,她好像很久没有想家了,前世那个有着爸爸、妈妈和爷爷的温馨小家……
“姑娘,洛姑娘……”小二哥早已把菜和点心摆完了,看着希彦还在愣愣地发呆,只得出声,“三阿哥还等着小的回去复命呢,姑娘可有什么话要带?”
希彦似乎回神了,又似乎没有回神,目光转向小二哥,却又好似透过他看着什么地方,她强笑着一步步后退,口中喃喃道:“我果然还是喜欢马戏团的……对!马戏团好看……最好看了……”她没有失去翅膀,她没有被束缚住,她还是可以单飞的,可以的……
小二和一旁的吴管家都是一愣,但眨眼间,眼前再没了希彦的身影……
———————————————希彦逃跑的分界线———————————————
小二哥一头黑线地回到龙源楼,按照胤禩之前的吩咐,前来复命,一五一十地把这件让他抓破脑壳也没想明白的事交代清楚了,只是在说到“马戏团”三个字时有点别扭,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是人?一个姓马,叫戏团的人?三阿哥的格格喜欢一个叫“马戏团”的人?
红杏出墙!小二哥立刻把脑子里的恐怖想法甩掉,阿娘说了,大人物的事,小老百姓别搀和。
胤禟在一边冷汗直冒。
胤禩沉默了,他没想到希彦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以为她会瞪着眼睛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定有阴谋”,然后开吃。
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抬头看向捏着扇子凤眼狂抽的胤禟,看来问题是出在这里了,“九弟,‘马戏团’是什么?还是说,是什么人?”胤禩笑得和蔼无比。
胤禟大惊,“不!不是!八哥,你误会了,不是什么人!”
“哦,那是什么?”胤禩本来也觉得是人的可能性不大,并不吃惊。
胤禟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