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烛了悟,但她方才差点伤了十五,心里正是过意不去,便假装不知,反口强辩道:“年岁怎么了!本姑娘今年四十,是不是就称不得姑娘得改口姑妈了?”
十五不由得一笑。
男弟子慌忙摇头:“师姐,不,姑奶奶,您就别管这事儿了,要是给掌脉知道了就完了,再说待会儿报名是要测骨龄的,她这、这也不可能留下来啊!”
敏烛咬牙,这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臭石头,竟然连她敏烛的面子都不给,索性一抽鞭子,准备先吓唬吓唬这个毛头小子再说。
然而鞭子还未抽过去,便停在空中不动了,敏烛身体一顿,心中突生起不好的预感。
“敏烛,你在做什么?”不知何时来了一宽额阔脸的中年人,额头上有许多横纹,而眉头皱起的地方更是竖纹明显,一看就很严肃苛刻。
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阵脉掌脉路长堤,一个严厉到弟子们听见名字就拔腿想跑的人物。
敏烛僵着一张脸扭过头,干巴巴的行礼道:“路师伯。”
而先前那男弟子也慌不迭地抬手行礼:“路、路掌脉。”
路长堤缓缓点头,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男弟子便又解释了一遍,敏烛缩着脑袋,哭丧个脸,打人被路师伯抓了现行,这下怕是没有一个月的禁闭出不来了……
路长堤听后,锐利的目光看向十五。
十五攥紧手心,硬撑着同路长堤对视,这位掌脉威压很大,比酒仙子更甚,怕是得有元婴期了。
路长堤很少见到这么倔强的后辈,竟然敢与自己对视,他心中嘉许,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道:“你年岁过大,不能参加考核,回去吧。”
光有胆气资质不足,在修仙这条路上的潜力终归有限,况且这年龄确实超出规定太多了。
这一句话,便等于宣判了死刑。
十五鼻头一酸,险些流出泪来,不能哭!十五咬紧牙关,拳头攥的更狠,指甲扣进肉里,流血了也不自知。
第28章 被抓
今天是云水宗入门考核的第二天,傍晚就能确定名单了,届时不论选没选上,孩子们都可以下山同家人再待一晚,次日新弟子则要返回宗门举行分脉大典,将所有弟子划分到五脉之中,届时,掌脉和宗主以及直系弟子都会出席。
不过这些跟十五都没什么关系了,她甚至连考核的资格都没有。
十五伏在客栈的窗台上,闷闷不乐的想着,果然被酒仙子说中了,她接下来又该去哪儿呢?除了星守村,似乎也没什么地方能待,难不成真的只能老老实实一边酿酒一边修炼,靠着酒娘给予的资源争取在有生之年达到金丹期,然后再去东海……
总觉得不甘心啊,十五叹了口气,合上窗,从储物袋里掏出常用的草蒲团开始打坐修炼,那些烦心事还是回头再想吧。
十五并没有注意到在对面的酒楼里有一人拧眉观察她很久了。
李算子是昨天晚上才到的云水宗,虽然是为元君墓而来,但他并没有留在云水宗准备的客房里,而是跟着十五一路到山下。
这个小姑娘相貌寻常、资质低下、修为也不高,按理说并不值得他走这一遭,但他又十分清楚的记得这样的资质和气息,根本就是三年前那只不惜自爆也不肯跟他去闻虚宗的巨齿鲨的仆从,他还曾疑惑一个妖修为何要带着一名人类上路。那名宁死不屈的金丹妖修是他的一大遗憾,如果那妖修脑子灵光一点同他回去,闻虚宗堂堂蓬莱三宗之一还能亏待了他不成?
真是蠢笨!
修士的记忆与凡人不同,只要是能记起来的,都是历历在目,不存在记错的情况。
李算子确信当年那个跟着妖修的人类确实死在弟子剑下,那么,如今这人究竟是夺舍还是……别的什么?不论怎样,他都要弄清楚,之所以先前没有直接动手,不过是顾忌云水宗入门考核,这两日为维持治安派下了许多弟子,倘若被发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有闻虚宗的人在这里抓人生事,那么两派之间的矛盾就会被搬到台上来,还会贻人口实,叫云水宗占了先机。
因此,李算子打算等明日云水宗新弟子入门后,再出手。
……
傍晚时分,云水宗的入门考核终于落下帷幕,参加考核的孩子们无一不是疲惫不堪,很多人都受了伤。有些孩子气喘吁吁的瘫坐在地上,既狼狈又兴奋的等着同家人报喜。
不过入选的终究是少数。
星守村今年的成绩很不错,三个孩子中了两个,只有熊家大女熊微没通过考核。
村上拍拍熊微的肩膀,安慰道:“熊大不要难过,伯伯最喜欢留在星守存的娃娃了,要是实在想修道啊,咱可以换个门派试试啊。”
熊微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了,她听到村长的话,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滚个不停,口齿不清的嚷嚷道:“我不要,我就要进云水宗,我不去别的地方,别的门派都没云水宗好,我一定要进云水宗……”
村长又道:“那你别哭呀,云水宗肯定不收爱哭的弟子,熊大今年才七岁,五年之后也才十二岁,到时候村长伯伯再送你来试一次,一定就过了。”
这话说完,熊微果然不再哭下去了,她也不说话,只是不时地哽咽一下,倒是安静了许多。
十五取出三个小罐子,各装了一小罐桃花酿,送给三人,道:“这是灵酒,但要等你们长大了才能喝,至少也得到……”十五比划了一下:“二十岁。”
年华大张着嘴巴,纠结道:“十五姐姐,二十岁的话这酒得长多少霉啊。”他家的黄薯搁半年都霉成“白薯”了,要是灵酒,放上十年,会不会变成不灵的酒啊……
十五忍不住笑道:“酒可不长霉,就是放上一百年啊也不会长霉的,而且会越来越香,原来越好喝!”
