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灵儿一听,便立即点头开心道。
衡山脚下,半山沿村外。
宿平和宿灵站在一处。离他们百来步的地方,那些枝头、山坡、平地上,挂了、插了二十块木头,那木头并不太大,只有半个巴掌长宽,却都涂成亮眼的红色,星星点点地缀满了眼前的山头。
宿平将手中的二弦弓紧了紧,取一枚竹箭搭在弦上,嘴里吐出一口长气,双臂撑起,竟然是个满月弓!
“开始吧。”
“十一!”只听灵儿叫了一个数字。
宿平立刻将竹弓瞄向前方,自左往右迅速移了十块木头,放出一箭。只听“嗒”的一声脆响,那山前枝头上的一块木头应声落地。
再取一箭。
“五!”
“嗒!”地上的一块木头倒下。
“三!”
“嗒!”山坡上的一块也倒了。
“十四!”“嗒!”“二!”“嗒!”“七!”“嗒!”
一连射了十三箭,箭箭命中!
“三!”却听灵儿又叫了一声。可过了半晌,却并未听到任何响动,也不见那剩下的第三块木头从树杈掉落,终于把那辫子一甩,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哥哥面露古怪地盯着她。
“你怎的不射了?”灵儿叫道,脸上还带着一丝未去的兴奋。
“我连侯大哥那只‘翻云黑龙箭’都射出去了,哪里还能再射?”宿平拍了拍妹妹的脑袋道。宿灵往他腰间一瞧,果真那箭囊此刻已是空空如也。
“都怪邱叔叔!临走前只送了你几把竹弓,却把箭给忘了。”灵儿嘟起小嘴道。
“可不许说邱叔叔的坏话,若没有他,我可不会射箭的本领”说着,宿平抚了抚胸口,只见那里正吊着一环绳链,绳链的中间缀着两颗灰黑色的扳指。这两颗扳指,正是邱禁去年送他的“木决”,一颗是自己做的,另一颗却是转赠自老都头王平之物。只是这两颗木决早已被勤练射箭的宿平磨圆了槽口,废弃不用,却舍不得扔掉,便串在了一起当作颈链。如今他的左右手依旧各戴一枚,却都是“石决”,是他父亲宿树根所制之物。那些日子,根哥见儿子木决将坏,就去山涧里找了十多块质地坚硬的青石,用铁锥铁矬精钻细磨,在报废了八九块之后,终于磨出了一对石头扳指,凶巴巴送给儿子,说是叫他不可借木决损坏之由偷懒。这“石决”材质果然坚硬,用了近半个年头,只磨了一星半点,依旧称手。
宿平想到这里,心中没来由地一暖,暗道:“邱叔叔与父亲对我这般,我定不可叫他们失望。”
“灵儿,咱们去把那些竹箭、木头捡了回来,重新排上,继续射箭!”
“好哩哥哥,这回你可得换只手了。”
“那是自然!不过,我近来觉得这二弦弓射得愈发顺手,你若想看笑话,恐怕得趁早打消了那念头。”宿平笑道。
“我当为何连日不曾见到孙爷爷家的老牛呢?原来是被哥哥你吹到天上去,下不来了”灵儿回敬一句,转而又道,“不过,哥哥你越是练得厉害,我就越是开心,就越不怕那王小癞子和烂人张欺负于我。”
“那两个人,今后都不必怕他了,我只一箭,就射他们到姥姥家去。”宿平豪言道。
“好耶!好耶!他们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要真让我跟了他们,还不如就去南岭山里当了强盗婆子!”灵儿一副敢爱敢恨的模样。
“你怎地又知道南岭山里有强盗啦?”
