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时刻,鲍震布置完了一切。独自坐在渔家的小院里,静静等待。他的大刀藏在不远处的一处柴火堆里,两三步便能过去的地方。时间尚早,他们都清楚,为了不打草惊蛇,海盗们一定会入夜以后再来屠村。这样可以借夜色把庞大的海盗船隐藏起来,尽可能的避免让村民们警觉。鲍震就这样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小瓶酒,一口一口喝着。罗天旭还躺在床上,虽然他一再坚持要跟大家一起击杀海盗,但还是没犟过鲍震。被生生按在床上,下了保证。
不过,即便现在他身在于府,心却还是不可避免的飞到了海边。他紧张的等待着海边的消息,命令手下每隔一刻钟就去趟海边打探。其实他也知道,凭鲍震现在的功夫,整个江湖上能对付的了他的不会超过二十个,但就是放心不下。大多数人都像他一样,事情没来的时候忐忑不安,像装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但等事情真来了,不管情况多么糟糕也能坦然处之。
天色就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慢慢变暗,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本该是吃饭的时候了,但谁也没有心情吃一点东西。大家都在等,等待与怒蛟帮的人一争高下。大约到了戌时(晚七点到九点),怒蛟帮的大船才隐隐出现在朦胧夜色中。船身巨大的阴影,一点点的靠近海边,微弱的声响完全被海浪声掩去。船上也没有任何标记,看上去就像是一艘普通的商船,但在惨白的月光下它还是显得阴森可怕,就像一头嗅到腥味的野兽,正准备张开杀戮的血盆大口。
船在离海滩几丈的地方抛了锚,近二百名海盗纷纷纵身跳到齐腰的海水中,一点点的朝沙滩前进。这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之一,慢慢地靠进猎物然后杀个措手不及,杀个鸡犬不留。可惜今夜他们不再是猎人而成了猎物,早在他们抛锚前就有人通知了渔村里埋伏的人。这一百多个海盗,三五成群的摸到村民们的家门口,几乎同时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渔村中立刻响起一片片的惨叫声,这声音开始让金彪十分享受,可没享受多久,事情就超出了他的想象。惨叫过后是一片金鸣四起的打斗声,难道有人埋伏。等他猛然惊醒时,已为时太晚。此刻,五十多名水鬼,也是几乎同时掷出擒龙索,一个个像灵猴上树般爬上了船。船身很高,露出水面大约两丈多高,但水鬼们个个身手矫捷,只用锁链攀了不到一般,便一登船身跳到甲板上。船上留守的海盗本来就不多,加上没有防备,还没来得及砍断绳索,便见敌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此时,杀进村民家里的海盗都退了出来,退到海滩上跟金彪站在了一起。金彪惊恐的看见,百余人明火执仗的,从四种围拢过来,而自己这边已折了不少手下。他见形势不利,便大声威胁道:“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劫怒蛟帮的船。识相的快点滚,我饶你们不死。”
鲍震知道此战一定要速战速决,也不理他一刀就超他面门劈过去。两帮人就此接上了火,双方目前在人数和实力方面相差无几,但金彪是靠阿谀奉承才当上的副堂主,并没有真材实料。鲍震这第一刀劈过来就劈的他连退好几步。刚一稳住身形,便又被对手缠住。鲍震毫不留情,刀刀暗夹风雷之势。不过几招下来,金彪就已经气喘吁吁。鲍震哪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猛地一刀再次劈来。直接将他劈的双膝跪地,虎口流血。紧跟着一脚踹在他的下巴上,这一脚让原本跪在地上的金彪在空中翻了个底朝天。没等落地就被鲍震一刀斩为两段。
古人云:夫战,勇气也。这边主帅没几招便横尸在对手刀下,手下见了那还有什么勇气可言?纷纷各自逃命去了。这一逃不要紧,本来等势的战局一下子倒向了鲍震这边。只见他在乱军中大杀一通,经过的地方血光四溅,活像地府的恶鬼一般。没过半个时辰,这场战斗就画上了句号。这溃退的二百名海盗真正逃诸生天的也就不到十个人,海滩上到处都是尸体。鲍震清点了一下损失,只折了三十多个手下。然而他没有时间庆祝这干净漂亮的胜利,马上吩咐道:“兄弟们马上召集人手把粮食和财物搬上船。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把三千石粮食都搬上。”
于是大伙还没来的及擦干身上的血迹,便扔下手中的刀,如火如荼的干了起来。经过一晚上的辛勤工作,三千石粮食终于在破晓前全部装上了船。罗天旭早已知道鲍震大获全胜的消息,然而他并没有因此睡安稳了。他仔细的想了一夜,觉得自己还应该干点什么。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便起床,来到海边。
大家已经开始三三两两的上船了,周伯和鲍震则在不远处商量着什么。罗天旭凑到他们面前,才知道周伯正在给鲍震讲一些航海知识。他们见罗天旭来了,便不再说,寒暄了几句,便问他什么时候动身。
罗天旭微微皱了皱眉,说:“我昨晚想了一夜,决定就此辞行去山东一趟。我走后,你们带领大家到南洋暂避一些日子。等我办完了事,再跟你们会和。”
鲍震一听,一头雾水,忙问:“大哥有什么事,非要亲自去办?”
