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九州见龙》(注:是最早专门详细描写龙的著作。当时以竹筒书写,所以篇幅不大,其中总共大概描写了八种龙。存世有散碎竹筒,且家迹已然模糊,想全篇辨别清楚极为困难,许多文字为推断揣测而出。):“琉溪藏龙,喜弄珠。其珠,龙之命宝,常于口、左鼻间循环不止。”
鲁天柳当然没看过这样的书,她是在龙虎山听降龙殿那个酒糟鼻子的秃顶老道说过。远古时有降龙尊者,专为民间百姓降伏孽蛟妖龙,他降龙不屠龙,所以常用手法是以一臂挟持龙颚,使龙无法张嘴,另一只手直插龙的左鼻孔,整个手臂探入,从龙颌处挖出龙珠,如此妖龙便被其控制。所以,当鲁天柳从陆先生的心中听懂所有信息和目的后,她想到了这个降龙的手法,下龙鼻取龙宝,应该由左鼻下去。
鲁天柳将飞絮帕收在自己袖中,她知道自己这趟下去没有趁手的家什是不行的,飞絮帕肯定得带着。她还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谁都不知道那井下会有什么。于是她让五郎解下腰里缠着的捻股牛筋绳,松开了三股,将牛筋绳变作原来的三倍长。鲁天柳将绳头打了下抖解扣,这扣子系上后就牢固异常,但需要它松掉时,只需朝几个角度稍稍抖动一下就可自解。她将扣子系在自己左腕上,另一端系在五郎的刀杆上。
鲁天柳褪去了外面蓝印花布的棉衣棉裤,只穿一身暗绿色的衬衣裤。一双穿着棉线袜子的天足踩在井沿边上,将身体挺起,准备直直跳下去。这是一种方式,不是莽撞。
那年随老爹外出寻奇木,在神农架遇到神捕猎手卓百兽教她的。就是当必须进入一个自己不清楚的环境或危险的地方时,千万不要悄悄地慢慢地进入,那样说不定反而让里面的怪兽或其他可怕东西做好了准备,等你一进入,马上就发起攻击。应该快速直接地进入,进入的一瞬间,只会让对手惊恐慌乱,而你却可利用那一刻将周围的一切观察清楚,并有机会选择攻击或者逃离。
五郎此时低声却语气坚定地说了一句“我来吧!”
鲁天柳用眼神制止了他,在这样的眼光里,五郎的坚定化作一口重重的长息,轻轻地吁出口外。
鲁天柳一脚已经跨出井沿,突然又收回,她回头看了一眼始终背对着井轩的陆先生,柔声说了一句:“先生,侬要保重自家格!”
“扑通!”这声音其实不大,只是从井中传来的一点回音。
陆先生站在门口,微仰着头,散披着的花白头发在寒风的吹拂下簌簌飘拂,那被死封底铃削去一大块头皮的头顶血红得有点刺眼。随着鲁天柳入水的声音传来,他的身体伴发出一阵难以自制的颤抖。
鲁天柳跳下了水井,虽然她清明的三觉让她觉得不安,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骤然入水,鲁天柳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的肌肉仿佛不能收缩了,血液不再流动了,关节也无法转动了。这井水的寒冷超出了她想象,就像是万根冰刺刺入她的身体。本来井水应该是冬温夏寒的,可是这里的井水却违反了这样的规律,非但不温,而且冷寒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夏天。这一点让鲁天柳很是心惊,按理说这样寒冷的水温,她的超常触觉在井口就能感觉到,可实际上却没有。幸亏极度寒冷只是在靠近水面的一层,往水底多下了些,温度反倒缓过来了。
鲁天柳迅速的扫视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但她听得出,附近有划水的声音。她的触觉告诉她,水中波纹涌动,有东西在向她靠近,带着一股霉涩污浊的味道。
