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在这茅屋呆了总共也只六七日的光景,顾漠尘的伤就已大好了,按理说是该回师门复命了。
只是左肩上的一处外伤,昨夜撕扯之间又崩开了一道口子,多待个几日将养将养也是不碍事的,不想顾漠尘竟如此着急。
难道是因为昨夜之事?
在他眼里,我是男子,但却与他做了那样的事,想必他心里是极其不自在的。又有灵甫的前车之鉴,只怕他便是对我有意,也断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就想早早回山,避免与我单独待在这茅屋里。
是啊,未来的天后,可以是大神,可以是小仙,却断不能是一个男人,不是吗?
相思噗嗤一笑,这个木头。
只是,如今还不是说破的时候。
今年冬天我过完生辰,便满五百岁了,亦决意不再跟着师父。到时候再告诉他,他若有意,随着我回南山也好,云游四方也罢,我们便做一对快活神仙。
他若舍不下他神族太子的身份,我也不强求。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既如此,便稍安勿躁。先回七宝山,等我生辰之后再做计较。
在仙莱殿给师父请了安,又与师兄们闲话了一番,相思与顾漠尘二人,便动身到灵霄殿向天帝复命。
听五师兄说,先前去查探成暝行踪的二师兄和三师兄,与她和顾漠尘前后脚进山门,此刻也已往天帝处复命去了,便紧走了几步。
不知他们可查到了什么。
守门的小仙进去禀报回来,天帝招二人上殿。相思低着头边往里走,边偷听着天帝与师兄们的对话。
“这些,先前回来的七宝山弟子都已回禀过了,你二人只说说在南都逗留的几日可查到了什么?”
“是”。
“我二人走遍了南山,却再未寻得那孔雀精的半点踪迹。前几日在凡间的集市上却偶然抓获了一只□□精。几番逼问,它才供出,如今妖界的孔雀精只有一位,便是妖族的妖皇,花成暝。”
“噢?这么说来,在南山将你们打伤逃走的,便是这妖族的妖皇,花成暝?”天帝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相思和顾漠尘双双弯腰施礼,齐齐说了句:“小仙叶相{顾漠尘}参见天帝。”她的魂便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
方才二师兄说妖界的孔雀精只剩一个成暝,那,花叔和花婶呢?若二师兄所言属实,成暝已成了妖族的妖皇,那花叔不会已经······
“叶相?叶相······”
突闻宝座上一声怒唤,她才赶忙回神。
“小仙在。”
李元与梁志不知何时已退出了大殿,此时殿上便只剩她和顾漠尘,与宝座上的天帝。
将心里的不满化作了一口长气,从鼻子里悠悠呼出,天帝继续说道:“本尊刚才是问你,听说你在南山时曾被那孔雀精掳走,最后却平安无事的返回,可有此事?”
相思皱了皱眉,“回天帝,是有此事。”
天帝立马换了神色,“那孔雀精靠吸人精元为食,神仙的精元更是难得,为何单单却放了你?”
看来这天帝不似师兄们好糊弄。
“回天帝,那妖与师兄们混战时受了些伤,应该是无力再与我纠缠了,加之······加之小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被我求得烦了,便。。。。。。便将我放了······”
无法,只能胡诌些理由了。
天帝脸上便又换了一副神色,虽尽力掩饰了,却还是露出了一丝鄙夷之色。
“你身为堂堂天族的仙尊,竟然给一只妖下跪求饶?到底不是生来自带仙骨的天神,始终也脱不了那凡人的劣根性。此事若传了出去,我神族颜面何存?”
“去你师父的三清堂跪上五个时辰吧,也好长长记性!”
顾漠尘拱手欲向天帝求情,被相思大喝一声“是”打断。
去三清堂跪着,总比被那天帝左问右问,一个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的强。
天帝命她先行退下,留顾漠尘一人在殿上问话。
她自是求之不得。
边往殿外退,边听了一耳朵顾漠尘跟他爹的对话。
“帝父,儿臣无能,被那孔雀精逃了。”
“无妨,为父的本意其实就是想让你们去探探它的虚实,不想你们真就这么碰上了。事情经过,我已知晓了。你忧心师弟安危,才让那妖有机可乘,此战虽败,却也无伤颜面。”
“过几日,儿臣再去北俱荒州一趟。”
“不急,这妖既是妖族的妖皇,实力定然不容小觑,要想收它,便要从长计议。女娲娘娘有令,不得对妖族赶尽杀绝,今次,便算卖女娲娘娘一个人情,若他日后再犯,到时再做计较。”
“是”。
天帝如此安排,倒正合了相思心意。只是,这双膝盖,少不得要受些罪了。
刚走到玉鸾仙府门前,相思就看到了先行一步的二师兄李元和三师兄梁志。他二人走走停停,似乎在谈论什么。
正欲上前招呼,耳廓间猛地钻进了“成暝”两个字。
“二师兄,你为何不向天帝禀报,九师弟可能认识花成暝之事?”
