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百川还小声跟他爹说:“爹啊,你看你让叔父指点,人家当场就给你写了几首出来,太实在,回头咱们得私下里请叔父喝次茶,好好谢谢人家。”
王三郎:“……”熊玩意儿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尽会和我作对,今天一见着谢清就那么钦敬……你是他儿子吧?!那也不对啊!谢清那么聪明的人,能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来?这么一想果然还是他亲儿子。
#仿佛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打脸,真打脸。
心塞,真心塞。
不想说话,真不想说话。
要问王三郎对此次诗会是什么想法,他只有以上三句话。眼见得死对头踩着自己名声再度扬名,在自己举办的诗会上杀鸡儆猴成功立威——自己还就是那只鸡,王三郎只想回到几天之前,掐死那个兴致勃勃筹办诗会的自己。
让你作死!让你闲得没事举办诗会!
再想想等会儿回家之后面对的,会是听了谢清今日事迹,愈发兴奋地拽着他询问现场情况的媳妇儿——哦不对,这次跟来的儿子已经成了谢清迷弟,估摸着是那娘俩就一起嘀嘀咕咕去了——王三郎简直生无可恋。
#世界上最心塞的事:我媳妇和儿子是我死对头的迷弟迷妹#
回谢家时,谢清仍然是坐牛车,谢景行却没有再跟着一同进去:他叔父威势委实太重,跟叔父坐一起,实在太挑战他心理承受能力!
王百川二话没说牵了匹马给谢景行,两个人一起骑着马护在谢清牛车周围就走了。王三郎出来的时候,就见家中仆从弯着腰一脸恭敬:“小郎将郎君的马牵走了,着小人驾牛车在此等候。”
“……”这种儿子,果然还是打死算了。
谢清端坐在牛车内,神色冷淡将衣物袖口一圈一圈翻卷起来,待得将深衣也卷起之后,果见手臂已被磨得通红,冷玉似的肌肤透着沁红的血色。他眸光平静扫过一眼,确定回家之前肌肤不会被磨破出血,便将袖口放下,闭目养神。
原主是个风流人物,而这个时代的风流人物,有一样必做的就是……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会让人上瘾,吃了之后会浑身发烫的……毒那啥品。
这玩意吃久了之后吧,皮肤就会变得真·吹弹可破,这也是大多“名士”都衣衫不整身着旧衣的原因了。衣服太新、或者穿得太合身,会把皮肤磨破。
原主对寒食散有瘾,且非常重。在外多年,在谢家各个铺子什么的地方拿银子的时候,也不忘带走大批寒食散。谢清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早已败坏得差不多,容貌倒没多衰败,就是和王三郎差不多而已,只是谢清受不了这体内污秽之物太多,便用先前某世在修仙界学到的功法,把身上的毒素排了排,洗净伐髓,顺带也就达到了这个“这小子怎么一点都没变老?!”的作用。不过这个世界灵气实在少得可怜,能做到的也就是把体内污秽清理下,把毒瘾给去掉了,身子的亏空和已经造成的伤害,都是无可逆转。
偏偏谢清又是个再严谨不过的性子,让他敞胸露怀脚踏木屐的出门……梦里都别想。此刻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了吗?
牛车行至城门口时,谢景行远远便见到城门口挤着的娘子夫人们,耳边也听到隐隐约约的”玉郎“之音。他脸色有一瞬很是不好看:他久有“玉郎”美称,出行时被娘子们围观也已经习惯,但今次不同以往,他叔父喜静,这般喧闹……
王百川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这次的娘子们,年纪似乎……略大了些?”怎么看着像是他娘那个辈分的?
