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几日前便已经听说,漠尘与青青的婚事定在了本月十五。看样子,龙王派来送三公主嫁妆的使臣已然到达了。
天帝特意请了各位仙官和七宝山的众位真人前来陪同,如此郑重其事,应该是对自己这位未来的儿媳非常之满意了。
只是,众人都不在殿内用膳,却跑到这空旷的院子里围成一圈做什么。
她狐疑地望向人群中央。
见她二人到来,人群纷纷散去,相思才终于得以看见,方才众人聚在一处围观的,竟是一个遍体鳞伤,晕倒在血泊之中的人!
斜在身侧的伏羲琴似乎才经历了一场大战,琴弦都被震断了好几根,琴身也缺了诺大的一块。
他就倒在这灵霄殿外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奄奄一息。稚气未脱的脸庞因痛苦而变得狰狞,鲜红的血,混着泥污,自额头嘴角缓缓流下。
胸前的衣衫变得褴褛不堪,三道爪痕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流出。慢慢地慢慢地,晕成一朵火红的月季花,将破败的衣衫全部浸湿,终于充盈满溢,再也承受不住,“啪嗒啪嗒”落上坚硬的地面,绽出一片一片的红。
像极了那年仲夏,他手中的彼岸花。
漠尘单膝跪地,抱着琉笙。
洛星洲以同样的姿势跪在地上为他诊脉,惨白的面上阴云密布。
相思扑倒在琉笙身前,颤抖着双手堵上月季,试图阻止鲜血继续流出。
“六师兄。。。。。。你。。。。。。你这是怎么了。。。。。。”
又惊又惧又心疼,她抽抽噎噎哭出声来。
星洲师叔面色愈发难看,许久,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许是受了疼感刺激,琉笙幽幽醒转。
闷哼一声,又咳吐出一大口血。
星洲师叔叹口气道:“速去请你们的师父过来!”身后不知何人应了一句,“已经去请了。”
星洲便继续说道:“你师兄弟几人,若有何话说,只管说吧!迟了。。。。。。怕就听不到了。。。。。。”
星洲师叔之言,相思听得真切,未尽之言,自然也晓得是何意。
霎时泪如雨下。
她虽用尽了力气将十指并拢,鲜血仍然抑制不住的从指缝间流出。
将双手胡乱在身上一噌,抓起琉笙破破烂烂的衣衫撰成一团,又捂了上去。
“师兄!六师兄!琉笙,琉笙。。。。。。”地上的人儿已再无应答,也不知是死是活。
眼泪似决了堤的河水,倾泻而下。
相思哭着请求,“星洲师叔,请你救救琉笙,您医术高超,一定有办法救他!求您,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星洲在小药童搬来的椅子上坐定,虚弱的咳了几嗓,道:“若再早些时候,或许可以将灵力输些给他保命。可是现在,他似乎经过了长途跋涉,已将自身最后的一点灵力全部耗光。”
他突然停下,似乎是不忍心再说。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继续道:“如今,已是药石无医。。。。。。”
灵力?
耳廓间陡然飘入这两个如救命稻草一般的字眼。
叶相思顿时喜出望外。
对!灵力!我可以输灵力给他!有了灵力保命,等师父来了,就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
漠尘似已看透她的心思,断喝一声:“小九!”伸手来拦。
她却并不理会,急急施法聚起一掌仙灵,自琉笙前胸推送入体内。
收效甚微,琉笙仍旧昏迷。
星洲师叔惊呼:“你干什么?我已言明,你如今再给他输送灵力,只是白费力气!徒劳无功不说,还会损害自身修为!你这个小仙尊!快快住手!咳咳咳。。。。。。”
漠尘将她手腕钳住,欲言又止道:“小九。。。。。。你。。。。。。”
相思奋力甩开钳制,反手又推一掌。
琉笙鼻翼微张,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将两个眉头拧成了疙瘩。
胸中气血翻滚,她却丝毫也顾不得,强压着内息,将第三掌缓缓送出。
琉笙终于施施然睁开了眼,相思也终于再难稳住心神。
仙灵将要耗尽,妖灵便有些蠢蠢欲动。
它一动不打紧,相思却要跟着遭罪。喉头一甜,鲜血便涌将出来,虽尽力的咽下去了一半,仍有不少,自嘴角殷殷流出。
星洲师叔指着她“你你你”的骂一句,便要“咳咳咳”的喘一通,终于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闭着眼睛只顾得吸气,再无余力过问。
相思用手背将嘴角的鲜血拭去,起势欲送第四掌。
漠尘却突然将她双手撰住,怒目而视,厉声喝道:“你若再敢妄动,我立刻将你灵力全部打碎!让你不能再动!”
