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接过纸条看了一下,认出是夏初妆的字迹,夏初妆急着找她,显然只可能是为了她的“生意”,一时想不出那里出了什么事,便有些心急。转头见舒景悦又蹲了下去看着炉火,进屋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你自己别再受了凉,等等我就回来,小心些。。。啊?”
“晓得了,”舒景悦唇角扬了扬,要她放心:“小阳也退了热,多歇歇就好了,你放心去做事。”
裴宁答应了一声,忍不住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笑着揉了揉他的脸才出门去,回头见他笑着蹲下身去,不由心情大好,见有轿子从巷子另一头进来,想着要是在这里等他们过去,恐怕还要一会儿功夫,索性绕了点远路避开轿子。
浅青色的小轿里探出了一截手腕,将轿帘掀起了一角,恰巧看到裴宁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轻轻咳了一声,吩咐道:“就停在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啊?可是。。。魏相公,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小姐可饶不了我们。。。。。。”
“不关你们的事,我会跟小姐说的,”轿中的人细声细气地说着,一边挽起了帘子:“一会儿我就回来,你们去那边等吧。”
魏紫从轿中下来,边上跟着的小厮上前扶了一把,就被他吩咐着跟轿夫去另一边了,那小厮不放心地跟了两步,反倒被他硬起声音训了几句,只得看着他进了一间院子。
“魏相公,你可千万要小心些啊。。。”
“我知道的,你去吧。”
“阿景。。。”
舒景悦以为是裴宁落下了什么东西,先是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隔了片刻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掉过头来:“你。。。?”
“阿景,我们进屋里去说话吧。。。”
魏紫还是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服,只是身段却已经不是往日的纤细和玲珑,腰身粗了不只一圈,肚腹在锦缎之下已经隆起了明显的弧度,不经意地挺了挺腰,伸手在墙上扶了一下。
“有事就说吧,”舒景悦把炉火熄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把药倒进碗里凉着,才回头看他:“我屋里怪乱的。”
“唔。。。阿景,我知道你还怪我,”魏紫低下头去,十指交握着搓了搓指尖,伸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可。。。你看我现在这样子,你也知道。。。。。。”
舒景悦看了他一眼,转身把药端了进去,却没有让他进屋,只端了一张凳子放在他面前:“就这里坐吧,小阳染着风寒,你这身子,屋子里也不好歇。”
“哦、哦。。。。。。”
魏紫似乎是有点尴尬,拽着衣袖频频点头。撑着腰坐了下来,见舒景悦又转身做起了家事,也只是轻咳了一下:“阿景,我知道你怪我那时候没帮你,可你也知道,那时候小姐也没回来,老爷惯来是最瞧不起咱们这些歌舞子的,他面前哪里有我说话的份。。。”
“别说了!”舒景悦不耐烦地把手里的东西一丢,起身转向他:“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有事就明说,没事就早点回去,你要在我这里出点事,不知道唐大小姐以后要怎么编排我的是非呢。。。”
“阿景,你别这样说小姐,不管怎么样,她也把卖身契还给你了。。。再说,那个时候,我和姚黄求她留下你,她也都答应了的。。。。。。”
舒景悦扫过来一眼,只嗤笑了一声:“她收留了我?要不是她要讨好张珏、张珏那个畜生,我。。。”
他说到张珏的时候似乎是顿了顿,瞪着魏紫的眼神却一闪不闪:“还契纸给我?你欺我不知道她是卖面子给裴宁么?”
魏紫似乎是吃了一惊,眼眶已经有点泛红,摇了摇头:“你、你知道啦。。。我、我也是前几天才晓得的。。。我听姚黄跟别的下人说到你们如今过得也好了,你就不要再气。。。。。。”
舒景悦手指一顿,转身把手边的腊肉挂到了廊下,才回过头来看他,沉声道:“她欠我欠裴宁的东西。。。”
“这也不能算是欠啊,”魏紫似乎有点急了,忙不迭地站起来,一手捧着圆隆的肚子,摇摇晃晃地就要去拉舒景悦的衣袖:“你听我说,裴宁答应小姐三年不做生意,也是她为了你自己愿意的,怎么能算到小姐身上?再说你们现在也都过得好,你、你还。。。。。。”
“你说什么?她答应过什么?!”
舒景悦蓦然回身,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魏紫被他扯住了手臂,一时受了惊,只茫然地看着他:“你、你不是知道么?小姐说,是裴宁她自己答应用那个条件换你的契纸的。。。唔,阿景、你、你先放开我。。。”
“你说的是真的?”
“呃,是啊,那天小姐喝醉了才拉着我说的。。。”魏紫恍恍惚惚地回答了,才猛然醒悟:“你不知道?裴宁没有告诉过你?你。。。你是在套我的话?”