相思一惊,自己竟疏忽了这梁志。
他不似其他师兄一般将心向着自己,却偏偏被他听到了她叫成暝的名字。看来他已将此事告诉了李元,但是李元却并未向天帝禀明,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李元停住了脚步,厉声道:“三师弟,小九是我们的小师弟,他上山七年,从未离开过七宝山半步,不会与那妖皇有什么深交。想必是在南山未升仙时,与那花成暝有过什么交情。”
“可若是冒然将这件事告诉了天帝,恐会对小九不利。他生性纯良,把众位师兄们当作亲生手足来对待,何时有过害人之心?我又如何忍心,将他置于险地!”
梁志不忿道:“师父与大师兄素来对人冷淡,却独独对这九师弟事事上心,不想今日连你二师兄也护着那个娘娘腔。”冷哼一声,道:“莫不是,这九师弟真的会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将你与师父和大师兄的魂都勾去了?”
“休要胡说,若再多言,我就将你的舌头割了,去喂北海玄州镇守金芝玉草的饕餮兽。”
“你来呀,我还会怕了你不成?”二人的对话逐渐转为了玩笑,笑说着朝仙府里的厢房方向走去。
“三师弟,你说大师兄对小九,事事上心?”
“是呀,你难道忘了小九初上瑶光台那日了?他晕倒的时候,可是一头扎进了大师兄的怀里!你与大师兄在一处卧房里住了多少年了?他可曾允你碰过他一个手指头?没有吧?嘁!”
梁志仍在絮叨:”别说你了,傲凌师妹对他一往情深,主动的接近了他多少回?他又可曾给过半分回应?怎的对这小九,便又是送锦盒,又是帮着他向寻白师叔求情?那日在南山,更是死命的护着他,这不是上心,是什么?”
李元默不作声,面上却换了一副担忧之色。
梁志不察,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想来啊,这大师兄根本就不是不喜欢傲凌师妹,而是他本来就是喜好男色的,你看当年的灵甫,再看如今的小九……”
“快别再说了,当心,祸从口出……”李元提步向府门内走去。
梁志边追边继续叨叨“你别不信,大家私下里都已经传开了”渐行渐远,后面的话相思便再听不到。
相思暗想,当局者迷,看来这顾漠尘的心思,我倒是比别人还明白的晚了一些。
只是,若漠尘喜欢的真的是身为男子的我······那……
哎·······
☆、第七章
已跪了四个时辰了。
这三清堂平日里看着亮堂,到了三更半夜,却也是十分冷清寒凉的。
双膝早已没了知觉。
所幸这七年来,三天一小跪五天一大跪,倒也习惯了。
是以,虽然是现在这样的窘境,她依然可以跪坐在地上打着瞌睡。
仿佛闻到了红豆粥的香味。
是做梦了吗?哎,这时候要是有一碗热腾腾的甜豆粥……
“小九!”
强撑着睁开双目,顾漠尘眉眼含笑,手里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豆粥。
相思陡然的便来了精神。
“不是说你要在紫薇宫过夜,明日才回剑灵峰吗?怎么今夜就回来了?”话虽是对着顾漠尘说的,眼睛却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手里的红豆粥。
“快吃吧。”顾漠尘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相思点头如捣蒜。
在剑灵峰七年,琼浆雨露吃尽,山珍海味尝遍,却独独对这红豆粥念念不忘。
本以为此次回山,又得与它暂别一段时日,不想顾漠尘有心,竟从南山带回了红豆来熬粥。
又在粥里添了薏米和冰糖,口感绵滑甘甜,入口即化,却比天翰师叔庭院里种着的七心果还要美味。
将最后一点豆粥吞下,相思咂吧咂吧嘴,将空碗递还给了顾漠尘。
“起来吧,已是子时了。”
相思“嗯”了一声,正欲起身,腿一软又跌到了地上。
这都跪了五个时辰了,不软才怪。她若是个普通的凡人,恐怕这双腿都已经废了。
这天帝老爷,忒狠。
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却无论如何挪不开步子。
踌躇之间,顾漠尘已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双手一勾,整个人便像只猴一样,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腿弯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颤抖。
她小心翼翼的问,“我很重吗?”
“嗯”。
一张老脸又被臊了个通红。
再叫你贪嘴······
“那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走回去·····”
他不作答,自顾自出了三清堂,回了偏厢,将她放到榻上,叮嘱一句“早点歇息”,方才回了屋去。
心头的小鹿在又撞了十几个回合之后,总算安静下来。她也在一通胡思乱想,脸红心跳之后,渐渐入了梦。
梦里她是一株妖冶的相思子,他是日日为她浇水施肥的昂藏仙尊,若不是元傲菱乱入将她惊醒,此刻她两个恐怕已拜堂成亲,儿孙满地了。
道德天尊开坛论道,向修应邀前去,剑灵峰休学一日。
相思趁空将七宝山里里外外寻了个遍,却寻不得半点,抖抖的影子。
恰巧碰到了门外走进来的琉笙,神情落寞。
手里拿着一株不知道名字的花,花朵约莫碗口大小,妖红似火,花杆笔直翠绿,却无一片绿叶。
“六师兄!”
