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不太确定地轻轻唤了一声:“圣女大人?”
从头到脚被织毯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抖了抖,极缓慢地回过头来。若非那双灰色的眼睛太过特殊,玛丽险些没认出来。西莉亚的声音很低,每个音节的末梢都在颤抖,她却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没什么,只是药瘾发作了。”
玛丽抽了口气,仔细检查了洞门是否拴好,小心翼翼地向圣女走了两步:“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西莉亚艰难地摇摇头。即便是宽大的织物都难以掩盖她身体紧绷的线条,她只要微微一动,呼吸便会粗重许多;她显然在努力忍耐,不发出声音已然是极限。玛丽低声咒骂了一番里尔,最后默默给西莉亚多盖了一层衣物,默默与她相对坐着等待天亮。
在日头从山谷间现形前,西莉亚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但晨祷的钟声很快将她脆弱的迷梦击碎。即便一夜未眠,西莉亚仍然坚持参加祈祷。玛丽拿她没有办法,只得逼着圣女多吃了几口早饭。
而大捷的消息是翌日晨祷结束后传来的。
送信的使者因为太过激动,抵达后便晕厥过去,但消息还是飞快传开了:英法两军将亚门人逼得丢盔卸甲,直溃退出锡安。
圣城光复了!
晨祷接近尾声,西莉亚正和托马斯等长老一起主持分发圣餐,她侧眸看向走道另一边的红衣主教,对方报以喜悦而宽和的微笑,径直起身走到西莉亚面前,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主佑我等。”
托马斯主教心平气和地说道:“理查邀请我参加进城的仪仗,因此今日我不得不失陪了。”
西莉亚危险地压了压眼睑,咧嘴一笑:“我以为昨天我已经说过,我会与您一同在第一时间回归橄榄山。”
锡安大主教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歉然地拍拍脑门:“请您见谅,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与其说是记性出了问题,不如说是准备无赖到底就此赖账。
“既然现在您已经记起来了,那么就要麻烦您多准备一匹坐骑了。”西莉亚故意稍稍提高了音量,让周围人也听到了她的话。
圣女和主教在晨祷结束后久久不离去,本就吸引了长老会和高层信徒的注意力。西莉亚的语气暗含锋芒,所有人立即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因此,即便其余人都遵循着规矩往门外退去,步子却不免一缓再缓。
托马斯似乎被西莉亚不顾颜面的举动惹恼了,他沉肃地盯了看热闹的众人一眼,十指交叠成小三角放在胸口,雍容镇定地向西莉亚说道:“据我所知,您的身体抱恙,并不适合跋涉劳累。况且,如果在那两位陛下面前失仪……”
他灰蓝的眼珠意味深长地定了定,现出几分警戒的冷意,唇边却现出柔和的弧度,仿佛他口吐的并非威胁,而是谆谆的教诲。
但西莉亚心中不由得一跳。
还在橄榄山神殿的时候,西莉亚就对托马斯主教“冰川一般的微笑”有所耳闻。据传这是和蔼可亲的主教大人,对于敌人最初也是最后的警告。
托马斯出身卑微,是鞋匠的儿子,却一路爬到统领迦南信众的高度,自身便是个传奇。但也因为这个缘故,即便托马斯日常的仪态优雅从容、比任何贵族都要得体得无可指摘,大主教的骨子里仍然有难以洗净的狠戾。
对于敌人,他从不会手下留情。
西莉亚的目光溜过主教纯白的鬓发,缓缓追问:“失仪?”