让她感到心惊害怕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就在她稍微适应了一下水温,让浑身的肌肉关节刚重新活动开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是进入到井中,而似乎是溶入了一片星空……
鬼火竹
从池塘月形口子中翻涌出的水柱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翻涌起的水柱让整个池塘面上弥漫起一片水雾,飘上池岸,飘上平台。水雾很湿很冷,淡淡的水雾附上身体如同是将人浸在冰水之中一样,让站在平台上的鲁盛义和鲁恩止不住发出一阵寒战。
水雾渐渐淡去,可鲁盛义和鲁恩还在打着寒颤。
“怎么了,难道真的老了,连这样一点寒气都抵不住了?”鲁盛义心里在自问。
颤抖变得剧烈起来,甚至连身体都出现了轻微的摇摆。这样的情形绝不是寒冷可以造成的。是震动,石头平台在震动,台面上石头之间的缝隙在渐渐变大;小楼也在震动,窗棂上的花色玻璃发出清脆的颤音;水面也在震动,刚平静的水面上跳跃起无数细鳞波纹。
鲁恩早就一足跨过平台的石头栏杆,用双腿紧紧夹住石头栏杆来稳住身体。右手紧握住刀柄,左手提着背筐护在身前。他对异常情况的反应比鲁盛义敏锐多了,当鲁盛义还在对自己颤抖摇摆疑惑的时候,他已经是全副攻防皆可的状态。
在碧绿的水面下,一条曲折蜿蜒的黑线从池塘的对面延伸过来。像是个放慢速度的黑色闪电,要把池塘、平台、小楼劈成两半。
“闪电”后随之而来的是“炸雷”,隆隆的“炸雷”。池塘不知道是不是被劈成两半了,但平台确实是被劈作了两半。就在鲁盛义也学着鲁恩的样子靠上另一边的石头栏杆时,那些石头之间的缝隙已经变得有巴掌宽了。鲁盛义刚牢牢抓住栏杆的立柱,石头平台已经整个地分作了两半,中间一道两尺多宽的碧绿水道直冲小楼。
小楼没有被劈作两半,而是被吞掉了半截。“观明阁”和石头平台都在下陷,而且速度相当快,那碧绿的池水冲进屋子时,已经是在小门的上半部分。
这是怎样的一个坎面?鲁盛义和鲁恩都害怕了,布置如此巨大的坎面他们从没见过,启动变化如此霸道的坎面他们更没见过,所以更谈不上分辨坎面的扣子、弦子、扳括在什么地方了。
不对!鲁盛义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坎面。刚才他是从小楼正门进入小楼的,在那里他仔细查看过里面的所有设施。如果这真是一道坎面的话,就算它掩藏隐蔽得极为巧妙,让人瞧不出机括布置,但是屋里那些地板楼梯的木材有没有入过水,他这个班门的后人没理由瞧不出。
鲁家“六合”之力“定基”一工,不但要定宅基,还要定基材。所以这一工中有“辩材”一技。不管什么坎面布置好以后,都要有一两次的试坎。如果坎面像现在这样动作,试坎就有水进入屋里。木材只要入过水,就会留下痕迹,而鲁盛义在底楼屋内没有发现这样的痕迹。
既然不是坎面,那怎么会这样?莫非对家要毁园走人?目前为止对家不应该到了无招可使的地步呀?
看着小楼整个陷下去一层,鲁盛义他们两个人站在破裂得一塌糊涂的石头平台上惊愕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鲁恩先从这样的惊愕中省悟过来,他看看小楼,又看看墨绿的水面,脸上露出抉择艰难的表情。在他的眼光中,恐惧与欲望并存。
鲁恩的表情渐渐变得坚定。他一直不曾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开始动作了,也一时看不出他要做什么。
脚下晃了晃,测试一下脚下那半边平台的牢固程度。那平台虽然断开变作两半,但半边平台下的撑柱牢固性还是极好。然后鲁恩从背筐中拿出一卷细绳索,熟练地打了个拴缆扣系在平台的石栏上。
鲁盛义将思绪收回了,这是他行走江湖的经验。脑子只有一个,想不通的事就先别费脑子,应该用更加直接的方法去发现。而且东想西想会让你疏忽了其他重要的东西。
