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让您轻而易举就死呢?”
☆、第27章 红色舞鞋
里尔死死盯着西莉亚,好像根本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西莉亚却已经微微笑着转开视线,向囚室乱糟糟的一角抬了抬下巴:“玛丽,请帮我把那边的水罐和木杯拿过来。”
玛丽依言照做,嫌弃地看着水罐中微微浑浊的液体,出言嘲讽道:“水脏点也好,这样就尝不出奇怪的味道了。”
西莉亚拧开瓶盖,将一小滴药剂混入了玛丽递来的水杯中。她侧眸盯了里尔一眼,原本想要从她身侧爬走的修士立即僵住不敢动弹。圣女见状又是和蔼可亲地一笑:“您比我了解这药剂,您之前说过一滴就能起效上瘾,那么两滴会怎么样呢?”
里尔的呼吸立即急促起来,他显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后果,仓皇地向墙角爬回去。圣女却干脆地挡在他面前,作势要踩住他手上未好透的伤处。里尔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伏地颤声道:“求求您……求求您……不要……”
“您最好多告诉我一些这药剂的事,不然我手再多抖几下……”西莉亚直接无视了里尔的祈求,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颤抖的脊背。
“一次……最多三滴,不然就会死……”里尔抱着头喘了一会儿粗气,终于乖乖给出了答案。
西莉亚毫不犹豫地往水杯中又添了两滴,她将木杯拈住晃了晃,客客气气地问里尔:“您是想要自己喝还是让玛丽喂您喝?”
几乎崩溃的修士下意识紧紧闭上嘴,又想后退。
西莉亚不耐烦起来,她直接朝玛丽一颔首:“灌下去。”
女仆高高兴兴地使出她异乎寻常的大力,一脚踩住修士瘦弱的肩膀,俯身扳住里尔的下巴向下一扯,又强迫他仰起头;她的另一手微微倾斜,杯中的液体顺势尽数流入里尔喉中。
里尔被淡红液体呛住,他咳嗽数声想要呕吐,玛丽却居高临下地向他露出和善的微笑:“我手劲有点大,您再动我一不小心就会卸了您的下巴。”
西莉亚噗嗤一笑:“不用抓着他了,药起效了。”
如她所言,里尔的身体已经软了下去,双唇不住打颤,仿佛觉得冷。他的双眼微微失焦,无神地盯着西莉亚,乍一看有些骇人。但他神智尚未完全涣散,口中便断断续续地吐出词句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您……满足了吗?”
“很遗憾,报仇这种事对我而言,等价奉还远远不够。我会彻底毁灭您,从精神到肉体都不例外。”西莉亚说着转身离开,在扭成一团的牢门前驻足回眸。她的目光森冷无情,唇角却露出跋扈而刻薄的微笑:“您为何要害怕?毕竟这就是您想对我做、却没能成功的事。”
里尔含糊不清地喃喃:“主教……主教不会允许你这么嚣张的……”
“哦?”西莉亚无动于衷地抬抬眉毛,“我很期待托马斯主教的反应。”
语毕,圣女扬长而去,里尔修士则两眼一翻彻底失去了意识。
“容我提醒一句,您把牢门打破了。”跟着西莉亚走了几步,玛丽突然出声。
圣女睨了女仆一眼:“我知道。”
玛丽被噎了噎,不太确定地道:“您……就不准备修补一下?”
“他逃不出去的,”西莉亚看着不远处监狱大门外站着的守卫,轻快地嘲讽道,“如果法兰西士兵没法拦住一个虚弱的瘾君子,菲利普也无需想着与狮心王抗衡了。况且里尔未必知道出去的路径,他若真想活下去,便不会在迷宫里乱逛。”
“之后您准备怎么办?主教和长老会最迟明日就会回来,您不仅毁了牢门还给人灌药,托马斯真的会容忍您这么做?”
