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芝为他这冷喝声怔住,缓缓的停下来,扭转身躯,气愤难抑的瞪着牟昆,唇角蠕动,似想喝问。
牟昆长须动了两下,身若行云,一下子就逼近她身前,先冷笑两声,方指指她肩上露出的剑柄,道:“这是银阙剑?”
段玉芝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右手如电般快疾,一下抚向剑柄,俏目疾转,显然是大惊大诧。
别说是与柳剑雄生死对头的牟昆,武林之中,但凡是稍有头脸之人,早年只要与柳剑雄朝过一次相,没有不认识这柄剑的。
这柄剑,有着段沧桑血泪,它本是柳剑雄扬威四海的神物,不想一代武林俊彦缺了只右手拇指,从此不能使剑,在痛伤之余,他声言不再使剑,于是将它赠给了爱妻。
睹剑思人,恰好仇人就在眼前,段玉芝花容惨变,周身微抖,哼道:“对啦!银阙剑!”
牟昆诡猾一笑,冷着嗓门子喝道:“好剑!”喝声才起,苍须飘动,猛的双掌一抡,欺身揉进,暴喝道:“拿来!”在手二指一探,向段玉芝抓着剑柄的腕脉敲去。
段玉芝岂是易与之右边,足下移动,连退数步,避开牟昆的一记缠拿,握在剑柄上的玉臂突然一挥,“嗡”的一声脆响,银虹横空,一缕森冷的剑气,自剑尖之上隐隐射出,指向牟昆敲来的二指。
剑未到,剑气先自砭骨,牟昆纵是再狂,也不敢以身轻试,立时移斗换步,横飘丈外,望着段玉芝手中的长剑发愣。
丑面和尚跟着跃进几步,侧里一站,血红眼皮连翻,段玉芝冷眼一看,见他双手握拳,意似暗中运劲,有出击的可能。
她想不透他的心思,不由俏目连转。
牟昆贼眼突转,侧脸一扫丑面和尚,露了个邪恶的奸笑。
他向段玉芝逼近两步,悠闲的说道:“柳夫人可肯赏个脸,将宝剑借用几天!”
段玉芝挥剑划了道冷孤,娇喝道:“狗贼你想找死?”
牟昆冷涩的一笑,说道:“柳夫人如不赏脸,老夫只好强取了!”跟着他颇为自豪的一笑,接说道:“别说是柄剑,天底下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被老夫看中,无不手到拈来……”
段玉芝冷冷的接道:“那你今天就试试看!”
牟昆连着冷笑几声,道:“神道伏魔令比你手中的剑如何?老夫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从灵修牛鼻子手中拿来。”
※ ※ ※ ※ ※
一听到神道伏魔令,段玉芝素衫嗦嗦抖颤,丑面和尚也望着牟昆发愣。
段玉芝冷叱道:“你以鄙劣手段取得神道伏魔令这件事,已使你臭名满天,身败名裂,总有一天,神道伏魔令会使你尸骨不全!”
牟昆被段玉芝恶语一讥刺,面上立时隐腾着一层杀气,猛的气运双掌,大踏步向段玉芝走去。
段玉芝秀眉微蹙,挺剑凝立。
丑面和尚尾随牟昆之后移步踱去。牟昆一逼近段玉芝,突然双掌一翻,猛力劈出两道刚猛强风。
段玉芝早有准备,右剑一划,削出两条剑痕,分迎两掌。
牟昆冷笑震天,突然掌吐全力,唰的一声,段玉芝掌中长剑被两道大力斜斜一撞,几欲脱手飞去。
她吓得玉容色变,脚下虚点数步,拼命握牢手中剑,心内十分失悔,暗责自己不该与牟昆硬拼。
就在她惊诧自悔间,牟昆嘿嘿冷笑,身如行云流水,扬掌上步,唬吼一声,击出两股极猛的暴风。
牟昆一代枭雄,功力深厚,阵战经验丰富,他自然深知时下的段玉芝,经十数年的砺志苦磨,早晚得柳剑雄的指拨,进步当是一日千里,无比神速。在剑术上的造诣,必已跻身顶尖高手之列。
有玉凤前车之鉴,岂肯再大意,电速的想到快刀斩乱麻的手法,一出手即运足十成劲道,用的全是龙虎玄阳掌中的猛招,段玉芝自动会料及他一上来就使出杀手锏,加上自己功力本就没有他深厚,再又是牟昆来此之前,自己正含死忘生的与丑面和尚作殊死恶斗,本已快到精疲力蝎的境地,骤然遇上这种沉如山岳,猛若雷霆的玄门上乘掌法,怎能挡搪得住?
