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禁无奈一笑,道:“好吧。”
抓起三弦弓到得靶线之前,手拍腰间,邱禁抽出第一箭。
居然微微有些颤抖。
十三年!
那年还小,他又矮又瘦,以为厢军即是最终命运;
那年突然长高了,他在心底呐喊,再高些,再壮些;
王平都头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看到了路;
王平都头离开了,那路还在,却被人堵了;
消沉,堕落了,那些年他在阴暗中啜泣;
愤怒,不甘了,这些年他重拾信念,学会忍耐;
就为这一箭!
邱禁握着弓臂的手,狠狠地抓紧,又缓缓地放松。
深吸一口气。
十箭连发!
只听一阵“簌簌”、“嗡嗡”之声,箭囊为之一空。
众人愕然。旋即喝彩声起!
报讯官喊:“八箭满中,两箭半中!”
方训武朗声道:“邱禁,三弦竹弓,八满二半,十射九中!过!”
旁边的记录官急忙兴奋提笔,刷刷写下这几日来最好的成绩!
侯志顾不得恁多的大官在场,喜叫连天,间中偷偷地瞥了詹纳司几眼。
詹都头微笑的表情倒也没多大变化,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内。
这时,当中有个瘦脸军官突然开口道:“詹都头十箭用了四十个呼吸,邱副都头用了三十个呼吸当真两位当真都是人才啊!”他本想只说邱禁是个人才,但又怕落了詹纳司面子,是以加上“两位”二字。
詹纳司笑道:“久闻吴校尉箭术超群,真是有心了,不过在下却是没有这般考虑周详。”言下之意即是,我若是考虑周详,便就不用四十个呼吸那么多了。教人听了,好似未尽全力。
陈观察使道:“不错、不错!都是沈指挥使调教出来的好儿郎!――小娃娃,该你上场咯!”
宿平默默地看着左右拇指,两枚鹅卵石凿磨而成的指决,因长期摩娑,在日照下映出朴实无华的暗光,只见少年两唇微启,喃喃道:“父亲,宿平不会教你失望!”
“霍”地一振弓臂,大声应道:“来了!”
再无废话,三步上前!
只见他!
手起箭抽,腕臂疾甩,弦颤不断!
镞头闪烁,羽继而出,幻影不绝!
五箭射毕,交弓右手!
左手调拨,再发四箭!
最后一箭,出筒!
却是一个转身,面首右边第二个箭靶!
直臂斜上,瞳映金光,真似个射日之神!
众人屏息
白昼如寂夜。
破弦箭划空。
黑龙翻云一点红!
半晌之后,才听那报讯官喊道:“八箭满中,一箭半中,一箭一箭”
方训武喉结耸动,吞了口口水,喝道:“还不快去看看!”
那报讯官急急忙忙跑越过一个箭靶,来到那第二个箭靶前,兴奋叫道:“一箭亦是满中!”
其实在场的多数人,包括宿平自己在内,都是眼神犀利之辈,百步之外,早就看到了结果,却都在骇然浑噩中没有醒转,未及出言罢了。
方训武闻言高声道:“宿平,二弦竹弓,九满一半,十射九中!过!”
众人这才知道拊掌大喝。
邱禁欣慰地上前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宿平朝他嘟哝道:“哎有些紧张了,看来右手开弓还得多练练”
侯志此刻却已然眼眶水润,喃喃道:“黑龙翻云一点红我的翻云黑龙箭呵呵这小子好好”
詹纳司放松紧咬的牙关,突然哈哈大笑道:“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我与邱副都头都败在你小宿平的手下啦呵呵,不过我说方训武,那最后一箭,却不在正靶子上哟!你莫要谎报军情咯”这人犀言如斯,前面一句话轻松抹去邱禁的风头,后一句更是意有所指,偏偏两句话叫人听起来都是朋友之间的玩笑,反而好感多过恶感。
方训武尚算个耿直之人,于是道:“也对!”
此言一出,顿叫詹纳司眼中一亮,邱禁、宿平心头一紧!
方训武沉吟片刻,续道:“那我便将这一箭附上几句、如实描述一番,那箭靶离此处大约也有一百五十步,能以二弦弓射一百五十步者,还真是鲜为人见宿平小兄弟,你当要谢谢詹都头提醒,我这几笔一添,不知要给你档案增色多少呐!”
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邱禁给宿平使了个眼色,宿平立即拖起长音,躬身道:“多谢詹都头!多谢方大人!”
詹纳司始料未及,讪笑一下,装作坦然接受后,便沉默不语。
陈观察使突然道:“吴校尉,不知小兄弟用了几个呼吸?”
那吴校尉是个爽快的人,笑道:“依下官看,宿小兄翌日要是来了咱们禁军大营,我这什么狗屁劳什子箭手也要甘居其下了!――观察使,这是考试,可不是对敌速射,咱们便是想也想不到,他十箭竟只用了二十个呼吸不到实话说吧,下官也是大致猜的,因为当时连气都不敢喘了!”
陈观察使显然不谙弓马,于是问道:“二十个呼吸,十箭,真的有那么厉害?”