鲁恩系绳子的时候,鲁盛义正很仔细地看着他的手法。这个鲁恩有些时候异常聪明,但有的事情也真的很迂拙,这个拴缆扣鲁盛义教了他好多次,他还是反穿绳的打法,虽然也一样牢靠结实,可是绳扣间缠绕得却很难看。
鲁恩脱掉外衣,露出一身黑色水靠。鲁盛义从没见过鲁恩穿过这样的装束,更没想到鲁恩今天的衣服里面会有这样的装束。其实他也从不知道鲁恩会水,更没见过鲁恩下过水,但鲁盛义没有惊讶,因为今天入了这个园子,就没什么事情再值得惊讶了。
鲁恩抬起头来,看着鲁盛义的脸,终于说话了,他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句:“我下去瞧瞧,你给护着点回头绳。”
“行。”鲁盛义同样平静地回答,并且坚定地点了下头。
下水前鲁恩没有将绳子系在身上,而是将绳头叠作三道咬在口中。这样比系扣要方便,需要解脱时只要张口吐绳就行了。
鲁恩一个跃起钻入了裂开的水道,身上受伤处的血渍在墨绿的水面上泛起几道殷红的涟漪。鲁恩下水的姿势很不寻常,是将单刀挺直在身前下水的,这样就有个破水的锐角,一则是入水时快捷,游动省力,而且还起到试探和保护的作用,同时使自己处于一个可随时攻击的状态,对水下可能出现的威胁及时作出反应。
鲁盛义想起鲁恩好像是浙江定海人氏,那里凭临大海,三江汇流,会些水性应该是常理之中。可是鲁恩这一身水靠是什么时候置办的,自己倒不是太清楚。看着挺光鲜,应该不会太久。
断开的石台面上,那些石块纷纷落入了绿得发黑的水中,分裂出的水道越来越宽,最后只剩下靠近两边栏杆的一路长条边石没有掉入水中。小楼陷下去有半截,两层中间的飞檐刚好搭在了断开的平台上。鲁盛义可以沿长条边石攀上飞檐,再从檐额上走到不楼另一边的地面。
飞檐的琉璃瓦是光滑的,鲁盛义小心翼翼地踩上飞檐瓦面。他从小楼的结构和构架间的连接上可以看出,飞檐依旧坚固,至少可以承受他的体重。但他还是害怕这瓦面上有什么布置,于是慢慢跪下,放下手中木刻刀,双掌撑住瓦面,伏下身来,侧脸迷眼细细地看去。
小楼经过这样的一番大动作,二层窗棂的花色玻璃都被震碎了,把这飞檐瓦面铺洒得星星点点。这种情形辨别瓦面有无设置,是很有难度、很费时间的。
小楼陷落的巨响没有了,周围很静,只有那些碎了玻璃的窗棂摇动着,偶尔发出“吱呀”一声怪叫。在这静谧的环境里,这样的“吱呀”怪叫显得分外清晰响亮。
随着一声稍长的“吱呀”怪响,二层的窗口出现了一张脸。一张戴着血红狸子面具的脸。随着这脸一起出现的是一根紫色竹管。持紫色竹管的手白如岫玉,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戴面具的是个保养很好的美丽女人。女人的手臂慢慢抬高,悄无声息地探出窗外,将紫竹管的管子头对准趴伏在瓦面上的鲁盛义。
那柔嫩的纤纤玉指按住竹客上一个椭圆的疤痕,手指在渐渐用力,疤痕在慢慢下凹,鲁盛义的生命与那地狱之火步步接近。
“鬼火天竹”,就是刚才在二层发红色火球射鲁恩的器械。这器械是根据宁波朝天波府杨家“排风火棍”改造而来的。据说杨家的烧火丫头杨排风有的兵刃烧火棍是当时开封的天玑巧手朱夫人给制作的,棍中暗藏机括,对敌之中可以拧开机括,从火棍头里喷出火球。后来武林中的几个暗器世家都根据这棍子改造出好多类似的暗器,但最为成功的就是亳州霹雳炮堂做的“鬼火天竹”。据说这玩意儿集轻、巧、快、密、毒、狠等特点为一体,其发出火球为南疆火精石粉,沾身不落。可是这“鬼火天竹”亳州霹雳炮堂只拿出来显摆了一次便销声匿迹了,再没在江湖上出现过。
面对伏在瓦面上引首待诛的鲁盛义,戴红狸子面具的脸开始嘴角向上翘起。她笑了,而几乎在笑意刚露出脸庞的同时,眼中却闪过一丝杀意凌厉的光芒。
鲁盛义这个目标真的太大了,距离也太近了。一招即中是没有悬念的必然结果。
戴红狸子面具的女人就要让她手中的“鬼火天竹”喷射出光芒四射、艳丽绚烂的“鬼火”,她要用那像生命一样嫣红绚丽的火焰夺去鲁盛义的生命。
