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片刻后,成瞑脸上泛起一丝忧伤,“他甚至要将你开膛剖骨,你却还是如此放不下他吗?”
相思略感惊异,但细一想之后便明白了。
既有奸细混在神族之中,那近来发生的这一切,便没有逃得过成瞑的耳目。
他一定,知道的一清二楚。
甚至,不知他是从哪里,开始知道的……
成瞑凄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相思,你我相识百余载,我对你的心思,你当真是不懂吗?!”
怎会不懂?
只不过,起初尚且可以当作是一句玩笑话而置若罔闻,可是越到后来,就越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
如今,我死期将近!与其让你在我死后仍然念念不忘,不如趁早让你死心。。。。。。
相思背过身去,冷冷道:“你走吧……不要再以身犯险。。。。。。”
“相思。。。。。。”
“不要再说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走的!趁无人发觉,你还是。。。。。。快些走吧……”
“为何?相思!只要你肯跟我走,这区区的几个守槛小仙根本奈何我不得!相思。。。。。。”
“你不要再说了!你要我跟你走!去哪?幽冥洞吗?去做你的妖后?还是说,你真的会把妖皇的位置让给我?”
“相思。。。。。。”
“我贵为上仙!即便是被剔了骨!死了!我仍然是上仙!你要我跟你回去?去做一世的妖?”
“哈哈哈,哈哈哈。”她故意大笑出声,“我不会跟你走的。。。。。。花成瞑,你死了这条心吧!”
背对着他,她泪如雨下……
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
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明年今日,世间可还会有,我叶相思?
终于,成瞑伤心归去,阴冷潮湿的仙牢里,便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慢慢坐回墙角。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了琉璃珠。
它在夜色中微微的泛着蓝色的光,内里有一抹红,飘来荡去。
相思牵起孔雀翎的两头,将它重新戴在了颈上。
阿娘,若你看见了琉璃珠的光,明日,来接我可好?
也许,有你陪伴,相思就不会再怕了……
泪眼朦胧中,蓦然瞥见了成瞑留在牢门前的餐盒。
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眼,相思起身慢慢地走了过去。
打开餐盒,里面是两三样精致的小菜,和一个硕大的馒头。
她拿起馒头轻轻一掰,一把黑色的玄铁匙,果不其然就藏在中间。
她的天后姨娘果然在想方设法的救她。只是没想到她竟如此单纯,为了藏钥匙,将馒头做的比普通馒头大了足足一倍。
相思苦涩一笑,将馒头小菜放回了原处。
偌大的一个馒头送进来,守槛小仙竟然全无察觉,岂不古怪?
若她真拿着钥匙跑了出去,恐怕当场就会被抓获!接着是送来饭食的荣儿,然后便是“幕后主使”天后娘娘。。。。。。
她重新坐回墙角,看着手里的玄铁匙。
好狠的天帝老儿,竟连自己的结发妻都想要一并算计。
若情意不再,只管和离好聚好散就是,你却为何要使如此卑劣的手段害人?
难道,与你父子二人有过牵扯的人,都唯有一死,方可解脱吗?
我死不足惜,可我的天后姨娘,她做错了什么?
用法力将手里的玄铁匙顷刻间化作了一捧铁屑。
摊开手掌,任由它从掌心慢慢流走,最后,化为乌有。
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不就是一死,我叶相思等着就是······
☆、第二十七章
斩仙台上。
顾漠尘望着短短几天时间; 就已瘦的没了人样的叶相思,心如刀绞。
但他知道,他别无选择!
只要挨过了这一百零三次剔骨之痛; 再得了自己的仙骨; 小九,你便可以重获新生······
你再忍忍······再忍忍······
漠尘起势; 灵力贯穿她的胸膛,第一根骨被剔出。
叶相思牙关紧咬; 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 却倔强的不吭一声。
她后悔; 后悔不该遇见顾漠尘。
手起掌落,第二根骨被剔出。
叶相思止不住的战栗着,脸色煞白。
她失望; 对神族,对七宝山,对,曾经最爱的顾漠尘。
仙灵又至; 第三根骨应声出体。
叶相思已将红唇咬破,紧握的手指指尖已深深嵌入皮肤。
她恨他,恨他背信弃义; 恨他,朝三暮四······
第四根······
龙族神使到天宫那日。
天帝遣漠尘前往作陪。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要他代表神族与龙族青青联姻的意图。
他生平第一次忤逆自己的帝父。
天帝盛怒。
“你不要以为,为父不知你与那南山叶相之间的丑事!”
“帝父······其实······小九是女子······”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女子又如何?”
天帝脸上露出一丝鄙夷; “从她露出狐尾的那天,我便已经知道了她是何人。当年妙语娘子私通凡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岂会不知她是男是女。”
“但,那又如何?她区区一个半妖,居然敢妄想入主我东宫太子殿?哼,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漠尘,你要想清楚,与龙族的婚事,你若敢不答应,我立刻,便送她去黄泉!”
