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怕谁?仗着隐身符,千秋厘干脆直起身,跪坐在不卿面前,与他对视起来。她瞪着一双眼睛,不服输地看着他。
千秋厘狠狠瞪着不卿,过了一会儿,眼睛开始觉得有些酸,还有些热,她揉揉眼睛,摸了一手湿湿的。她眨眨眼,大概是瞪得太狠了吧,都瞪出泪花来了,手在袖子上擦了把。
不卿忽然又闭上了眼。
千秋厘一时觉得自己幼稚极了,她大老远跑来六欲天可不是为了瞪他几眼的。还有正事呢。快些把哥哥的事解决了,他们就能快些回不死城。从此以后,她与不卿再无关系,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千秋厘刚要撕下身上的隐身符在不卿面前现身,房门被人敲响了。
“师叔是我。”
一个稚嫩的小和尚的声音。
“何事?”不卿开口问道。
“明晖见师叔房内还点着灯,料想师叔还未歇息。夜深,师叔定然腹中饥饿,明晖送些斋食与师叔。师叔可是需要?”
千秋厘看向不卿,纳闷。他不是半神了么?还需要进食?可奇怪的是,她听到斋食二字,腹中竟然升起饥饿的感觉。果然是方才累着了。
她嗅了嗅,一股淡淡的甜味飘了进来。小和尚送来的,会是什么呀?她咽了口口水,满含期待地看着不卿,暗暗希望他能说要。
“送进来吧。”不卿道。
在他说话的同时,千秋厘看到他飞快地结了个手印。他结印做什么?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却进来两个小和尚,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两个小和尚,一人端着个托盘。
两个小和尚进来之后,先朝不卿弯腰施礼,然后走向小几边,将托盘上的碗碟放在小几上。
那股甜香味更浓了。千秋厘欢欢喜喜走到小几边,只见几上摆了几个小碟还有一只小碗。每个小碟内装了两三块糕,有酥皮银耳绿豆饼,有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有酥松香甜的荷花酥,还有一碗杏仁豆腐。
和尚的斋食真不错呀。
小和尚施了礼便出去了。
千秋厘瞄瞄不卿,他坐着不动,眼睛还闭着。过了许久,不卿也还是没有起身。
他到底是饿了还是没饿?这么诱人的斋食,不吃多浪费。
千秋厘每个小碟捡了一块,吃他一块,他还有这么多应当不会发现的。杏仁豆腐看上去也怪可爱的,她抵不住诱惑,拿起小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味道真是,太棒了!
门外传来小和尚打哈欠的声音。原来他们俩还没走。
一个小和尚道:“修炼这么多年,早就忘了困的感觉了。”
另一个道:“只有在师叔这里,才能重新体验到做个普通人的感觉。”
“诸法无用嘛。”
诸法无用?千秋厘眨眨眼,像在哪里看到过。哦,想起来了,就在院门之外的门匾上,写的就是这几个字。不过,什么意思?
“师叔布的结界,结界之内,除了师叔自己,任何人的术法都不起作用。”小和尚道。
千秋厘想起来那个手印,小和尚进门之前不卿结的那个手印,不就是……一道隐身印?
她一惊,杏仁豆腐呛进气管。
千秋厘一把捂住脖子,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为什么这么评论少了?【委屈……
第41章 选哪个
禅房的门没关, 两个小和尚听到动静忍不住探头探脑往房内张望。
忽然一阵大风平地扫来,将房门扣了个死紧, 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从禅房内发出了。
小和尚双双对视一眼, 吐吐舌头, 心照不宣地往院门处撤。双脚才一踏出院门,身体便觉得轻盈起来。在师叔的诸法无用结界内, 身体实在是太笨拙了。
两人规规矩矩在院门口站好。
“你方才可听到……”一个小和尚纳闷。
“听到了, 女人的声音。”另一个悄声的。
“原来你也听到了呀,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师叔禅房之内怎会有女人?方才进去送斋食怎没见到?”
“你难道不该问女人怎会进得去师叔的禅房么?那位柳姑娘痴心一片, 都在师叔的禅院外徘徊多少年了, 莫说禅房, 院门都未让踏进一步。”
两人对望,微妙地交流眼神, 恍然大悟的样子异口同声。
“莫非, 是师叔终于被柳姑娘打动?”
“莫非,禅房内的就是柳姑娘……”
千秋厘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诸法无用,她没法用术法给自己止咳, 直咳得眼泪汪汪。泪光模糊的视线中慢吞吞走过来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犹豫了一瞬朝她伸出手。
她身体往后一仰, “你, 咳咳咳咳,你做什么?”
不卿微躬了腰,身体稍稍前倾, 语调平平,“食物呛入气管之后,有两个法子可用。可连续快速地拍打背部,或按压腹部,你……选哪个?”
千秋厘往后挪,“我,咳咳咳咳,我都不选!”恶声恶气的,“咳咳咳咳,你别过来,你,咳咳咳咳,不许碰我!”