年华似懂非懂的点头。
于是在很多年以后,人们说起大名鼎鼎的寂华和尚,总是不忘记加上“酒痴”二字。
……
次日一大早,村长送年华和熊羽上山,客栈里只剩下十五和熊微。
熊微很安静,她没有储物袋,只能抱着装满桃花酿的小罐,也不肯放下,就抱在手里,眼神飘忽也不知在想什么,发觉十五看过来后竟甜甜一笑。
咦?这熊大是转性了?昨天不是还哭闹不止吗?今天年家小子和妹妹入宗,独她一人没通过考核,竟半分失落也没有?十五走过去,坐在熊微旁边,想着毕竟同病相怜,她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口中便道:“小微这么想进云水宗,下次考核的时候一定要加油呀。”
熊微一时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细声道:“十五姐姐放心,我不难过的,回去陪着爹娘也挺好的。”
十五点点头,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索性掏出蒲团打坐修炼,等村长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日头也从东边挪到了西边,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却始终不见村长的踪影,客栈里别家带着孩子来的已经陆陆续续都退房走了,十五也无法再安心修炼。
她皱紧了眉头,心下很不踏实,门外一缕浅淡的鹅黄色日光投射进来,十五终于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准备去找村长。
熊微抱着小罐安静的跟在十五身后。
十五无奈道:“小微留在这里,姐姐去找就行了。”
熊微摇头,也不说话,就执拗的跟着十五。
十五叹了一口气,牵上熊微,顺着下山时走的小道,一路往云水宗山门行去。
李算子也远远的跟在后面。
……
没走多久,迎面便撞上几个行色匆匆的云水宗弟子,统一穿着水纹青衣的弟子服,但衣上颇多皱痕,还有许多细小的缺口,头上青白色的玉冠也有些歪斜,均是手握兵刃,像刚与人打斗过,前两日那个与十五争论的男弟子也在其中,比其他几人更加狼狈。
那男弟子见到十五,眼前一亮,三两步走过来,道:“十五姑娘,你可有见到一个黑衣人,佝偻着背,大约有……”他比划了一下:“这么高,嗯,身上还有股虫臭味。”
十五摇头,男弟子神色一暗,脸又垮了下来。
十五道:“我是来找人的,我们村长今早带了两个孩子上山,可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同你差不多高,脸上留了很多胡子,带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很讨喜可爱,女孩……”十五指向熊微:“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之前和我一道,你应当见过的。”
男弟子看了一眼熊微,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没、没见过……”
十五心下了然,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不愿说的话……应当不是什么好事了。
同行的另几个弟子见这幅场景,十五一个小姑娘又牵着另一个更小的姑娘,还不知是从哪个偏远的山村跟着村长过来的,然而却出了这种事,不禁有些不忍,一人开口道:“小姑娘,你还是先带妹妹回家吧,如果路远,不妨去找我派山门处当值的弟子,他们会送你们回去的。”
十五不肯,干脆拦住这几人,执意要问出个结果来。
男弟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家村长带新弟子上山的时候遇到了蛊鸳派的贼人,那贼人意图不轨,想掳走有灵根的孩子去养蛊……我巡山听到动静赶过去时,那位村长已经不行了……好在观音峡的慧生大师路过施以援手,救下了孩子,蛊鸳派的宵小不敌,受伤遁走,不知逃向何处,我和师兄弟们正要去追……”
十五心神一颤,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在星守村住了三年,虽然忙于修炼,跟村民来往不多,但逢年过节的时候,村长总会带着大家的心意来看望十五,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最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离开……十五勉强维持着面上的表情,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熊微扯着十五的衣角,眼睛唰的一下就红了,一阵阵的小声抽泣。
那男弟子不放心的看着她们,但蛊鸳派的贼人没有抓到,附近的孩子就都有危险,他朝十五抱拳:“我们还要去追凶手,就此告辞,你们赶紧去山门,被救下来的小师弟小师妹和……应当在那里。”
十五应了一声,让开了路,待云水宗几人离开后才牵着熊微准备上山。
然而还未走多久,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绝对不想在此刻遇见的人……
李算子拂尘一晃,笑道:“许久不见,小姑娘可还安好?”
