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发展正如甄定远所料,司马迁武凭着他和沈庄主的特殊关系,伪称欲帮随沈庄主负起守卫之责,很顺利的混进了章太守的府第,随后又从沈治章的口中探出张居正下榻的房间。
夜半,司马迁武与赵子原连袂直闯东院精舍,房中依稀仍有灯光,临到切近,只听一道清越的吟声传了过来:
〃。。。。。。固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人南,故五月渡沪,深入不毛。。。。。。。〃
房中人所吟,正是诸葛孔明的〃后出师表〃,司马迁武及赵子原心子微微一颤,移身贴近墙边,伸出手指戳破窗纸〃,自孔中望进去,但见房中灯火通明,一人正襟危坐,在灯下捧书朗吟。
跳跃的火光照在他那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正是今午赵子原在小镇酒肆里所见的沾酒老者,当今大明首辅张居正!
张居正展书续念:
〃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
当他念到〃凡事如是,难可逆料。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述睹也。〃慷慨激愤之情毕露,情绪也显得十分激惯。
一刹间,赵子原仿佛又见到了昔那鞠躬尽瘁,死于军中的诸葛丞相的影子,心中不觉一凛。
张居正吟罢,放下手中书本。自言自语道:
〃我是早该归隐故里,安享天年了,但总不忍置阽危的国事于不顾,西戎北狄,如同豺狼贪而无厌,有我张居正一朝在朝,总不能教他们的阴谋得逞。〃
陡闻一阵急促的步声响起,房门一开,一个儒袍老者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他想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未及带冠,束发长垂及背。
张居正皱眉道:
〃章太守,有什么事么?〃
那身着儒服的章大守道:
〃适才朝廷钦差大臣急传天子旨命,召首辅即刻兼程返京,若十日内未赶返京师,将交由大理院论罪。。。。。。〃
张居正神颜霍地沉了下来,道:
〃此番我微服出巡边地,兼筹战守,大事犹未办妥,怎地天子一纸手诏,又要把我召回京师了?〃
章太守低声道:
〃听说首辅离开京师后,几个与你有私怨的御史在天子前参奏了你一本,谓首辅来此,名为巡边,实则藉此游赏玩乐,搜敛钱财,天子大约是听信了他们的话,是以才下诏,命你返京。〃
张居正怒道:
〃挟私怨而坏国事,岂是人臣所为?我早就料到此行必落此辈口实,天下事,唉。。。。。。〃
章太守叹口气,道:
〃满朝小人,处处掣时,也难怪首辅牢骚满腹,其实自首辅主政后,力筹战守,综核名实,国势方始转危为安,但因雷厉风行的结果,行罪了不少人,此辈时时觅机对首辅施以报复,你返京后,还得小心应付为是。〃
张居正废然一叹,道:
〃谁叫我张居正深受国恩,既到今日,只有效诸葛武侯鞫躬致命,克尽臣节,一死以图报了。〃
章大守又自啼嘘了一声,摇摇头,踏着沉重的步子,转身走了出去。
外头的赵子原只瞧得激动非常,足底下不自觉弄出了一点声响。
张居正仰首喝道:
〃谁?〃
〃飕〃〃飕〃二响,司马迁武与赵子原先后破窗而入,张居正但觉晶瞳一花,眼前已并肩立着两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张居正定了定神,道:
〃两位侠士夤夜至此,有何见教?〃
司马迁武沉道:
〃取你的命……〃
