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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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射-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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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们是布努,恩们从潭州南边的山里来,嫩里明日可有龙舟大会?”男子解释一番,又急急问道。

    “你们是哪个族的?”施摘青突然张口道。

    “恩们是布努,潭州南边山里来。”男子还是那么两句。

    “我问你是哪个族的?”施摘青微微皱眉道。

    “噢,噢嫩汉人管叫恩们叫瑶族。”男子好似方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群溪蛮”施摘青喃喃道,盯着那男子看了一会儿,转头又看向他的身后。那些人里除了一对男女正在旁若无人的谈笑,叽里呱啦的也听不明白,却是流利无比、不似做作,而余下其他十几个都是闭口不言。主簿大人思索片刻,接着又沉声问道:“我倒是熟读各地州志,却不知那潭州之南竟也有瑶族?”

    “嫩位汉人官爷公,可有、可有!恩们布努人数不多,嫩们见的那些个都是盘瑶、山子瑶、八排瑶什么的,恩们说话他们可听不懂,他们说话恩们也听不懂,恩们吃肉,他们吃野菜,恩们头上是头巾,他们头上插鸡毛、挂白布,恩们出门不背篓篓,他们出门背篓篓,恩们能上山下水,他们”

    “行了、行了”施摘青被他念得头都快爆了,“你怎地知晓如此之多?”

    那男子布努把头一昂,自豪道:“恩是恩们布努第一个出过远门的人,去过可多的地界,还会说嫩们汉人的官话,他们却都不会嫩位官爷公要是不信,嫩就瞧着!”说着,就见他把脸一转,在身后挑了个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黑脸壮汉,对着那壮汉边说边笑道:“嫩的媳妇屁股又大,奶儿白,恩昨晚抱在床上爽崴崴!”这壮汉还真如他所说,好似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把大嘴一咧,竟与他相视而笑,颇为开心,其他有几个布努也是一般傻傻模样。

    施摘青看得目瞪口呆,想笑却又不好失了官威,于是清咳了两声道:“尔等既是潭州人士,为何不去西面登记纳册?”

    “恩们山里闭塞,早上才听说皇帝要开龙舟大会,就急忙赶来了,嫩们汉人修的路虽宽虽大,却都弯弯曲曲的像条大蟒蛇,走了一天能到这里已算不错的了恩们布努虽说人丁不旺,但也是大赵国的人,在哪里登记还不是一样!嫩说是不?嫩位官爷公?”

    “看不出你这溪布努,还能如此识得大体。好!那我便给你作个登记!不过,你们之前可划过龙舟?”

    “龙舟倒是没有划过,可恩们都是水里放排的好手。”

    说话间,就有个打杂的下手取来花名册,施摘青亲自提笔录案,片刻之后,就已大功告成。

    “恩们多谢嫩位官爷公了,却不知有什么歇息之处?”那布努问道。

    “咱们东边有袁州队伍的安身营寨,西边那头是潭州扎营的所在。”施摘青指点道。

    “呀,那恩们归根到底还是潭州过来的人,只能就望西边去了”说罢,布努陡地一把就将施摘青抱住,用自己的右脸死命蹭了两蹭他的左脸,这才放开。

    施摘青被弄了个措手不及,想要发作,却听那男子布努善意一笑道:“嫩位官爷公不要见怪,恩们布努都是这般招呼好朋友的,恩们布努可记住嫩了,嫩真是个好官。”

    主簿大人顿时心中开了花儿,轻飘飘地目送着这队马骑,脑袋却是直转:“增进汉夷友好和睦我得找人把这事宣扬宣扬,这等美谈最好能传到知府大人的耳朵里”

    十七匹快马离开洞庭湖东南,向西飞驰而行。

    “法华叔叔,你看那些都是明天大会上要用的龙舟吗?”宿平骑在他的“大硬”背上,指着前方湖边一处挤满小船的所在,那小船的船头都各有一个龙头昂起,船后也伸出条条龙尾。

    “不错。”法华也是把手一伸,朝那洞庭湖中点了一点,“你看那边,我猜便是龙舟大会比赛的终点。”