托马斯呵呵一笑,以谈论豢养的小动物的口气说道:“还不是里尔那小混蛋捣的鬼?”他看着圣女的神情一摊手:“那东西的药效我很清楚,沾上了就很难离开它。”
“看来我是等不到里尔修士的审判结果了。”西莉亚这几日消瘦了许多,脸颊的轮廓线也因此显得冷厉锋锐,眼睑下的青紫昭示了她昨夜难以成寐的事实。即便如此,她的双眸却亮得骇人。
这是一双斗士的眼,与圣女理应恭顺的态度截然相反。
托马斯压低了声音,仍旧平缓的语调因此显得阴沉:“我听说黄金十字架项链并不在您身边。”
“哦?您这是在威胁我?”西莉亚嗤笑一声,“您想要再扶持一个更听话的圣女?又或者是圣人?毕竟圣者暴毙在神殿也不是什么新闻了。”
托马斯被西莉亚刻薄的话语呛了呛,而后沉声道:“您知道为什么我留了里尔一命吗?”他露出那冰川融水般的、冷冰冰的笑,灰蓝的眼眸也浑似两颗冰珠,“我一直知道里尔很有野心,他和过去的我很像,但是却比我胆小、软弱。这不要紧,只要他听我的话,我可以一手教导好他。”
“但他已经急不可待,想要取代您了。”西莉亚淡淡接话。
托马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低笑:“对,将乌奇萨讲给他是一次试炼,但他贪婪的模样就像是街边的野狗。我本来应当让他就此消失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跪在我脚下祈求,但我并不准备宽恕他。直到他告诉我,您已经沾上了那该死的药剂。它会令人情绪反复无常,离了药剂便会愈发暴躁……而这和您那同样反复无常的力量碰在一处。”
“里尔是个十足的小无赖,天知道他会不会故意煽动您闹个同归于尽,”他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所以我姑且饶了他一命。而您……只要和以前一样听话,我什么都不会做。”
见西莉亚不答话,大主教又慢吞吞地添了一句:“至于药瘾,黄金十字项链中的圣物残片也许能治愈它,但既然您已经遗失了信物,我们便不得不寻求别的圣物加持。但……”
他未尽的话不言而喻:但西莉亚能不能接触到圣物治疗自己,还要看她的表现。
西莉亚沉吟片刻,本就生得妩媚的眼角向上一挑。她直接抬手扳住了大主教的下颚,另一手化出光球,缓缓贴近。力量的波动卷起平地上的一阵疾风,银色的长发挣脱了发巾的束缚,在空中乱舞。
石窟挖出的简易玫瑰花窗作背景,万丈日光从她身后倾泻而下,却在那纯白光芒的衬托下显得黯淡。西莉亚全身都在发光,有一瞬,托马斯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启示录中的场景。
圣女吐字轻柔,灰色的双眸却如神明般无情:“托马斯大人,饶了里尔是您犯的第一个错误,威胁我是第二个,现在就看您是否准备犯第三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旧浪微博迦南版】
超级玛丽:@是里尔不是李尔原来是 @不开火车的托马斯主教 的家养白眼狗吗'doge'来来来撕逼三缺一,快来人!
刚刚 来自 真男主客户端
'评论'卢克里修斯V:_(:з」∠)_刚进城,有wifi了。
'评论'超级玛丽V:回复@卢克里修斯:你再不来我就顶上去没你位子了啊'挖鼻'
'评论'卢克里修斯V:回复@超级玛丽:下章就来……
☆、归途遭变
托马斯很快恢复了镇定,他的语气有所缓和,口吐的话语却比此前更为咄咄逼人。锡安主教终于撕下了温文尔雅的面具,现出他真正的模样:“如果我死了,长老会、乌奇萨的士兵不会放过您。而即便您有神助,也不可能一直撑下去。”
“我知道,”西莉亚淡淡笑了,双眼微眯,显得无所畏惧,“但那样也是您死在我前头。”
托马斯知道她说得对,一时间无言以对。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的计谋不堪一击如车轮碾过的弱花。如果他身死,后事不过妄谈。瞬间爆发的怒火渐渐平息,白发老者挤出一个微笑:“那好,今日请您与我一同启程。”
西莉亚满意地点点头,并未再多提出要求,免得对方索性玉石俱焚。
托马斯明显松弛了脊背,她却向主教狡黠地眨眨眼:“话说在前头,我奉劝您不要动什么别的念头。我会一直注意您的动向,只要有什么不对劲……”她适时收声,指尖微微拧转,光团随之消失。
托马斯艰难地吸了口气,看向仍旧搭在他下颚的手指:“也请您管好自己,不要御前失仪。毕竟那药的瘾头上来……”他看着圣女的表情低低一声笑,往后退了一步,整理好衣袖领口,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西莉亚的黑眼圈:“也是,您应当已经领教过那滋味了。”
圣女慢吞吞地将发巾捋顺,面无表情,口气堪却称自负:“请您放心,我不会输给区区药剂的。”
托马斯呵呵一笑,转身快速离去,曳地的红袍擦地发出沙沙的响声。
西莉亚却立在原地,看着朴素的神龛和上面摆放的圣器,露出深思的表情来。
在力量觉醒之前,她一直以为魔法已经几乎绝迹于这个世界。符石、圣殿骑士的加持咒语和神官的赐福充其量是失落时代的遗留物,它们的效果和获得的途经都十分有限;所有学者几乎都达成了共识--真正强大的魔法力量早已和精灵、龙、矮人一齐成为史书中真假难辨的传说。
但如今她体内就潜伏着以绝望为食饵的力量。
这觉醒是偶然还是另有隐情?这与她自地球穿越而来又是否有关联?
