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回科举他的云来客栈就真的要客似云来了……”十分酸的口气。
李大富耳朵竖起来了,然后有些恼火,这些落井下石的混蛋莫不是在嘲笑他?
“啧啧,可不是狗屎运么,你说那么多举子,就那么一个傻书生被他骗了过去,结果居然就是那一个得了会元……”非常酸的口气。
李大富掏了掏耳朵。
……果然是听错了吧。
虽然面上带着很无所谓的表情,可是他的脚一点一点往前挪,走到最前面的位置,盯住了第一名的位置。
第一名,楚林。
楚林?
嗯,不就是那朵奇葩的名字吗?
李大富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后忽然觉得不大识字了,拉了拉身旁一个看榜的举子,“诶,问一下,那个第一名叫什么来着?”
“你不识字啊,叫楚林。”那个举子大概落榜了,心情很不愉快,口气也不大好。
李大富却是乐了,“多谢,多谢啊!”
那见牙不见眼的表情,好像他就是楚林似的。
鸟笼子提起来,小曲儿哼起来,李大富大摇大摆威风八面地回了云来客栈。
可算出了口恶气!
五、变故生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
经过一个月的养精蓄锐,书生顶着会元的光环,毫无争议地被皇帝御笔钦点为状元。
李大富更是抖了起来,出门腰杆子都直了几分,书生考中状元这件事完全粉碎了对云来客栈不利的传言,更是狠狠地往那些不敢往进云来客栈的举子脸上抽了一耳光,这全靠他慧眼识英雄啊!
……嘿嘿,想不到那朵奇葩是真人不露相啊!
与此同时,楚林高中状元的捷报由官府送到了林水县。
林水县出了个状元这可是桩大事,林水县所属的知府衙门也相当重视,派出了专人来送捷报。
捷报是送往董府的。
接到楚林高中状元的捷报,董家上上下下都懵了。
那位不声不响的表少爷……竟是当真中了状元?
董老爷也是懵了,面上却还是不得不露出了欢喜的表情,封了厚厚的红包。前脚送走了那来传捷报的人,后脚董老爷的脸就拉了下来。
他想起了自家老父临终前的话。
他说,楚林有状元之才,切不可薄待了。
董老爷苦笑了起来,这可不是一句“薄待”就能扯清楚的。
那小子一直相信姐姐的话,认为他爹是无辜被冤枉的,如今高中了状元,怕是要掀起当年那桩事了吧……
想到这里,他一个哆嗦,面色陡然阴冷了下来。
不……不能让他查下去。
在董老爷绞尽脑汁盘算的时候,董珍珍却很高兴。
她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才从柜子底下翻出了一块玉佩,那蒙了厚厚一层灰的玉佩赫然便是青月找了许久的凤佩。
拿帕子仔细地抹去了灰尘,董珍珍喜滋滋地捧着那玉佩瞧,她这是要当状元夫人了啊!
表哥向来十分听话,要他往东绝不往西,那日说他往家中藏女人也是冤枉了他,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家中藏女人呢,他也解释了说是因为受了伤才救回来的,他就是那样一个烂好心的人呢……待他回来,她好好跟他说上几句软话,想必他是不会怪她的,董珍珍越想越高兴,将楚林的相貌又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番,想着想着,不由得羞红了脸。
此时的董珍珍觉得这位表哥哪里都好,长得俊俏,还有学问,最重要的是他还考中了状元,她完全忘记了当初羞辱书生的话,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曾承认过这个表哥,也忘记了自己已经在董老爷的默许下单方面解了当年的婚约,将书生赶出了董府。
而青月自是没有想到她在董府找了那么久的凤佩竟然被那位董大小姐随手丢在了犄角旮旯里……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青月心中十分重视那块玉佩,她自然便以为董珍珍会将它藏好,却根本没有想过董珍珍会随手将它丢在柜子底下……
书生得了状元之后便不复之前清静的生活,各种各样的应酬接踵而来,他赴了几场宴会之后,便将其他的宴请通通都推了,打点了行李准备回林水县一趟。
临行前,书生接到了一张请帖。
宴请他的,便是当年那桩“贩卖私盐”案的主审官员,庆州知府李潜,不过如今他已官拜通政使,是正三品的京官。
书生有心翻案,想着他如今管着通政使司,又曾是当年旧案的主审官,以后少不了要与他打交道,便欣然前往。
宴席上倒是十分热闹,李潜不但邀请了此次殿试的前三甲,还有其他几名进士,席间觥筹交错,倒也宾主尽欢。最让书生心喜的是,李潜竟然主动与他提起了当年的旧案,为他表示了惋惜。
第二日,书生便拜别了云来客栈一众人等,启程回林水县。
马车是李大富准备的,他说这也是云来客栈配套的免费服务,待书生要推辞,他却是极不耐烦地推了书生上车,然后便催着车夫赶快启程。
“得儿驾!”车夫扬起了鞭子。
马车渐行渐远。
书生坐在车上,看着站在客栈门口的李大富、掌柜和牛大师越来越小的身影,无声地抱了抱拳。
回林水县之前,书生先去了一趟东林郡,带着酒水祭品去了父母坟前拜祭。
坟前草木茂盛,十分荒凉,显然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书生仔细地清理了杂草,然后放好祭品倒上酒水,郑重地跪在了坟前。
“爹、娘,我已经考中了状元,当年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不会让父亲白白蒙受冤屈。”
“还有……我有了意中人,她不是普通的女子,但是我很喜欢她,等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她来看你们。”
书生认真地磕了头,然后扒开坟头的土,从里头掏出了一本用羊皮纸包裹着的帐本。这帐本是母亲生前埋下的,母亲临终前将此事告诉了他,可是在见到舅舅之后,他根本没有来得及讲出帐本的事情,便被舅舅不耐烦地打断了。
不过也好,如今……这便是翻案最有力的证据了。
拜别了父母,书生带着归心似箭的迫切心情,继续赶路。
因为有牛大富准备的马车和车夫,回程只花了大半个月时间。