谢景行未及多想,便已到了城门口,他翻身下马,打算先在这待着——他在这儿,娘子夫人们就不会乱跑,好赖得让叔父牛车先进去。
然后,身边热情似火的娘子夫人们,就挥着帕子,裹挟着香风,从他身边麻溜儿挤过去,把他无视个彻底。
一瞬功夫,娘子们尽数跟着牛车进了城,徒留满地残花。王三郎之前还坐在马上,这会儿已是不知道被人流带到了哪儿去,只有被挤得衣衫凌乱的谢景行懵在原地。
远处悠悠驶来一辆牛车,青色的车帘被掀开,露出王三郎那张虽到中年、风华不减的脸来。他看一眼面前情况,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家贤侄啊……”他露出一个和蔼到诡异的微笑,“你叔父,当年别称,也是‘玉郎’。”
帘子落下,牛车慢慢驶进了城里。
谢景行:“……”
作者有话要说: 《南华真经》什么的别当真,我就是随手百度了一个……这个世界是架空!
第3章 钟鸣鼎食之家
谢清住的院子,在谢家算是颇为偏僻。谢景行当然没胆子怠慢谢清,早在收到自家叔父要回京信报的当天,他就亲自指挥着仆从,把原主从前居住的院子从里到外打扫一遍,一处处添上最新的摆饰。
——然而,前面已经说过,谢清吧,有那么点子洁癖 。而原主……他在自己屋子里和姬妾舞女们那啥,嗯,不少。
所以当初谢清回来,直接扔了两个字给谢景行:“嘈杂。”转头选了这个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过的偏僻小院。
他的眼光自然不会差。小院周围是树林,院内还有一株大到遮了半个院子的梧桐,虽偏僻,却别有一番韵致。
谢清进院子的时候,粉雕玉琢的女童正端端正正跪坐在树下看书。眉眼清丽,发色乌浓,在透过树枝影影绰绰投来的阳光下,肌肤仿佛冰雪一般带着些微的透明,神色清淡,背脊挺直,恍惚如神女误入凡尘。小小年纪,已初现风华。
谢清行走常是无声,树下还离了大门几丈远,坐在那儿定是听不见他这边动静,可他一进院门,女童便若有所觉的抬头,见得谢清,瞬间弯起眉眼:“伯父回来啦!”她欢喜得厉害,却还记得放下书,恭恭敬敬起身行礼。眉眼间的寡淡被温顺孺慕的笑意冲散,粲然生辉。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钟天地灵秀。
“云崖起罢。”谢清缓和了眉眼间的厉色,“与我来书房。”语气仍是冰冷,但比起之前……谢景行听了都能哭出来:叔父您对我怎么就不能温柔那么一点儿呢?!
女童名唤“谢云崖”,是原主一位堂弟的闺女。谢云崖父亲外放为官,她也一直随着,在外面长大。前不久她父亲回京述职,路遇歹人,谢清回盛京的路上好巧不巧的遇到,当时只有她还活着,谢清当时见旁边翻倒的牛车上有谢家族徽,也就顺手救下了她。
许是因着谢清救下了她的原因,她对谢清格外的亲近孺慕。在谢家有事没事儿就要跑来谢清这里。
谢云崖跟在谢清身后进了屋,谢清身上磨得处处通红,却和个没事儿人似得,也不急着去沐浴更衣,坐定在书桌前,考校谢云崖功课。
谢景行千辛万苦地把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的王百川找到、送回去王家,舒了一口气回谢家,却也顾不得整理仪容,先去和叔父为城门那会儿的事情告罪。
谢云崖见谢景行来,起身行礼,乖觉地抱着书本退下。
谢清看一眼谢景行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看手中谢云崖的策论文章,偶尔提笔勾画两下:“先时的东西,送与各家罢。”
谢景行一凛:“是。”
说到这个“先时的东西”,谢景行都是一身冷汗。
叔父回来当日,递给他一张纸,谢景行问是何物,他叔父只说“去查便是,着些可信的人手”。谢景行无奈,因并不如何麻烦,也就依了长辈之命。然后,查出来的东西,让他打翻了自己最喜爱的砚台。
诸世家近年来或多或少遇到些麻烦事,只是事有凑巧,虽然事情麻烦,但大家到底都未曾往心里去。
——谁能想到,这背后,竟是皇家铺开的一张大网?!想将世家一网打尽……呵,真是好大的胃口!