十五大惊,脑中全是空白,腿一软,险些就控制不住要跌倒,李算子,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熊微还在难过村长伯伯的事情,心中也很担忧姊妹和年哥哥的情况,不想中途却被这精瘦的道人拦下,看十五姐姐反应如此奇怪,熊微不由得看向李算子,怯怯道:“你是谁?”
李算子眯着细眼,答:“我是你身旁这位姑娘的旧识。”
……鬼才是你的旧识!
第29章 元君墓
“见过师傅!云水宗和剑宗的弟子已经下墓了。”祁言候在墓门处,见李算子踏云而至,连忙上前相迎。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深蓝锦衣的年轻人,看样子也是闻虚宗的弟子,此刻均都抱拳行礼,整齐道:“峰主。”
李算子拎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十五,随手丢到一旁,这才朝弟子们微一点头,道:“他们进去多久了?”
祁言回道:“约有一刻钟,另有观音峡的慧生大师也收到邀请,携小弟子同云水宗几人一道进去了。”
李算子皱眉:“我蓬莱之物何时还得同佛门那群秃驴共享?云水宗这帮拎不清的蠢货,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地方!我们赶紧下去,莫叫那群人将好东西都搜刮完了!”
祁言抱拳称是,跟在李算子后面走进了黑森森的墓口。那几个闻虚宗的弟子提起十五,紧随其后。
……
十五现在很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离开肠山七坊,却认错方向到了蓬莱;好不容易在星守村苟且三年,日夜刻苦,从不敢有丝毫松懈,却因为年纪太大被云水宗拒之门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天道酬勤,一步步来定然能有所斩获,却被李算子抓个正着……
呵,这贼老天,就不肯给人一条活路吗!
然而难受一阵,丧气一阵,还是得抬起头来面对,给不给活路她都必须活下去,她的誓言还未兑现,她还不能死。
十五被几个闻虚宗的弟子轮流提着走,后来嫌她重,索性让她自己走,几人在旁边看着,防止她逃跑。
外面是数座连绵的山峰,而他们是从山脚下一扇破损的墓门进来的,这地方十五听这些人说是什么“元君墓”,如果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应当是某个元婴修士的墓地,不知怎么被人发现了,能出动几大宗门,甚至连观音峡的和尚都不远万里赶来凑热闹,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元君墓,这墓主人生前怕是名头很大,富得流油。
墓道很多而且平整,每扇门上都雕刻了许多图样,十五特意留心了一下,竟然都是灵草灵植,十五酿了三年的酒背了三年的书,对这些灵植的长相和图样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什么人的墓里不标注身前事迹却处处刻着灵花仙草?而且许多灵植都是已经绝迹的品种,几乎没有绝品收藏存世,兽皮书上的记载还是从古籍上摘录下来的,就连酒仙子提起这些灵植也是一脸的神往。
如果那些灵植尚未灭绝,梦三生的酿制也不至于如此困难。
但李算子一行人却对这些图样视而不见,只是小心翼翼的选择墓道试探前行,这墓修建的很有水准,应当是掏空了这片山,墓道四通八达宛如迷宫,没走一会儿就完全记不得来时的路线。
当然,也许只是因为十五方向感比较差。
又走了半个时辰,机关暗道明显多了起来,墓道里也越加黑暗,夜明珠只能照亮一小片空地,四周是一片诡异的死寂,只能听到几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连李算子元婴期的神识范围也被限制到十步之内,并且这个范围还在缩小,失去神识的照应,对危险的感知力也会大幅下降,李算子不由得停住脚步。
这元君墓怕是比想象的更加难对付。
李算子往后看了看,祁言神色恭敬,垂手立在一边,闻虚宗几个弟子大多抱剑持枪,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人群中,只有被绑成毛毛虫的十五木着一张脸,目光厌恶对上李算子的视线。
呸,看什么看!你个干巴巴的瘦猴精,黄鼠狼放屁臭破天!
闻虚宗的弟子们立刻朝她投来愤怒纠结敬畏钦佩的目光。
十五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完了,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李算子冷笑一声,将十五隔空摄来,单手抓住头发提拎到半空:
“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不若替我们去前头探路?”
头发连着头皮被撕扯成一团,十五痛的龇牙咧嘴,面目狰狞。
李算子直接把她扔了出去,正是几人前进的方向。
“带路!”李算子道。
十五被方才的一抓一扯一扔折腾的头疼欲裂,脑中嗡嗡作响,她蜷缩在地上缓了口气,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甜腥味,腰腿撑在地上,勉强直起身子。
接着……就起不来了……
十五这才发现身下似乎并不是什么平地,而是软绵绵的一团,正一点点变黏,裹住她的腿脚就往下拽。
这什么鬼东西!
李算子见十五坐在地上不动,厉声道:“还不起来带路!要是敢耍什么花招,你这条贱命也不必留着了。”
十五灵机一动,她抬起头,状似恼羞成怒,大喊道:“你绑那么紧,我站不起来!”
李算子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