张居正双目一睁,射出两道精芒,直盯住司马迁武,一时司马迁武只觉得他目光如炬,凛然不可逼视,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张居正缓缓道:
〃你此来为的是要取老夫一命么?〃司马迁武道:
〃正是。〃
张居正道:
〃你等可是上蛮可汗派遣而来?〃
司马迁武一怔道:
〃多问何益,张首辅,我可要动手了!〃
〃呛〃一响,他已抽出了随身所带的兵刃,一股寒气弥漫四周。
张居正神色洋洋不变,喃喃道: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我张居正迟早要死于朝廷小人之手,今日就是死在你的剑下也是一样,你要取我的性命,尽管来吧!〃
司马迁武蹲躇半晌,手上长剑缓缓举起。
赵子原心中紧张,暗暗伸出一根手指,遥指司马迁武身上〃玄机〃大穴,只要司马迁武再进一步有任何动作,他这一指立刻会点下去……
他心中情理交战,默呼道:
〃司马兄,你不要迫我下手。。。。。。不要迫我对你下手。。。。。。〃
张居正道:
〃动手啊……〃
然而司马迁武那一剑却迟迟没有劈下去,这刻他忽然瞥见了张居正眼中盈眶的泪珠,晶莹耀目。
一刹间,他只觉全身热血都涌了上来,叹道:
〃罢了,子脊死而吴亡,武穆丧而宋夷,杀首辅一人,不啻杀大明布衣千万,我怎能糊涂至斯。。。。。。〃
一收剑,反身掠了出去。
赵子原松了口气,继续跟上,两人的身形宛若飞鱼一般掠起,在军士的惊喝声中,迅快地离开了章大守府第,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第三十五章大义凛然
泾阳城外,司马迁武纵马狂奔,马蹄卷起了滚滚烟尘,夜风呼啸从他的头上吹过,把他的神智吹醒了一些,然而他的情绪始终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他竟不等赵子原,尽自策马先走了。
赵子原展开轻功,跟随在马后,一壁喊道:
〃司马兄,等我一等……〃
司马迁武头也不回,厉声喝道:
〃滚开!我不要有人在我的身旁!滚得远远的,愈远愈好。〃
赵子原足步稍缓,与马儿保持一段距离,远远在后面跟着,他情知司马迁武内心苦痛熬煎,理智尽失,又怎能忍心就此抛弃好友于不顾?
四更光景,司马迁武已回到了那座宅院,他策马直人大门,赵子原为了不败露行藏,再度从后院墙头绕了进去,找个隐密的地方藏将起来。
但见大厅中只剩下甄定远与狄一飞二人,暖兔、烘兔却不知到哪里去了,方桌上的大烛烧得只剩得一截儿。
司马迁武翻身下马,道:
〃姓甄的,我回来缴令啦!〃
甄定远眼帘一掀道:
〃头颅呢?〃
司马迁武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颈项,道:
〃头颅在此,你来拿吧!〃
甄定远说道:
〃怎么?你没有下手干掉张居正?〃
司马迁武赤红着双目,道:
〃张首辅乃国之干臣,我司马迁武宁做不孝之人,岂可自陷于不义,坏此神州长城?〃暗处的赵子原闻此豪语,暗赞道:
〃好个司马迁武!好个司马迁武!〃
一方面,他又为适才在章太守府里,自己的手指曾暗暗指向司马迁武的背后死穴而惭愧,他应该信得过司马迁武是不会干出这种事的啊!
甄定远阴恻恻地道:
〃你不要你爹爹的命了么?〃
司马迁武厉声道:
〃姓甄的,你有种冲着我来便是了,家父与你无冤无仇。。。。。。〃
甄定远一摆手,打断道:
〃老夫早就料到你会虎头鼠尾,下不了手,故此命暖兔、烘兔尾随你后,混进章太守府第,此刻他们大约就要把张居正的头缴来了吧……〃
司马迁武道:〃老贼,你……〃他惊骇过甚,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赵子原心口亦自震一大震,暗自懊悔不已,他到底经验不够,思虑不周,只顾防范司马迁武莽撞的行动,而未想及甄定远会有此一着,以致造成这致命的疏忽,真是棋差一步,全盘尽墨了。
