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卿停住脚步,眸光一沉。
一曲尚未吹完,千秋厘竟破涕为笑了,咧开嘴,露出仅有的两颗门牙呀呀地笑。
不卿的目光忽然又软了下来。
褚双拾赏识地看着周衷,抛给他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转头臭着一张脸对不卿道:“瞧瞧,不是只有你才能哄厘厘的,人家还能哄得她哈哈大笑!”
正说着,便听见千秋厘又咯咯咯咯地笑了。是周衷将自己的紫竹箫拿来逗她,她抓着紫竹箫,像得了个新玩意儿,新鲜极了。
褚双拾冷笑,“她是给你生过孩子,那又怎样?不卿,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我家厘厘也不是非你不可。她堂堂一个不死城的城主,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非得吊死在你这棵缺枝少丫的树上。当年厘厘稀罕你稀罕得心肝宝贝似的,天天倒贴着你,你却对她不理不睬,将她一颗真心当球踢,如今知道她的好了?晚了!莫说她当年是因为紫光心的缘故才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就算不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会同意她再找你。”
褚双拾越说越气,回到不死城就容易想起当年,想起当年就恨不得将不卿痛打一顿,伸手向外一指,“你走吧。别来打扰她了,她现在这样无忧无虑,挺好的。”
说完,不再去管不卿,对周衷道:“周公子不嫌弃我妹子吵的话,便留在不死城照看我妹子?”
周衷喜出望外,“城主粉妆玉琢冰雪可爱,在下求之不得,哪敢嫌弃。”
时近晌午,该是不死城主用午餐的时候了,不死奴将城主的午食送了进来。城主的午食是一小碗仙贝瘦肉粥。
不卿看了眼那粥碗,“厘厘她今日不想吃这个。”
褚双拾送他一个白眼。
周衷主动请缨要给千秋厘喂粥,褚双拾为了膈应不卿,答应了。周衷从不死奴手里接过小碗,用匙舀了一勺粥送入千秋厘嘴里。
千秋厘抿着唇咂摸了几下味儿,噗地喷了周衷满脸的粥,周衷还来不及恶心,她嘴一撅,一张小脸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哇的就哭了起来。
褚双拾急忙抱过千秋厘哄,却怎么也哄不好。周衷见状,强忍住恶心将脸上的粥一抹,抽出紫竹箫又吹起来。
可是这一回,吹箫也哄不好这位城主了,她哭得脸色苍白,声嘶力竭的,看上去都快断气了。
褚双拾急得团团转,不卿走上前去,伸出手,“让我试试。”
褚双拾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就把千秋厘给了不卿。不卿单手抱着她,手掌在她背上温柔地抚触了几下。
哭声停了。
褚双拾和周衷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不卿。
不卿对褚双拾道:“她今日不想吃粥,给她做碗蒸蛋来吧。”褚双拾不太信他,却又被厘厘哭怕了,将信将疑吩咐不死奴去蒸蛋。
不死奴很快将做好的蒸蛋送了来,不卿抱着千秋厘在亭子内的石凳上坐下,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左手拿起小匙喂她吃蛋羹。
褚双拾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越看越腹中起疑。
一个驾轻就熟地伸手喂,一个乖乖地张嘴吃,行云流水得像是操练过无数次。秃驴这哪像是头一次喂孩子,他他娘的比人家做奶娘的还熟门熟路!
“你怎么知道厘厘不想吃粥想吃蛋羹?”褚双拾狐疑地看着不卿,“你是不是耍了什么花样?你对厘厘做了什么?”