舒景悦没有再搭理他,只木然地松开了他的手,抓住桌子一角撑住了身体,视线扫过院子的角角落落,才落在魏紫身上:“不关你的事,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
“我、我就是来看看你。。。姚黄说,你们过得好了。。。”
“过得好不好,对你也没有什么打紧,”舒景悦仰了仰下巴,袖子在鬓边遮了一下:“我早说过,你没欠我什么,我也跟你没什么相关的。”
“阿景。。。你何必这样,我们到底是多少年交情。。。”
“你要再不走,那就在这里坐着,我要进去陪小阳了。”
舒景悦说完,便不再看他,打起门帘进屋里去了,见舒阳缩在被窝里睁圆了眼滴溜溜地盯着他看,听到外面拖着脚步走动的声音,不由心头一松,连脚下也软了一下,扶着墙在床边坐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小别新婚
相思和闲愁~
“小舅,你怎么了?怎么了!”
舒阳原本是不解地看着他,见他忽然伏倒在床上,不由急得要爬起来扶他:“小舅,我、我去叫裴姨回来。。。”
“不许、不许去!”
舒景悦一手拽住她,仰起脸来,面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定定地摇头,抱着她按向自己肩头:“我没事。。。没事。”
舒阳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才退了烧,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却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甚至也不知道外面来了又走的人是谁。听到舒景悦不断说“没事”,脑子里糊里糊涂地绕了一团,喃喃地叫了一声“小舅”,就又睡了过去。
裴宁回来的时候,舒阳也正好睡饱了爬起来,下意识地抬头去找舒景悦,见他像平常一样给裴宁盛饭打水洗脸,不像有事的样子,想了想没能想明白下午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把这事丢开了,转头向裴宁张开手臂要她抱。
裴宁把她举了起来,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温度,才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不错啊,到底是年轻人,好得挺快的啊。。。”
舒景悦在一边听着两人“没大没小”地玩笑着,摆好了碗筷才扬声打断她们:“吃饭,快点,不然要冷掉了。。。”
“好,吃饭去,”裴宁朝他笑笑,把舒阳抱在手里带到桌边,见他手里还抓着一把豆角在剥,便一手拉着他坐下来,递了帕子给他擦手:“等会再弄,一起吃。”
“唔,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裴宁拧起了眉,有些强势地拿走了他手里的东西,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哪,伤了胃伤了身体,可就不是一两天能补回来的了。”
她怕他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话里也就带了一分薄责,好在舒景悦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倒是很顺从地坐了下来。只是吃了几口就有点食不下咽的模样,嘱咐了舒阳过会儿记得喝药就先回屋去了。
裴宁陪着舒阳吃过饭,送了她回她自己屋子,进了屋就听到舒景悦悉悉索索翻动针线盒子的声音,不由扬起一点笑意,坐到他身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帮他拨亮了灯花。
“不高兴我当着小阳的面说你?”
“没有,”舒景悦头也不抬地回答,往灯下凑近了一点,在线尾端打了个结,把多余的线在火上烧断了,才展开来提在手里看,朝着裴宁身上比画了一下:“就是刚刚不觉得饿。。。”
裴宁见他把藏青色的衣服在她身上比画了一会儿,眉头舒展着露出了一点笑容,不由自主地抬手搂住了他:“这才刚入冬呢,哪里就这么急着做衣服了。。。这时节天气变化,你身子不好,自己多歇着点才是真的。。。。。。”
舒景悦原本有些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听了这话却硬是直起了腰,扳着她的手臂强自抬起头来看向她:“我好手好脚的,又不是什么一点家事都不通的千金贵公子,要你这样供菩萨一样供着做什么?”
裴宁对他的反抗有点莫名,本不想多说,转头想到下午夏初妆十万火急地把她找去说的事,一时又有点犯难,揉了揉额角,动了动唇,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是怕你不晓得顾着自己身子,累病了可怎么好?我今儿答应了夏小姐,要往苏州去一趟的,”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裴宁似乎有些迟疑:“只是这一去,恐怕来回最少也要一个多月,能赶在年前回来就不错了,你现在就这么不当心自己,我出门在外,怎么放得下心?”
“要去苏州?”