琉笙微微抬头,“小九?”
“六师兄,你拿着的是什么花?怎么如此好看?”相思用手碰了碰那花的花瓣,那花释放出一股浓烈扑鼻的香气来,勾魂摄魄。
琉笙望着手里的花,星眸一沉,“这是生长在阴间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听闻此花最是妖艳美丽,我便去摘了来送给傲菱师妹,谁知她不甚欢喜。”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小九,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彼岸花?就是曼珠和沙华守着的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花妖曼珠和叶妖沙华亦生生世世不得见。
他此番既摘了花朵来,也定与那叶妖沙华经过了一场大战。
所幸,并未见他受什么伤。
只是这神情却是如此的落寞伤心,一如此时相思手里垂头丧气的彼岸花。
你这几年被她伤得还不够么?不是应该习惯了吗?为何每次被拒依然是这般表情?既如此痛苦,又何必继续执着?
相思暗叹一声,世间的执念千万,唯一情字难破矣。我自己尚且未知,又如何懂得安慰你。
“六师兄,天翰师叔的七心果又熟了!那果香还有七心果酒的酒香,隔着几座峰头都能飘到我屋里来,不如咱们……”
这七年间,每每琉笙在元傲菱处碰了钉子,相思便要与他一道,去任天翰的紫琼苑里偷酒喝。
天翰本是琉笙的爹,按理说他们大可光明正大的喝。无奈他这人小气的很,又喜骂琉笙“没出息,只晓得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光阴”,二人为图清净,便只偷偷的来,喝完了便又在坛子里灌些溪水,放回原处。
被发现了,也不过是被骂几声“小兔崽子”,天翰魔音穿耳,吼得整个七宝山都得晃三晃,却是不会真的计较的,二人便更肆无忌惮。
只有一回,南极仙翁过寿,天翰师叔误将装着水的酒坛子当作贺礼送出,寿宴上被众人嘲笑作“年纪大了,手艺也越来越差,竟连水与酒都分不出了”之后,到向修的仙莱殿大闹了一番,结果也不过是被罚跪了一个时辰而已。
比起果酒入喉时的逍遥惬意,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无碍的,无碍的。
斜躺在七心果树的树杈上,果树枝桠随着山风摇摇摆摆,手里的彼岸花散发着阵阵幽香,相思的酒意益发的浓了些。
伸手摘了一颗七心果,咔嚓一声,甘甜的汁液顺着唇齿直达肚腹,又伴着酒香从身上的每个毛孔渗透出来,清透舒爽。
琉笙心事重,没喝几口便已醉的不省人事,躺在树下,鼾声如雷。
真是煞风景。
她跳下树来,将满地的落叶化成一床叶被,给琉笙盖在身上,摇摇晃晃的朝门外走去。
天翰师叔酿酒的手艺真是一等一的好。这七心果酒果香四溢,入口绵柔,不知不觉便喝的多了些。此时看着那满园的果树竟都似人影一般了。
暗笑自己一声草木皆兵。
伸手想扶一下打头的一株果树,一不留神竟直直的与那“果树”扑了个满怀。
咦?软绵绵的,不似果树粗糙。抬起头细细一打量,原来真的是个人。
那人铁青着一张脸,峨眉紧蹙,杏目圆睁,嘴角向下弯成了一把镰刀,不是她那素喜冷颜冷语待人的寻白师叔,还会有谁?
胃里一阵翻腾,“嗝”一声长吟,她将返上来的酒气悠悠的呼了出来。扑面的酒味熏得寻白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好你个叶相,竟敢来紫琼苑偷酒喝!还喝成了这般模样,等会你师父来了,我定要你好看!”
说话的是站在寻白身后的“两个”元傲凌。
不知何时她又添了个同胞姊妹。
一个已够让我头大的了,再来一个……
两个却都是一样的惹人讨厌。不过是偷了几坛子酒喝,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如此大呼小叫。
“我还给你便是……莫要惊动……师父他老人家……”她想好好说,只不过不知为什么,这话一出了口,便再由不得她做主,变得含混不清,断断续续。
挣扎着从寻白身上爬起来,呕了两回,想将果酒呕出来“还给”她。
未待呕第三回,便被元傲凌一声断喝,喝止了动作。
“叶相!我顾念同门情谊,又敬向修真人德高望重,才容忍你至今,不想你今日竟敢如此放肆。你目无尊长,行为放荡!若不教训教训你,日后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我七宝山门风不严?!此次,断不能轻易饶你!”话未说完,便已御剑出鞘。剑锋直指相思前胸。
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想还酒······
为何以一柄银剑指着我?
你这是?想打架?
打就打,还怕了你不成?
只是……只是你且先站稳些,你这么晃来晃去的我头晕。
“住手!”
顾漠尘突然出现,一个健步跨到了相思身前。
见元傲凌收了式,遂向冼寻白施礼道:“寻白师叔。”
一把将相思拽到身后,淡淡地道:“小九,你喝多了,我先带你回去。”
“漠尘师侄!这……恐怕不太合规矩吧!”冼寻白话虽说地不紧不慢,语气却是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