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惜字如金,斟酌着词句给出下一个提示:“虽然我与您绝对算不上朋友,但我们此前也曾是共犯,仅那一次。而解密的钥匙就藏在杀人的利刃中。”
西莉亚眼神闪烁,她盯着里尔寒声道:“您这是在让我解谜语?”
“托马斯不擅长猜谜,”里尔无所谓地晃了一下脑袋,“噢,这算是我服侍托马斯的心得,附送给您了。”
他勾唇,眼中却毫无笑意。这一瞬间,西莉亚竟然想到了托马斯那冰川般的笑。
里尔闭上眼,忍耐着药瘾带来的翻腾感,从齿间挤出半句话:“祝您在托马斯之前找到谜底……药……”
西莉亚飞快权衡了一下当场用光球砸死他和顺着对方的意思猜谜两个选项,很快做出了决定。她从袖中摸出盛有药剂的小瓶,玛丽已经将杯子凑过来。瓶中的药剂已经几乎见底,滴了两滴便彻底耗尽。
里尔也不在乎,直接抢了杯子仰头就喝。他虚脱般地向后一仰,却忽然从西莉亚手中夺过了那个小瓶。
☆、第35章 借刀杀人
“愿那夜被幽暗夺取、不在年中的日子同乐。也不入月中的数目。”
西莉亚一回到北塔,就将教典翻到里尔引用的那一页,前前后后仔细地读了几遍才自言自语说:“里尔故意强调了后半句,不入月中的数目……也就是不合群、不为接纳的意思。这一段讲的是约伯接受主的试炼,接连失去了妻子儿女,在悲叹自己不如不曾降生在这世上,而里尔又提到共犯……”
圣女忽然收声,面色微微一变。
玛丽也很快跟上了她的思路,极低声地说道:“这句话其实在说尤金妮的死?”
“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从结果上而言,的确是我和里尔联手杀了她。而她作为异端,的确是受众人厌弃。”西莉亚嗤笑一声,又将里尔的后一句线索念了一遍:“解密的钥匙就藏在杀人的利刃中……”
玛丽瞪着她无法理解的书页看了一会儿,讷讷地道:“利刃是指火?那么那东西是藏在火堆或者壁炉里面?”
西莉亚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摇摇头:“这太简单明了,不是里尔的风格,况且证据若真藏在神殿某处的火堆里,太容易被发现。估计托马斯如今早已把里尔到过的大部分地方翻得干干净净,那样关键的证物不可能在那里。”
“杀人的利刃……”玛丽丧气地嘟囔了一声,不耐地挠挠头,“话说回来,里尔最后到底……”
西莉亚一个眼神止住了她的问话。她显然不会回答。
玛丽只得悻悻地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谜题,可她显然不擅长也不喜欢猜谜,这时外头传来了开门声。女仆立即蹦起来,万分庆幸自己有了除猜字谜以外能做的事:“应当是卢克爵士回来了,我去看看情况。”
西莉亚垂眸,平和地应了一个单音节:“嗯。”
烛焰尖尖上冒出幽幽的烟气,蜡烛中掺了东方的香料,令房中飘浮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西莉亚盯着面前的书页看了很久,神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凌晨的夜空开始有云气聚拢,耳畔传来的风声也大了起来,将幽沉的钟响盖了过去。
西莉亚这才发觉短短一日中居然发生了这么许多事:里尔的审判和反转,马歇尔的配合,里尔给出的新线索,当然还有……与卢克的独处。
那片刻的欢愉与此刻她险恶的状况相比是那样不合时宜,脆弱而虚幻,以至于西莉亚竟然一瞬间怀疑那回忆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犹犹豫豫的敲门声响起,玛丽将门推开一条缝,迟疑地道:“卢克爵士带来了新消息,但……”
目睹了午后两人独处后的状况,玛丽在为什么踌躇不言而喻。
西莉亚尽量轻松地说道:“你们都进来。”
玛丽闻言张了张口,神情有些复杂。她最后还是妥协了,四处张望着让卢克先进来,而后才轻轻掩上门。
圣殿骑士还没卸下戎装,显然是刚刚归来。
西莉亚没有深究他是怎么突破内城宵禁回来的,只是平和地询问:“您有新消息?”