吴校尉道:“那是自然,便连总之,那是绝顶箭手的出箭速度,更可气的是,这小子居然还左右开弓!更更可气的是,居然几近百发百中!”
同僚军官们都是点头同意。
陈观察使叹道:“看来今天都指挥使大人没来,真是件憾事哩对了,小兄弟,你这箭法是谁教你的?”
宿平偷瞄了一眼愈发郁郁的詹大萝卜,心中好笑,嘴上恭敬道:“便是旁边的邱叔叔教的”再看了看沈朗,又道:“沈大人当年也曾指点过小子!”
陈观察使目光闪动,哈哈笑道:“沈兄啊沈兄,看你这一家子教的,个个人中之龙啊!――不行!”继而又朝方训武道:“――沈指挥使这一笔定也要记录在案,分别在三人身份之后缀明!咱们可不能光顾着台面上的英雄,而忘了幕后为朝廷荐才的伯乐啊!”
詹纳司第一个拊掌同意。那些军官谁还不知其中的猫腻,是以都上前恭维一通。
沈朗看着宿平,点头微笑,心中却是生出一丝懊悔――早知如此,当年打死他也不教那张小废材,而是从邱禁手中将宿小天才给抢来了!
接着是步射中的“穿札”一项。
所谓“穿札”,即是考较一个人的弓力,更与实战息息相关。古语有云“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哪怕一个人的眼力再准,假若其弓力不够,便射不穿铠甲,给敌人挠痒痒不说,还白白糟蹋了自家箭石。
“穿札”一关,于百步之外,设置了三处草垛子,每个垛子便相当于一个敌人,都套着一件皮甲裙,却又有不同。第一个垛子,为一层皮甲;第二个为两层;第三个为三层。
三人这时无一例外地,全都选择了三弦弓。
每垛各发二矢。
三人又是无一例外地,全都射穿了三层皮甲,但只有邱禁一人,回回都是射穿之后,还没箭至羽,甚至有一箭,将那第一个草垛前后皮甲扎了个通透,可见其弓力之强。
方训武报录完毕,忽听吴校尉叹道:“哎,其实就他三人来讲,应将垛子放在一百五十步更为合适。”
陈观察使疑道:“一百五十步与一百步,又有何不同?他三人用的都是三弦弓,我看他们也都开起了满月,力道不都一样么?”
吴校尉摇头道:“即便是同一把弓,运用得当与否,力道也是不一样的。”
陈观察使爽朗一笑道:“哈哈,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还请吴校尉点拨点拨,知无不言。”
礼贤下士,有时比自立威信更能笼络人心。
果然,就见那吴校尉欣然拱手道:“观察使言重了,下官只是恰在此处粗通皮毛而已,怎能和您的才略相提并论话说这三弦弓,比之一弦二弦却有不同,弓力大上几轮之后,射程的余量更有了叠加一弦弓射五十步,高手用它,顶多也只再往前推至六十几步便封顶了二弦弓射一百步,高手用之,却能射至一百二三十步许间这三弦弓寻常之人射一百五十步,而在高手用来,便能直射二百步,始才堕地――其中的关键,就在于箭手耍弓的技巧,更在乎出箭推弓的那一刹那!――当然,也有如宿平小兄弟这样的怪胎,哦不!人才!那一箭二弦弓竟然命中一百五十步外,叫人羡慕!”
宿平听他当中夸奖自己,微微有些局促,却也是暗自点头。吴校尉的这番话,当年半山沿制弓之时侯志也曾说过,只是更为详尽罢了,便是少年自己两年习练下来,同样深有感触。
陈观察使恍然道:“原来如此,吴校尉真叫陈某茅塞顿开呀!好、好!――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再射个一百五十步试试?”
宿平闻言,喜笑颜开地看着邱禁,这个一百五十步简直就是为邱叔叔出风头而量身定设的。
詹纳司却是双目一缩,望向沈朗。
沈指挥使突然道:“诶呀!我看就省了罢!你们这群人啊,个顶个都是铁汉子!个顶个的不知饥劳,沈某甘拜下风!现下早已过了吃饭的时辰啦,拜托各位大爷,好歹可怜可怜我这咕咕叫的五脏庙呀!――赶紧的!考完下一关,快马加鞭!攻打琼香楼去也!”
众军官都是一阵哄笑。
陈观察使道:“好吧,好吧!方训武,那咱们继续第三关――马射!”
方训武领命称是。
宿平与邱禁却闪过一丝落寞,却叫詹纳司逃过一劫。
詹都头这回笑得最是由衷得意,与众人一起朝马道走时,却是不动声色向沈朗靠了过去。两人一阵耳语后,沈朗轻叹一记,微微点头,继而又独自走回几位军官的队列之中。
来至马道一头,只听方训武宣道:“第三关,马射!”
“马道,长六百步,每两百步各设一靶,于左首八十步外,每靶一箭!――三位选定弓箭、马匹,即刻开考!”
三人从那十几头膘壮之马中挑好各自坐骑,再于架子上拣出弓箭配置在身。依旧是邱禁三弦弓,宿平二弦弓。――但那詹纳司却是出人意表,竟也配了把三弦弓!
