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不由纳罕,她归心似箭特地起了个大早,本来觉得自己够早了,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早。
林梧见易楚注意马车,轻声问道:“太太,有什么不妥当?”
易楚低声回答:“我想不出家里会有什么客人,一大早就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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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医馆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皮白净,穿着浅灰色的圆领袍,身材很瘦。
看上去有点不对劲,可易楚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男子经过时,林梧下意识地伸手护在易楚面前,直到男子上了马车,才低声道:“是个阉人。”
“是皇宫里的内侍?”易楚讶然低呼,
林梧摇头,“不一定,几个王府都有内侍,郡王府也有。”
易楚满腹疑虑地穿过医馆进了后院。
易郎中刚从书房出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见到易楚,那凝重瞬间变成温和的笑,“这么早就过来,吃了早饭不曾?”
“吃了,”易楚笑着回答,“郑三嫂卯正就将饭做好了。”说完又问,“爹爹吃过没有?爹爹怎么瘦了些?”
声音细细柔柔的,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气。
易郎中哑然失笑,只两天不见,怎么听她说起来感觉像过了好几年一般。一时又有些伤感,自己的女儿现下完全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卫氏跟画屏听到说话声也从屋子里迎出来,“大冷的天怎么站在院子里,还不赶紧进屋?”
易楚屈膝给两人行礼。
卫氏安然受了,画屏却侧转了身子不敢受。
易楚四下瞧了瞧,没见到卫珂,便问:“小舅舅呢?”
卫氏努嘴,“吃过早饭就回房去了。”
易郎中借口道:“许是在写大字。”
卫氏叹一声,“这孩子,上了几个月书院,半点长进没有,昨儿个你爹考问了几道题目,他吱吱唔唔一道没答出来,被我狠狠责骂了一顿。”
易楚抚额,笑笑,“我去给舅舅请个安。”
走到卫珂门前,易楚轻轻敲了两下,以后并没人应,易楚再敲,“舅舅,是我。”
门应声而开,卫珂一把将易楚拉进屋,又将门闩上,“不想看到其他人。”
盯着易楚仔细打量一番,“气色不错,没偷偷哭?”
因是新婚,而且是回门见外祖母与父亲,易楚特地装扮过,脸上薄薄地敷了层粉,又扑了点腮红,乌发梳了个以前从没梳过的牡丹髻,戴着朵大红的绢花,配着水红色的褙子,看上去明媚娇艳,很喜气。
易楚哭笑不得,走到书案前,顺手拿起桌上摊开的书,“……爹说你在写大字,没想到竟是在看书……咦,从哪里弄的?”
竟然是本游记,上面画着地图、记着人情方志、风物特产等。
“在姐夫书房翻腾出来的,”卫珂指着易楚翻开的那页,“我打算过了年就去榆林。你知道杜子溪在哪里落脚吗,要是顺路的话,我还能找他叙叙旧……给你出气。”
易楚怎可能让他去,可也知道不能硬劝,只笑道:“这个季节去?不如等三四月,天气暖和点再说。”
“生意的事情你不懂,一般人都是秋天刚开始就准备过年的货物,现在行脚的商人大都回想准备过年了。可夏天的皮子不如冬天的毛厚,密实,但因为时候晚,错过过年的商机了,价钱反而上不去,我就是要捡这个漏儿。”卫珂意气风发地说,随即脸色一黯,“我实在不想去书院,你一走,娘跟姐夫天天盯着我……你快告诉我,杜子溪眼下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太清楚,”易楚实话实说,“平常有事都是让大勇或者俞桦送信。”
卫珂想了想,“那明天我去你那里找找俞桦,顺便把需要的物品列个单子出来,你帮我备着。在这里不方便,娘盯得紧。”
易楚答应声,“好,”心里却想着,回头得跟俞桦通个气儿,千万要他帮着打消卫珂这个念头。
从卫珂那里出来,易楚往医馆里瞅了眼,见只易郎中跟林梧两人,并无病患,便走进去问道:“来的时候看见个内侍,不知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林梧已经利落地退到医馆外面。
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他不会听别人的话,也防着其他人偷听。
易郎中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踱了两步,片刻才回答:“……是受阿齐之托来的,说阿齐受不了那种苦,想要回来。”
“受什么苦?”易楚追问。
“那人没说,只说如果接人的话,只能今明两日去,到时候他在里面照应着,要错了时候就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了。”
进了荣郡王府,易齐不就可以认爹,成为荣郡王的女儿了?
既是如此,还能受什么苦?
不会是其他儿女排挤她吧?
记得画屏说过,有些大家庭里面,不同房头的人争斗,正妻与小妾斗,嫡女跟庶女斗,甚至有些同一个爹娘生的孩子也要争个你死我活。
许是易齐得了荣郡王的宠,被其他人嫉妒,所以暗中算计她。
易齐又是个争强好胜不懂得转圜的性子,根本就不明白里面的弯弯道儿。
连自己这个一起长大的姐姐都好几次被她气得恨不得教训她几句,别人跟她又没多少情分,怎可能忍让她?
想象着易齐被别人挤兑算计的情形,易楚仰头望着易郎中,“爹爹什么时候接阿齐回来?”