“我去查了里尔还在乌奇萨时的行踪。”卢克说着尴尬地抿抿唇,顿住了没说下去。
玛丽不明所以地睨了骑士一眼,对方垂眸沉默片刻,克服了不自在走到西莉亚身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得清的音量低语:“里尔曾经亲身前往尤金妮埋骨的欣嫩谷。”
西莉亚眼神闪烁,她长长呼了口气:“尤金妮……有什么随葬品吗?”
卢克沉默片刻,摇摇头:“抱歉,我不清楚。”他的视线随后落到西莉亚手边的教典之上,他敏锐追问:“里尔给了您新的线索?”
玛丽便将里尔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圣殿骑士只略微思索便明白过来,他看了西莉亚一眼便匆匆调转了视线,他随即后退与她拉开距离,平静地开口:“我明白了,天明了我就去欣嫩谷。”
西莉亚不假思索就倾身抓住了卢克的手。她刻意不去看对方的反应,只强硬地沉声道:“不。我不会要求您做那种事,那不是骑士应当被赋予的任务。”
“这件事不能交给别人,我责无旁贷。”卢克说着弯了弯眼角,将手一分分地缓缓自西莉亚指间抽出,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补了半句,“况且我本不是您想象得那样高尚的人……”
不等西莉亚反应过来,卢克里修斯已经退到门边。他欠身行礼,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玛丽,你说我是不是疯了。”西莉亚将教典啪地阖上,突然发问。她指的是什么,玛丽自然不可能不明白。
玛丽抱臂叹了口气,看着圣女的眼神第一次有些怜悯。她安抚似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明日您还要去见那两位君王,就先休息吧……”
※
翌日。
迦南的冬季真正的到来了。第一次场雨尚未降临,但压着地平线的浅灰云层却昭示着阴雨季节的迫近。清晨的空气明显潮湿了许多,井台边缘摸上去都是湿漉漉冰凉凉的。
今日也是神殿方面约定与十字军将领再次会面的日子,第二重内墙外已有大队车马等候着锡安主教和圣女。所有侍从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惹恼了两位分歧日益明显的大人物。
西莉亚踩着湿冷的石阶走向橄榄山。玛丽小心地跟在圣女身后,努力提防着不踩到西莉亚曳地的仪仗斗篷。托马斯也着红袍现身。他冲西莉亚颔首算是问好,径自朝自己的马车上踱去。他才踩上垫脚的石块,一个神官猛然行色匆匆地自内墙后冲出,走到主教身侧低语了几句。
托马斯缓缓收回了抬起的右脚,神情严峻地吩咐那神官离开。他转了转手上的绿松石戒指,快步朝西莉亚的车架行来。
西莉亚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撩了车帘看着主教一步步走近,已然开始推衍可能的坏消息:马歇尔已然把她与里尔的会面供了出去?异教徒再次动员奴隶军团来袭?里尔……
“里尔死了。”托马斯也不拖拉,直接抛下了这个重磅消息。
瞬间的惊愕过后,西莉亚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托马斯殊无笑意地勾勾唇:“自杀。”
西莉亚打量了主教一会儿,神情不由有些复杂,她缄默半晌才徐徐道:“您现在有何打算?”