“亲爱的玛丽,你还漏了一条--擅自进入欣嫩谷监狱。”西莉亚看着玛丽错愕的神情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解释说,“按照律典,没有主教或长老会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欣嫩谷监狱。”
玛丽张张口,惊呼道:“所以您是利用那些守卫……”她随即意识到门口的守卫很可能会听到她的语句,便硬生生压低了音量:“您还真是一口气将主教的权威得罪到底了。”
“托马斯承诺不会就此放过里尔,我只是先行满足了自己的愿望。”西莉亚说着已经走到了监狱门口,她向两个守卫微微一笑,转而抬头看了看天色,慢悠悠地朝北塔走去。
再次回到北塔时,塔底和二层的卧室都已经整理完毕。玛丽一脸挑剔地上上下下巡视了一番,才颇有威严地向西莉亚行了个礼:“圣女大人,请您过目。”
平心而论,北塔的陈设比往昔要简朴了太多,这样的布置对圣者而言几乎可以说是简陋。但西莉亚本就对起居不苛刻,况且神殿又被劫掠一空,因此她就没对本就战战兢兢的众多奴仆发作。
等西莉亚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夜色也已然降临。为了今日的倚仗,西莉亚日出前便从北城动身;与托马斯等人的一番交锋又颇为耗费心神,因此简单用了晚饭后她便困倦起来。她索性令玛丽放下床帐,盘腿坐在床褥上打算早些休息。
没过多久,轻而稳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有人敲了敲门。玛丽回头确认了一番卧室中的状况,便向外迎了出去。
也许是为了不打搅圣女休息,来人和玛丽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但西莉亚还是毫不费力地分辨出了另一人的嗓音。她想了想,将刚刚解开的罩袍披回身上,微微撩了床帐问玛丽:“卢克爵士带来了什么消息?”
玛丽犹豫了片刻,侧身让出一条道:“卢克爵士,您进来说吧。”
圣殿骑士却在房门外缓声婉拒:“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既然西莉亚大人已经休息,我明日再来。”
“我还没休息,今日事今日毕,请您但说无妨。”西莉亚的态度颇为坚决,她说着将床帐向下一拉,将对方还未明言的礼数问题撇清。
卢克里修斯默了片刻,缓步踱到门边,侧眸看向玛丽。女仆耸耸肩,低声道:“我到门外守着。”
房门被玛丽带上,房中顿时只剩西莉亚和卢克独处。
蜡烛灯焰投下暖黄的微光,烟气袅袅的,将本就轻薄的纱帐点亮,两人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帐子另一端之人的轮廓。彼此的影子随着烛火的颤动轻轻摇曳,偶尔相触进而相接。于是两人的心头好像也起了一阵煦风,吹皱了心湖、动摇了心火。
暧昧的光影令室中普通香料的气味也显得浓稠起来,卢克无措地呆站了片刻,才轻咳一声开口:“北塔众人的底细我已经查清,日后相关线报出入的事……如果您愿意,可以交给我。”
他审慎的措辞令西莉亚莞尔,她不由刻意逗他:“如果我不愿意呢?”