“村里的大人们都是这般说的。”
0021 雷惊蛰,箭出弓(二)()
傍晚。
宿平站在老樟树下,树杈间仍旧挂着一双吊环,只不过那吊环如今已换作了一对更粗更大的铁环。原先的门环早在几个月前被宿平一个不慎拉断了接口,麻绳也由一股变成了两股,并往上又缠高了几圈。
少年轻轻一跳,两手就抓住了铁环,双臂劲曲,一个“磨铁枪”,身子笔直不动就引了上去,那神气,竟然与去年的邱禁相差无几。更令人咋舌的是,他整整做了三十个方才罢手。可他并未结束,稍稍调匀了一下呼吸,便甩动腰脊,又是一阵“灵猴抢桃”,一口气足足完成了四十个。
静静地挂了一会儿,又是“磨铁枪”,接着“灵猴抢桃”,如此反复,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才跳下地来。
宿平并未立即回屋,却先弯下腰来,伸手探到脚腕子上。手里一番动作过后,便见他提了飒飒作响的四个袋子站起身来,这才走了回去。
原来方才宿平的脚上还绑着沙袋。
其实不单这“引体向上”,就连那晨跑、“俯卧撑”,宿平也都给自己加了重码。
起初邱禁刚走那几日,宿平独自一人在村道上来回跑步,却不知何时,被家住村道边上的王小癞子发觉了。这小子真当坏得透顶,也跟着连续几日起了个大早,死死堵在那大路的中央,就是不让宿平过去。宿平不想与他计较,每次只得跑到半路就折了回去。那小癞子得了分寸却不知足,更又进了几步,将宿平的跑道越堵越短,最后几乎就要逼到了宿家的门口。宿树根得知了此事,便立马闯到了王癞子的家里。不出半刻钟头,那小癞子王机灵的爹――癞子王聪明就将根哥笑送了出来,再把他儿子痛扁了一顿。那日过后,王小癞子果真不敢再来骚扰宿平,又过了几天,却连踪影都不见了,也不知这小子去了哪里。
宿平得了清静,却是越跑越有劲了,从原来的每早在村道上三个来回,继而增为四个,直到现在的每日六个来回,也不带大声喘气。
俯卧撑,亦由八十个变成了两百个。
“也不知如今的力气,是否达到了禁军的考核标准?这身材,又是否符合那‘兵样’要求?邱叔叔眼下过得可好?千万别被那詹都头大萝卜给欺侮了”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却是宿平躺在床头自言自语,手里正拿着一张枯黄的“箭神”画纸。
那画中的“九色鹿”依旧栩栩如生,那人的背影依旧凛凛威风,那琥珀流离七彩弓依旧斑斓绚丽,还有那凶兽依旧面目狰狞,只是却没有一个能够回答宿平。
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
宿平这日照例在山边与灵儿练箭,正将一箭点倒了红木头,从腰间再取了一枝,搭上弦,拉满弓,只听灵儿一声令下便可射出。
忽听灵儿“啊”的一下,惊跳起来,跑到他的身侧,神色慌乱。
宿平赶忙收了弓箭,正要开口询问,却听一个声音喊道:
“大舅子!小媳妇!我想死你们啦!”
只听这嗓音,宿平便已知来人是谁。他早已不复去年的稚弱,心中只微微一紧,却是不慌,转身伸出手臂,将妹妹朝后一揽。
果然是张家大少爷张赐进,依旧一身白衣。此时虽不见家奴珍有才,却也并非只他一人――后头还围了七八个岁数相仿的少年,都是常日宿平敬而远之的郎当货色。王小癞子居然也在当中,大半年未见,似也精壮许多。
眼看一伙人越走越近,待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宿平突然举起了手中弓箭,平平对着那些少年,嘴里喝道:“打住!再往前一步,休怪我放箭了!”
“哟哟哟,大舅子好骚包的架势!”张大少爷怪叫一声,却是伸出双臂挡住了众人的脚步,眨眨眼道,“不过你这是要射我哪里呢?是头呢?还是脚呢?啊哟!我知道了!你定是瞄着头,却是要去射脚啦!”说完,他身后的少年也都放肆大笑,想来早就听说了去年两人比箭、宿平出丑之事。
宿平也不理他,神色淡然道:“你们来这里又想做什么名堂?”