“只是……叔父。”谢景行略微迟疑,“诸世家,只恐未必会信。”
谢清专心看着手中策论,提笔写下遒劲有力的批注,待将一份策论批完,方才搁下笔,语调冷淡:“信与不信,无关紧要。”给他们提个醒罢了,看了这个,诸世家自会去查。
“是。”
谢景行应了声却没退下,欲言又止看谢清,谢清全当没看到:“下去吧。”
谢景行:“……是。”叔父啊,就是他们信了这些都是真的,又凭什么心甘情愿凭我们差遣呢?这么直白要求对方以我们马首是瞻……这是会出事的啊!
谢景行出门的时候,撞见了侯在门口的谢云崖。他叹口气,温和一笑:“十四娘先回去罢。”叔父今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从头到尾就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要让妹子去踩雷的好。
谢云崖看他一眼,微顿,眸光通透清澈,声音温淡柔软:“伯父喜洁,兄长下次,不妨打理一番再来,想来伯父并不会怪罪兄长未先来拜见。”语毕,她浅笑着抬手在自己发间点了点示意,微微俯身行礼,进了院里。
谢景行抬手摸摸自己发间,从发冠上摸下了一个……
一个滚圆滚圆、溜紫溜紫的葡萄。
——王!百!川!
他就说王百川进门前哪儿就那么好心的帮他理头发!
想想自己顶着这么颗葡萄绕了一路,还在叔父面前丢了个大丑,谢景行一时弄死王百川的心都有了:谁跟你近你坑谁是吧?要是我今后流传出个什么“葡萄郎君”的别称来,我非得约你这混蛋玩意儿决斗不可!
诸世家那边拿到消息,一时没了动静暂且不提。谢清这边对着书桌上的线报,端杯呷了口茶。
水泥玻璃黑火药,肥皂印刷造纸厂……
难怪皇家发展如此之快,原来是那边出了个后世之人。这后世之人估计是学化学的。
谢清穿过两次现代,但第一次是去做了商人,第二次则在政坛上混了一圈,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仅限于……怎么用。嗯火药的话他连怎么用都不知道只知道能用来做什么。
皇家那边将这些东西的配方把得密不透风,但是谢清诚心想找,便有的是法子。最简单的,弄回来点样品,谢家自然有匠人能将配方捣鼓出来。时间多得是,谢清完全不急,只让匠人慢慢研究。
此事且告一段落,谢清安安心心待在谢家研究起道教典籍来。此间道教发展相当不错,是谢清没见过的路数。得了许多道经研究,连这辈子要造反这种麻烦事也不能妨碍他心情甚好。
谢清没别的事要做么?
——是的,没有。
当初谢清回京的消息方传出去,当今便下诏以右尚书仆射之位请谢清出仕。谢清人还在回京路上,圣旨已到了谢家。
谢景行当着人面恭恭敬敬感激涕零接了圣旨,背过身来嫌弃得不行:就这么个官位你还想请叔父出山?打发寒门还是三流世家呢?
到底不好越俎代庖,没自作主张——万一叔父就有兴致当这个官玩玩呢?也没拒了,只等谢清回来,洗尘之后将圣旨呈与他看。
彼时谢清正在收拾带回来的书,闻言眉峰不动,平平淡淡将手头书卷按类别放好,从竹箱里拿出新的书卷,声如冰雪低低缓缓:“拒了。”
谢景行接命,第二天就上了折子,大意是:陛下您能记得我叔父,我谢家上下都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啊!但是无奈我叔父他呀,年纪大了,回京路上车马劳顿,到家了又水土不服,现在病倒啦!他老人家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病愈,所以不敢接这重任,有负您厚望,让我上个折子向您说明他的感激愧疚之心,您这么仁慈善良优雅宽容一定不会生气的对吧!
假不假?