是问什么时候接,而不是接不接?
显然她的主意已经定了。
易郎中为难道:“我想跟吴氏说一声,看她的意思……阿齐毕竟还有娘亲在,家里还有阿珂在,阿齐回来不太方便。”
易齐跟画屏不同,画屏已经二十出头,又是老成持重的性子,瞧着像卫珂的长辈。而易齐还不到十六,长得千娇百媚的,卫珂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易郎中一百个不放心两人住在同一座宅院里。
再者,易齐是有娘亲的……十几年前,吴氏撒手不管,易郎中只能抚养她长大,现在吴氏回来了,易齐刚好要议嫁的年纪,还是在自己的娘亲眼前更好。
易楚明白父亲的顾虑,也觉得不妥当。易齐名义上仍是易郎中的女儿,卫珂是易郎中的小舅子,若真出了事,就是家丑。
思量片刻,易楚问道:“爹爹什么时候送信给阿齐的娘?”
“正要写,你便进来了。”易郎中笑笑,复回到桌前。
易楚跟过去,“我替爹爹研墨。”
墨研好,易郎中也想好了措辞,提起毛笔一挥而就,待墨干叠好,放进信封里。
拿着出去找人送信的时候,林梧自动请缨,“我脚程快,我去吧。”
易郎中正好也惦记着吴氏的回话便谢过他,“劳烦你了,要是那边有回信,还请一并带回来。”
林梧笑着答应,“好。”
只过了小半个时辰,林梧又拿着信回来,“知恩楼已经歇业了,听过路的说,上个月里面的姑娘就卖得卖散得散,龟奴也都辞了。”
“那吴氏去了哪里?”易郎中急急问道。
“不清楚,只听说是离开京都,好像是去了山西还是陕西寻亲。”
易楚默默算着日子,她去看胡玫那天俞桦提到过吴氏在医馆门口徘徊,是不是那个时候她就决定要离开京都了?
只可惜她跟父亲素来不打听这种坊间事,竟是没有听说过。
心念电闪间,易楚蓦然想起一件事,对林梧道:“吴氏在三条胡同还有处宅子,要不去哪里看看?”
三条胡同离晓望街更近,林梧不到两刻钟就回来了,“宅子已经卖了,现在住的是河南过来的一家四口。”
往事重演,吴氏再一次不告而别。
易楚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既觉得吴氏可恨,又觉得易齐可怜,有这样的娘还不如没有。
起码脑子里不惦记着,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到如今,只能他们去接易齐了。
想着宜早不宜迟,易楚也不避讳林梧,直接问道:“你可知道荣郡王府在哪里?劳烦你再跑一趟,请大勇套车,我去接个人。”
林梧问清情况,眉头轻蹙了下,“这事太太别管了,交给我就成。”迈腿刚要走,又停下步子,“我酉初来接太太,要是我不来,就是俞桦来。”
易楚点点头。
易郎中看着林梧离开的背影道:“我看他不像寻常人。”
易楚答道:“是明威将军以前的部属,后来跟随……跟随了子溪,现下住在白米斜街。”
易郎中了然。
他听人说过,但凡出外打仗的将军都会组建一支自己的亲军,亲军虽不是奴仆,可比奴仆更忠诚,是能为了守护之人牺牲自己血肉之躯的人。
历史上口口相传的便有岳家军、韩家军还有前朝的郑家军。
没想到杜子溪竟会将这么出色又重要的人留在易楚身边。
易郎中百味陈杂地摇了摇头。
中午吃饭时,卫氏提到赵嬷嬷,“先前说这桩亲事怎么不好,怎么丢人,昨儿快黑天的时候竟然又来了,进门就夸你爹仁义,夸画屏能干,说两人日子定然能够红火,早生贵子……”
画屏在厨房吃饭没有听到卫氏这番话,易郎中却坐在席上,脸色有些微红。
卫氏接着道:“我吓了一大跳,这变得也太快了点,这赵嬷嬷不会是魔怔了吧……可人家还带了东西来,一匣子首饰说是给画屏的添妆,还有两百两的银票给画屏置办嫁妆。我没打算要,谁知赵嬷嬷说不要她就不走,死磨烂缠地非得留下,我便收着了……”
易楚对赵嬷嬷的用意心知肚明,笑道:“既然她诚心实意地送,外祖母收着就是……收下了也不亏心。”
卫氏误会了易楚的意思,连声道:“这话说的是,银子我肯定不会昧下,一分一厘都用在画屏身上。”
卫珂轻咳两声,“娘,你不是说给她取了个新名字,怎么还画屏画屏的?”
“瞧我这记性,”卫氏拍一下脑门,“赵嬷嬷走后,我寻思着人家的顾虑也有那么丁点儿道理,既然我认了画屏做闺女,干脆给她重新取了个名字叫卫琳。如果真有人问起来,就说是长得相像的不相干的两个人。”
易楚也觉得这主意好,世间大得很,面貌肖像有什么出奇的?虽然她家跟威远侯府应该没多大交集,遇到熟识画屏的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由奉承卫氏,“到底外祖母考虑得周到,名字取得也好。”
卫氏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卫珂趁机道:“刚才阿楚说闲着没事要替我做两身衣服,明儿我去选布料。”
卫氏瞪他一眼便要斥责。
易楚急忙开口,“不如外祖母一道去看看,之前买了四匹颜色差不多的料子,有鸭蛋青,有蟹壳青还有鸦青、豆青,外祖母帮舅舅挑一匹?”