这会子,陡闻一道低沉的语声道:
〃姓甄的,你好猾一世,这回只怕老天偏偏不让你如意了!嘿,嘿。〃
语声甫落,大厅中风声一荡,一条人影轻飘飘地闪了进来,赵子原凝目一望,却是那掌柜老头去而复返。狄一飞一怔,脱口道:
〃店掌柜是你?〃老头理都不理狄一飞,迳朝甄定远道:
〃你费尽心思,设下了这一个连环毒计,毒计之中,居然还另有毒计,可惜碰上了一个人,却也不免功败垂成。〃
甄定远眼色阴晴不定,道:
〃是你从中作梗么?〃
那店掌柜吃吃笑道:
〃我这糟老头哪有如此能耐?阁下派出的暖兔、烘兔未到径阳城前,已叫一个自称'司马道远'的给吓跑了,这可是我亲眼瞧见的呢。。。。。。〃
司马迁武身躯一颤,喃喃道:
〃司马道元?司马道元?你没有说错么?〃
店掌柜道:
〃那人虽自称司马道元,我却可看出他是个冒牌货。〃
司马迁武愕道:
〃老夫怎知他是假冒家父之名?〃
店掌柜道:
〃人死焉能复生,他不是冒牌货是什么?〃
狄一飞冷笑道:
〃糟老头你买卖不做,闯到此地胡说什么?老子先把你打发了再说。〃
一抡双拳,笔直朝店掌柜捣至。
店掌柜连退三步,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退到第三步时定身而立,前胸陡然一挺,身上的龙钟老态亦随之一扫而空,只见他右手一翻,急如兀鹰,竟在三步之外回了一掌。
狄一飞道:
〃看不出你倒是深藏不露啊。〃
话声甫落,一掌已自翻起,内力有如汹涌翻腾的巨浪,一波一波密密逼向对方,那店掌柜的一手,居然再也推不出去。
店掌柜闷喝一声,双肩微晃,换了另一个方位,双掌同时交错抢起,呼呼连击数掌,一招之中,又连变数式,式式连连衔密,不让对方有丝毫喘气的机会,一直到他攻出了第十六式,狄一飞面色已然大骇。
狄一飞双拳左舒右封,待得拳风及体,猛可吐出内力。
两股力道一触,狄一飞只觉全身一阵巨震,跄踉倒退一步,他心中骇讶交集,料不到在他眼里的糟老头,会有这等精纯雄浑的内力,方才他是大过于轻敌了,以致吃了这个暗亏。
狄一飞怒喝道:
〃老头子,你再试接这一掌!〃
他脸上神情陡然变得十分凝重,全身骨节格格作响,掌心渐次泛成一种不正常的碧青颜色。一旁的司马迁武睹状,失声呼道:
〃青纹掌!。。。。。。塞北青纹掌!。。。。。。〃
狄一飞冷冷一笑,一掌僵直不弯,望准掌柜直扑过去。
掌柜老头大袖一拂,内家真力自袖底挥出,飓然一震后,狄一飞身躯忽地腾空而起,一掌劈下。
赵子原见状骇然不已,当日他曾亲见狄一飞发出这〃青纹掌〃,强如少林达摩院住持觉海神僧都奈何他不得,足见青纹掌威力之世,那店掌柜老头武功深浅未知,是否接得下这一掌尚成问题,赵子原不禁为他耽一百二十个心。
一忽里,掌柜老头猛一矮身,右掌一挥而起,手臂连颤四下,周遭空气登时发出一阵刺耳的鸣鸣声响,这是内家至刚真力从掌臂上逼出所特有的现象,店掌柜信手如此施展,显见内力已人登峰造极的化境了。
狄一飞下扑的身躯陡然一滞,又落回了原地。
他愣立了半晌,道:
〃你。。。。。。你到底是何许人?〃
店掌柜老头笑嘻嘻道:
〃铁匠铺的掌柜老头啊,你不认得了么?今天下午你才从铺里拿走了那只'青犀神兵'……〃甄定远手上持着宝剑,一步跨将出来,道:
〃这只'青犀神兵'敢是你故意让狄一飞拿走的,你以宝剑为饵,为的要做好一笔更大的买卖,是也不是。〃
〃甄堡主可谓深知我心,哈哈,深知我心。〃
甄定远道:
〃你改变行藏,隐姓埋名,其中想必有阴谋。〃
掌柜老头笑道:
〃小意思,小意思,比起甄堡主正在进行的阴谋,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狄一飞在旁忍不住怒道:
