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如?”水滢睁大双眼,甚是好奇:“我只在书本上见过他们的样子,真的是三只脚,长的却是人脸的吗?”
“那当然了,丑的很,”沈遥夜不以为然地笑道。
水滢又问:“那你方才所说的,谁偷了他们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沈遥夜咳嗽了声,心底也突然想到了方圭别院的那一幕,神情蓦地有些黯然:“没什么,是我随口乱说的罢了。”
这两天水滢习惯了这具身体,当下在沈遥夜的手腕上一荡,微微昂头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惹你不开心了?”
沈遥夜望着她,突然有些心乱,怏怏地说道:“没有。”
少年觉着自己可能是有些孤单,以前还有蛊雕跟讙,阿大阿小跟在身边,时常聒噪几句,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条本来要当下酒菜的小蛇。
又加上对方闻言软语的,说话动听,十分善解人意,所以不知不觉竟觉着加倍顺眼起来。
他看一眼瞿如消失的方向,勉强打起精神道:“太子殿下已经大婚了,东宫也没什么异动,想必灵犀已经得手,也是时候该把你们换回来了。”
水滢的身体一僵:“换回来?”
沈遥夜意外,便笑问:“怎么了,难道你想永远这样?做蛇难道还比做人好?”
水滢的头慢慢耷拉下去:“评心而论,自然是做人更好了,不过……我倒是觉着跟着你,也是不错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很低,沈遥夜却仍然听清了。
少年瞬间愣怔。
水滢又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从来不曾这样自由自在的,你对我又很好,所以一时不想回去,何况就算回去,面对我并不喜欢的人,也是一种痛苦,而且过了两天殿下都没发觉水滢并非真的‘我’,我回去却还有什么意思呢。”
沈遥夜张了张口:“你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不过,不过灵犀宫主若是做人做上瘾了,以后再也不想跟你换回来,你岂不是后悔也没地方说去?趁着我现在还能劝她回心转意……”
“如果真的一辈子也不换回来,”水滢偷偷地看向沈遥夜,突然问:“你愿不愿意……一直都带着我呢?”
沈遥夜望着这看似十分乖巧驯顺的小蛇儿,奇怪的是,以前面对灵犀,他只觉着可笑而荒谬,但是这会儿面对同一条蛇,眼前出现的,却赫然是水滢的样貌。
少年突然有些心乱,他只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我到处流浪,四海为家,还时不时地会遇到危险,就算我肯,时间一长了你也受不了这份苦。到时候你哭着喊着要我把你换回来,我岂不糟糕了。”
水滢道:“我不会的。”
沈遥夜瞥着她,水滢小声道:“不如、不如你教我修炼吧,如果我也能修炼,以后变成人形,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可以……陪着你了,你说好不好?”
☆、第41章 妖兽们
沈遥夜一愣之下; 哑然失笑:“你说什么,好好地人不做,却要去当妖怪?”
水滢似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却觉着,当妖怪反而更自由些呢。”
沈遥夜揉了揉额头; 又在小蛇的头顶轻轻一弹:“不要异想天开了; 多少妖怪日思夜想都盼着修炼成人身呢!你偏这般生在福中不知福。”
水滢愣了愣,然后慢慢地趴了下去; 再没有说话。
沈遥夜见她仿佛有些不高兴,竟有些于心不忍,只不过自来没有人想当妖怪的,她毕竟是不知世事辛苦的千金小姐; 只是一时新奇罢了,迟早会想通的。
这晚上沈遥夜依旧在皇都某处妥帖的地方藏身; 他虽看见了瞿如乱舞; 却自然想不到; 瞿如飞驰而去的原因正是因为阿镜的召唤。
他还以为阿镜此刻正好端端地在国师府呢。
眼见过了子时,沈遥夜翻来覆去,听着外头烟花绽放的声响,此起彼伏的烟花火照在窗棂上; 五彩斑斓,甚是热闹。
他心里竟涌起一股无端的烦躁,索性从榻上坐了起来; 喃喃抱怨:“真是吵死了。”
正心头怒意无法释怀; 忽地发现身边少了一物; 却正是那水滢小蛇。
沈遥夜一愣,以为是自己先前睡着后又把它弄到床底下,或者箱笼里去了,他叫了几声,低头四处找寻,却都不见那蛇。
沈遥夜大为意外,蓦地想起临睡前两人的谈话,心想:“难道她因此不高兴了?”
