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艄工手持长篙,轻点水面,扯起高亢浑厚的嗓音,一曲山歌水面上铿锵而起——
“浮江海而不沉,游清浊而无忤。岂泛泛以全躯,惟依依以保素……”
山水胜境,质朴山歌,让人心旌摇曳。
两船间隔七八丈远,前后错开而行。车海与袁凤鸣先前邀林一同船,被林一下意识婉拒了。也许自己与他们夫妇二人,分开乘船不是件坏事。
林一这条船上七人,另还有两个艄工前后操持。船上余众或立或坐,很是舒逸。二狗子倚一堆货物上,没有了赶车的辛苦,自得的翘着腿,观赏着两岸美景。
林一虽是次乘船,处处感到鲜,却一人立船前端,默默注视前方。
前面船上,袁凤鸣的一身红衣很醒目,若山水画卷一抹嫣红。车海则站立船头,指指点点与众人说笑不停。
“林一兄弟,过来坐坐啊!”
林一回,对着二狗子笑笑,来到其身边。他见一旁桅杆下端,竹帆折叠,便背依着,坐船板之上。
“此去顺流而下,倒也迅捷,比之陆路也要顺畅许多!”林一随意说道。
二狗子的脚尖摇晃,双手枕着后脑勺,惬意的笑道:“四平到秦城四里,走陆路要翻山越岭,没有七八天的工夫别想到地方。而走这秦水,顺流直下,船不张帆,人不动浆,只要一天一夜便可到达秦城,你说顺畅不顺畅?”
他呵呵一笑,见林一点头,又道:“不过,也不然!”见对方怔怔注视自己,又呵呵得意的笑道:“林一兄弟少出远门呢!为兄就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林一微笑,这二狗子常年外,见识自然强过自己,便无语静待下。
“山有山匪,路有路贼,这水上也自然有水贼。而水贼之上,有排帮这样的江湖门派。排帮把持水路,自有江湖的规矩,倒也好说话。不过水贼倒是防不胜防……”
“排帮既然把持水路,想必欲一家独大,为何还有水贼存呢?”林一心疑惑,接口道。
二狗子摇头暗道,对方年纪不大,一副气势沉稳的模样,却对江湖事一窍不通。他挪动了下身子,摆了个自以为舒服的架势,便以一个老江湖的口吻,不紧不慢说道:“天下大江大河何其多也,排帮又岂能一家独占?别说,还有沧海帮等大大小小不等的众多水上门派呢!不过秦水这段距排帮近些,平日大伙儿自也卖个面子于他,毕定没有人愿意轻易得罪江湖门派。而秦水几千里,分流无数,水上船只来往众多,货运财物惹人生妒,便有了打主意的人。这伙人人,几人、十几人、或几十人聚起来,打劫过往船只。这些汉子皆是水上功夫出众,好勇斗狠之辈,来无影去无踪,抢了就跑,跑了就躲藏起来。排帮对此也是无奈,只能听之任之。”
“如此说来,过往船只只能自求多福喽!”林一看着水势渐急的秦水,自言自语道。
二狗子轻松道:“此去水流湍急,即使有人拦路,也能被直接撞翻了。船速本身极快,拦不住也是追不上的,这趟水路我已走过了两次,皆有惊无险的。兄弟无须担忧!”
“呵呵,许是下多虑了!”林一淡淡的笑道。
“出门外,多个心思也是对的!”二狗子呵呵笑着。
林一微笑点头,内心却暗忖不止,真是拦不住也追不上吗?