齐齐蹬步胯鞍,威风凛凛。
方训武喝道:“谁先开始?”
“且慢!”
却是陈观察使开口。
詹纳司嘴角向上扯起,活动了一下长袖之下的右腕。
“此次马射,不分先后,三人同场竞技!因为禁军的名额――”
“只剩一个!”
0089 十年一箭露锋芒,可有前路?(四)()
方训武闻言张口欲辩,却被陈观察使一个眼神压下,只能在心中不解,明明是两个名额,为何平白无故地少了一个?
邱禁、宿平齐齐一脸僵容。
詹纳司诧异道:“陈观察使!此话当真?方才不是”
陈观察使叫道:“确是一个!”
詹纳司又道:“那能否通融通融?”
陈观察使笑道:“通融不得!”
詹纳司突然无奈一叹,复又朝邱禁大声道:“邱副都头,抱歉了!看来我要想进入心仪已久的禁军大营,只好使出全身本领啦!”
众军官一阵哄然,窃窃私语。
“看来詹都头为了顾及手下面子,确实特意留了一手啊”
“我就说嘛,一个副都头已然如此厉害,詹都头还能差到哪里去?”
“沈指挥使这招,堪称绝妙!一句话,就让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佩服、佩服!”
“早该如此,这才过瘾嘛!”
邱禁、宿平二人依旧沉默。
只听方训武喊道:“都准备好了没有?”
宿平猛地抬头,睁起双目,断然喝道:“好了!”转而又看向眉头紧皱的邱禁,展颜笑道:“邱叔叔可要好好表现,定能拿下这头名――宿平还小,有的是时间。”
邱禁一怔,已然明白了宿平心中所想,急忙道:“不可!根哥他们还”
宿平抢道:“邱叔叔!――你莫要忘了,我还有那群朋友。”
邱禁还是放不下心,又道:“可是这样一来”
宿平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倏然转首,再也不看邱叔叔,只朝方训武道:“大人,开始吧!”
方训武点头。
邱禁喟然长叹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三弦弓紧紧握在手中。
“既是换作了比赛,那三位便不仅要准,而且要快!”方训武善意地提醒一句后,挥手下令道,“――发!”
“发”字刚一出口,只听一个“喝”字厉声响起!
却是邱禁气势汹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其后才是詹纳司与宿平。
詹纳司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狡光,盎然一脸得逞之色,拍起马腹,越过宿平。
变成少年一人好整以暇地吊在最后。
片刻之后,第一靶已然将至!
邱禁火速抽出竹箭,扣在弦上!
弓开满月!
右指微松!
突然!就听他胯下之马一声嘶啼,带起背上邱禁一阵巨颤!
邱禁强自想要稳住身形,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离弓镞头微偏,射将出去,扎在靶心之外第四环!
詹纳司迎后赶上,一箭中的!
宿平全都看在眼里,心中陡然一震!却是情态紧急,只能咬牙开弓,射中最外第五环!
詹纳司收弓笑道:“邱副都头,你可要加把劲啦!”
邱禁冷沉脸色,没有理他,只回头看了马后一眼,又朝前疾奔而去。
宿平却是心中一动,瞄上了詹纳司。
众军官们尽皆看得愕然,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向前走去,边走边议。
吴校尉扼腕道:“他二人是怎么一回事?”
“这邱禁也太过心浮气躁!为了争快,却失了准头!”
“我看不见得!”
“何解?”
“邱禁到底是个步军,而小宿平想来也不太熟习马性!――倒是詹都头,当得作风稳健!”
“原来如此!――诶!他们明知要考禁军,为何不早些多多练习?军队最重的就是马上功夫呀!”
沈朗突然开口叹道:“都怪沈某失察,早该给邱副都头单独备匹军马了!”
陈观察使忙道:“瞎说!这是朝廷的规矩,又怎能怨沈大人!――不过还好,尚有两个名额!即便满了,亦可从那前面的考生里,剔掉一个最弱的。”
沈朗道:“看看再说!”
他们这边对答得快,那边马儿跑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第二靶!
宿平这回早将竹弓连箭搭好,放于膝上,凝神之下,却是盯着前面的詹纳司,来回一煞不煞。
邱禁开启第二弓瞄向左方,但同时也留了一个心眼放于臀间,是因他怕那蹊跷之事再次发生。
刹那!马与箭靶平齐!
邱禁只有收神出箭!
詹纳司眼睛陡然一眯!原本扣着箭尾的右手疾速一松,中指猛地向前弹起!
一丝微光。
终于看见了!宿平想要阻止,却是已然不能及时!
只见邱禁身下快马又是一个嘶叫乱蹄!饶是防范之下,竹箭依然打偏靶心,又是扎在第四环!
詹纳司右手回弦,开弓跟上射出!此箭虽说未中靶心,但也打在第一环内!
“无耻!”宿平愤然胡乱放出一箭,也不管中是没中,抓起缰绳一抖,喝道:“站住!”
詹纳司冷笑连连,却是头也不回,只对前面邱禁喊道:“邱副都头快些!我要赶上你啦!”说完亦是落掌,“啪”地一记脆响,打在马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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