相思不甘示弱:“你敢!”
僵持半晌,漠尘终于妥协,敛了怒气,压低了声音道:“你去歇一歇,我来!”
琉笙强撑着抬起手臂,将二人拦下,虚弱地笑了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小九。。。。。。大师兄。。。。。。你们不要再。。。。。。白费力气。。。。。。”
“我。。。。。。我是。。。。。。是被看守女娲石的饕餮兽所伤。。。。。。没。。。。。。没救的。。。。。。”
“女娲石?”相思惊呼出声。
就是传闻中,可以吸星换月的上古神兵,女娲石?
琉笙探手从怀中缓缓取出,已幻化为鸽子蛋大小的女娲石,递到相思面前。
此物乃是天界重宝,据说若以此物修炼,可以令修道之人灵力瞬间得到提升。
尤其女子,二者之间以阴养阴,相辅相成,只要修炼得当,飞升成为至高无上的大罗金仙,都可以变得轻而易举。
只是,盘古开天后,此物便掉落于北俱玄州的梅岭岛上,由四只凶猛无比的上古凶兽饕餮看守。因惧怕神兽淫威,虽是绝世难得的好物,十几万年来,却并无一人胆敢觊觎。
他却是因何,要豁出性命去,将此物夺来?
“傲凌师妹。。。。。。不喜欢我送她的莲藕娃娃。。。。。。我。。。。。。我便去取了这世上最最珍贵,最最。。。。。。独一无二的女娲石。。。。。。来送与她。。。。。。只是。。。。。。恐怕不能亲手交给她了……小九。。。。。。你。。。。。。你可否帮我。。。。。。把女娲石。。。。。。送。。。。。。送给傲凌师妹。。。。。。”
元傲凌!又是元傲凌!!!
只是因为她想要这世上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一件物事,你便情愿以命相博么?
她瞥一眼人群中略显慌乱的元傲凌,心底泛起阵阵凉意。
傻师兄,我知你为她着迷,却不曾想,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颤抖着双手接过女娲石,琉笙已气若游丝。
“师兄,你莫要再多言,我再输些灵力给你,师。。。。。。师父马上就到了。。。。。。你。。。。。。你不会有事的。。。。。。你再坚持一会。。。。。。”
泪水模糊了双眼。
被饕餮的尖爪利齿所伤,别说是师父,就是九十九重天上的女娲娘娘来了,都未见得有法可施。。。。。
琉笙又何尝不知。
他依旧摇了摇头,似乎已将最后一件事情安排妥当,终于放下心来,笑着望了相思一眼,缓缓地阖上了双目。
她跌坐在地上,抱着琉笙的尸身,嚎啕大哭。。。。。。
他还未来得及建功立业,未来得及成家立室,未来得及孝敬老父。。。。。。
便就此,撒手人寰……
大好青春,锦绣人生,也就此戛然而止。
如果可以,我情愿此时躺在这里的,是我。。。。。。
☆、第二十四章
众人惊呼一片。
亲近的几位师兄; 亦纷纷扑倒在地。
登时,整座太极宫内外,呜咽声; 抽泣声; 凄厉的号啕声,以及其他仙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此起彼伏。
“三公主,丞相大人; 让您二位见笑了……”天帝对着青青; 和一个穿戴极其奢华的龙族人陪笑道。
本是一句平常的客套话; 此时在相思听来却觉分外的刺耳。
活生生一个人就死在你面前,你担心的却是要让别人见笑了?