“我昨晚想了一夜,觉得既然要干,就要干出一番天地。所以我想去请个人,让他帮我们同怒蛟帮在这一争长短。”
“大哥要去找人,我可以陪你去,把人手都交给周伯就是。“
“我要去见的不是一般人,但凡这种高人都有些恃才傲物。三弟的火爆脾气若是开罪了他,那我们和怒蛟帮的仗就没法打了,而且你留着船上,我也放心。毕竟周伯老了,万一遇到怒蛟帮的人你也可以照顾大家。”
“大哥要去见什么人?”
“江湖人称毒孔明的张继天!”
“这张继天是有些名头,不过是不是有真本事就不好说了。我看大哥还是跟我们一起,免得白跑一趟。”
“我决心已定,你就不要留我了。临走前,我还有事要嘱咐你。”
“既然大哥已经决定,我就不多说了。还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
“周伯,我走后你要多提点我二弟,你熟知怒蛟帮底细又精于航海,以后船队就交给你了。”
“罗大侠放心,老朽一定竭尽所能,确保大家安全。”
罗天旭点点头,又对鲍震说:“二弟,你没有航海经验。凡事都要听周伯的,不可独断专行、意气用事。万事以大伙的性命为重啊!”
“大哥放心,我虽然性子急,但还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我一切都听周伯的,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你们先躲上一阵,等到了九月十五到胶州港去等我。若三日后,我还不来说明我已遭遇不测,你们就别再等了。”
“大哥别说这不吉利的话,你一定要小心!”
“还有,二弟你帮我照顾林海妹,她救了我,我把她当亲妹妹看。这些日子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李氏兄弟有胆有义,是可以重用的人。你不善航海,就让他们帮着周伯处理航海事务吧。我走的这些日子,你还要训练你的手下让他们学会海战学会游泳,还要教渔民们武功,所有这些全都靠你了!”
“大哥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保证你回来时,看到的都是能打硬仗的汉子。”
“那就有劳二位了,罗某在这里谢过了。”说着就对二人深深鞠了一躬。二人慌忙回敬了一躬,再抬起头来时,罗天旭鹰转身向于府走去。只听他一边走一边说:“我不习惯离别的场面,你们快走吧。”
后来周伯和鲍震在船上看见金乡镇的夜色中燃起冲天的火光,黑色的浓烟在火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只巨人的手臂,在向二人作别。
渔村就此成了一片灰烬,与渔村有关的所有人,几乎都上船离开了。不过,除了罗天旭还有一个人没走,不是不想走,而是没有资格,他就是于万财。于万财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林子里,他强忍着眩晕站起来,发现四周都是草棚。草棚都很老旧了,在斑驳的树荫下像是一座座丰碑默默讲述着曽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们的故事。于万财第一次对自己曾经以为下贱的渔民们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他们自己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
倒在他身旁的妻室们还没醒,昨天四个人同时被重重击晕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当他凭着太阳的位置辨别出南北后,发现自己家的方向仍能看见冉冉升起的几缕青烟。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想想自己曾经烧过多少户人家的房子,那时放火是一种快乐,一种自由。一种别人不可以,我却可以的特权。然而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自己也会被人烧掉房子。他轻轻的叹口气,知道以前的他已经死了,现在的他也是死了半截。怒蛟帮不会放过他,以后他的余生将在见不得光的角落东躲西藏的度过,但那样也比死强!
他慢慢的叫醒妻室们,竟惊喜的发现老婆身子下面被人放了十几两银子。他不是没见过钱的人,这点钱让他很感激,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银子下压得纸条。以前他总是用跟这一模一样的纸条给怒蛟帮通风报信。纸条对他来说是一种权利,一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权利。如今他却颤抖着拿开银两,纸条在他手中低吼着,像被狂风刮过发出的悲鸣。映入眼帘的是八个普通,却对他来说算是醍醐灌顶的八个字---善恶有报,好自为之。
于万财将这张纸条折好,放在贴身的衣服里,又拿上银子对妻妾说:“咱们走吧,这些银子够我们过一阵子了。”
妻子从他脸上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详,以前他不是怕得罪秦涛,就是怕办事不利被上边怪罪。如今可是天大的罪过啊!妻子小声的问:“逃到哪去呢?哪里能逃出怒蛟帮的耳目啊?”