过了午后,河道变得稍稍窄了一些,船速也快了许多。
林一与二狗子聊了半晌,吃了点干粮后,便坐船前,看艄工撑船。艄工赤脚,稳稳立船头,手里长篙左右轻点水面,让船头始终冲前。船后的另一名艄工,也是如此,二人很默契。
一个时辰后,林一感到船速又增加了两成,轰轰水流声震响,两岸景色飞快后退。
前的艄工猛地大喝一声:“过险滩喽——!”如一声金钹炸响,震的船上众人心悸。后面的船工高声应和,高亢的嗓音山谷回响不止。
船上众人皆神情肃穆。二狗子靠货物上,把绳子裹了几道缠身上。见林一回张望,他大声招呼道:“兄弟,前面一处激流甚险,小心被扔出去!”说着扯动身上的绳子示意。
林一见众人也都纷纷抓紧船上可依附的东西,知道二狗子所言不虚,便立靠近船的桅杆旁,向前眺望。
前方几里处,河道陡然变窄到了五丈宽,几块大石突兀砥,高处水面丈余的大石之间,只有两丈宽的空隙。艄工的脚趾紧紧钉船板上,铜色的肢体上,青筋隆起,全身凝神蓄力,却不见有丝毫的慌乱,让背后的林一见了暗暗赞许。
耳隆隆作响,流水倏然剧烈翻涌,化作迅雷奔腾,浪花激起片片的白雪,犹如银龙云腾,咆哮不止。
几里的水路,竟然转瞬即到。前面的船已笔直冲向大石间的空隙,后面的船也紧随其后。
两船一线,如枪似箭,狠狠向前扎去。
眼见着前船就要穿过空隙,惊变突起,一根圆木从大石后横空砸下。
两船众人皆屏息凝神之时,来不及惊呼,仿佛能清晰耳闻“呼——”的一声,圆木便已覆顶。而前船的船速迅如奔马,从圆木下脱缰而去,眨眼就没了踪影,一声惨叫隐约传出……
圆木的突如其来,船速也是极快,众人皆不及反应,也无能做出反应。
后面的船接踵即到,没有一丝一毫的喘息。船上众人脚下一震,船头猛然上翘,整条船腾空呼啸而起。
白茫茫的水雾劈面而来,林一如钉船上,纹丝不动。前面的艄工被抛起,惨呼未停,已被他手臂轻舒,牢牢抓住。
“嘭——”木船一顿,重落入水面。
“噗通——噗通——”船上的人不断落入水,呼喊声四起。
二狗子的脸色黑黄,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整条船上只有自己与前面的林一没被扔下船去。不对?像是被浇了一头一脸的汤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他抹了把脸,瞪大眼睛才看清,林一手里还拎着一个手脚乱舞的人。
也就是说,这条船上其他的人都给抛到水里去了。若不是用绳兜住自己,现二狗子自己也水里了。
只见激流湍急,一两里后渐渐舒缓,十几丈的水面开阔起来。缺少了艄工的操持,前面的船身打横歪斜不前,距岸边三四丈处搁浅,船上之人也大半落水,兀自扑通个不停。
二狗子尚未及庆幸,便惊骇大叫起来。只见五只小船竟从岸边两面包抄而来,小船上一二十人,神情彪悍,面带兴奋,手持兵器,吆喝不止。
落水的人躲避不及,便被船上之人,一刀劈下。
刀光闪过,一声惨呼,水面上便是一片殷红。
二狗子手脚冰凉,心寒万分。咬咬牙,深深吐出一口气后,他大叫一声,扯掉身上的绳子,抽出把钢刀,猛地爬起,向船舷边跑去。
二狗子知道,船四周都是镖局落水的众人,被这伙人赶上了,别想活命。他心着急,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扑倒,差点跌出船去,不及再次爬起,水又有两人被砍。
此时,二狗子身下的大船顺流前行,已然越过前面搁浅的船,继续向前而去,把落水的众人抛身后。前面两艘小船兜头围了上来,明晃晃的兵器晃得二狗子眼前一阵黑。他心想这下是全完了。
这伙人是早有预谋,先大石处设置陷阱,然后落水下石,合围绞杀。自己却是水性一般,眼见生路渺茫,心一片黯然……
第四十章 突遇水贼
二狗子绝望之际,黑灰的面容突然泛起一丝异彩。其眼含诧异,望向前方。
船的林一也是心里着急,船只临近大石时,他已然察觉了大石后及不远处暗藏端倪。察觉圆木落下时,却也不及出手,也只能听天由命。