前两掌已是险将剑震出手去,后至的两掌,更是勇不可当。段玉芝连接两掌,已玉臂酸麻,挺剑无力,慌的莲足云涌,倒踩七星,全力逃过这两掌。
饶她退得够快,牟昆掌力已如狂飙卷体,疾涌而上,眼看就将击实,猛然丑面和尚怪吼一声,双掌开合间,横里一式双推,风雷声支和,牟昆的两掌罡风被他撞斜。掌力失了准头,两股大力顿时撞向三丈外一棵碗口粗细的柏树,“咔嚓”一声,叶落枝折,柏树被拦腰打成两截。
丑面和尚被震退一步,牟昆却屹立如山。
牟昆鹰目一转,嘿嘿冷笑两声,狠瞪着丑面和尚,笑意之中,隐蕴薄怒。
段玉芝总算死里逃生,但她猜不透,丑面和尚何以要横里出手,不怕得罪牟昆这魔头,而相救自己?
丑面和尚两眼直钩钩的望着牟昆,心上有些惊悚,暗中十分赞佩牟昆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牟昆眼眸一转,突然煞住冷笑,尽敛怒意,换上一副好诈的哈哈大笑,一翘拇指,赞道:“修为深厚,禅功精玄,老夫倾尽毕生之力,大师只轻轻的挥掌就将老朽掌力撞斜,佩服!佩服!”
他说的似是十分诚恳,毫无故意粉饰,存心讥讽之意,丑面和尚被他一瞎捧却不由脸上燥热十分。
像牟昆这种人,居然会破例捧起敌人来。这一来丑面和尚心时舒畅得飘飘若仙。
他那从不现出笑容的丑脸,破例的龇牙咧嘴,露了个其丑无比的苦笑,朝牟昆颔首。
段玉芝暗自慨叹一声,嗟喟道:“是天意,他们两人连成一道,看来,我今天难免丢剑现眼了!”
牟昆鹰眼一转,突然一敛笑容,向丑面和尚拱拱手,道:“大师对神道伏魔令……”他话到此顿歇,看着和尚丑脸愣了一下,才接下去道:“如果大师有兴趣,牟昆愿做个小人情。”
丑脸和尚心中大动,暗忖:“如果我拿到那东西,送给柳大侠,作个见面礼,一切误会不就冰释了吗?”但想到牟昆老奸巨猾,怎会将这么贵重之物割爱?
他摇摇头道:“我不相信,你别骗我!”
牟昆正想说话,段玉芝又抢着呸的啐了一口,怒声叱骂道:“你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剑盟七门之物,你们两人能私相授受,用它套交情——牟昆嗨嗨笑道:“这个你管不着,谁教那些狗头们自己不争气,保它不住!”
话一完,他蓦的望着丑面和尚冷笑道:“那东西担保在老朽身上,大师放心,等老朽将这贼婆娘手中的剑拿过来,咱们再细商量。”
丑和尚突然眼睑翻动几下,气冲冲的叫道:“不行!你要夺人家的剑,咱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啦!”
牟昆早料到和尚会来这么一手,笑着捻抢胡须,反问和尚,道:“依大师高见?”
丑面和尚手捏念珠,唇角微动几下,猛的昂头道:“高行远趾,随柳夫人之便。”
牟昆有些不解,暗骂道:“臭秃驴,我真不知你心中在捣什么鬼?”