花窗的光线为西莉亚的脸庞蒙上一层神秘而瑰丽的面纱,她灰色的眼眸闪烁数下,隐隐显露出动摇。然而她立即平静下来,摇摇头将不合时宜的疑问暂时搁置,转身毫无犹疑地向着所居的洞穴走去。
她莫名期待玛丽对这小小胜利的反应。
“所以我还是不能狠狠揍里尔几拳?”面对新进展,玛丽没有让西莉亚失望,脱口而出的是这么一句话。
西莉亚扬了扬眉毛,被女仆又一次逗乐了。她斜睨玛丽一眼,闲闲地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先别急。”
玛丽翻了个白眼,转而看着西莉亚苍白的脸色和青灰的眼睑皱眉:“我敢肯定去圣城的这一路肯定是急行军,颠簸得很,您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圣女给出的回答简单粗暴,她顺着话头干脆在石床上躺下,一手挡在眸上遮住光线,语声渐趋柔和,“我睡一会儿,麻烦你看门了,玛丽。”
西莉亚将背脊朝向玛丽的方向,放松的姿态完全不设防,像是丝毫不忌讳玛丽的前科。棕发女仆的神情霎时有些复杂。她叹了口气:“交给我吧。”
没有应答,因为圣女大人已经一如既往地、猝不及防地睡着了。
托马斯信守了承诺。等西莉亚补眠完毕,主教那里的使者也恭恭敬敬地前来报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队提行李的仆役。奈何西莉亚本就没有什么随身物品,便只带了玛丽轻装上阵。
出人意料的是,里尔居然也在队伍中。他不再身着高调的紫袍,换了纯羊毛的素色法袍,垂着头安分无比。西莉亚不由眯起眼凝视他,长久停留的视线令年轻修士如芒刺在背,他没有抬头,只是绕到了人群密集之处躲开。
回归锡安的神殿一行人不过六人,但却派了七十名骑士充当护卫。这对于乌奇萨的驻守军而言,几乎称得上倾巢出动--留下的重装骑士只剩不到一半。但考虑到主教和圣女同时在队伍中,这样的安排也不足为奇。
在信徒的祈祷声中,马队从乌奇萨坚固的石门中缓缓行出。
西莉亚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冬日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现身,照在面上隐约有些火辣辣的。但此前在阴暗的石堡中呆了数日,又屡遭危难,这样的热度让她感到愉快,甚至令心底油然生出生的喜悦。好心情令沿途陡峭雄奇的地貌顺眼了不少,道旁破碎的岩石也不复初见时的肃杀感。
但好景不长,过了正午云朵突然变得厚重起来,车队又堪堪走到途中最为狭窄的鸽子谷山道,如果被亚门人在此处伏击,可谓是凶多吉少。西莉亚看了看姿态紧绷的骑士们,转而抬头打量四周,山体遍布的洞窟宛如一只只空洞的眼,往昔盘旋的鸽群早就不见了踪迹,愈发令头顶的一线天空显得阴沉而晦暗。
仿佛在应和不祥的预感,从车队后侧猛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铮铮的弓响传来,羽箭划破长空,从逼仄的山道上如雨落下。
“路线明明保密,为什么亚门人会知道!”有骑士不可置信地大呼。
西莉亚不假思索,抬手扯过身旁骑士的盾牌,挡在自己和玛丽头顶。数支利箭扎入盾牌,力道几乎要穿透坚实的橡木。在这阵箭雨洗礼之下,神殿的队伍中已然出现了伤亡。受伤的马匹冲散了前方的队伍,毫无防备的骑士被狠狠甩下马背,迎接他的只有异教徒又一阵无情的羽箭。
