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平被他指尖点中,肋骨一阵剧痛,接着胸口火辣辣的被撕裂了一般,却也管不了这许多,仍是一力向前,想要挣脱。哪晓得王机灵再次出手,抓着他的衣襟,硬是不放,更有抬起右腿补上一膝的势头。
“你放不放!”宿平终于急红了双眼,双手猛地扣住他胸前王小癞子的双手,陡然间厉声大喝!
王小癞子倒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落了抬起的右腿。眨眼之后,方才惊觉此举太失胆气,大丢颜面,也是红了脖子,双手骤然一紧,再起右腿,用膝盖撞向宿平小腹,嘴里骂道:“我操你姥姥!”
“我操你祖姥姥!!!”
宿平怒不可遏,声如炸雷。
王机灵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一钳,剧痛之下,由不得他不松开了紧握的手指!接着,双臂被人一个猛拽,身体前倾,他的膝盖还没来得及撞出,双脚就离地飘飞了起来,眼前的景致不停地旋转变幻,越来越快。――这是被抡起来了!――小癞子晕头转向,身不由己。最后那双钳着自己的手终于撒开了,他的身体就像沙袋一样,狠狠地摔在地上,连甩了好几个滚,一阵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
为何自己败得如此突然?这是小癞子唯一的念头,却是提不起一丝气力,烂瘫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其实若是让他二人规规矩矩地扭身打上一架,胜负实未可知。偏偏两人此刻一不小心变成了比试力气,小癞子只能被冤枉地抡飞了去。宿平立志要考禁军,终年终日苦练耐力、眼力、手力。王机灵却是不同,虽说拜了一个打拳的师父,学的时日也与宿平不相上下。可那教他“黑虎拳”的田丘,心中本有算盘,武功招式尚有留手不说,更是只让王机灵学了个形,却不督促他打桩练力的基本功,自是怕徒弟日后顶了他“张家第一打手”的位置。王小癞子也不是个吃苦的种,有大半时日都是跟着张大少爷游手好闲,如此一来,单论力气又怎能是宿平的对手?更别说几圈追逐下来,他早已累如疲狗了。
宿平却没那么多心思,此时也容不得他有任何想法,因那张赐进已然伙同另几位,把灵儿堵在了中间。情急之下,少年快赶了几步,却不冲上去解围,而是匆匆自腰间拔出一箭,并拾起了前面地上的竹弓。
说来也怪,这竹弓一到手上,宿平顿时平静了下来,也不知是有了倚仗,还是想起了邱禁在那山中的教导。只听他大喊一声:“张赐进!”那箭便应声射了出去!
张大少爷刚巧要抓住了宿灵的手,却被这一声喊惊转了过来,眼到之处,恰见那梭箭影贴着他伸出的右手疾飞而至,吓得他赶忙缩了回去,噔噔噔跳退几步。
那些少年一时也懵住了,没想到宿平真敢放箭。
宿平抓住这时机,已经又抽了一柄竹箭出来。
张赐进也练过射箭,眼看宿平就要又有一箭上弓,猛然惊醒,当下嘴里急叫数声:“快!快!拿下他!别让他开弓!”
几个少年闻言立即赶了上去,只是才迈了几脚,便见那边宿平已然又拉了一个满弓,箭头正封了他们的去路,一时间踌踌躇躇,竟都不敢再上前。
张大少爷恨得连拍大腿,转头忽见宿灵已趁着这档口偷跑,急中生智:“快!快!抓他妹妹!”自己离得最近,却是半步不动。
几个少年打手闻言,蜂拥着向宿灵而去。
“谁抓射谁!”宿平把箭一怼。
那几人登时又游移起来,眼巴巴地望着张大少爷。
“别怕!射不死你们!――今个谁把她抓住了,本少爷重重有赏!”