舒景悦愣了一下,面上表情明显地滞住了片刻,讷讷地重复了一遍,眼里竟有点茫然,裴宁一直看着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样子,看到他一下子藏不住心底深处的依恋,露出这样失神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是喜还是忧,甚至开始考虑起自己下午的答复是不是错了。
幸而舒景悦很快帮她做了决定,一瞬间的怔愣后,男人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她:“我天天在家里待着,能有什么事?你只管放心去就是。”
裴宁迎着他定定的视线点了头。除去秦晚瑜外,她接到的第一笔“生意”,竟然是来自苏州的,要说陌生,倒也不算陌生,那东家是负责给贤良祠做金身泥塑的,也到扬州的工地来看过几回,前几个月看着她们忙忙碌碌却不出“成绩”,还把她当游手好闲的纨绔世家女,这两个来月眼看着工地上平地起高楼,才托人向秦晚瑜打听她的来历,想托她帮忙给家里的园子督工。秦晚瑜也就成人之美,帮她介绍了这笔生意。
只是那东家的新园子建在苏州,她要是接了这事,就不得不在苏州待上一段时间去现场勘测作图,再加上路上来回,说不定连新年都来不及赶回来和舒景悦他们一起过。
“等这桩生意做完,咱们就能买间自己的屋子了,”裴宁知道他定然不肯让自己因为他的事而影响了外头的生意,也知道他定是会让她应下这桩事的,因此也只好跟他多说几句嘱咐的话:“可你要再这样对自己的身子不上心,我就宁可不去了。”
“胡说,你本就该是人上人的,怎么好守着我这么个半废的人不上进,”舒景悦拍开她的手,忙着要站起来:“什么时候走?我这就给你收拾东西。。。天冷了,棉衣也要多带两件的。。。。。。”
“你才是胡说呢,”裴宁打断了他的话,低头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了点恼,却舍不得真的弄疼他:“要是你身子差了,我就算挣下了再多家业,又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咱们一家子守着苦日子过下去呢。。。。。。”
舒景悦还要再说话,却被她蓦然俯身吻住了,不是平常那样温吞柔和的亲吻,而是绵长而深入的,像是要围追堵截,把他的气息都带进自己的唇齿之间。
“嗯、嗯。。。你做什。。。唔。。。。。。”
“教教你什么叫祸从口出,”裴宁声音略有些哑,翻身把他虚压在身下,拧着眉头俯下身去:“咱们一家人本就是一体的。你再说那种糊涂话,我是要跟你置气的。”
舒景悦被她迫得改了呼吸的频率,声气有些急促,眼角也因为短促的呼吸而蒙上一点湿润的光泽,拧着眉试了试,也还是支不起手肘,只得放弃了,微微喘息着看她。
裴宁跟他贴得极近,只觉得就算隔着两人的衣物,他胸口的起伏都清晰可辨,颀长的身体在她的角度看下去,才显出往日里绝不会出现的瘦弱。也只有这样拥着他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
他在床弟之事上从来不肯主动,裴宁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也能猜得到是因为以前的事,因此从来也不会有让他为难的举动,总是规矩到有些刻板。然而此刻却像是有些激狂,把他折腾得几乎是筋疲力尽了,睡着了都还微微皱着眉,伸手想要往腰间去拂开她的桎梏。
苏州跟扬州在某些方面其实是很相似的,裴宁随着那东家家里的马车到了苏州后,是很有些新奇的,在她的“知识系统”里,苏州就意味着拙政园、虎丘、沧浪亭。。。意味着江南园林建筑的集大成者,那些园林在后世也基本上在最大程度保留了原先的面貌,大气磅礴者如虎丘,小巧玲珑者如留园,精工细雕的还有拙政园堪称典范。
裴宁用了两天时间请了那位东家带她走访了几个富商的院子,才发现这个世界虽然在文明进程上与南宋类似,此刻的苏州却还没有那些后世留名的园子,若是她想要偷工减料,完全可以把教科书上作为样板的经典园林拿出来充数的,那样的话,想必更有可能惹人“惊艳”,得到更多赞誉,还能早些交工回扬州去。
但她并不想这样做,不是对“抄袭”后世的成果存在什么内疚或羞愧,而是觉得现在并不是她能够“惊采绝艳”的时候。有得必有失,若是借用了那些“成果”,随之而来的,恐怕还有不可避免的“麻烦”,这次她或许“锋芒毕露”了,之后的所有行为却更有可能成为许多人关注的“靶心”。
在没有能力抵挡住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不能把自己,把她身边的舒景悦和舒阳,暴露在危险中。
“裴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这么快就把图画好了?”
“刘东家过奖了,”裴宁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视线转到窗外,便被纷纷扬扬飘落的鹅毛大雪吸引住了:“已经叨扰您一个多月了。。。”
“呵呵,这算什么?等我这园子建好了,你要来住多久都行啊,”那胖胖的东家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把图纸递给边上的工头们开始研究,就又转回来和她说话:“要不你就在这里过了年再回去,苏州城里蛮热闹的,一过年我就让她们开工,你也来看看,怎么样?”
裴宁一怔,思绪从窗外拉回来,忙起身推辞:“刘东家说笑了,秦知府那里贤良祠也快要完工了,我该早些回去的。”
“哦,你要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强留你了,”刘晨笑道:“这次全赖你帮忙了,等雪停了我就命人套车送你回去,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跟我说。”
裴宁笑着谢过了她,虽说只是场面上的客气话,但毕竟多个有交情的人比多个敌人要好得多,何况她现在正是需要结交这方面人物的时候。若是她以后要想靠自己的这点“技术”来经商,贤良祠那边共事的那些工头,还有刘晨这样各类原材料的供应商,都是不可缺少的臂助。
大雪一连下了一天一夜,裴宁在床上躺一会儿起来坐一会儿,眼看着外面的积雪把雾蒙蒙的黑夜印得一片雪亮,等得雪终于停了,已经快到天亮时分,竟睡也不是,坐也不是,反复折腾了一会儿,索性起身出了屋子,团了一些雪在手里,远远地朝树枝上砸上去。
枝桠因为雪球的撞击而颤了颤,簌簌地抖落了不少白雪,思念的情绪就随着这样的动静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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