“推迟与两位陛下的会面,”托马斯淡蓝的眼珠宛如冰珠,他冷冷地盯了西莉亚一眼,平淡无波地补充道,“我会彻查此事。”
“我也非常在意这惊人消息背后的隐情。”西莉亚毫不畏惧地看了回去,浅灰的眸色与积雨的云曾相仿,平静却充满张力。
托马斯看着她露出冷岑岑的微笑:“我劝您不要介入此事,”他饱含深意地顿了顿,眸中第一次露骨地表现出了厌恶,“请您不要忘了您是从哪里来的。”
西莉亚不为所动,她像是根本听不懂主教浅白的威胁,一脸天真又理直气壮地说道:“如果里尔的死中有什么隐情,为了保卫主的荣光与神殿的圣洁,我有责任查出真相。”
红衣主教呵呵一笑,低声道:“如果您认定是我干的,看来除了在教廷上见面前,我与您已经无话可说。”
“我希望您不要忘记,”西莉亚眨了眨眼,身周突然因为力量的剧烈波动掀起强风,托马斯毫无防备不由被风迷了眼,还吃进一口冷风咳嗽起来;圣女见状关切地蹙了蹙眉,一脸歉然地将话说完,“我是黄金十字架项链的守护者,我才是被主选中、拥有真正力量的人。”
托马斯很快恢复了镇定,他一边仪态雍容地将眼角拭干,一边面无表情地道:“您即便拥有力量,您也只是一人。”语毕,红衣主教便在侍从和神官们的簇拥下率先离去。
西莉亚一笑置之,表现得非常镇定。她侧头向玛丽抬了抬下巴:“亲爱的,笑一笑,你脸都僵了。”
玛丽下意识揉了揉脸,而后翻了个白眼:“您就一点不紧张?说不准主教今天下午就会开始行动,那时卢克爵士是否能回来……”
“但我刚才不能示弱,否则托马斯定然会找借口将我隔绝在事外。若错过这个机会,我要扳倒他就加倍困难。”西莉亚镇定地分析完毕,利落地甩甩头,冲玛丽狡黠一笑,“就算情况再差,托马斯也不敢贸然杀我。而只要有这条命在,什么都好说。”
对于西莉亚消极的乐观态度,玛丽只能再次翻了个白眼。
事实证明,玛丽的担心不无道理。托马斯迅速行动起来,不到正午便差人来请圣女大人。短短一日后,西莉亚再次来到神殿教廷,她仍然位列原告席,被告席却空空荡荡,她不由眯了眯眼。
--里尔实在是死得太快太蹊跷了,令人想相信他是自杀都难。
西莉亚对他的死因已然有了猜测,但她宁可这其中另有隐情。
此后是走过场一般的证人发言。
托马斯的第一要务自然是将自己撇清,因此登场的都是能够证明主教昨日庭审结束后行踪的神官。等这轮大同小异的证词终于说完,托马斯做了个“请”的手势,朗声道:“下面有请负责看守里尔的马歇尔长老。”
西莉亚面无表情地看着无须老者缓缓步上高台。对方慌张地撩了圣女一眼,飞快地转头面向审判席高处,等待审判团发问。
“里尔死前是什么状态?”
“简直就像是被魔鬼俯身了……神志不清,狂暴凶狠,他甚至尝试袭击狱卒。”
“您觉得他有可能主动、清醒地自杀吗?”
马歇尔吞咽了一口唾沫,冷声道:“我……我不知道。”
“里尔是什么时候被发现死亡的?请描述一下具体的状况。”另一个较为年轻长老会成员兴味盎然地摸了摸下巴,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今早钟敲过六下前,来清扫送饭的狱卒发现了里尔的尸体。”马歇尔显然感觉糟透了,他整个人显得愈发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但守卫上一次确认他的状况是凌晨二时。那时他睡着了,之后守卫就没有再去打扰他。”
审判团继续发问:“死因是?”
☆、第36章 针锋相对
这场审判毫无意外地向另一个方向偏离。
托马斯惊愕地抽了口气,唇角却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圣女大人为何要去探望里尔?”
“为里尔治伤。”马歇尔握紧了拳头。
“圣女大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时里尔的状况如何?”