是不是,还要怪琉笙师兄; 死得不是时候?
她瞪着一双泪眼,恨恨地瞧着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青青笑意盈盈答道:“神君多虑了。这位仙尊虽鲁莽冲动,却是为情所困,倒也不失为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 青青,不敢见笑。”
那龙族丞相亦不敢怠慢,谦卑回礼道:“是; 是,小神不敢,小神不敢。。。。。。”
天帝依旧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笑着道:“既然如此; 二位若不介意,请随本君再度入席,如何?”
青青点点头。
那龙族丞相遂摊开手掌道:“天帝神君,请。”
天帝回请,三人一前一后往灵霄殿方向走去。
人群亦缓缓地随之移动。
“元傲凌!休走!!!”
冤有头债有主,此事是因你而起,如今你倒想全身而退?
相思将泣血化成一柄长剑握在手里,如离弦的箭一般,陡然射了出去。
一个伟岸的身影抢先一步,挡到了她身前。
反应过来的其他几位师兄慌忙赶上前来,同漠尘一起,将叶相思团团围住。
“小九!”
“小九!”
“小九!”
她全然不顾,越过人墙,将剑指着元傲凌恨道:“你明知那四头畜生有多厉害,却为何要让琉笙冒死去夺女娲石?!”
“我知你心有所属,不愿接受他的深情厚谊。但,你大可以拒绝!为何?非得将他置于死地?!”
“在你心里,所有你不在意的东西,都活该去死吗?”
又想起自己无辜惨死的抖抖,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整个人早已是火冒三丈。
众人深觉相思的话在理,齐齐望向元傲凌方向。
毕竟,此时当事一方的琉笙已死,他们若想知道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也只能指望可以从元傲凌对相思的答复中听出些端倪。
与此同时,在相思身前数尺远的地方,凭空出现一紫一灰两团雾影,待雾影散尽,向修和任天翰现出真身。
任天翰脚不点地奔去琉笙身边,却只望着爱子那具冰冷的尸骨,半晌无言。
终于,在颤抖着双手摸上琉笙的面颊,颈脉,胸口,发现爱子已然毫无生还可能之后,怆然涕下。。。。。。
“为何?!这到底是为何?!”
世间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场众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亦纷纷红了眼眶。
冼寻白蹙眉望向了身后的元傲凌。
眼见自己的娘亲都已产生了怀疑,元傲凌慌了手脚,拉着寻白的胳膊辩白道:“娘,此事真的与我无关!傲凌绝对没有说过要他去取女娲石!”
“傲凌只是。。。。。。只是说。。。。。。不喜欢他送的莲藕娃娃。。。。。。让他。。。。。。要送。。。。。。就送这世上最好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少拿这些破玩意来。。。。。。来。。。。。。糊弄人。。。。。。”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似乎连自己都觉得难于启齿,索性便没了声音。
世上珍贵且独一无二的东西,何止千万!为何琉笙却偏偏选了女娲石?若说你果真不曾出言煽动,那才真叫见鬼!
相思眼底升起怒意。
闻听此言,冼寻白却放心道:“原来如此。那,此事确实与你无关。”
拍了拍元傲凌手背,安慰道:“无妨。”
“你只管随为娘入殿去,我看谁敢前来阻拦!”
母女二人执手往灵霄殿方向走去。
天翰师叔刚经历丧子之痛,悲痛欲绝,整个人都似已魔怔了一般,呆呆傻傻的,对周身所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其余众人,不过都是些看热闹的,东风大了随东风,西风大了,便随西风。谁有空来管,到底是谁负了谁,谁又是因谁而死。
相思冷笑一声,开口道:“等等!”
众人再度驻足,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期待她又会给他们制造些什么新的趣事出来。
却见相思笑着,将剑递到左手,右手托出女娲石,对元傲凌说道:“既然此事与你无关,六师兄临终又曾再三交代。傲凌师姐,那就请你将这女娲石收下,如何?”