人力有时穷,面对天地之力,林一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奈,却也深深的不甘。
这伙人明显是水贼,个个心狠手辣,落水的人转眼已被砍了几个。两艘小船已经围上了搁浅的大船,兵器乒乓作响,双方短兵相接。
而林一脚下的船随水而去,离落水的人也愈来愈远。再迟疑下去,还不知要死几人。
林一把艄公放下,伸手抄起长篙,双臂用力,长篙一头往水一点。脚下的船若大石撞击般,船身一沉,接着一顿,装满货物的大船如一叶小舟般轻盈,飞快向搁浅的船靠去。
他看了船工撑大半天的船,想必也不是白看的。
其身后的船工与二狗子已然目瞪口呆。
两艘小船上的水贼皆都一愣,不知是这大船太轻,还是这少年力气太大,来不及想明白,见大船放弃了逃跑,便兴高采烈的划动小船追了上来。
车海此时也是苦不堪言。本想此行逐流而下,一路顺畅。谁想着心情大好之时,被人偷袭。措手不及之下,侥幸躲过圆木轰顶,后面的船工却被砸了下去,生死不明。船上半数之人被抛入水,大船越过激流,又一头撞上浅滩。惊魂未定,四下水贼叫嚣着便围了上来。
眼见后面的船也不能幸免,车海只觉得心火烧火燎般难受,唯一的安慰是师妹还身边,不然他真想一头撞死。
车海怒火勃,嗷嗷直叫。见两艘小船与大船已经靠舷,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挥舞环背砍山刀就扑了上去。
袁凤鸣也是无奈,紧咬嘴唇,手持一把长剑,跟随上前。
此时,一艘小船辍那些水贼的后面。船上一个黑瘦的汉子,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其身边几个精悍的汉子,手持兵器,跃跃欲试。
一个水贼眼闪着贪婪,爬上了车海的大船,未及站稳脚跟,一把大刀裹着风声到了面前。
“嘡啷——噗——”这个水贼连人带刀被劈做了两截,血如匹练洒向半空。
车海一抖手里大刀,刀背上个铁环嘡啷作响,一串血珠星散四去。
“来啊,让爷爷杀个痛快,哈哈哈哈!”车海杀了一人,胸畅快许多。他放声大笑,眉须张扬,气势非凡。
不远处黑瘦汉子,眼角抽搐着。他眸光透着歹毒,对手下悄悄做了个手势。
袁凤鸣与另两个镖师,合力护住船舷,不让水贼上船。整条船上就剩下他们四人,余下的落水者躲避着水贼的砍杀,也上了不了船,水里拼命扑腾着。
袁凤鸣额头上冷汗淋淋,心焦急万分。要是自己与车海保命倒也不难,可镖局众人可就全完了。
平日里陆地上,遇到这些蟊贼,早已将他们打了。没想到了水上,裹手裹脚施展不开。这些人武功不高,水上功夫却娴熟过人。再耽搁下去,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心里着急,袁凤鸣见一水贼靠上船舷,忙一剑刺了过去。剑尖挑起一朵血花,带来一声嚎叫,那水贼跌落水。她心稍缓,却见落水的贼人转眼又爬上小船,挥舞兵器,大声叫骂,满脸凶戾。
见水贼凶悍,袁凤鸣内心急躁时,耳“嘣——”一声弦响。
她暗道不好,身旁一股大力突然涌来,不禁身子一歪,只听一声闷哼,挡身前的车海右臂上,已钉入一枝弩箭。
又是两声弦响,接着两声惨呼,船上两名镖师已被弩箭射,倒船板上。
袁凤鸣见车海手臂颤抖,砍山刀失手滚落。她惊呼一声,扶住车海,眼圈通红。
“师兄——”
车海咬牙站立,见师妹神情关切,他心生暖意,豪气顿生,大声安慰道:“师妹放心,无妨的!”
车海抬起左手拾起大刀,护袁凤鸣身边,狠狠盯向远处的小船。他心大恨,没想这帮子水贼竟有弩箭。
夫妇二人的心底,愈沉重。
那黑瘦汉子身边,三个手持弩弓的水贼,见弩到功成,满面喜色。
围着大船的水贼,见四人,三人受创,不由得情绪激昂,呼叫不停,再次向船上爬来。
“师妹勿忧,为兄定护得师妹的周全!”车海捡起大刀,昂站立,沉声说道。
“与师兄一起,水里火里有何妨?”