不卿看了看她通红的面颊和满眼的泪花,垂下眼睑,约莫过去两三个呼吸,伸出一只手结了个印。
千秋厘在自己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听见不卿道:“你试试运息。诸法无用,我撤了。”
千秋厘赶紧盘腿坐好,试着调动灵息。果然,术法可以用了。她忙闭了眼,将周身灵息运转,温养呛伤的气管,止住咳喘。
禅院外站着的两个小和尚又惊讶了。
“怎么回事,师叔撤了诸法无用?”
“师叔在这禅院住了多少年,诸法无用便布了多少年,从无例外。为何今日竟然想到撤去?”
千秋厘调息了将近一刻钟,才终于平息了咳嗽和气管内的烧灼感。她睁开眼,对上一双古井似的眼睛。
不卿与她对面而坐,认真地看着她,眼中一对幽深的瞳孔像是永远不会褪色。
千秋厘下意识便避开他的目光,才将将消淡下去的恼意腾地又爬升到脑门心。回忆起自进了这个院子起自己的种种作为,简直就是在给他找乐子,天底下怎会有她这样傻的人。
他怕不是在院中冲凉的时候便已经看到她了吧,却还能淡定自如地继续洗下去,当做什么事都没有迤迤然走进来擦脸,穿衣,打坐。
他明明都看到了,却就是不说。心可真黑啊。
千秋厘越回想越气,恼恨得只想夺门而出。
“怎么不吃了?”不卿开口。
千秋厘:……
“不是还没吃完?”他又道,“你才吃了一口。”
“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了。”诸法无用撤了,她的肚子忽然也就不饿了。
“我并不饿。”不卿摇头。
“不饿你让他们送什么吃的!”千秋厘怒道。
不卿默了默,“我看你十分……”两个字在舌尖一番斟酌,“想吃。”
“你看错了。”千秋厘犟着头不看他。
不卿将杏仁豆腐推到千秋厘面前,又将那些小碟子也推了过去,“我受伤的那几日,看你很喜欢吃东西,每日的胃口也都挺不错,这些正好是你的食量。”
“……”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千秋厘一点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一番沉默之后,不卿先开了口,“既然吃了第一口,便要吃完。”
“我不饿。”
“不可浪费。”不卿的口吻忽然变得严肃,“粮食本就得来不易,这二十年尤为不易。多少凡人死在这一口吃食上,又有多少人为这一口吃食自相残杀。饿殍枕藉,哀鸿遍野的景象,你可见过?”
千秋厘慢慢回过头,讶然地看着面前这些斋食。她原以为上诸天只是修炼的条件艰难了些,却不想就连凡人的生存条件也一样恶劣。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饿殍遍野的悲惨景象她并未亲眼目睹过,可小时候母亲与她讲故事的时候,也曾说起过凡间某些战乱四起的时代,人们吃不饱,将地面上能啃得动的东西都吃完之后,易子而食。母亲的故事总是讲得绘声绘色,每每总叫她身临其境。
千秋厘拣起一块糕点,就着杏仁豆腐咽了下去。只是,她腹中并不饥饿,这些斋食吃起来也便没有方才那样香甜可口了。
不饿的时候吃东西并不是什么美事,她细嚼慢咽,吃得极慢极慢。过了许久才将一碗杏仁豆腐吃完,正要伸手去那够些点心,不卿却又抢先一步将几个碟子移回自己面前,几口便把里面的点心都吃了。
不卿不发一言,将空的碗碟收了,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出了门,千秋厘蜷起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咬着。方才她光顾着生气了,似乎忽略了什么。
千秋厘敲敲头,本来就不灵光,吃饱之后更不顶用了。可是,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她一手支在几上,懒懒托着腮,两页眉毛紧紧攒着,有什么不对劲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千秋厘的思绪被不卿打断,他空着手回来了,在她对面跪坐下。
千秋厘愣了一下,灵光一现,想起来那不对劲之处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我?”
在他受伤的那几日,与他在那不毛之地的自己还不是现在的模样。那时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模样差那么多,就连哥哥、圆圆她们都没能认出来,和尚怎么能这么笃定自己就是当时那小丫头。
他不是不记得她了吗?还是他想起来了……
“见到我就恶心得要吐,无缘无故将我踢下无住海,方才又对我……”不卿抬眸,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又垂眸。“除了你,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厌恶我至此的人。”
千秋厘悄悄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是没想起来。她想他能记起来,又不想他记起来。
“深夜来此,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出乎千秋厘意外,不卿并未追问她厌恶他的原因。
终于能说正事了。
千秋厘很不客气地“嗯”了声,将其他情绪暂时搁到一边,“你知道冷霜生吗?”
“知道,白波九道冷家家主。”不卿道。
“那你与他见得多吗?你了解他吗?”
“见过几次,不算了解。”不卿答,“他身体不大好,气虚体弱,每年都要来六欲天住几个月,请我师父为他调理益气。
“他长什么样?可是那日在无住海见过的样子?”