忙开门往外,在院子里找了一回,仍旧不见,直到一个极大的烟花在头顶绽放,竟像是把半个天空都给照亮,璀璨无比。
沈遥夜抬头看时,无意中看见在头顶的屋脊上,静静地卧着一物。
心头一动,沈遥夜纵身而起,双足轻轻落在屋脊上,往前略走两步,果然看清那正是消失不见的小蛇。
他忙奔过去,却见小蛇趴在最高的屋脊上,却并不是抬头看烟花,而是往下俯视着街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沈遥夜本想怒斥它几句,带它下去,突然见它如同死了般的姿态吊趴着,刹那间便转了心意。
此刻烟花仍在不停地绽放,就像是春天催开的满地鲜花突然都绽放到了天上,又像是只有九重天宫才有的华丽繁盛景致。
沈遥夜在旁边坐了,道:“你在看什么?”
水滢轻声回答:“我在看底下经过的人。”
沈遥夜不禁笑道:“平日里还没看够么?放着这么好的烟花不看,反看那些俗物。”
水滢道:“其实不管是烟花还是人,都是脆弱易逝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沈遥夜诧异,她竟然会生出这种念头,倒并不像是个不谙世事的相府千金能说出的话,颇有几分悟道的意味。
沈遥夜道:“照你这么说,世间万物都是这样脆弱易逝了。”
水滢道:“我听说神仙可以长生不老。”
“哈哈,”沈遥夜大笑两声,道:“神仙也有陨绝之时。”
水滢诧异:“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沈遥夜笑笑,“不过又有谁是全知而能的呢。罢了。”
水滢复又沉默不语。
沈遥夜道:“以后不要离开我随意乱走,灵犀的这妖身还是值点钱的,虽然我在上面加了禁制,等闲之人不会看穿,可也瞒不过一些道行高深的人,倘若给他们捉到,他们才不知道你是不是相府千金呢,立刻把你开膛剖腹,你岂不是死的冤枉?”
水滢道:“我不招惹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开膛剖腹?”
沈遥夜道:“灵犀那笨蛋的内丹还在呢,凡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修道者拿了,可以提升功力增长修为,内丹若毁,灵犀也就不复存在了。”
水滢呆住。
沈遥夜瞥着她道:“知道怕了么?你如今是在这妖身上,妖身若死,你也就随着死了,既然明白,以后可好好的吧。”
水滢幽幽地叹了声,片刻突然又问:“夜哥哥,假如,假如我回到了人身,你愿不愿意教我修炼的法子?”
沈遥夜眨了眨眼:“修炼不是说修就能的,要看你有没有慧根,而且修行十分辛苦。”
“我都不怕。”水滢微笑。
沈遥夜问道:“你为何想要修行?”
水滢终于慢慢抬头,她看向天空的烟花,缓缓道:“大概是因为我、我不想做个庸庸碌碌,转瞬即逝的人吧。”
沈遥夜挑了挑眉,一笑不语。
水滢又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开始修行的?”