不卿将最后一勺蛋羹送进千秋厘嘴中,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唇,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旁若无人地柔声道:“吃饱了吗?唔,饱了。”看了褚双拾一眼,“叫不相干的人都回避吧,厘厘她该换尿布了。”
褚双拾:……
周衷下意识往不卿的腿部看去,便看见他的僧袍上洇了一团湿乎乎的水渍,顺着他的腿往下滴。
而那始作俑者正一脸天真地抓起不卿的食指放在嘴里咬着,不卿正襟危坐,爱怜地看着那小人儿,抿唇莞尔。
周衷脸色微变。看来天下间的奶娃娃都是一个样的,干干净净的时候抱着玩儿挺有趣,真要伺候吃喝拉撒便不那么可爱了。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无法想象自己今后也像这般去伺候谁的吃喝拉撒,便是再喜欢,也过不去那道坎儿。
他沉痛惋惜地看了那漂亮小人儿一眼,向褚双拾告辞了。
不卿叫不死奴端来温水,将千秋厘擦洗干净,又给她换上了干净的尿布,穿好小衣裳。便是一只手做来,也极为娴熟,将那小人儿伺候得舒舒服服,躺在他臂弯里沉沉地睡着了。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褚双拾目瞪口呆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秃驴,你不是第一次干这些吧?你到底来东陆多久了?你对厘厘做了什么?”
“那就不带他们母子走吧。”不卿淡淡地道,“我留下来也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做个好梦大家~
第73章 娇惯
褚双拾再看不卿不顺眼, 心里也还是知道要为了厘厘好的。那小人儿哭起来无人能招架得住,实在是可怜。
他心里过不去的只是不卿当年太不把厘厘当一回事,对于和尚的人品倒是毫不质疑的。毕竟是小偶的亲爹。
厘厘这么小,和尚还能对她做什么不成?罢了, 就当给厘厘找了个看护,反正一切都是暂时的, 等长辈们从封境中出来,再想办法看能否让她再长大些。
倾不死城之力,总有办法的。
等她长大,恢复了记忆, 和尚的去留便由她自己决定。厘厘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遇到事儿只会叫哥哥的傻妹妹了,经过这些磨难, 他家厘厘啊,长大了, 有主见了。
不卿便以城主看护的身份在不死城住下了, 他也确实本本分分,很有作为一个看护的自觉, 勤勤恳恳照料千秋厘, 将她的吃喝拉撒睡全兜了下来。
惹得原来伺候城主的不死奴暗暗羡慕,不知大公子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俊和尚, 不仅生得一副天上地下少有的好样貌, 还是个罕见的温柔人儿。
虽然只有一只手,照样将城主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没见过这样耐心的,养女儿也没他这般细致。不论城主怎么吵怎么闹, 怎么顽皮,他总是能将她哄得高高兴兴。
没过多久,褚双拾惊讶地发现,奶娃娃厘厘似乎比前两天长大了些,他起初只以为是错觉,可又过了几日,厘厘竟然能下地走了。
自此之后,他家厘厘简直一天一个样,个子像拔竹节似的往上窜。
“你不会是给厘厘吃了什么吧?”
褚双拾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莲池,问站在旁边的不卿。
不卿抿唇,也在看着莲池。
池中两个小童,一个女童,约莫凡人孩童四五岁的大小,另一个是男童,看上去比女童大上一两岁,二人正赶鸭子似的把褚双拾的宝贝仙鹤追得满池飞。
两个小童长得七八分相似,正是千秋厘和恢复了肉身的小偶。
小偶的肉身是不卿恢复的,褚双拾不知他费了什么代价,却一定是个不小的代价。他也懒得过问此事,不论不卿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应该的。
恢复肉身之后的小偶长得像千秋厘更多一些,他出生后便成了一只布偶,从未体验过做个正常人的滋味,一时之间对自己的肉身又新鲜又好奇,整日拉着自己唯一的玩伴——他的娘亲在不死城上房揭瓦下河捉鳖。
两个臭味相投的小伙伴将不死城闹得鸡飞狗跳。
每次褚双拾气急败坏地要揍他们屁股,不卿便会恰好出现,手里牵一个,肩膀上扛一个,面不改色地将俩人捞走。
气得褚双拾在后面吼,“秃驴,没你这样养孩子的,娇惯出逆子,你这是在害他们!”
“哈哈,被我捉到啦!”小偶按住其中一只鹤儿,带着儿童间独有的分享宝贝的神秘与兴奋,朝千秋厘猛挥他的小手,“厘厘快过来,这只你来拔,让你拔!”