    宿平扭头望去,果然见到极远处那粼粼湖面之上,搭着一个台架子,因为离得甚远,看不太清,隐隐间总有一所宅子大小,其上有根冲天高柱,倒是一目了然。

    这群“布努”,正是风雷寨的弟兄所扮。不过也并非全部,那一对方才自顾说笑的男女却是真正的瑶族之人,这身行头也是借自他们族里的衣裳。而那个会说“汉话”的布努,就是想出这等奇招的朗乾坤了。此男倒是叫人狠狠刮目相看了一回,不出一天便找来了两个瑶人,竟是连雷照峰也从未曾听说过,附近百里之内住了这等邻居。

    他们昨日启程,其实今日正午便已到了此处。候了半天,这才趁着闲杂人等散去、那些衙役收工的当口冲了过来。这犄角旮旯的平江小县离风雷寨总有大几百里的路程,是以无人识得他们,一顿唬烂糊弄,倒也顺风顺水。

    “乾坤兄弟,你靠过来些,老夫与你谈谈心。”说话的是红叶,大黑脸上阴阴一笑。

    “三寨主,你可千万别把刚才之事当了真了!我那只是权宜之计再说了,我们等下还要去西边再登记一次,你若揍了我一脸淤青,可就搞砸了。”朗乾坤讪讪一笑,急忙辩道。

    “不是登记过了么?怎地还要再录一次?你少来骗老夫!”红叶叫道。

    “啊呀,三寨主!我这招名叫‘雾里看花’,大有用处呐!——咱们大大方方地于两边州府都报上名册,管叫他们自个儿瞎猜疑,却又不好拉下脸来打探咱们的底细!”朗乾坤冤道。

    “老三,有事回山头再说,现下不可乱来,否则寨规伺候!”却是此次领头的二寨主黄鹤杳插了一句。大寨主雷照峰并未前来,是因熟识他相貌之人实在太多,怕露了马脚。

    “什么寨规还不是盯着那些银子?要是没架可打,老夫才不来凑这热闹”红叶嘴里嘟哝道,却是终于暂且按下了话头。

    “你又没媳妇,人家说说怕个甚?”法华突然说了一句,惹得大伙都哄笑连连。

    “老夫明日就去知府大院抢他几个娘们儿来!”

0045 端午龙舟会,万桨共争游(三)() 
五月初五,端午,辰时之初。

    洞庭湖南畔,大祭台。

    潭州、袁州所有赛龙舟的桨手,与那些前来观赏的看客们一道,东西而来,聚到一处,人山人海,翘望那祭台之上。

    两位知府大人同台并肩而立,东手是袁州知府,西手是潭州知府,各有一排文武官员站于身后。洞庭湖的所在,实乃潭州之境,便由袁州知府当先说话,潭州知府作为东道之主,谦让其后。两位大人嗓音都不甚响亮,却有前头一列兵士,早已背下诵文,随之高声复喊一遍,那些群众倒也听得清晰明了。

    平江县主簿施摘青站在祭台之上的最东边角落,眼睛左右巡扫台下,却是不见昨日那十几个布努,心道:“那些溪蛮怎地没来?难道被潭州那边赶回山里去了?”

    此刻最西边的角落也站着一个八品县尉,也是双目转动对着人群,也是一般的想法:“那些袁州来的蛮夷去了哪了?怎么一个都没见到?莫非被谴走了?算了算了,这也与我无关。”

    巳时三刻一到,祭祀开始,焚香叩拜,歌功颂德不在话下。半个时辰一过,众人便都散去,只待下午的重头之戏――“龙舟大会”。

    午时,洞庭湖西。

    一千多人熙熙攘攘地站在那里,极多数人手上都抓着一柄长木桨,大部皆为平头百姓装扮,还有几队是官差、衙役的行头,其中最为侧目有共有两队。一队全部精赤上身,那手臂之上刻着一个醒眼的“禁”字纹身;另一队奇装异服不说,脸上还红一杠、黑一杠地涂抹得不成人样,赫然是黄鹤杳带领的风雷寨兄弟。

    一个身着绿色公服之人站在人群之前高声宣道,官腔十足:

    “诸位,都听好了!以下是龙舟大会的规矩:呆会儿,你等将各自的龙舟,顺着湖边划到指定所在!那些所在,便是你们始发之地!围着这湖面上一圈都有!插着标旗的地方便是!或远或近,自己争取!眼下是午时二刻,大会未时一刻开始!你们只须望着湖心!时辰一到!自然会有焰火信号升起!那时你们便使劲划!划到湖心,就可看见一个四方的架台!那架台的东西南北各放有一副弓箭!一个楮钱球!你们谁先将那箭连球,射到中间大柱顶的稻团之上!――不能掉落!便算是赢了!”