沈遥夜垂眸,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从没想过什么长生不老,只不过我知道,我如果不变强,就会给人欺负。就会……给人欺负到死、化成烂泥也没有人在意。”
水滢隐隐听出他话语中有一股悲凉之意,似乎又含着阴冷的愤怒。
她正想问,沈遥夜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拎起蛇身便要下地。
正在这会儿,突然又见东南天际,一阵乌压压地妖影掠过。
他蓦地站起身来,细看之时,原来是瞿如们去而复返。
瞿如们目标明确,毫不在意丹凤皇都的热闹,急匆匆如闪电般,迅速消失。
沈遥夜盯着慢慢淡出视线的瞿如群,心里有一丝异样。
他原本以为瞿如是因为遭到什么变故才倾巢而出,但如果是外力作用,瞿如们绝不可能来回的这样迅速。
既然不是外力,那又是什么?看瞿如们这般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行径,却有点像是被人指挥着似的……
指挥?
沈遥夜的心像是被猛然击中了一下,他忙一个纵身,竟直接从屋脊上跳下地。
水滢先前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好不容易爬上了屋顶,突然腾云驾雾似的落地,整个人头晕目眩,等反应过来之时,沈遥夜已经回到屋内,他迅速地卷好了包袱。
水滢这才得空问道:“这是干什么?是要走么?”
沈遥夜道:“嗯,即刻出城。”
“出城?为什么这样快?”水滢大惊,先前他还说要把自己跟灵犀换回来的,怎么瞬间改变了主意?
沈遥夜并不回答,只是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换回来?你若不换,我可就不知道何时再回来了。”
水滢静静地看着他,终于回道:“我不换,我……我要跟着你。”
***
丹凤皇都之外的平塘村。
一场浩劫被消弭于无形,村民们惊魂未定。
灵崆站在阿镜身旁,说道:“得让这些人把地上的尸首们烧光,如今来犯的野狗子们都已经死了,可假如又来一批,还如法炮制,那就没有办法可想了,唯有烧了,才是最好的解决法子。”
阿镜怕村民们不肯答应,土地老便显出了真身,在空中对众人道:“村民们!死者本该入土为安,如今却被妖物所扰,几乎沦为妖物的帮凶,死者的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如今幸而有神人路过,被我所求才肯相助,终究救了这一村之人,你们且记一定要听神人吩咐,速速烧之,不然的话等下一次事发,便没有人能再相救了。”
百姓们跪在地上,齐声答应。终于齐心协力将尸首搬运到一处,点火烧了。
阿镜见状,才松了口气。
灵崆趁机跳到她的肩膀上,说道:“镜儿,你觉着今晚上的事,是偶然发生的还是如何?”
阿镜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野狗子虽然会在山野里出没,但他们并没有媪说话的能力,又怎么会驱赶行尸闹事呢,有点诡异。”
灵崆说道:“不是有点诡异,而是十分诡异,你听吾说,假如今晚上你我不在这里,凭土地老一个是绝对阻止不了这些妖怪的,假如行尸把村民们杀了,这些死了的村民就会变成新的行尸,此地距离丹凤皇都并不远,假如野狗子驱赶着这千万的行尸继续往前,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阿镜打了个哆嗦:“他们难道还想去皇都吗?”
灵崆说道:“皇都有国师大人坐镇,他们未必能够得逞,但这千千万万的行尸出现,势必引起巨大骚动,只怕行尸虽进不了城,城已经自乱了。仍旧会生出一场大浩劫。”
阿镜不寒而栗,道:“野狗子只是畜类而已,绝不会有这种智谋,何况他们也未必胆大到这个地步,难道,是有什么力量暗中的摆布?”
灵崆道:“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如此这般大闹了一场,天渐渐地要亮了。
阿镜知道闹的如此,一定会惊动官府,而瞿如们大肆行动,只怕北冥君也知道了。
所以她不敢再在村子里逗留,虽然百姓们竭力挽留,阿镜还是执意要走。
灵崆问:“你当真不回皇都吗?”
阿镜道:“你自己回去就好,告诉国师大人……就让他保重身体就是了。”
灵崆无奈笑道:“吾可不说这种肉麻的话,要说你自己告诉他。你要去哪儿?”