“好!”千秋厘高兴地转过头,露出两颗小巧玲珑的犬齿虎虎一笑,欢快地朝小偶跑去,头上两个与小布偶一模一样的小揪揪随着她的跑跳一晃一晃的。
褚双拾心痛地抹了把脸,别过头,却看到不卿唇角微扬,一脸老父亲的慈爱看着莲池,一时更心塞了。
“你到底给厘厘吃了什么?”褚双拾忍住心痛的感觉,问正事儿。
“没吃什么。”不卿答道。
“没吃什么她长这么快?养猪也没这么快吧?她都一百多年没长了,你一来就长,你到底搞的什么鬼?”
不卿压下眼角,“的确没吃什么,是千瓣莲。”
褚双拾一愕,“你把你的心给她了?”
“不是。”不卿道,“早就摘了来的,一直养着。原本在上诸天的时候便打算用千瓣莲换下紫光心的,却不料还是没来得及。”没等到他将千瓣莲养好,敖苍和小偶便被长钧抓了。
古苍龙就在他们身后,震惊地看着不卿。千瓣莲千年才开一朵,每一朵千瓣莲都有一头护莲兽守着。“那护莲兽凶猛异常,当年我与主人联手,也未能从它身上讨得什么便宜,反而各自受了重伤。佛子只身前往,实在太过冒险。”
不卿目光飘向莲池,淡声道:“能活着回来便不算冒险。”
褚双拾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厘厘这么依恋那秃驴。现在她心头流的是那秃驴的血!他开始发愁了,厘厘这样还能离得开秃驴吗?
古苍龙目光暗沉地看着不卿的侧脸,方才那一刹,他似乎又见到了他所认识的那个高傲的不卿,那个漠视一切险阻的佛子。
千瓣莲是白莲,用鲜血将莲瓣养成红莲方能成心。养莲不能有一日中断,且只能用同一个人的血,千瓣莲有千瓣,每一瓣都要养,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陆压当年养千瓣莲用了千日,因为每日都要取血,所以养的时日越多对养莲人的身体损耗越小。
古苍龙算了算,从不卿摘莲到他来的那日,按照上诸天的时间,连千日的三成都不到。而大王的异常是从一年之前就开始了的,莫非……
“佛子是何时将千瓣莲给大王的?”古苍龙问不卿。
这也是褚双拾好奇的地方,他审视地看着不卿。
不卿的目光仍眷恋地停留在莲池内,那两个小人儿拔鹤毛拔得累了,正在摘莲蓬剥莲子玩儿。小偶剥了满满一手莲子,一颗颗往上抛了用嘴接着吃。千秋厘正是有样学样的年纪,小偶做什么她都跟着学,可是她手小,剥莲子对她来说太难了些。
她撅了嘴,不高兴地看着手里的莲蓬。
不卿伸手摘了一朵莲蓬,边剥边对古苍龙道:“一年前。”
“所以,你一年前就来了,把千瓣莲给了厘厘之后暗中躲起来,厘厘有了心便不能离开你,你故意让厘厘哭闹不休,为的就是让我答应你留下来。”褚双拾目光变冷,越想越寒心,“你可真是好手段。”
不卿纵身跃起,飞到千秋厘和小偶身边,将手掌中的莲子给他们母子俩分了,一人一把。千秋厘捧着满满一捧莲子,甜甜地笑了,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儿。
褚双拾冷眼看着不卿,对古苍龙道:“他这样的心机,我不放心将厘厘再交给他。”
古苍龙却道:“且听佛子怎么说吧。”
不卿飞回岸边,对褚双拾道:“不是。我并非是躲起来,我将千瓣莲送来之后,便去想办法为小偶恢复肉身,所以不得不离开。”
他从来是个不愿解释的人,遇事不开口,遇难不开口,遇误解也不愿开口。惟有与她,他不愿与她有一丝一毫的误解,既然说到这份上了,索性说开。
他坦然地看着褚双拾,“我没什么手段,也不会对她使什么手段,我宁可伤我自己也不愿伤她分毫。从前伤她非我本意,可纵使非我本意,我却是的的确确伤害了她。我的从前半生担负的太多,心中装的也太多,从今往后我心中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们快乐,再不让他们受一丝委屈。”