“楚公子,过了前面那个山坳就是林水县了。”知道书生归心似箭的心情,车夫笑呵呵地道。
“嗯,这一路辛苦你了。”书生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想到就快可以见到青月,他便感觉自己心底一片柔软。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可以永远和你共处一个屋檐下。
我便是如此贪心。
尝到了温暖美好的滋味,便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
……就在书生想着青月兀自出神的时候,变故陡生。
奔驰中的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然后骤然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书生心下有些不安,他开口询问,却久久得不到回音。
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书生掀开了车帘。
然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刚刚还和他说笑的车夫胸口插着一只羽箭,已经气息全无。
他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什么,便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缓缓低下头,便见一只羽箭正钉在他的胸口处。
鲜红的血一下子渗透了衣服,他怔怔地看着胸口那朵骤然绽放的血花,然后猛然醒悟过来,挣扎着坐到了车前,从车夫手中夺过鞭子和缰绳。
狠狠一鞭抽在马腹上,马儿吃痛,立刻撒开四蹄奔跑了起来。
山坳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鞭子挥动的声音和马儿奔跑的声音。
书生的半边身子都被血染透了,他面色苍白如纸,眼睛里却泛着骇人的光亮。
不……不能死在这里……
青月还在等他回去呢。
他答应过她,考中状元就会回去找她。
他不能食言。
而且他学会了做鱼,她还没有尝过呢。
箭掠过风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响起,身后有人纵马追来,马车后板已经被射得跟刺猬一样。
书生不管不顾,不敢回头,只不停地策马向前,力道之大,将马腹都抽出了血痕,然而随着鲜血的流失,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纵使他拼命瞪大眼睛,却还是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了,然后马车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他被撞得飞了出去,狠狠地落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跑,却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身后一直追着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近在耳边,迷迷糊糊间,他隐约看到几个人骑着马围了上来。
“他娘的,不是说是个软趴趴的书生吗?怎么逃起来这么利索,吓得老子一身冷汗,还以为失手了呢……”其中一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
“是个狠的,一箭穿心,早该死透了,居然还能跑这么远。”有人跳下马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拔出了箭,看了看,啧啧有声。
箭被拔出的时候,书生的身体动也没动,连血都没有流出来。
“我的个乖乖,血居然都流干了……他到底死了没?”有人惊叹。
书生瞪大眼睛,眼中却渐渐失去了光亮。
青月……
青月……
对不起……
我可能……
回不来了……
见不到你,我死亦不瞑目。
几人对着书生的尸体研究感叹了一番,然后七手八脚地把他的尸体扔上马车,连着马车和那车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个时候,正值初夏。
午后的阳光已经开始带着灼人的热意了。
青月在屋子里翻看书生寄回来的信,那封信是一个月前寄出的,信上说他已经考中了状元,不日即归。
青月很高兴。
看完信,青月将信折叠好,放在了抽屉里,抽屉里已经满满当当放了一叠的信,全是书生陆陆续续寄回来的,内容大多是一些在京都的见闻。
比如说,在京都遇到了一个姓李的善人,住进了免费的客栈,客栈还提供免费的膳食。
比如说,原来林水县无人食用的鱼肉,在京都极为盛行。
又比如说,他拜了客栈里的牛大师为师,学习了烹鱼之术,已出师,待他归来之日便可烹鱼于她品尝。
大约都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放好信,关上抽屉,青月突然发现天暗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想着外头还晒着书生的手稿,便忙跑出去,将那些书稿都搬了回来。
天阴了一阵,大雨便落了下来。
青月关好门,将刚刚搬进来的手稿一本一本重新放回了藤筐内。整理好所有的书稿之后,青月便坐在桌边,拿起桌边一本看了一半的手稿,继续看了起来。
书生离开之后,她因怕他留下的那些手稿受潮,便时常拿出来晾晒,然后……便发现了这本手稿。
很奇特的一本手稿,与书生所默写的其它手稿不同,这是一个话本小说。
题目叫,遇狐。
讲的是一个书生救回了一只白狐,然后白狐化身成了美人,留在了书生身边红袖添香,内容并不算有趣。而这本手稿令青月感兴趣的原因是,它被仔细包好了,藏得很严实,看到这本被藏在藤筐最里面的手稿,她便不由得想起有一段时日,他总是偷偷摸摸在写什么。
原来竟是在写这个?