    “听明白了那便给咱们潭州父老乡亲争一口气!都各就各位罢!”

    众桨手一哄而散,纷纷抢向那龙舟集停之处。

    一艘艘的龙舟从停放之处,顺着水岸两侧分开划出,所有人都想抢到一个就近停靠的好位置,为的就是省下力气,养精蓄锐应付龙舟赛。这洞庭湖太大,若是真的要将始发之地散满一圈,从此处西面到那南、北最远一点,怕是也要划去半身力气。

    有一艘龙舟划得最快,上面坐的都是几个貌似憨厚的平民,嘿嘿哟哟地早就最先抢到了就近岸沿的一杆标旗之下。一阵欢呼方毕,不多时,却听有人过来道:“你等挪一挪,换个地方,这处有人了。”

    那些平民抬头一看,见是个赤膊上身之人,知道是禁军来了,顿时有几个赶紧站起点头哈腰,划将开去,来到了最近的下一处。可当他们刚刚稳住船身之时,又听一人喊道:“闪开,闪开,这地儿是我们的!”却是一队盖帽的衙役。于是又只好去了下一处。就在第三处刚刚歇好的一瞬,又见后头驶来一舟,那舟上的人也是叫道:“让让!让一让!”那先前歇船之人听罢,又是齐刷刷转头望来,却都是一怔,旋即一人跳起道:“操你个蛋蛋!哥儿几个,给我上去掀翻了他们!”原来这一次来的不是军爷,更不是官差,是一船与他们衣着相似的老百姓。顿时两船之人靠在一处,腾来跳去,扭作一团,劈里啪啦,纷纷落水。

    风雷寨的兄弟们看了都是暗暗摇头,自行来到那里,挑了一艘龙舟,坐将下来,徐徐向南划去。

    “你看那群蛮夷,果然是些不开化的主,把自己脸上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不说,好像脑袋也被门夹过,放着近处不来,却要奔那最远的地方去”

    “你懂什么?那是他们聪明,怕上来抢地盘被咱们群殴,所以索性绕了过去你看、你看!那边又打起来了不是?还是咱们手脚快,有魄力,抢了个”

    “你几个,都给老子滚开!这里是你水龙帮爷爷的了!”

    “你奶奶!我这儿还没说完呢,就来触我霉头是不是?!三刀帮的孩儿们,操家伙伺候着!”

    风雷寨的龙舟之上,法华靠在龙头背上,两腿之前是一个大鼓,黄鹤杳与红叶对坐在首位,两只木桨已然绑挂在桨托之上,接下来是宿平与一个瘦脸的兄弟,其余十人各自按序排好,朗乾坤居于最末,兼职掌橹。

    寻常龙舟额定三十又六人,称“三十六香客”。只是此次龙舟大会却有不同,两州相对,竞技之味更浓,是以省去管旗、唱神、掌锣、托香等,再减十一人,只取一十五之数,意在“单五”,即“端午”。

    “裘兄弟,你将昨夜打探之情再与大伙说上一遍。”黄鹤杳突然轻声说道。

    “好。”开口的是宿平对面那个瘦脸汉子,也刻意压低了声音,“那湖心有个环型无栏的木架台,围着中间的一根大柱子,不过柱子周围却是空的,下边儿就是湖水!唔,怎地说呢?是了!――从上望下看,就好比没了辐条、只剩轮轴和轮圈的车轱辘这环形的架台只比独木桥略宽,约莫能并行两人。架台的东南西北各伸出一座小桥台,也是一般宽阔,十来步长。我见他小桥的中段,有一个案台,想来便是今日盛放楮纸球与弓箭所用二寨主,我看到的便是这些了。”