就在这生死顷刻的一瞬间,就在这耀目光亮即将出现的一瞬间,女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五彩亮丽的星光,耳中突然听到一片风摇群铃般的脆响。星光虽然并不十分亮丽,却让女人感到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混沌,铃音虽然很是低弱,却让女人拿不准那声音会不会是要命的刃颤声响。
红狸子面具的女人惊恐了,她迅速后仰身体避让,这样急切地避让让她都忘了依旧伸在窗外的紫竹竿。
于是一只筋肌暴突的有力大手紧紧抓住了紫竹竿,并用力往外拉拽。女人这才意识到天竹还在窗外,同时她还看清那些星光和脆响来自一把飞扬的彩色玻璃碎片。那让视觉和听觉产生恐惧的威胁不是真正的威胁,真正的威胁是窗外拉拽天竹的那股大力。
女人柔嫩的手与拥有的力量是极不相称的。她首先一把将“鬼火天竹”死死抓紧,让已经有一小段逃脱出她手掌心的天竹在她手中变得纹丝不动。然后手臂往后用力,将那“鬼火天竹”渐渐地往里拽回。
外面那一只大手明显抵挡不住女人柔嫩的小手,于是另一只大手攀上天竹,两手一起往外用力。女人的反应也很快,她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天竹。四只有力的手一起用力,将四股大力都作用在这样一根笛子般粗细的竹管上。
不知道是哪只手,也不知道是哪股力,按下了“鬼火天竹”的机括。一颗灼热的艳红火球飞出了紫竹管口,直射进池塘之中。这样的情形让外面的人吓了一大跳,抓住天竹的手一下握得更紧更用力了。大手的如此反应让里面的柔美小手也不得不继续加大力度。
于是,紫竹管的管口中便一个接一个地飞出艳红的火球,足足有八九个,连成一串,射入池塘中那个隐约的月形口子之中。
窗外的人当然是鲁盛义,由于瓦面上有许多彩色玻璃的碎片,影响了他对瓦面的察看和判断,一时之间看不出檐面上是否有坎子。但他又不愿就此放弃,因为他要通过这飞檐走到鲁恩系的回头绳那里。
也幸亏是这些影响他察看和判断的玻璃碎片,从它们的倒映中鲁盛义看到一根管子探出窗外,对准了他。檐面不宽,旁边就是冲塌小楼的水道,他无法闪身躲避。手中也没有武器,就算有武器他也不敢贸然去格挡那根管子,因为他根本就不清楚那管子是什么东西,是如何杀伤的。于是他急中生智,随手抓起一把碎玻璃抛洒进窗户。这一招果然有效果,窗棂里面的人避让了,那紫竹管的管子头也转向了。这一切给了鲁盛义活命的机会。
能在屋檐的琉璃瓦面上快速作出反应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轻功高手,一种是建房铺瓦的工匠。但两者又有着不同,前者可以点踩瓦面、飘逸如风;后者却是找的瓦面实点,手脚并用,连踩带爬。
鲁盛义就是这样一个工匠,他左手压住屋檐的檐根部,那是个实点,然后身体翻转,双足脚尖踩住两道瓦面的凹沟,半仰的上身正好可以靠在窗棂下面的墙壁上,而扬抬起来的右手正好可以抓住头顶上方的“鬼火天竹”。虽然鲁盛义不敢格挡这竹管,却敢用手去抓,因为他看见这竹管本身就有一头抓在人的手中。
一番激烈的拉扯之后,鲁盛义夺到了“鬼火天竹”,不是他的力量大,他就算再多出两只手也不一定能从红狸子面具的女人手里抢到天竹。是因为那女人自己松手了,就在天竹喷出了第九颗火球的时候她松手了。
鲁盛义突然失去重心,身体不由地往前跌去。他本来是半仰着靠在墙壁上的,突然的失衡让他的身体离开墙壁,由半仰变作半蹲,整个人的重心已经不在两个脚尖上了,而是转移到上半身。于是鲁盛义冲出飞檐,往水中跌去。
松开天竹的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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