张赐进瞟了他身后的宿灵一眼,咳嗽两声,摆摆长袖,一反贱态,儒雅道:“此言差矣今日乃三月初三,我见天悬暖阳,万木葱翠,花草芳怡,便会同乡里各村的俊杰小生,趁这大好时光,游春郊外,吟诗作对,好不快活。方才见你二人射箭,甚觉浪费光阴,便有意前来一邀,共赏美景”
那些“俊杰小生”们听了张大少爷一席文绉绉的话,个个都撑大了嘴巴,一脸茫茫然,片刻之后,也不知谁先叫了声好,便都鼓掌称颂起来。
宿平道:“既是如此,那便多谢张少爷的好意。你们走吧,我们还要练箭。”
“小媳妇儿!”张大少爷却不再理他,突地朝宿灵喊,“你也不去么?”
“不去不去!”灵儿把她那头上两支发鬟摇得噼啪响。
“哈哈!我唤你小媳妇儿,你也不拒,看来真是对哥哥我有些意思了!――你说!是不是大舅子他要阻拦于你?若是如此,我现在就叫人赶他回家!咱俩独自游春去”张赐进得逞地笑道。
“你们不走,那我们走。”宿平一手拉着灵儿,就要离开,却见妹妹双脚硬是不挪一分。定睛一看,只见灵儿双目湿润,那泪珠儿盈盈在眼眶颤动,就要落下。猛然间,他便想起自己曾对妹妹豪言壮语要收拾那两个坏蛋,如今到了眼前却要逃跑,一时心如针扎、气血翻滚。
正在此时,突见王小癞子上前一步,大声斥道:“张大少爷好意相请,你却婆婆妈妈,真他姥姥的丢我们半山沿的脸面!”
“你想怎地!”宿平豁然转头,红着眼睛对王小癞子厉声道。
这小子今年倒是硬气了不少,王机灵微微一怔,心中想着。却也不能在他兄弟跟前失了颜面,猖狂道:“你要是打赢了我,我们便放你过去。”
张赐进想要开口阻拦,却是眼珠子一转,突然又不说话了。
“打就打!”宿平说话就扔下了手中的竹弓,望前冲上两步,与王机灵怒目而视。他此时极为反常,似被灵儿的眼泪激起了血性,全然没有了丝毫冷静。什么“怨怒者欠虑”的话儿,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癞子!赶紧上啊!”一群少年见到宿平冲了出来,便都大声怂恿道。
王机灵施施然朝后抱了抱拳,竟是一点没有怯场――其实他也无须怯场。去年的那日,王小癞子被他爹教训一通、离了家门之后,便来乡里投靠了张赐进。张赐进的祖父张老员外本是四十多年前的一名进士,告老还乡之后,家底殷实,良田数百亩,更有一个女儿嫁了邻县的一个县尉做正房,便惯出了一个横行乡里的纨绔孙子张赐进。这张家有食客不下二十人,能文能武。其中就有一个来自川南的武师,叫做田丘。这田丘耍得好一手黑虎拳,劈、撩、砍、抓,狠辣无比,时常领着张家家丁到处收租讨债,恶名远播。王小癞子便是拜在了他的门下,习了半年多的拳法,自然不将宿平放在眼里。
王机灵抱拳过后,转头便是双目一凌,踏踏踏几步冲了上来,竟然不与宿平废话。这小坏蛋从来就是肉架堆里滚出来的,深知先下手为强的好处,待得逼到了宿平跟前七八步远,便立即勾掌为拳,屈起双肘,起手一招“黑虎出洞”就向宿平撞来。
“灵儿退后!”宿平见他来势凶猛,连忙喊了一声,脑子顿时也清醒了不少,再想到要去避开,却是来不及了。
那一对拳头已经到了面前,直捣宿平胸口,慌乱之间,他唯有推出双掌抵住。却见王机灵突然抽回了双拳,把那屈起的右肘连着小臂横击宿平而来。这一招,却不是“黑虎拳”的招式,是那小癞子打惯了架,临场发挥的野路子。
宿平只觉手腕一阵发麻,整个人仰天便倒了下去。王小癞子顺势一个扑棱,双拳径前下取,连着一招“饿虎扑食”就要欺身而上。宿平连忙绕转身子,手掌撑地,几个滚翻闪出了老远。
远处那些少年见了,都是轰然一叹,为小癞子惋惜不已,又对宿平如此迅捷的回避啧啧称奇。却不知宿平苦练半载,又常在那山林之中狩猎,早就得了一副轻快无比的身手。
灵儿更是揪紧了双手,抱在胸口,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一个滚翻躲避,一个扑食不得,两人几乎同时从地上跳了起来。