张赐进原本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想来调戏调戏宿灵,消遣消遣时光,并无真个霸王硬上弓的心思。却没料到这宿平是个急眼跳脚的愣头青,和王小癞子干上了架不说,还朝他射了一箭。张大少爷横行乡里,何曾受过如此的胁迫,鸟气、倔气一起涌了上来,倒是真的把宿平当了仇敌对待,非要把那小媳妇抓到手中,叫他低头认输不可。
“那我便射你!”
宿平把箭头一偏,却是遥遥指向了张赐进。
“你敢!”张大少爷见了那弓箭对准自己,也是吓了一跳,慌忙拿手掩住脸面,摇头晃脑、左躲右闪,嘴下却是硬道,“你要射伤了我,就不怕官府抓你。”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宿平狠道。
张赐进见他竟然这般绝然,倒是一时半会儿没了主意。
只听那些少年中有一个叫道:“大少爷,抓是不抓呀!”
“抓你姥姥!”张赐进骂了一句,眼下箭头对准的可是老子!
“灵儿,你赶紧过来!”宿平见自己吓住了他,目不斜视,却是对宿灵喊道。灵儿闻言如获大赦,怯生生地绕开那些少年,就要往哥哥这边靠来。
那小霸王眼见自己就要功亏一篑,思虑电转之下,突地又生一计,指向宿平身后,大喝一声:“小癞子!快拿下他!”
宿平大惊,霍然扭身朝后看去,却只见那小癞子依旧躺在地上、死狗一般动也不动。
“糟糕!”
“抓住他妹!”
宿平心知中了狡计,赶紧回身,却见那些少年已然冲到宿灵身边。
“住手!”宿平大喊,却是没人理他。情急之下,只得拿弓对着张赐进,瞄准了就是一箭。那张赐进无时不刻不在注视着宿平,见他真敢来射自己,害怕至极,下意识地把身子望左一扭,想要转躲。
“不要!”宿平惊叫一声,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宿平哪里真敢伤人,只是想再唬他一次。那箭瞄的是张大少爷的左耳之外,不料对方害怕之下,竟然转身。两人说远不远,只有十步出头的距离,这一箭呼啸而至,登时射穿了张赐进的右耳。
“啊!啊!啊――”张大少爷厉嚎之声不断,用手拼命捂着他的右耳。那只竹箭却是恰恰挂在了耳廓之上,吊儿郎当地不停甩动。
“聋啦!聋啦!听不见啦!听不见啦!”张赐进只觉得右耳剧痛无比,满是恐惧的双眼一直斜盯着那缀在右侧的箭尾,直见鲜血顺着箭身缓缓流下,嘴里更是嘶吼连连,盖过了这世间的一切声音,便以为从此失去了听觉,自己的声音也不是声音了,越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乱叫,越是乱叫越是听不见外面半点声响。所谓“自己吓自己”,大抵便是如此。
那些少年见状,自然是慌忙丢了宿灵,朝张赐进靠拢过来。更有两个胆大的要上来拿住宿平,却听张大少爷叫道:“大夫!大夫!快去找大夫!”也只好转身赶了回去。
七八个人架起哀号不断的张赐进,急急忙忙离开了此地。
“灵儿!赶紧回家!”
片刻之后,突地看见那王小癞子动了一下,惊魂未定的宿平这才醒转过来,对他妹妹招呼了一声,两人匆忙往家赶去。
0023 虚或实,冥冥中(一)()
“什么!”
宿树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你把人家耳朵给射了?”
宿平点了点头。他此时到了家中,心中安定不少。灵儿正靠在母亲的怀里。这少女憋了一路,终于抽泣起来。
宿树根这回出奇地没有责怪宿平,沉吟了半晌,站起身来对宿平道:“你赶紧去收拾几件轻巧衣物。”
“你让孩子收拾衣物做什么?”妻子闻言惊道。
“那人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可谁叫他偏偏却是张员外家的大孙子”宿树根一脸肃穆,丝毫没有了往日的嬉笑,“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我不去,我不能跑,我又没做错,是他先要抢的灵儿!”宿平稍微一想,便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却硬是不从。
“你还想不想去考禁军了?”宿树根冷脸道。
“当然想。”宿平答道。
“要想你就赶紧走!不然等那张家纠缠上来,定是叫你不得翻身!”宿树根喝了一声,却又见宿平仍是不动,便对他妻子催道,“你去给他拿几件衣物,顺便包点干粮――要拣些轻巧的!”