马歇尔清了清嗓子:“在凌晨二时前,那时里尔已经睡着了……”
“您确定是睡着了而不是已经死去?”另一个长老尖刻地追问。
这个导向性太过明显的问题引得旁听席一阵嗡嗡的议论。西莉亚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对方是托马斯的忠实簇拥之一。
“圣女大人为里尔疗伤时是否有人在场?”
马歇尔抹了一把汗,忙不迭地道:“有,有我的侍官。”
托马斯抬了抬手,高台后的小门随之开启。昨日为西莉亚领路的那个侍从垂着头、步履沉重地走上另一侧的高台,胆怯地扶住了身前的石台面。
“圣女大人是什么时候、怎么到达里尔的囚室的?”
那侍从显然被万众瞩目的阵势吓到了,他尽力维持镇定,回答的声音却已然变调:“在一时前,圣女大人由我带路从北塔沿着密道进入了欣嫩谷监狱。那之后……”
“在提问前,您所说的任何证言,其中所带来的后果都由您自己承担。”
侍从顿时将头埋到胸口,不敢再多话。
“圣女是否治疗了里尔?”
这一次,侍官有了些底气,他昂首道:“是!以上主之名起誓,我亲眼见到他的伤口愈合了!”
人群发出信服的赞叹声。托马斯不慌不忙地等议论平息,才悠然发问:“圣女在欣嫩谷监狱逗留期间,您一直在她身边?”
侍官张了张口,他显然明白了主教的意图,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他将抬高的下巴压回胸口,声若蚊讷地道:“不……”
“请您详细解释一下。”
“之后圣女大人还有事要问里尔,我就暂时回避了……”
“圣女是何时离开的?”
“在二时前。”
这是个异常微妙的时间点。
托马斯转了转手指上的绿松石戒指,威严有力地追问:“你领圣女离开时,里尔是否还活着?”
大厅中刹那间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这小小侍官的回答。
意识到自己答案不仅关乎这场审判的走向,更是与两位大人物的斗争息息相关,而最为重要的是,自身的性命也只在这一年之间,侍官额头不由冒出了涔涔冷汗,他挣扎地看了圣女一眼,又瞟了主教一记,最后颤声道:“我……我不知道,我没有确认。”
西莉亚将手中揪着的面纱前摆松开。她异常平静地审视高台上那个刚刚才说了谎、背叛了她的,惶惶不安的侍官,唇边勾起古怪的弧度。她竟然感觉不到愤怒,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因为托马斯一定就是这么安排的。
托马斯缓缓起身,他以肃穆的语调宣布:“看来我们有必要更改这场审判的目的。”他垂眸注视西莉亚,淡蓝的眼珠几乎透明,冷冷的似乎饱含怒意:“圣女大人,现在请您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玛丽按住了西莉亚,可圣女却仍旧起身,哂然道:“看来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托马斯对此不置可否,只径自开始发问:“您治疗了里尔的伤?”
“是。刚才那位侍官也证明了这点。”
“那么在他回避的时间内,您做了什么?”
西莉亚微微笑着道:“我和里尔修士谈了谈,确认了一些事实。我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关心,昨日他对主教做出的指控是否属实。”
“里尔告诉了您什么?”
“我拒绝回答。”
在猛然响起的嘈杂人声中,托马斯大声抛出下一个问题:“您离开时,里尔表现得如何?”
“很平静,”西莉亚顿了顿,“甚至可以说很快乐。”
托马斯盯了她一眼,转头使了个眼色。方才那个言辞尖锐的长老再次发难:“让我们直接一些不要绕圈子了,里尔是不是您杀的?”
旁听席发出惊愕和愤怒兼有的呼喊。不论真相如何,对圣者问出这样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不敬了。
西莉亚等人声终于平息下来后,以平静、甚至有些好笑的语调回答道:“不。”
托马斯露出备战般的表情,微微拧了眉头抢过话语权:“那么能够请您将您与里尔独处时的状况仔细叙述一遍吗?”
“我问里尔,他在庭上对您做出的指控是否是真的。”西莉亚刻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