自己父亲的手段,他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顿时,一筹莫展。
一出宫门,便撞上了自己的师父向修。
他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漠尘,其实······你是她的情劫······若此劫不过,小九她······恐怕会灰飞烟灭!”
“怎么会······师父······我······我绝不愿伤她······”
“你若真心想救她······可愿,照着为师的话去做?”
“好!”
原来,历劫之日将近,向修早已算出,她会在何日历劫,历的,是什么劫。
让漠尘先稳住天帝和青青,他自己亲自去瀛洲猎杀神骑麒麟,之后闭关在剑灵峰,潜心炼制可以替换给小九的麒麟骨······
琉笙的死,让叶相思怒不可遏,失手犯下大错。
梁志趁火打劫说她是妖族的奸细,仓迟要将她投入寻白的炼妖壶,帝父恨不得立刻将她碎尸万段。
麒麟骨还需三天方可炼成······
他提步上前,向天帝禀明,不如,由儿臣将她的妖骨都剔了······
她最怕寂寞······
她在狱中三日,他望着仙牢冰冷的玄铁窗,在牢外一动不动地守了三日······
岂料,在行刑当日,师父突然告知,麒麟骨不知何故沾染了浊气,瞬间毁于一旦······
师父让他只管替小九剔除妖骨,剩下的,交给他。
漠尘却也有自己的盘算。
不是他不愿意再相信自己的师父,只是,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冒险······
不是说,只要有仙骨植入,她便可以安然无虞······
为了她,别说是一百零三根仙骨,就是要他跟着她一起去死······他也绝无二话······
台下一阵熙攘。
天后娘娘脂粉未施,云鬓松散,不顾一众仙娥天兵的阻拦,跌跌撞撞跪倒在天帝脚下。
“神君!神君······我的妙儿妹妹只剩这唯一的一个血脉······求你······求你不要将她赶尽杀绝······”
天帝不为所动,冷冷瞥她一眼,对着座下的天兵吩咐道:“来人呐,带天后娘娘回宫休息!”
两个天兵得令,齐道一声:“是。”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天后娘娘双臂。
天后娘娘挣扎着,伏在地上继续哀求:“神君······神君······只要你肯放过叶相,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神君······”
天帝恼羞成怒,大声斥责道:“放肆!你贵为一族天母,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怒目圆睁,瞪着方才那两名天兵下令道:“速将天后,送回正德宫!”
两名天兵再不敢怠慢,架起天后娘娘双臂,径直往正德宫行去。
天后娘娘仍旧不肯死心,边挣扎边继续哀求。
“神君······求求你······神君······相思······相思······相思······”
无奈身不由己愈行愈远,终于,就连这最后的一丝呼唤,也变得几不可闻,直至全部消失······
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又被湮灭。
顾漠尘重新聚起了仙灵。
叶相思望着顾漠尘怆然一笑,笑得凄凉哀婉,肝肠寸断。
“顾漠尘,你果真,恨我至此吗……”
他蹙眉,收起仙灵,欲言又止,“小九。。。。。。”
望着她的泪,他的一颗心都似被揉碎了。。。。。。
银牙几乎咬碎,但剔骨一事,却绝不能停止!
他重新聚齐仙灵,斩钉截铁道:“我会很快。。。。。。小九,你忍忍。。。。。。”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叶相思的狐尾再度显形。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气咽声丝,“还有······六十九根······顾漠尘······你······继续啊······”
叶长风突然出现,一掌将他打飞,伤得甚重。
更,搅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他捂着自己几乎快要碎掉了的胸膛,涩涩的笑着。
原来她叫相思,不叫叶相,更不叫小九。她叫,相思。。。。。。
叶长风掌风阵阵,逼得众人不能近前。
顾漠尘猛然醒悟,心下急道,不能让他们把相思带走!不然,正如师父所说,她必死无疑!
无奈叶长风神力,数十名仙官天兵,竟都奈何他不得。
加之有花成瞑在旁助力,神族众人胜算极微。
不能让他们把相思带走,却也不能让神族的人伤了她们父女。
顾漠尘仗剑出击。
☆、第二十八章
不知过了多久。
感觉有清风微微撩动着额前的几缕碎发; 轻轻的,痒痒的,叶相思缓缓睁开了眼。
天空有几只仙鹤盘旋; 长鸣几声后; 振翅而去。
有一丝极低的呼唤缓缓飘入耳廓。
“相思······”
她侧目望向斩仙台下。
成暝奋力的抵挡着众位仙官的进攻。
向修似乎刚刚收势,自立于一旁。
叶长风面向斩仙台; 似一座山,轰然倒下。
顾漠尘就站在他身后; 殷红的血; 顺着青离剑的剑锋; 缓缓滑落。
“阿爹!”