不卿点头。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千秋厘寻思,果然这冷霜生与哥哥长得一样。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能拿哥哥去假冒冷霜生了。却听不卿又道:“不过,冷霜生本不该到现在还活着。”
“为什么?”
“他早已油尽灯枯,我师父能做的不过是用灵力为他耗着,便是耗着也躲不过大限之日的到来。冷霜生的大限之日,在一个多月之前。”不卿道。
“一定活不过那一日吗?”
不卿道:“何谓大限之日,便是不会多一日,也不会少一日。”
又是一个多月之前。
程柳圆说,上诸天灵气复苏也是一个多月之前。
千秋厘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一点真相的影子,却又差那么一点够不上。
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她在不死城睡了三十六年,哥哥失踪也有三十六年。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千秋厘低头,下巴靠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小几上的一个点,脑子里拼命地将这些事情拼凑起来。
不卿在对面看着千秋厘。虽然她长大了许多,不再是稚嫩的少女,模样也确实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沉浸在思索时的样子还是如出一辙的呆懵懵,像无住海底的呆头鱼。
千秋厘忽然抬起头。
不卿便看到她乌黑的瞳仁里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一个多月是多久?”千秋厘毫不避讳地望着不卿,似乎全然不记得他可能会给她带来的不适,“到底是几天前?”
不卿忽然错开目光。
千秋厘手肘撑在小几上,上半身向他倾靠,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凑到他眼前,扑闪着眼催促,“你快说呀!”
她着急的时候,嗓音极娇。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近的连气息都分不清谁是谁的。
千瓣莲做的心怦怦连跳两下,不卿屏住呼吸,干涩地回答:“三十六天。”
“三十六天……”千秋厘喃喃,忽然右手握拳在小几上捶了一下,“对上了!”
哥哥对于不死城是失踪了三十六年,在上诸天却只过去三十六天。两方世界的时间流逝并不相同,上诸天一天便是东陆的一年。
那么,真的冷霜生在三十六天前就已经死了,而哥哥正好穿过界隙来到上诸天,不知遇到了什么失去了记忆,由于他和冷霜生长得一样,便被冷家当成了冷霜生,因为他们缺个家主。
可是,冷雾浓爱的是真哥哥,她要一个假的哥哥有用什么用?
不卿看着还杵在他眼前的这张脸,神采奕奕,比月光还要明亮。她离他这样近,她厌恶他,从未离他这样近。他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就好像云开日出,雨过天晴。
千瓣莲做的心又跳了一下。
千秋厘回过神,闻了一鼻子的莲香,忽然间意识到近在咫尺的这张是谁的脸。神采奕奕变成萎靡,捂嘴,迅速退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2章 初难灯
千秋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安安分分跪坐好,仿佛坐下珠玉成堆, 再舍不得向不卿那边挪动一分一毫。
不卿抬眼。
目之所及是一轮被乌云遮蔽的明月, 而那轮明月却与他隔着千万重的雾。
“如今这位冷家家主并不是冷霜生, 他是我的嫡亲哥哥。”千秋厘也不怕与他交底,和尚虽然对自己做过黑心辣手的事, 与那冷家人却不是一道的。
不卿“嗯”了声, 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可现在,我的哥哥他不记得我了。不仅不记得我, 他还将别人认作妹妹。”千秋厘长长地叹了口气, 双眉不由往中间拢, 忧愁地看他一眼,又飞快地看向别处, “你可有办法令他想起我?”
不卿的视线追着那双逃开的眼睛, “有。”
“真的?”千秋厘惊喜地看向不卿。
她唇角上弯,眼睛弯弯,眼波里有粼粼的光在泛。她在喜悦时总是会忘了去厌恶他,避讳他。
不卿看着她, 郑重点头。
果不其然,她眼里的波光更愈发明亮起来, 如清晨海平面升起的朝阳, 只一刹那便驱散了隔在他们之间的重重深雾。
千秋厘兔子似的一蹦就起来了,急匆匆冲到不卿面前,弯腰便要去扯他衣袖, 才碰了上去,手便一顿,触电似的缩回来,转过身背对着他。
好险,好险。千秋厘十指在胸前不住地交叉,自从这颗心回来之后,她似乎又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他身边凑。
“你可愿随我去瞧瞧我家哥哥?”她转回来,俯视着不卿。
“可以。”
“那你怎的还坐着不动?莫非还要我拉你才起来?”千秋厘嫌弃地看着他,“别做梦了。”
“……”
院中忽然有人唤“师叔”。
不卿问道:“何事?”
“掌门有急事要见师叔,掌门在普等三昧等着师叔。”外面的和尚道。
“知道了。”不卿起身,对千秋厘道,“师兄半夜要见我,必是事出紧急,我不能随你同去了。”
千秋厘失望地看着他。
不卿垂眸,又道:“你先走,我见过师兄再来找你。”
“真的?”千秋厘又雀跃起来,“那你快些。你要找我,来合欢宗便好。”
不卿微一愕,“合欢宗?”
“是呀,她们如今归我管了。”千秋厘掏出合欢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