卫氏道:“随便什么颜色都行,小子又不是姑娘,这么讲究干什么?阿楚你也别惯着他……”猛地想起易楚辈分小,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转口道,“我得替阿琳置办嫁妆,没工夫……倒不如让阿琳跟着过去住几天,到时候就从你那边出嫁。”
先前忙易楚的亲事,家里少不了画屏,如今清闲些了,画屏不能再与易郎中住在一个门檐下。
而且家里还得稍微休整下,腾出东厢房来也好放物品。
易楚连声答应,“正好跟我作伴,等回去的时候接着小姨一道去就行。”
卫珂似笑非笑地盯着易楚看了两眼。这些天,他连声姐姐都没好意思叫,谁知易楚张口就是小姨,不愧是杜子溪看中的人,两人都……等再过阵子,会不会叫娘?
易楚看到卫珂的笑容,心里明白得很,他这是笑话自己脸皮厚。
吃罢饭,易楚帮着收拾饭桌的时候跟画屏提了一同回家的事儿,画屏歉然地说:“又麻烦你了。”
易楚笑道:“左不过就这一回了,以后全是你伺候我。”出嫁的闺女就成姑奶奶了,再回娘家便是客,不好再干下厨洗碗等活计。
而画屏是继母,自然要接待娇客。
画屏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易楚悄声道:“你别恼,我是真心觉得你跟我爹很合适,而且外祖母也喜欢你……有你照顾他们我很放心,只是怕委屈你了。”
“我没觉得委屈。”画屏声音虽小,却很清楚。
易楚唇角含笑,不再打趣她,两人收拾了碗筷杯碟,又到东厢房把画屏平日穿的衣服用的物品收拾了一大包。
也倒是巧,林梧来接易楚时,大勇恰好赶了车过来,正好连人带东西全都上了马车。
回到白米斜街,林梧悄声道:“人接回来了,郑三嫂暂且安置在西厢房。”有些吞吞吐吐很难出口的样子。
易楚不再追问,先让画屏把东西放到正房东次间的大炕上,换过家常衣服,来到了东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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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三嫂迎出来,“二姑娘已经安置妥当,这会刚睡下,刚才还嚷着喊‘姐姐’,太太这就进去,还是稍等会儿?”
易楚问道:“炭盆烧了没有,被褥潮不潮?”
“不潮,先前生了两个大火盆烤了会儿将潮气都除了才铺上的。”
“我进去看看,”易楚放轻步子进入內间。
易齐躺在架子床上,只露出张精致的瓜子脸,肌肤细致白嫩,因着晕染了胭脂,脸颊泛着绮丽的红润,长眉用螺子黛画成涵烟眉,整个人比往日更多三分颜色。只是羽扇般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妩媚的双眼,使得她看起来带了点孩童般的稚气。
这样的易齐,既冶艳又单纯,就连早已习惯她美色的易楚,也不由有片刻的愣怔。不得不说,易齐是她见过长相最出众的女子。
只是,易楚完全看不出她是哪里过得不好,竟然还特地找个内侍来传话。
易楚略站了片刻,出去对郑三嫂道:“麻烦你先在这里照看着,等二姑娘醒了我再过来。”
郑三嫂局促地答应,“太太别客气,我不麻烦。”
易楚回到正屋商量画屏,“东厢房空着睡不得人,要不你先在这里将就一夜,赶明儿我让他们添置了床铺桌椅再搬过去?”
画屏笑道:“住不了几天,不用麻烦,睡炕就挺好的……正好也跟你做个伴儿。”
先前她们也是睡一间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听到画屏这样说,易楚正好也省了麻烦,就将几匹布料搬过来,“给舅舅做件棉袍和两身开春穿的单衣,哪个颜色好看?”
画屏见几匹布都是好料子,犹豫道:“阿珂正长个子,开春做的衣衫到秋天就短了,用不着这些吧?”
易楚却想到卫珂志不在读书一门心思想做生意,便道:“舅舅私下跟我提过好几次,不愿继续读书,倒是想经商。现在这个世道,只看衣裳不看人,给他做几件好衣裳撑个门面,就是在书院,也免得被人瞧低了。”
“难怪呢,”画屏忍不住笑,“先前当着老太太跟先生的面不好讲,昨天夜里阿珂赌气连饭都没吃,老太太气得够呛,拿了根柴火棒子要揍他,还是先生劝下了,原来他是真的不喜欢读书……我看你跟阿珂应该换过来才对,他辈分大,可就是个孩子脾气,老太太常念叨,生儿子就是个讨债的,远不如闺女贴心懂事。”
易楚打趣道:“你跟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都行,我可以帮着带。”
惹得画屏又是一阵羞恼。
两人有说有笑地商量着选了匹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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