宿平见母亲果然匆忙进了里屋,这才微觉事态严重,却道:“我若是走了,你们怎么办?”
“你若是走了,他们寻你不着,自然也不会太过为难我们。”宿树根目光一闪,咧嘴故作轻松道,“大不了赔些银子,等时日一长这事便可了了。”
“那我得多少时日才能回家?”宿平问道。
“到时我自然会来衡阳找你!”宿树根道。
“衡阳?”宿平惊道。
“不错――我们外面的亲戚不多,镇上又近,他们容易寻到。是以只能去衡阳投靠你邱叔叔了!”顿了一顿,宿树根又道,“等到明年,你若考得了禁军,再回来时,想必张家便不敢太过为难于你。”
宿平听不出父亲话里的宽慰,却是突然冒出一句:“若是我考不上禁军,那是不是便回不来了?”
宿树根闻言,双眼凝视着如今已与自己一般高大的儿子,好一会儿,才开口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老子觉得你行!”
一家人把宿平送到了院子门口。
母亲把那衣物连同几块米糕包在一起,捆了个包袱搭在宿平的肩上,轻轻揉了揉他黝黑的脸,闪烁的泪光中,是浓浓的不舍。
“行了行了!宿平你赶紧走!”父亲催道。
“父亲、母亲,还有灵儿,你们保重!”宿平拜了一拜,整理了一下弓箭行囊,抬脚就要走了出去,却是想起一事,蓦然问道,“父亲,这衡阳是在哪里?”
这话一出口,害得根哥的眼珠子都快凸将了出来:“甚么?邱兄弟没与你说起过?没教你去那里考禁军?”
“没有呀!”宿平冤道。
“老子也没去过啊!”根哥一拍大腿,却突然瞥见远处一个人影,急忙拉着宿平便跑了过去,口中叫着,“先生、先生!”
原来那人正是孙爷爷。
孙犟头牵着老牛要去下地干活,听到有人叫唤,停了下来,正要开口回话,便被宿树根拦下了口,三言两语听他把那事情经过讲了出来,却是越听越震惊。
“先生!你以前说年轻时去过湘水边上谋生,可知这衡阳是在何处?”
孙犟头情知事急,也不罗嗦,指了指那村东的路口道:“你到了村东口,那里有三条分道,望东北便是乡里,东南便是湘水,你只往正南直走,约莫也要几天的路程才能到得衡阳若是路上碰到了人家,便再打听打听,千万要多打听几户,不可只听一人之言。”
“那这衡阳,只要一路望南,便不会错了?”宿树根急道。
“怎可如此轻率!”孙犟头听他说得也太直截了当,便怒道,“记得我的话,要多打听”
“你记住了没?”宿树根也不去管他先生,只对宿平问道。
“记住了只是这南边又在哪里?”宿平挠头道。
“你要气死老子吗?”宿树根狠狠一跺脚,无奈只好指着天上,对儿子飞快解释道,“你看好这日头,早上日从东升,晚间日落西山!”
“这我知晓――”
“闭嘴!听老子说!――那是东那是西那是南那是北东!南!西!北!那村口的正南道,便是你靠右手的第一个拐弯,这回懂了没有!”