联想到书生有时不自然的神情,她不难想象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个木头大约觉得她便是那“狐仙”吧。
真是个木头啊。
想起书生遮遮掩掩的样子,青月便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她突然感觉心口一痛,很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怎么回事?
虽然身上的伤并没有完全痊愈,但是在龙佩的滋养下已经很久都没有发作过了,怎么会突然心口痛?
青月蹙了蹙眉,捂着胸口久久没有动弹。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很快放晴了。
青月走到院子里,看着天空出现的彩虹,若有所失。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过去,青月的生活极有规律,只是书生一直都没有回来,也再没有书信寄回来。
她在院子里等过了一天又一天,距离收到最后那封信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月,书生还是没有回来。
明明说过,不日即归的不是吗?
此时的青月却是不知道,她的书生,已经回不来了。
这日,青月正在院子里晾晒书生的手稿,门突然被踹开了,董珍珍带着一帮子的丫环仆役闯了进来。
看到青月,董珍珍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
“你这个贱人,把我表哥藏到哪里去了!”董珍珍大步上前,一巴掌便甩了过来。
青月本来正看着董珍珍系在腰间的那枚玉佩出神,心道这不就是她一直在找的那块凤佩么?感觉到扇过来的巴掌,她当然不可能白白受了,便微微后退一步,躲了开来。
见自己的巴掌落了空,董珍珍更怒了,“给我抓住她!”
青月蹙了蹙眉,也有些不愉了,看着扑上来的仆役,她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凭着本能正欲出手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俞不凡的声音。
“表妹你这是干什么?”
董珍珍回头看向正走进院子的俞不凡,面上带了一丝狐疑,“不凡表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俞不凡皱了皱眉,语气也带着些不耐烦,“我去董府找你,舅妈说你带着一大帮子人风风火火地出府了,这才追了过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双木表哥。”董珍珍说着,瞪了青月一眼,“我派去京都接表哥的人说表哥已经回林水县了,可是我却一直没有等到,一定是这个贱人把表哥藏起来了。”
俞不凡眉头皱得愈发的紧了,他冷哼一声,“表妹的心变得还真快,你的双木表哥中了状元,我在你眼里就不打紧了是不是?”
董珍珍闻言,一下子羞红了双颊,“表哥!”
俞不凡甩袖而去。
董珍珍看了青月一眼,跺了跺脚,忙追了上去。
院子里站着的那一大群丫环仆役面面相觑了一番,忙也跟着董珍珍跑了出去。
青月站在院子里,不明所以地看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完全视她如无物,不由得有些恼怒。
不过想起董珍珍佩在腰上的那块玉佩,青月的脸色又好了起来,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看来,今天晚上还得再去一趟董府。
下午的时候,青月正在整理那些手稿,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路小跑着冲出房间去开院门。
打开门,青月脸上的欢喜一下子消失不见。
站在门外的,不是她的书生。
是俞不凡。
俞不凡看到她急匆匆地打开门,眼带喜意,双颊生晕,原本就十分出众的容貌更是美得惊心动魄,饶是惯常在花粉从中打滚的他,也忍不住心里扑通了一下。
然而在看到他的时候,她脸上的欢喜与期待都不见了。
“你来干什么。”她冷淡地看着他。
俞不凡想起自己的来意,又想起之前她一脸欢喜与期待的神情,心中突然有些不忍,然而现实不允许他多想,他谨慎地回头看了看,见身后并无可疑的人跟过来,便忙推开青月,挤进了院子里,又快速地关了院门。
“你干什么?”青月戒备。
俞不凡塞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荷包给她。
青月一脸疑惑地打开,里面装的竟然是几张面额为二十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好好听着。”俞不凡看着她,一脸严肃地开口,和往日里那副纨绔的模样相去甚远,“楚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