    “辛苦裘兄弟了,累得你大半夜的还泡在水里那么久。”黄鹤杳嘉许道。

    裘五当即摇头笑道:“不累、不累!我裘五别的不说,就喜欢在水里泡着那些湖面上巡逻的官差也还真傻,我在他们好几艘船底挂了一路,却是无人发觉,倒也省了不少游水的力气。”

    “嫩们都是挑拣些近的地方,为何独独恩们要划这老远?”却是那船尾上的朗乾坤抱怨道。

    “你能不能改改口啊,那不官不土的鸟语,听得老夫头都大了!”红叶瞪了他一眼道。

    “恩们这叫深入情境,须得一路保持,不然一改口了,露了馅了,可就大大不妙了。”朗乾坤摇头道,他这会倒也不怎地惧怕三寨主了,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对方想出手也够不太着。

    “还是划远点好,万一要是与人冲突起来,可就真叫露馅了。”宿平突然道了一句。

    “宿平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咱们却是另有缘由,我昨日来时沿湖观望,这湖畔连起并不是个正圆,南边蜿蜿蜒蜒向内凹进甚多,整个并不看得太出,其中却有一处离那湖心最近,待会龙舟赛一开,便可省去许多路程眼下咱们慢慢划去,费不了几滴气力,就当是暖身了。”黄鹤杳说得两撇八字眉毛微微向上一翘。

    “二哥哥,你也忒精明了点。”法华调笑道。

    红叶不屑,很快接下话茬:“我看你就比二哥精明!就你一人闲在船头,逍遥自在,还说风凉话!”

    “你要是能擂好这鼓,那你也可上来!”

    “不就擂个鼓么,神气个鸟?老夫就怕把他擂破了!好力气要用在刀刃上。”

    “你力气好,等会那几个赤膊的禁军都你一人挑了去!”

    “法华叔叔,那些人就是禁军么?”

    “禁军怕他个鸟!就那几两肉,也好意思来现!老夫扒了这身衣服,全叫他们羞趴下!”

0046 一箭青衫猎,二箭射飞球(一)() 
未时一刻。

    亮焰冲天起,龙舟大会开,百余艘龙舟一触而发。

    刹那间,鼓声隆隆,激吼发聩,白浪翻溅,波水堆涛。

    八百里洞庭,泽盖五万顷,只此处一个内湖,便有方圆近九里水路,龙舟大会的终点正是这内湖湖心的一个架台,辐射湖畔四里多。

    法华盘坐龙舟之首,一鼓槌擂下!

    “咚!”

    其余十四人翻桨入水,挑起,回桨摆胸前。

    “咚!”

    又是一槌!再一划。

    “咚!”

    “老三力气稍微收点!”

    “哼!”

    “咚!”

    “宿平听鼓声,不管你这一桨有没有划好,都要跟大伙一块儿收起!”

    “好!”

    “咚!”

    “划开水的时候,都轻轻‘嘿’出来!不要用猛力!拼命在后头!”

    “咚!”

    “嘿!”

    “好!”

    风雷寨的龙舟疾滑而出,其始发之地本就胜于他人,离这内湖湖心最为接近,原先倒看不太出来,只是过了半刻不到,那优势立时凸显。南面一排龙舟,以其为峰,宛若一座破土的山头,徐徐向北隆起,而那顶尖上的“风雷”之舟,更是渐渐脱颖而出,好比这山头上的飞去之峰。

    这十五个人,除了三位寨主以及宿平,还有出谋划策的朗乾坤,其余都是入伙之前水边谋生的操船好手。宿平的位置本是雷敢指的,但少寨主要护卫母亲回她娘家过端午,便荐了一床起卧的好兄弟出来见见世面。少年力气不输人、人也机灵,方才熟悉一阵之后,渐入佳境。

    鼓声便如暗号,便如舟龙之心跳。有时和,有时烈!

    已过二里。

    黄鹤杳一边划着,一边突然扭过头来,朝法华努了努嘴。

    法华知他怕出言扰到兄弟们,当下手中也是不停,一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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