不卿突如其来的剖白让褚双拾不知所措,他愣愣看了不卿半晌,嗤了声,“你与我说这些酸话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厘厘。等厘厘长大了你自己去求她原谅。”
话虽如此,自那日之后,褚双拾便将派去暗中盯着不卿的人撤了。
只不过,不卿对两个孩子无下限的溺爱也着实令褚双拾发愁,他认为在养孩子上,不卿到底是和尚没有经验,容易犯错。
比如,凡间像他俩这样大的孩子,早就已经入学启蒙了,哪像他们还整日大闹天宫似的在不死城上蹿下跳。
是该给他们立规矩的时候了。
他认为,从前他在养妹子上唯一的失误就在于,只顾着操练厘厘的修为,忘了教她读书习字,以至于把她教成个缺心眼儿。他手下不能养出两个缺心眼儿来。
于是,褚双拾一拍大腿,给母子俩请了个教书先生来,并事先警告了一众人等,不许干扰母子俩读书。
教书先生一来,母子俩的生活立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似每日散养的猴子一夜之间被圈养了起来。
那教书先生十分严苛负责,每日天不亮便要起床温书,不写完十个砚台的字不许吃饭,三日一考,考不过便要打手。
褚双拾不许人求情,谁求情跟谁翻脸。
今日又到了先生考试的时候,母子俩哭唧唧地和不卿挥手告别。
小偶可怜巴巴地看着不卿,“爹爹救我。”
比他矮一头的千秋厘有样学样,也可怜巴巴的,拉着不卿的袖子,“爹爹救我。”
不卿眼神一颤。
母子俩进入讲堂的时候,两张试卷早已在书桌上铺好。
不卿匿了身走进来,便见到母子俩都是一副看天书的模样,咬着笔,歪着头。先生正拿着一把戒尺,一下一下地敲着书案,敲一下,两人抖一下。
不卿走到千秋厘身边,轻声在她耳边提醒道:“厘厘,答题之前,先要想清楚先生出题的意图是什么。”
千秋厘苦着一张小脸,“他想让我死。”
不卿叹了口气,现出了身,唤了声“小偶来”,牵了千秋厘的手便往外走。先生又惊又怒,“你敢带他们逃学?大公子追究起来谁负责!”
不卿边走边道:“你对大公子说,就说这段时日他们累着了,我带他们出城去散散心。读书的话,我会教他们。”
不卿牵着千秋厘,千秋厘牵着小偶。母子二人蹦蹦跳跳欢欢喜喜随着他出城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做个好梦大家~
第74章 出城浪
李笑儿端起茶杯, 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拈着帕子轻轻掖了掖唇,敛眉低目偷偷打量隔壁桌。
隔壁桌坐了一家三口,一个年轻的爹带着两个小娃娃,一个男小娃, 一个女小娃, 都生得冰雪玲珑十分可爱。
李笑儿已经暗中观察这父子三人好几日了,这几日,他们每日都来这戏园子里头看戏,雷打不动。
起初她也不敢确认他们是父子父女的关系, 毕竟这年轻男子光头僧袍, 一副出家人的装扮。
许多人因此而对他们指指点点, 可那和尚似乎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心素如简, 人淡如竹。
亲耳听到那两个孩子称他“爹爹”之后,李笑儿便有数了。她并不讶异, 和尚娶妻生子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更何况是长得这样绝色的和尚, 光是瞧着都赏心悦目令人心生欢喜, 真要断情绝爱皈依空门未免糟蹋了这副好样貌。
倒是那一双儿女的娘亲始终未曾露过面, 且这两个孩子的口中也从未提起过他们的娘亲。李笑儿猜, 他们的娘亲许是离开了他们,又或许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若是前者,那她定是嫌弃和尚残缺不全只有一只手臂, 所以抛夫弃子。可叫李笑儿来看,即便那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