于万财看了她一眼,苦笑一下说:“能过一天算一天,能活着已经不错了。”他终于知道老天还是眷顾他的,让他捡了个大便宜。什么能比生命更珍贵,即便是多一天的生命也是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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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二章 碧海渔村 4
天已不像五六月间那样热的霸道,忙碌的渔民们因此得到了实惠。村里正忙着转移老少*妇孺,只留下精壮的男人守在家里,以麻痹怒蛟帮的眼线。或许是经历的太多了,在这样无奈且残酷的命运面前,村民们并没有表现的多惊恐,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在林中的避难所和家里燃起了高香。袅袅的烟气悠悠的朝天空散去,不仅为天神们带去他们最虔诚的祷告,也偶尔钻进他们的鼻子里,让这些为生存奔忙的善良百姓稍稍缓和了一下绷紧的神经。
罗天旭没有和大家一起干活,不是他不想,相反他倒很乐意帮帮忙。只是,今夜就要偷袭于府了,周伯安排他休息一下,打足精神,毕竟他身上还有几处皮肉伤,而且坠崖时的旧伤也没完全痊愈。他知道周伯的苦心,也就照着意思办了,可是睡不着。
寂寞像层层的乌云,聚在小小的屋子里,只要一闭眼就往身上压。海妹也加入了劳动的队伍,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他越躺越觉得寂寞,哎,还是辜负了周伯的好意,一个骨碌爬起来,慢慢的朝后山的树林走去。路很熟,平日夜里练拳的地方就在那里。因为镖师职业的关系,他对道路特别敏感,一条路只要走上两三次,几乎就能闭着眼找到出路。路上不时碰到一些忙碌的妇孺,他想帮忙却都被婉言谢绝了,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朝树林里走。他有点好奇,平日里幽静的林子,在容纳了这帮贫苦的村民后会有什么变化。
林子很大,平时练拳他都不深入,只要看见四下无人便比划起来。现在才在白天见识了林子的全貌,他走了半天才找到了村民们搭建的草棚周围。大家刚刚在这吃过了饭,淡淡的菜香还能不时的从远处飘来。多数人已经开始收拾从家中带来的东西,主要是衣服和粮食。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淡然,像是平时的样子,只是很少有人说话,他们的心中都在惦记着自己的父亲、儿子和丈夫。
罗天旭无聊的在林子里溜达起来,不敢对这些心事重重的人多说什么。走了一会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旱烟味,寻着烟香走过去,看见不远处周伯坐在一个大青石上。他上身依着一棵杉树,正安然的享受着自己难得的清闲时光。从昨天开始,村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这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安排的,这让他感到很费神。现在,他好不容易能坐下来抽口旱烟了,可这难得的安静偏偏又被罗天旭这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周伯看见他走过来,没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罗天旭也意识到自己打扰了老人家的清净,有些不好意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老实的坐在老人身边,静静的等待老人率先打破宁静。周伯继续旁若无人的吸烟,直到这一烟锅的烟丝抽完,他才磕了磕烟锅,转过头来问罗天旭:“睡不着?”
“是啊。心里总是系着个疙瘩,倒不是害怕,更多的是愧疚。”
“这种感觉我知道,当初我初到这里,也是风波不断,害的海妹的爷爷整日的为我奔忙,不过今天我终于能为他做点事了。”周伯仰头望着,目光穿过密实的树叶直透到云里。
“周伯,我不能确定这样是在拯救村民,还是把他们再往火坑里推一把……。”
“而且你也不确定我究竟是真的为了村民还是只为了报自己的私仇,才力劝村民跟怒蛟帮翻脸的。”
罗天旭早已适应了周伯的智慧,对他看穿自己的顾虑,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我是这么想过,不过就在刚刚我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看得出来周伯是真心实意的为村民们打算。”
“呵呵,人老精,鬼老灵。我一把年纪了,再怎么愚钝,也不会再为报仇这种无聊的事费心思了。在怒蛟帮的十几年,我虽没有杀人越货,却也是助纣为虐。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老天爷能宽恕我,让我在这平静的村子里安享十年的晚年已经是大慈大悲了。娃娃,你不要想太多,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事情成了,是大家的福分;败了,也是天数。大不了一起投胎,重新来过。你一定要放下包袱,心无挂碍才能逢凶化吉、力挽狂澜。”
罗天旭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周伯缓缓站起身来,悠然说道:“这处风水宝地就让给你了,我老头子再回村里转转,看看还有疏漏的地方吗?这人老了,做什么事都不放心,真羡慕你和李强这样的精壮小伙子啊。”
周伯一边说一边扭头走了,罗天旭微笑着听周伯的脚步声越来越稀,最后终于只剩下了风声。他稍稍沉思了一会,然后便盘膝在大青石上,打坐调息起来。
周伯依旧不紧不慢的朝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盘算日后的安排。这些计划已经在他脑子里盘横了许多日子,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谨慎的周伯还是不断的推敲着每个细节,预想着每种意外。走着走着,他看见不远处的道旁,三个彪形大汉正坐在树下乘凉。他们一边喝水,一边高声说着话。
“真是倒霉,都失踪了一个多月了,还找什么找?害的老子,饿得要死,整天连水都喝不上几口。”
“就是!上边张张嘴,咱们就得跑断腿。你说咱老大什么时候才能死心?”
“死心?老大那脾气,我看是没指望了。”
三人虽然唉声叹气的,但忘不了不时的朝路旁张望,正看见周伯慢悠悠的从东边走过来。周伯一看这三个人就知道他们绝非善类,虽然继续若无其事的走,手却握紧了后腰插着的烟枪。
“老头,你过来!大爷问你点事。”
周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