段玉芝也有些弄不清爽,觉得眼前的丑和尚很是奇怪。但她是心窍玲珑之人,稍一盘算,意会出眼前三人间的关系微妙到了家,明摆着的,牟昆有意笼络这貌像丑恶的僧人,固然这和尚被牟昆网罗到手之后,虎伥狼烟,牟昆会平空多把好手,武林之中,真要无善类了!如若要自己开口点醒这和尚,使他不致坠入牟昆的圈套,又不知自何说起。还有自己如果此刻不做,久则生变,只怕停会要走可就难了,度情量势,不如先离开此地再说。
此念一萌,就在两人缠恶化不清之间,段玉芝悄然踏着昏冷的泥土道走向暗处。
段玉芝一走,丑和尚朝两眼瞪着段玉芝的去向朝牟昆怪眼翻了几翻,冷然轻声自语,道:“朋友你打错主意了,有我和尚在的一天,你就别想对人家背上的东西存下坏念头。”
牟昆是什么人物,丑脸和尚说得再是轻悄,也逃不过他敏如灵狐的耳朵去。牟昆之为牟昆,就在他奸险狡猾,道道地地的说得上声老奸巨猾。他装作没有听见,面上闪起一丝得色。缓缓的将目光收了回来,轻轻的叫了声:“大师……”
接着他若无其事的解释,道:“老朽对她背上那柄剑,本不屑一顾,只不过这剑是柄上好仙兵,在那泼妇手中,如虎添翼,好多武林同道均吃了她莫大的苦头,是以老朽想藉机缴除,免得她仗以为恶。”
丑面和尚是何许人,他性情虽是偏激,但观察力十分敏锐,牟昆这般欲盖弥彰的掩饰自己的丑恶行为,和尚越是洞烛他的邪行可鄙。他不自觉的低哼一声,很想骂他几句,猛又将到口的话忍住。
他心中暗念道:“明知道与虎谋皮,落不了好,但柳大侠的大仁大义,我不能不有此图报……也好,先探探神道伏魔令再说,如果相机将那东西弄到手,岂不是大功一件!”
他想得确满有道理,一旦神道伏魔令因缘附会,真个落在他手内,将它交给柳剑雄,那才真是件莫大的功德,此念一生,顿时朗笑两声,将头点点,神道伏魔令现下在什么地方?”
牟昆贼眼一转,先唔了一声,又飞快的接说道:“在黑龙关。”
丑面和尚蹙蹙眉头,沉着嗓子说:“你离开黑龙关,不拍有人暗中下手,将它盗走。”
“这个……”牟昆嘿嘿两声冷笑道:“老朽不是夸口,那宝物藏处,普天之下,除老朽外,旁人别想起一毫贪婪之心。否则,必死无疑。”
他语意说得这般肯定,丑面和尚自语念道:“当然,牟当家的智倾四海,这么件小事,还错得了丑面和尚!”
牟昆意得志满的豪笑,道:“好说!好说!”
丑面和尚当接下说道:“牟当家的说帮我个小忙,这个贫僧倒不敢存此奢望,只是……这旗子近三十年来,武林之间,为它搅得个天翻地覆,贫僧有意见识一下而已。”
牟昆贼眼四溜,蓦地哈哈豪笑,道:“大师何必谦虚,说什么见识,如果有兴,牟昆当取来奉赠!”
丑面和尚有些不信,愣着眼摇摇头自语,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牟当家的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牟昆猛地敞声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大师不信老朽之言?”
丑脸和尚摇摇头,未说一字。
牟昆猛然大叫道:“你如果肯降尊纡贵,何愁神道伏魔令不属你所有呢?”
丑脸和尚周身微动,追问道:“你说得详细些?”
牟昆得意的敞声大笑,道:“你听说过剑盟七门?”
丑脸和尚点点头,道:“那是武林间的名门大派。”
牟昆脸色有些不悦,他连嘘两声,道:“老夫有意另组剑盟七门,订期在黑龙关上论剑,谁有能耐,夺得魁首之后,就可掌符行令。”
丑脸和尚摇头大叫道:“要与各名门大派分庭抗礼!”
牟昆说道:“大师不可小看自己,就凭他们那些废料,当年老夫信手取他们今符,他们只落得瞪眼的份儿。”
丑面和尚望望牟昆,轻笑一声,道:“贫僧功力不及牟当家的,我犯不着冒这个险。”
牟昆蓄意迷惑和尚,他曲意解说道:“大师以久战之身,猝然出手,挡老朽全力一击,自然要吃些小亏,如果你我双方,在体力恢复之后,互见真章,那时……哈哈,恐怕老朽要稍逊一筹。”
丑面和尚被他说得豪兴大发,一拂两袖道:“走!贫僧随你去碰碰运气!”
牟昆哈哈大笑,道:“你真是我志同道合的知音,走吧!”