箭雨骤然暂停,呜呜的号角声狂野地冲击着耳膜,异语的呼喊声夹杂其中,亚门轻骑兵手持长刀向车队发起了冲击。骑士们连忙聚拢起来,摆成阵型回护,却发现来袭的异教徒竟然有数百人之众!轻骑兵与后排的弓箭手互相援护,将陷入混乱的神殿车队打得节节后退。
动荡之中,负责西莉亚护卫的十名骑士竟然失散大半。
“快离开这里!”托马斯临危不乱,大声呼喝,调转马头便带领贴身护卫往窄道的尽头奔驰而去。
西莉亚狠狠一提缰绳,侧身下探抄起另一块盾牌,足下一蹬马腹,冒着兜头泼下的一阵阵箭雨,带领余下的三名骑士和玛丽跟了上去。可她才缩短了与托马斯的距离,却发现红衣主教在前方蓦地勒马。
异教徒的号角在山道尽头吹响,另一队手持弯刀的轻骑兵直取托马斯等人,又是亚门人的军队!
主教强力的护卫暂时抵御住了袭击,却在后方的箭雨中寸步难行,难以冲出一条血路。西莉亚额头微微冒出冷汗:眼下神殿的车队可谓是背腹受敌,不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只有死路。如果使用她的力量,也许还有胜算……
“玛丽,我的后背交给你了!”
心念已定,西莉亚策马向托马斯一队的方向疾驰。
玛丽大喊一声,举起盾牌紧紧跟着,护住了圣女的后背。而西莉亚则压低了身体,咬着牙化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球,像投掷保龄球般将它扔出。
光球擦着地面通过神殿护卫的防线,行过的路径如扭曲的闪电,瞬息间便到了亚门轻骑兵面前。
“后退!后退!”托马斯立即呼喝着后撤。
对方不明所以,乘机大叫着反扑上来,却与光球撞在了一处。这些轻骑兵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刺目的白光便将他们吞没。
未被光球波及的异教徒立即尖叫起来,快速呼喊,请求另一侧的支援。
托马斯驰马到西莉亚身侧,与她对视一眼,无言地点了点头。他抬头念出赐福的语句,有圣言加持,骑士前冲的劲头顿时加倍。而西莉亚则抬手化出屏障,挡住了后方飞来的一阵箭雨。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神殿内部的龌龊根本无关紧要。
这一头的局势有所缓和,后方骑士组成的防线却渐渐捉襟见肘。对方人多势众,一次次发起冲击,异教徒的尖刀终于将前排的一位骑士挑下马,防线随之土崩瓦解,亚门人顿时呼喝着直冲而来!
铠甲与兵刃相接,不断有人滚到地上,被敌我双方的马匹践踏蹂躏。
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而西莉亚和托马斯虽然勉力使用神殿的力量,却始终无法令挡在面前的亚门轻骑兵彻底消失。西莉亚一次又一次化出大光球,击退了一批却始终还有另一批顶替上来。更不要说身后骑士护卫的步步后退,眼看着便要让后方的敌人攻到面前。
“圣女大人,您还好吗?”玛丽咬牙放弃了自己的坐骑,飞扑到西莉亚身后,扶住了她微微摇晃的身躯。
圣女回眸咬牙切齿地笑了笑,面色惨白:“里尔那个混蛋……”
玛丽脸色一变,立即明白药瘾居然在这时发作了。
托马斯也察觉了西莉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