元傲凌有些迟疑。
她故意露出满眼难以置信道:“这是琉笙千辛万苦为你寻来的,你不会只是连过来将它取走都不敢吧?”
“笑话,我会怕你?”
元傲凌一如既往的眼高于顶,大步行来。
相思笑笑,将女娲石双手奉上。
在元傲凌就要靠近时,她向前几步迎了上去。
右手假意送上女娲石,左手却暗自举起了利剑!元傲凌伸手来接女娲石,她突然向前一剑刺去。
冼寻白见势不妙,当即出手将元傲凌一拉。相思的剑锋一偏,未像料想的那样直入心脏,但还是刺入了元傲凌的两肋之间。
冼寻白接住元傲凌反手劈出一掌,正中相思前胸。
寻白内力何其深厚,她被震飞到几丈之外。人虽被漠尘飞身接住,不至摔个半死。但却在落地后,自感浑身骨骼都似被打碎了一般,疼痛难忍。胸中气血亦翻腾的厉害,鼻口间更是鲜血直流。
漠尘满脸急切的问道:“小九,你怎么样?”
她又吐了一大口血出来,怎样不怎样的,似乎也不必再多做答复。
天翰师叔突然起身,一步一步逼向元傲凌。
“傲凌贤侄!你说,你并未说过要他去取女娲石?”
“那不知你说的,这世上最珍贵,最独一无二,又对女子修炼极为有益的物件,除了女娲石,可还有别的?”
元傲凌闻言登时变了脸色,她原本以为此事只有她和已死的琉笙知情,只要可以将这些不知情的,都糊弄过去,便不会再有人知道事实究竟如何。
却不料,半路杀出个任天翰。
天翰怆然道:“那日他突然来找我饮酒,我只道这兔崽子是良心发现,特意回来陪我。没想到,他故意将我灌醉,竟是为了问出你口中所言对女子修炼极为有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更不会想到。。。。。。他。。。。。。他为了你。。。。。。竟然真的去抢了这女娲石来。。。。。。”
突然收起了悲伤,冷笑一声继续道:“的确,你的确是不曾亲口说过,只不过,是稍加引导而已……”
说话间,人已经杀气腾腾地逼到了元傲凌身前。
一步一步,越靠越近,“你想飞升金仙,让自己成为龙血凤髓,好与漠尘相配,却堪堪要我儿丢了性命?”血红的眼里已透出深深的杀意。
“傲菱贤侄,你说,我若不让你付出一些相应的代价,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冼寻白见势不妙,急忙挡了过去。疾言厉色道:“任天翰!你别忘了!你可还欠着我一条命呢!”
众人愕然。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当年,紫阳神君为情所困堕入魔道,我与你一同前往捉拿,却遇星洲百般阻拦,你被暗算,险些丧命。”
寻白继续强词夺理,“若不是我傲菱以至阴的童女之血将你救回,你恐怕早已死于非命!如今,你却恩将仇报,想要我傲凌来给琉笙抵命?”
傲凌生父元高阳再也看不下去,近前搡了冼寻白一下,怯怯的道:“寻白,就让傲凌去给天翰好好的赔个罪,此事也就过了,你却又扯这些陈年旧事做甚……”
冼寻白怒目相视,厉声喝道:“你闭嘴!”
元高阳素来软弱,被冼寻白如此呵责,便再不敢多言,兀自退到了一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翰师叔突然仰天长笑三声,笑得涕泪横流,笑得悲天恸地。
“想不到,想不到。。。。。。哈哈哈。。。。。。”
“想不到,我任天翰如此无能!当日的救命之恩,今日,竟要由我儿来偿还。。。。。。”
天翰双眼一闭,两颗豆大的泪珠如晨露滚落。
抱着琉笙缓缓起身,清瘦的面容憔悴不堪,仿佛瞬间苍老了千年。
“早知如此,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