宿平借机腾腾往后退了几下,立时又拉开了七八步远。王机灵也不负了他那名字,刻下就跟着快挪双脚,再次挺身上前。原来这黑虎拳的一套招式,均是讲求斜身贴靠,近距离拧旋转折,若是分开远了,便毫无功效。
宿平盯着小癞子甩动的双腿,忽然目光一闪,继而嘴角露出一丝怪笑:“打不过你,我还躲不过你?”念罢,竟对着欺身而上的王机灵,向后倒退起来。
0022 雷惊蛰,箭出弓(三)()
那王机灵眼看就要靠近了宿平,手里正凝着一招“黑虎掏心”,欲抓其胸口,却被宿平退步避开了去,心下极为不甘,脚上便又发力了几分,再次向前扑上。只是这一次,又扑了个空,登时不甘化作不忿,口中厉喝一声,又是一扑,却还是徒劳无功。于是小癞子便疯魔了,眼露不信,手中全无了章法,风车水轮一般挥动着双臂,真有了一头黑虎的戾气。
只是不管他如何不甘不忿,却仍旧抓不着宿平的一片衣角,更不知此时宿平已经把他当做了山中的那头豪猪“硬毛”一般逗着玩耍。
两人在空地上追逐起来,一个耐力充沛、胜似闲庭信步,一个已是气喘吁吁、力有不逮。这下子,看得众位少年痞子都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终是王小癞子支撑不住,首先败下阵来,弯下腰,拄着腿,一手指向前方的宿平,就是破口大骂:“你你你这孙子!咳就知道躲!我我他他娘的还打个屁啊!”
宿平仍在他七八步远的位置才停了下来,拊了拊掌道:“咱俩还没分出输赢,你要想打就接着来,要是不想打,那便是你输了。”
“吁”那些个少年听了这话,不由嘘声连片,当中一个叫道,“你这缩头乌龟,真是可笑!要当自己是个男人,就赶紧去跟小癞子真真的干上一架!”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对于这些小混混,练得一张骂人不带脏字的好嘴,实乃出门必备之利器。
宿平却已不似起初那般冲动,眼下脑子清醒得很,听了这话,故作不屑道:“我还有压箱底的本事没有使出来,等到我想要出手的时候,自然就会出手――倒是你们,莫非是怕小癞子输了,想要一起上来不成?”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少年倒是不说话了,不过王机灵倒是瞅准了好时机,在宿平说话的当口,一个拔腿猛地扑上前去!
宿平哈哈一笑,他可是片刻都没有放下对小癞子的提防,见对方扑了上来,便立即向前逃去。两人一前一后,又追逐了起来。
张大少爷看得无趣,目光开始在四周游移,蓦然间,落在了孤零一人的宿灵身上。只见他一拍脑门,情不自禁地嘿笑一声,也不知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你们两个慢慢切磋,我先带小媳妇儿去溜达一圈!”
张赐进突然朝宿平二人喊了一声,向后招了招手,便当先朝灵儿走了过去。几个少年先是一楞,随即都拍手叫绝起来,一拥而上。
“你敢!”宿平这会儿真的急了,大喝一声,就抢先转向他妹妹身旁奔去。他这一转身,不管不顾,立时乱了方位,错了阵脚。
小癞子暗叫一声“好机会”,重振肩臂,脚力尽蹴而发,一式“猛虎还岭”扭身抓到宿平胸前,堪堪击中,手爪一扣,望下一撕,登时将他衣襟扯破,露出六道红色血痕。
宿平被他指尖点中,肋骨一阵剧痛,接着胸口火辣辣的被撕裂了一般,却也管不了这许多,仍是一力向前,想要挣脱。哪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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