“懂了――”
“懂了你就快滚!”宿树根真想一脚踹在儿子屁股上,最终还是忍住,“记住!找不着方位,就看看日头。”
“等等”孙犟头突然叫住了宿平,牵着他的老牛走了上来。
“爷爷何事?”宿平道。
“那张家呆会儿必来追你,你若这样一路跑下去,体格再好,定然气力也要有所不继。”说着,将自己手里的牛绳交到宿平手中,“你先骑着它,一路只管往死里赶,若是要转左,就抽它右边的脖子,若要转右,就抽它左边脖子,等到它没了力气,你就放手下来,由它自己回家。”
“真的?”宿平喜道。
“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这牛跟了我十来年,可比你们会认路多了。”孙犟头道。
“还不快上去!”宿树根推了推儿子,催促道。
宿平几下便上了牛背,将那牛绳挽了个鞭,正要回头道别,却听“啪”的一声,原来是他父亲在牛屁股上抽了一掌,那牛哞叫之下就冲了出去。宿平只得伏下身子,紧靠上前。
这牛虽说老迈,奔将起来倒也不慢,竟与常人小跑无异,叫人啧啧称奇。
宿树根望着远去的身影,喟然笑道:“这小子,终于有了老子的几分英气。”
“你还有心思笑”宿母此刻终于泪如雨下,“这么远的路,也不知平儿晚上在哪里栖身。”
“不用烦恼,他说自己在山里的树上都能睡着哦!当然当然你就放宽心思罢,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一路上总有落脚的地方”
宿平在村东口转了个弯,就照着孙爷爷的话,顺着往正南的路直奔而去。
只是这天地虽生有其固定方位,可道路却是曲折不定,岔口极多,亏得宿平时常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这才没有迷失的大体的方向。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朝着偏东南的方向前行。
大约半个时辰不到,那老牛终于渐行渐慢,不论宿平如何驱赶,也不得加快半分。少年这才下了牛背,把牛绳挽在它角上,放它离去。果如孙爷爷所言,那老牛真的就原路回去了。
少年再望了一望四周,目之所及,尽是一些荒草野地,不见有半个人影,也没有墙瓦炊烟。想起那张员外家极有可能派人追来,便深吸了一口气,撒腿奔跑起来。
只是行了才不到半里远,就见天色开始暗将下来,宿平抬头望去,那申时的太阳此刻正被一大片乌云遮住了脸,放不出半点光来。
晴日变作了阴天。
宿平心中郁郁。本来自己就不识方位,靠着日头勉强才辨了个大概,这下可好,竟连日头也不见了。却也对那老天无可奈何,只得沿着道路继续跑去。那路并不笔直,长长的一个弯道过后,宿平来到一处三岔口。
天色依旧阴沉,四方仍然不见人影。踌躇之间,宿平咬了咬牙,选了其中一个岔道,继续跑将下去。
就在宿平离开半个时辰之后,半山沿的村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队马骑,五六个人的模样,急急朝村东赶来。
领头的枣红马上,是一个全身黑衣的精壮男子,看着少说也有三十几岁,左顾右盼之间,双目炯炯,满脸煞气。只听他对旁边马背的一个少年冷然问道:“王机灵!到了没有?”
“到了,师父,前面那家就是!”王小癞子闻言连忙伸手一指。
这黑衣男子正是田丘,擅打一路“黑虎拳”的张家食客。只见他双手只轻轻一捏缰绳,手背如铁筋骨便根根暴起,马儿嘶鸣之下,眨眼就到了宿家门口。五六个人先后下得马来,就要往院子里闯去,却听院门吱哑一声便打开了。
那里面探出一个头来,正是宿树根。他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王小癞子的身上,咣当一声就打开了门,陡然间冲出来盯着他急切道:“机灵!这几位可是张员外家的大爷?”
小癞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搞得愣住了,望了师父田丘一眼,见他也是微微错愕,便道:“正是。”
哪知宿树根一听,便哀嚎起来:“哎呀哎呀几位大爷啊我宿家真是对不住张老员外啊生了这么个忤逆东西啊张大少爷身子这般金贵,那逆子居然敢把他伤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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