假,太假了。简直半点不走心。
可就是假得人尽皆知皇帝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这种事皇家世家是心照不宣,人家就是不乐意为你办事,这上折子是给个台阶下而已,彼此客套两句差不多也就得了。
然而这回皇帝实在是心塞:你说你不来也就算了,你连个折子都不自己来而是让你侄子上,这什么意思?
心塞得不行的皇帝没憋住就问了:谢卿病情如何?
嘿,谢景行半点不虚。双手一并弯腰一礼,先恳切谢过陛下关心,而后眼底泄出一抹深沉的悲痛;“叔父他……”掩面不言。
皇帝:“……”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行行行,不来就不来不上就不上你别搁我这正殿哭丧成不?
成啊!怎么不成?
谢景行哀哀切切地谢过陛下,哀哀切切地退朝,哀哀切切地上了牛车回到家,进门表情一收,从从容容和谢清交任务去了。
很明显叔侄二人都没把这事放心里,所以十多天前才因“身体不适”拒了皇帝诏令,病重到让谢景行当庭掩面竟无语凝噎的谢清,今日就神完气足地参加诗会去了。
围观世家纷纷叫好,个别个代入感比较足的,还呲着牙花子替皇帝脸疼。
谢清既拒了皇帝诏令,又不喜交际参游,每日除了指点指点谢景行拿不准的事物,就是教教谢云崖,其余时间皆研究他搜罗来的各种道经,日子过得不要太顺心——除了不能去山里出家这一点时常让谢清微叹。
家有名士,一向秉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原则的谢景行哪能浪费这大好资源?麻溜儿地打包了家里一堆小萝卜头,往谢清那儿一塞。
于是,待业闲人谢清,就这么担任了一份临时工——
谢家幼儿园园长。
谢清看着眼前排排坐乖乖看,貌似可乖可乖了的一群小朋友,虽对带孩子的兴趣不大,倒也没拒绝。不论怎么说,谢景行现在是谢家家主,私下里谢清怎么敲打他都无妨,但明面上,他既把人送了来,谢清没有再把人送回去打他脸的道理。
谢清是个极负责的性子,既然收下了孩子,自然要好好教。出套卷子让孩子们做一遍,心里对孩子们的基础就大致有数了。
认认真真照着教弟子的标准教了半月,谢清轻叹一声,给孩子们放了个三天短假。
难得放假的孩子们开心得不行,幼儿园学员之一的谢十二小郎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去和自家竹马、王三郎老树开花得的儿子、王百川他嫡亲弟弟王六郎炫耀去了。
第4章 钟鸣鼎食之家
王六郎正奋笔疾书完成功课,根本没理谢十二小郎。
谢十二小郎不以为意。乖乖坐在凳子上,小肉手放在桌上托着白嫩嫩小脸,水灵灵的眼睛黑葡萄也似,声音稚嫩又自豪:“现在是七伯祖在教导我!”
“七伯祖学识渊博!”
“七伯祖气度慑人!”
“七伯祖给我们放假!”
“七伯祖……”
说了一大堆,也不见王六郎理他,谢十二小郎伸头凑过去看看,眨眼:“上次见你,你就在学这个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学完?七伯祖半天就和我们说完啦!”
王六郎不似他兄长王百川那般腹黑跳脱,是个正经稳重的性子,于学业是在意非常。因而谢十二小郎前面那样多话都没让他分分神,最后一句却正中红心当即戳中了他:“谢七叔父教的很好?比我父如何?”
谢十二小郎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无可相比!”比你爹强太多好吗!
王六郎领会到话里意思,点点头,也不再做功课,搁下笔和谢十二小郎聊了聊,而后发现,只十数日不见,从前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比自己略有不如的谢十二小郎,已有有赶超之势。
待送走了谢十二小郎,王六郎半点不耽搁就去找自家亲爹兼先生,开门见山:“阿爹,我要换个先生!”
大好春光,王三郎在桃花树下摆了张紫檀木小几,几上置一壶酒,一酒杯,自斟自饮正得意趣,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