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长空。
叶相思撑起一滩烂泥般的身子,艰难的爬向台下。
“阿爹!”泪水夹杂着汗水混成一种苦涩的味道,与唇上的血一起滑入咽喉。
“阿爹!”爬到台阶前; 她一骨碌滚了下去。终于,握住了阿爹的手。
成暝收了势,迅速奔到父女二人面前。
“相思······世伯······”
叶相思挣扎着坐了起来,将叶长风抱在怀里声嘶力竭的哭喊:“阿爹······阿爹······”
众仙趁势将这几人团团围住; 刀枪剑戟纷纷抵上要害。
叶长风幽幽睁开了眼,和着满口的鲜血含混不清说了一句:“相思······阿······阿爹······对不起······你······”
便再也没能醒来。
眼角的一滴浊泪缓缓落下。
是懊悔,是不甘; 还是不舍?
都已无从知晓。
叶相思仰天长啸,“不······”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该害死娘亲,不该对你敬而远之; 不该使小性儿!
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
阿爹,你不能死······
你真的,要独留相思一人在这世间吗?
“啊!!!”
她悲痛欲绝,突觉胸中一阵翻腾,“哇”一大口鲜血喷将出来。
唇边残留的鲜血顺着下颚滴落,一滴一滴落上了胸前的琉璃珠,却似被它都吸尽了一般,转瞬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向修欲上前安抚,稍一妄动,数十支兵器便又齐齐逼上叶相思身体各处,只得站在外围担忧的直呼:“小九······”
泪珠滴上叶长风的遗体,他慢慢的变成一只闪着亮光的红狐,慢慢的化作无数亮晶晶的微粒,慢慢散开,最后随风而去……
叶相思伸手去握,除了满心满眼的空虚,他的阿爹,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她垂头哭泣。正对着面颊的一支长剑,却亮晃晃的十分碍眼,她一把握住了剑身,缓缓站起。
鲜血顺着剑身流上剑柄,小天兵握剑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狠力一折,剑便脱了手,小天兵亦吓瘫在地,被同伴从后方拖走。
气温似乎骤然下降,朔风夹杂着尘土从四面八方袭来,衣摆被高高吹起。散乱着的青丝肆意飞舞,她将剑头调转,直指顾漠尘。
“所有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亦甘愿受死!”
“可是为何?!你却为何,要杀我阿爹?!”
“你逼我!顾漠尘!是你逼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胸前的琉璃珠突然噼里啪啦炸裂,一红一蓝两道光径直冲了出来。
红的一束飞到了空中,片刻之后,竟化成了一条十余丈高的九头血蟒,张着血盆大口对着地上的人群嘶吼。
一时间,风云变幻,飞沙走石,原本明亮的天空陡然变成了一盆墨色的染缸。
蓝的一束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叶相思体内,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她丢掉了长剑,用力撕扯着胸口。
顾漠尘惊呼一声:“小九······”
叶相思只觉浑身上下都被一股蛮横霸道的灵力充斥,似有千般怨万种恨一齐涌上心头,双臂不由自主的猛然一振,便卷起万丈风尘。
是妖灵,它重新进入了叶相思的身体,似乎,还带回了无穷无尽的能量。
打头的冼寻白带领众人,护着顾漠尘连连后退。
余下的散兵被狂风吹得站都站不稳,纷纷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向修以衣袖遮住面颊,躲避着风沙。
血蟒瞪着十八颗血红的铜铃眼一动不动的望着叶相思。
叶相思难以置信地回望着血蟒。
她惊觉自己竟能感知它心中所想。
它在等她下令,是带着她飞离此地,还是死战到底。
叶相思嘴角微斜。
不是说我恶迹累累吗?
不是说我妖性未除,嗜杀成性吗?
那,我若不做些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岂不是枉费了你们的一番苦心?
嘴角的笑愈发狂谲。
今日,我要所有人都给阿爹陪葬!
血蟒长嘶一声,呼啸着飞入长空。
盘旋一周后突然冲着地上四散奔逃的散兵游勇喷出一团红色的焰火。
数百人纷纷中招,死伤一地。
她冷笑一声,正欲指使血蟒再次攻击,突然看见向修腾着云,凌空站到了血蟒对面。
他并指释出九条金色的仙索,将血蟒的九截七寸分别缠住。血蟒登时便没了攻击力,猛烈的摇头摆尾试图挣脱束缚。
向修一边施法控制着血蟒,一边密音传声,“小九!你还不肯住手吗?”
“住手?为何要我住手?我被剔骨生不如死时,你为何不让他们住手?”
“小九,你可曾想过,你今日如此作为,日后将承受何等果报?!”
“我既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