帘幕外头的人无言地低下头,西莉亚只凭一个剪影便能想象出对方此刻的神情--骑士定然显得有些无措,却又习惯性地保持着平静和恭顺的外表;他的唇线应当抿得很紧。
“那么我会将众人的情况一一告知您,要怎么处置他们、之后该怎样做都由您判断。”卢克终于一板一眼地给出回答,但语气却有些生硬。
西莉亚轻轻一笑。
笑声隔了一层阻隔便有些闷闷的,使她的声音有些失真,仿佛来自梦中。骑士下意识抬头,却正好瞧见圣女指节瘦长的手从床帐边沿探出,将柔软的布料卷起来。
卢克应当、也能够立即低头,以避免不合礼节的直视,但他的动作却不知为何缓了缓。于是他便看进了圣女灰色的眼里。
这是个从各个方面来看都不太合适的对视。
两人都微微怔住。
西莉亚的手指稍松,床帐便垂坠下来,将她的半边眉眼遮住。卢克也随之回神,快速垂下视线。
“卢克爵士,我并非不相信您。但您不会永远留在橄榄山,您……”圣女罕见地有些失语,她停顿片刻后才轻轻说,“您有属于您的战场,恕我直言……处理情报的任务并不适合您。”
圣殿骑士微微一僵,反驳的话语就在他舌尖,但他选择了沉默。
西莉亚垂下眼睫,对卢克的缄默并不意外。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决定先离开床帐的遮蔽。圣女一手扶着床柱,双腿则从靠枕边滑下、足尖向床边轻软的便鞋中落去。
“收集情报……其实是我为数不多的强项。”便在此时,卢克突然出声。
西莉亚愕然望向他,脚上的动作却来不及停。她足尖一勾没穿进便鞋,反而将丝缎质的一只鞋子踢到了两步外。
这样的距离,除非圣殿骑士替她将鞋拿来,她就只有单脚跳着过去穿鞋了。
她不由有些窘,下意识咬住了下唇,有些稚气地稍稍别开脸。
卢克盯了离他一步远的鞋子一眼,视线随后抬起,轻飘飘地从她淡色的唇瓣上掠过,似乎只是无意。但西莉亚却觉得耳后发烫,由衷对自己冒失而幼稚的失误感到懊悔;她眨眨眼,调整了心情侧眸向卢克看回去,但对方却已经先一步转开了目光。
西莉亚清了清嗓子,正思考着要不要干脆就这么缩回床帐后面,卢克却已经动了。
金发青年仪态优雅地半蹲下身,将便鞋托在掌中,向西莉亚走近了两步。
与卢克里修斯贯日的作风相比较,这无疑是个大胆而不稳重的举动。但他一如既往地从容,甚至还欠缺了任何人在这种场合下都会有的羞赧和不自在,倒好像给圣女提鞋与拔剑战斗一样自然。
西莉亚的手指揪着床幔,定定看着卢克靠近。她没有等骑士将鞋子放回地面,而是抢先一步,挑衅似地将光裸的左脚向上抬了抬。
☆、第28章 不动声色
卢克从金黄的眼睫底下安静地看了西莉亚一眼。
不知怎么,这一刻西莉亚竟然有些怕他。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严师面前无理取闹的幼童,理亏又下不了台。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做出这近乎挑逗的动作,也许方才卢克反驳的话刺激到了某根敏感的神经,令她不由自主以挑衅回应。可她又为什么要对圣殿骑士理所当然的辩白感到恼火?
这么想着,她不自禁将脚往回缩了半分。
但卢克却镇定地单膝跪地,如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微微低了头,只露出一头金发和轮廓优美的下半张脸。他一手将便鞋托起,另一手轻轻贴住西莉亚的脚跟向前送去。
他替她仔仔细细穿好了鞋,甚至还将脚跟处的丝缎褶皱微微捋平,以免鞋跟磨伤她。圣女垂坠衣袍的下摆拂过他的手背,他的动作不由顿了顿,指尖便在她的脚踝停留得稍长了些。
但卢克随即若无其事地起身,向后退到门边,侧眸凝视六角形窗户外的景色,烛火在他翠色的眸底摇曳生辉。
初冬的季节,夜晚的寒气被温暖的烛火熏烤,朦胧了玻璃窗外的夜空与神殿轮廓线,也凝成了圣殿骑士白色铠甲上薄薄的水汽。卢克才离开的手掌分明是温的,却令西莉亚的心头涩然,感觉好像整颗心都被浸在了凉水里。
她的目光从他肩头的八角十字上掠过,似乎明白了自己难言心绪的源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至少现在还不能。
于是西莉亚轻轻呼了口气,缓声道:“刚才……如果冒犯到您,请您原谅。”她顿了顿,颇不好意思地补充:“不管是我说的话,还是……”
卢克却已经回眸看着她微微一笑,平和地应答:“不,无论哪件事都不是冒犯。”
“我的确不擅长应付人事,但情报未必只能从别人口中问来,”他的笑容里鲜见地露出狡黠的意味,他很快垂眸收起微笑,声音仍旧是放松的,“况且,我也不需要事必亲躬。”
西莉亚默默思考了片刻,最后只能回了一个单音节:“嗯。”
卢克显然有些惊讶,他定定看了她须臾,随即弯了弯眼角:“其他的事可以明日再商议,请您早些休息。”
他将门打开,步子定了定,回眸轻声说:“祝您晚安。”
玛丽回到房中时,西莉亚还坐在床沿出神。她的一只脚穿着鞋,脚跟向后磨蹭着垂下的床褥,倒好像沾了什么令人肌骨作痒的东西。
“圣女大人?”玛丽轻咳一声,西莉亚立即缓过神看向她,灰色的眼眸闪了闪,整个人都显得清醒又莫名沉静。
女仆见状欲言又止,最后只长长叹了口气,转而说道:“托马斯大人还没有回来。”
锡安主教虽然在城中有府邸,但此前大多数时候都居住在橄榄山之上。今日托马斯是为了与长老会商议才离开内城,夜色已深,他却迟迟未归……
西莉亚眉头微蹙,追问玛丽道:“没打听到他耽搁的原因?”