袁凤鸣柳眉倒竖,杏目含威,与车海并肩而立,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眼见情势危急,二人反而放下杂念,欲做死一拼!
“你们是何方的冤家,不妨报上名来,给爷爷生死拼斗一场,也算是条汉子。躲一旁暗箭偷袭,乃小人行径。呸!什么东西!”
车海怒吼道。
那黑瘦汉子冷笑一声,轻轻挥手。其身边三人又一次举起弩弓。
车海看眼里,心底冰凉。这船上无处躲避,他夫妇二人水性不佳。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车海目含怒火,把袁凤鸣紧紧护身侧。
车海持着大刀,正全神防备着弩箭射来,却见那小船上的水贼面露惊讶,目光移向了别处。
车海与袁凤鸣心生惕,循水贼目光看去——
只见那只随后的大船,不顾身后两艘紧追不舍的小船,一头撞向浅滩。而船前手持长篙,怡然自若的,正是林一。
短短的喘息间,见车海几人就被弩箭偷袭,林一心火起。
他手里长篙水一点,身形已高高飘起,如苍鹰搏兔,迅如电闪,跃向围攻车海的小船。
人半空,林一手里的长篙已然挥起,扯起漫天水练,向小船劈落。
“呜——”长篙转瞬劈到小船上。
“嘭——”一声巨响,长篙震的粉碎,而小船已成一堆木片。迎面轰顶的两个水贼不及躲闪,血肉模糊,翻身落水。
转眼,一艘小木船消失众人眼前。
林一身形下落,脚步凌空虚踏几步。其身影一闪,已经到了另一艘小船上。
船上四五名水贼,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嚎叫不止。
几片血雾蓬洒过后,转瞬静寂一片。
林一独自立小船之上,片尘不染,惟有手持的钢刀上,血渍焕然。
河水哗哗流动,四周众人仿佛梦醒。
车海与袁凤鸣骇然之余惊喜万分。惊得是这当年的小道士,身手如此高强,杀人也是如此的干净、利落。喜得是有林一此,应可化险为夷。
第四十一章 出手相救
林一手持钢刀,眸寒意闪现,杀意凛凛,让人不敢睥睨。
而他心却生出一分无奈。
不杀人便不能阻止杀戮。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皆自取也。
此等该杀之人,当杀之。
林一冷冷看向那黑瘦的汉子,其冰冷的眼神令人心悸。
对方正心踌躇不已时,林一脚下轻点船帮,身形霍然拔高四五丈。身子空,手里钢刀噼啪作响炸成碎片。他双手一环,转身向后扬起。
点点银光带着呼啸声,逐电追风般从林一的手飞出。
众人惊愕,抬望去。
只见后面另两艘小船上,哎呦声不断。几个爬上大船与还小船上的水贼,全都捂着脖子翻身倒下。
而林一如若无事般,轻轻落回小船上,依旧盯着那黑瘦汉子,目光灼灼。
黑瘦汉子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怨毒的眼光毒蛇般盯着林一,心却恼怒不已。本身计划堪称完美,眼看大功告成,却功亏一篑。这少年如灾星,如煞神,坏了自己的美事。
“你四平还有几个眼线,都叫什么名字?”林一突然开口说道。
不远处的车海面露不解,一旁的袁凤鸣却是暗自点头,其杏目,闪现一分恍然!
那汉子闻声,面色大变。少顷,他目光露出狠戾之色,手一挥。
“嘣嘣嘣”三声连响,三道流光奔向林一。
那汉子却趁机跃起,向岸边扑去。
林一眸精光一闪,他伸手一抄,三支弩箭已到了手上,反手一掷,三道流光疾逝而去。
“噗通——”三个水贼手捂着脖颈,翻落了水。
那黑瘦汉子不管不顾,脚下已落岸上,不敢停留,飞奔而去,转眼已到几丈之外。
车海与袁凤鸣二人见状,心下稍有遗憾。黑瘦汉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