〃掌柜的,纵令你如何装作,今晚狄某定要把你的真实面目揭出。。。。。。〃
店掌柜接口道:
〃说到装作,姓狄的你可是世上第一个会装作的人了,你分明帮着甄定远,却又在暗中和武啸秋勾结,你分明和武啸秋勾结,却又拿水泊绿屋的银子,买通甄定远去刺杀道辅,此中居心,真令人无从揣测了。〃狄一飞面色一变,道:〃别胡说!〃
甄定远恍若未闻,缓缓道:
〃这等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店掌柜道:
〃咱们做买卖的,最最识相不过,事不干己,自然不予过问,我只不过顺便提一提而已,哈哈。。。。。。〃说到最后,一连干笑数声,便算带过。
呛地一声,甄定远亮出了手中宝剑,一股无形剑气自剑尖陈逼出去,刹时寒光大作。
他一剑在手,便隐隐透出莫名的凌励煞气,流露出剑手持剑所特有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大厅中的狄一飞及司马迁武都为他出剑的气势所迫,〃蹬〃〃蹬〃〃蹬〃,双双不知不觉倒退了三步……
即连厅外隐伏的赵子原,亦感觉到一阵寒气袭身,中夜寒意并不太重,他竟已冷得籁籁发抖。
只有掌柜老头似毫无感觉,若无其事地道:
〃好宝剑!青犀神兵当真名不虚传。〃
这当口,他竟出声赞起宝剑来,着实使人有啼笑皆非之感。
甄定远哂道:〃这把宝剑,你不要了么?〃
店掌柜道:
〃宝剑虽然难求,但有二万五千两银子交换也就够了,再说传言中'青犀〃还是柄不祥之物,它的持有者都先后莫名其妙的暴卒,甄大堡主,你使用这把宝剑,可得当心啊。〃
甄定远并未动怒,道:
〃那两铁箱的银子,果真被你乘隙盗窃去了。〃
店掌柜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是默默无语。
半晌,他轻咳道:
〃两万五千两银子数目不小,但在水泊绿屋主儿的眼中,亦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何况银钱是身外之物,你们难道连这也看不开么?〃
狄一飞惊道:
〃你也知道那两箱银两来自水泊绿屋?〃
店掌柜哈哈笑道:
〃适才我不是说过了么?对与钱财有关的事,我一向最为关心,哈!哈!〃
甄定远沉声道:
〃那二万五千两银子,你是不是拿去接济了香川圣女?〃
店掌柜脸上首次变了变色,支吾道:
〃甄堡主言所何指,恕我不懂。〃
甄定远一字一字道:
〃店掌柜你装疯卖傻装得够了,且接老夫一剑……〃
右腕一动,一弹长剑,陡然一剑破空刺出。
〃鸣〃的一声怪响扬起,寒光霍霍绕着剑体回荡不止,案上蜡烛的火苗竟被剑气所罩,愈压愈低。
到最后。火苗压得只剩下黄豆般一丁点大小,整座大厅顿形黑暗起来。
厅外的赵子原暗暗嘘了口冷气,忖道:
〃这甄定远的剑上功夫的是惊人,单就这无形声势,便足以和白袍人分庭抗礼了。。。。。。。〃
店掌柜面色凝重,长吸一口真气,缓缓封出一掌。
甄定远走剑偏角,剑光一圈一卷,剑身抖颤不歇,居然突破对方单掌的封守,反挑而上。
突闻〃呼〃地一响,一道乌光自厅外直身而入,那乌光在半空中打了一转,宛若长了眼睛一般,逞射向甄定远手上的宝剑。
甄定远是何等武学大家,乍见乌光袭至,健腕猛地一抖,剑尖一阵跳动,一刹间,乌光与剑身击实……
腾腾,甄定远往左退了两步,反观那道乌光已被他手上的剑子弹开,向右前方斜飞而去。
火苗升高,厅中又恢复了先时的光亮。
诸人瞪大了眼睛望去,但见右边墙壁上,笔直插着一只黑色的大板斧,斧口人壁三分,斧柄仍自巍颤不止!
司马迁武心子一颤,脱口道:
〃鬼斧门!滇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