玛丽夸张地一摊手:“我还以为卢克爵士知道了些什么,”她意有所指的顿住,有些狐疑地盯着圣女,颇为不甘心地问道,“卢克爵士刚才没有提及主教的行踪?毕竟您二位谈了挺久。”
“他只说了些……北塔的情况。”西莉亚难得谨慎地斟酌起词句,她说着将鞋子脱了、再次盘腿坐回床正中,“下一步还要等托马斯回来才能定夺。”
“您是说要看看主教对里尔那事的反应?”玛丽敏锐地捕捉到了西莉亚的意图,见圣女颔首,她继续抛出疑问:“如果托马斯大人真的任由您处理里尔,您就准备这么和他耗下去?”
西莉亚挑挑眉:“当然不。他即便暂时想要稳住我,也不过是害怕我站到法兰西君王那一边。等到十字军的诸位再次出征,我和他之间定然要有一番较量。”
“而您……”玛丽兴奋起来,期待地小声道。
西莉亚微微昂起下巴,给出了玛丽所期望的答案:“而我不会坐等对方先出手。”
很不巧,托马斯显然也不准备被动应战。
第二日晨祷时,红衣主教风度翩翩地出现在圣墓教堂,祈祷结束后他客气有礼地向西莉亚问好:“圣女大人,愿主与您同在。初回圣城、事务繁多,昨晚我和长老会诸位商议到深夜,便干脆在府邸过夜,倒是没能及时过问您的起居之事。如果有什么要求,请您直接向管事的神官提。”
西莉亚笑眯眯地和他寒暄:“辛苦您了。北塔的布置暂时维持原状就好。”
托马斯眼角的鱼尾纹微微加深,他如愿切入正题:“话说回来,听说您昨日还去了欣嫩谷监狱?那样的地方着实有辱您的身份。如果您想见什么人,直接和我提一句便可。”
西莉亚前往地牢见的是何人,托马斯当然一清二楚。但令西莉亚惊讶的是,他居然没有责怪她违反规章擅自入内。
“今日我想再见一见里尔修士。”西莉亚便也不客气,直接提出了要求。
托马斯表情凝滞了一瞬,他随即微笑着颔首:“没问题。”他停顿片刻,以长辈的姿态温和地告诫道:“现在欣嫩谷监狱只关着里尔修士一人,但锡安城中的监狱已然超载,不日便会有新囚徒运来,到时监狱里会是什么模样,我也无法保证;为了您的安全,往后您还是少到那邪恶之地去为妙……”
西莉亚笑笑地答道:“感谢您的关心。”她面不改色地抛出下一个重量级问题:“鸽子谷那日的事到现在仍然令我心有余悸,不知您是否查出了泄露路线的人是谁?”
这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详谈的问题。
托马斯收起了和善的笑面,眼神锐利地瞥了西莉亚一眼,花白的眉毛下冰蓝的眼珠因为几近而透明而显得有些渗人。他扶了扶红色小帽,慢吞吞地道:“此事还在调查,有了结果我定然会告知您。”
西莉亚像是没察觉主教的态度一般,若无其事地微笑道:“那么您最好快一些了。如果我没记错,后天您还会与英法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