两人挥袖齐舞,四足御风,向起伏的岗峦如飞奔去。转眼之间,影踪惧杳。
三人前后脚一走,荒岗之上,夜凉露重,只有木叶在夜风中的萧萧声。段玉芝走在最先,她思潮翻腾不息,想着十几年未见在儿子,相见就在眼前,说不出的激动,她回味这些年来,痛失爱子,又远离丈夫,在冷落和寂寞中度着岁月,如果,今晚能见到爱子,十数年的空虚心境,将会获得弥补。
许多年来深埋心底的仰郁,磨折她的心神,使她易于感到困顿,她苦战了半个多时辰,走了一程,已显得有些疲累。
渐渐的,星光昏暗,乌云四合,突地卷起阵狂风,她意识到天已将变,很明显的。在这种季节,风暴会突然而至。
她的心情一如头顶上的云块,灰黯沉重。夜风渐紧,四下浓雾滚滚,走石飞砂,令人难以睁开眼睛。
除了风鸣之外,四外别无声响,只有天边不时拉起道紫电,划过长空,消失在远方,跟着,传来阵隆隆的闪雷。
夜空愈来愈暗,她简直是在漆黑的沉夜中摸索。还算幸运,她顺着风奔驰,走得还够快,一口气跑了两三里。
一过走,一边寻思,天可能会在和平瞬间,就要落场大雨,她真怕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无法与自己失去抚爱十余年的孩子见面。
蓦地一道紫电。自天的尽头处拉曳而至,照得四周纤毫毕现,灰尘盖尽四野,在浓重的云块下呼啸滚动。
段玉芝藉着电光闪照顺目望去,前面十余九一座小岗顶端,孤零零的有棵秃老树在夜风中抖摇,树左有座丈许高的山神庙,算是这棵枯树的唯一伴侣。她望着小庙吁了口长气,加快步子奔过去。
弹指之间,她已来到庙外,凝神朝里细望,庙内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饶她胆力一等,也不敢贸然往里闯。
这是座方圆不及三丈的小庙,她立在门前踌躇了一下,回手一抄,银虹闪耀,她已悄无声息的擎着银阙剑,玉臂一伸,向内探去。
锦虹闪耀,射出阵白蒙蒙毫光,拢目细望,只见神龛之上供着山神土地,左面是马王菩萨,右侧是黑白无常,狰狞可怖,令人毛发直竖,身不由己的倒抽凉气。
段玉芝一代侠女,在夜暗之中,乍然见到这种触目惊心的凶神恶煞,虽是有些惊悸,但略一定神,也就泰然置之,迈步跨进小庙。
雷声如爆豆般的响个不停,此起彼落,电虹接二连三的划过天壁,交织成一幅恐怖的画面,没有多久,暴雨倾盆而下,哗啦之声,撼户震耳。
段玉芝暗自念佛,道:“但愿菩萨保佑,我那孩子不要淋雨。啊!我能立刻见到他多好……”
她不自觉的将眼睑阖上,暗中黩祷。良久,良久,俏眼突然大睁,目光炯炯,透过雨帘,望向高庙外。
她突然神情一凛,像是有所发觉,脱口轻轻念道:“什么人冒着这么大的雷雨赶路?该不会是我那孩子吧?”
蓦地里,横空划过一道紫色闪电,大地在短暂的一刹那,亮如白昼,庙外不远处,霍然一人埋首疾奔而来。
那人奔行甚速,段玉芝望去之时,他正好撩袖拂额,电光石火下匆匆一瞥,且又大雨倾盆,视界朦胧,是以那人的穿着份要,身形年貌,模糊不清。
但依稀辨识得出来,那是个男人。
段玉芝心中大为震动,心说:“上苍真也有灵,我才念及我那孩子,莫非真个是他来!”她不自觉的周身振奋,上前两步,翘首向庙门外注凝望。
事与愿违,她有心想看仔细些,天公又不做美,雷电不作,漆黑难见,她芳心微微有些焦灼。
就在她悬想之时,猛地雨帘闪动,刷的窜进来一条黑影。
虽是夜色漆黑,五指难辨,但来人身形极是眼熟,两道如刀的森冷眼芒,如电晃动。段玉芝不由己的退了三步,芳心突跳,暗念了声:“糟!”她已看出来人是谁,登时寒毛孔中沁出身冷汗。
“嘿嘿!”两声阴冷惨笑之后,接着是冷怆怆的声调,说:“天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