阿镜回答要去漠北,灵崆跳了跳:“去那里做什么?上回不是跟你说过了么?那边儿的妖魔比中原这边的更加猖獗?”
阿镜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去看看。你先前说妖魔滋生,跟情天陨落有关,这件事既然跟我有关系,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灵崆点头说道:“你可真是个好丫头,吾今日算是服了你。那好吧,你既然要去,吾跟着你一块儿就是了。”
阿镜忙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灵崆斥道:“你还嫌弃不成?若不是吾,昨晚上你还能死里逃生?”
阿镜只好笑道:“是是是。我感激的很呢,只是怕一路辛苦,灵崆大人会不适应罢了。”
灵崆得意道:“难道我反而比你更弱不禁风?”
土地老这边则千恩万谢,送了两人出村十里,又指点了前方去路才住。
***
且说沈遥夜弄了点神通,悄悄出了丹凤皇都,往瞿如们先前经过的方向而去。
他心里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却不敢落实。
不料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正走间,突然听见“福溪福溪”的叫声。
沈遥夜对这些妖兽等最为熟悉,听了这种声音,顿时变了脸色。
他肩头的水滢却浑然不知,只是觉着这种叫声令蛇有些头晕,便问:“这是什么声响?”
沈遥夜不回答,只是拔腿飞奔。
又跑了半刻钟,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空阔的绿地,而地面上,几辆车围在一起,中间数个人,各自手持兵器,正满面恐慌跟戒备地望着头顶。
在众人的顶上,却是一只体型恍若公鸡,偏生了张人脸的妖兽,时不时地俯冲袭击而下。
人们虽然以马车等做屏障,但拉扯的马儿们却惊恐躁动,时不时地要脱缰而逃。又有几个人死命地拉着马儿,一边防备头顶的妖兽袭击。
突然一声尖叫,有道窈窕的身影跃上前,手中提着一根长棍,往空中挥去。
原来那妖兽竟俯冲下来,并不是冲着人,而是向着笼子里的帝江。
沈遥夜喃喃道:“怎么是他们?”
这被妖兽袭击的一行人,自然正是鹃儿那帮戏班之人。
水滢在他肩头看着那公鸡似的妖兽,发愣:“那、那是什么?”
“是凫徯。”沈遥夜冷冷地回答。
“……凫徯?”水滢重复了一句,突然失声叫道,“可是那个……不祥的凫徯吗?”
水滢对于妖兽等并不了解,但却也听过这个名字。
主要是因为,最可怕的其实不是凫徯本身,而是凫徯出现意味着什么。
凫徯一般栖息在鹿台山,身形就如同公鸡的样子,容貌像是人,眼神凶恶锐利,并随时都是一副警惕战斗的神情。
最重要的是,这种鸟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天下将有战事发生。
正在此刻,妖兽凫徯已经踢破了笼子,向着笼子里的帝江一把抓去。
大概是看着帝江生得肥胖,想抓回去大快朵颐。
帝江并没有利齿利爪,无法反抗,四个翅膀挥了挥,勉强避开。
戏班中的人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只有鹃儿跟班头还苦苦地想要抵抗。
鹃儿向着天空大叫,班头找出弓箭,但这弓十分之小,射程也有限,就算命中妖兽,只怕也无济于事。
沈遥夜见情势危急,纵身跃上前去:“杂毛,你过来!”
凫徯闻声扭头,果然露出一张凶狠的脸,铜铃般的眼睛里满是怒气,眉头倒竖,一脸的剑拔弩张,很不好惹的模样。
不知为何,看见沈遥夜的时候,凫徯即刻跳起来,竟抛下帝江跟戏班众人,迫不及待地扑向沈遥夜。
沈遥夜笑道:“来的好。”顺手拎起一根被丢在旁边的木棍,身形如风,一跃而起。
就在交锋之际,沈遥夜突然发现,凫徯的目标其实不是自己,而是……
他瞥一眼在肩头的水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