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想到让人戴着幻象镯坐在房中冒充你,我可真是小看你了啊。”白术笑了一下,“可惜看人的眼光就差了点,让我猜猜,你身上还藏着掩息符吧。”
“不错。”莞美人点点头,十分坦然地承认。
她因为知道白术的神识能够感觉到她,如果她贸然消失在清歌苑一定会被发现,便让婉香戴了幻象镯坐在房中冒充她,然后她身上带了一张掩息符,掩藏住了自己的气息,以期瞒过白术,能跑多远是多远。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交出丝碧的储物袋,我留你一个全尸。”白术晃了晃手中的剑。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放我走。”莞美人摇摇头,谈条件。
“什么秘密这么有价值?”白术扬眉。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在清歌苑待了那么久都没有逃跑,现在却跑了吗?”莞美人看着她,忽然开口。
“你办砸了我师父交给你的任务怕受到惩罚,逃跑又有什么可奇怪的?”白术满不在乎地道。
“师父?”莞美人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风情万种的样子,“让我猜猜,当初大长老收你为徒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呢?仙人转世,八字奇贵?”
在白术面前,莞美人一向是做小伏低惯了的,白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妩媚张扬的模样,一时有些不习惯,不由得微微一愣,听了这话之后下意识地开口道,“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师父的每一个弟子,都是这样的命格。”莞美人弯了弯唇,眼中满含讥诮,“让我来算算,大长老有多少弟子呢?已经死掉的丝碧,被你废了灵根赶下山的如玉和我,还有你……啊对了,你一定不知道七弦门里的几个长老也都是一样的命格。”
“你究竟想说什么。”白术镇定了下来,察觉到她话中的怪异,不由得皱了皱眉,冷冷地道。
“我曾经偷听到一个很大的秘密。”莞美人笑盈盈地道,“大长老在找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女人的转世。”
“……那又如何?”
“大长老相当忌惮那个女人,却又觊觎着她的力量,她千方百计地寻找那个女人的转世,便是为了趁她在觉醒之日最虚弱的时候吞噬她,借以得到强大的力量。”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术越听越不对劲,下意识打断了她的话。
“你还不明白么。”莞美人收敛了眼中的笑意,淡淡地看向她,“我们得到师父的宠爱和另眼相待,都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命格相同,不过是因为我们有可能是那个女人的转世,然而,那样的转世只有一个,于是师父便任由我们自相残杀,相互淘汰。”
听到这里,白术的脸色微微一白,“你说谎!”
“我之前之所以没有逃跑,是因为大长老在我身体里留下了禁制,私下逃跑便是死路一条,但是如今我体内的禁制已经被解除了,我便没了这一层顾忌,所以才跑。”莞美人并没有急着解释,只是语调平平地道,“这样的禁制,你身体里也有,若是不信你不妨查一下自己的丹田。”
虽然白术不想相信她的话,可是却还是下意识内视了一下自己的丹田,平日里不觉得,此时再看果然觉得丹田内似乎笼罩着一层透明的丝网,因为那丝网并没有对她构成什么影响,所以她从来没有发觉过。
但是,这一层禁制的存在,便说明了白莞的话并不是谎话。
想到这里,白术的脸色已经白得跟雪一样,再没了往日里的飞扬骄傲。
看着呆立在原地白术,莞美人没有再刺激她,只悄悄一夹马腹,打算策马离去。
就在这时,那马突然长嘶一声,发狂一般扬起前蹄,直立起身子将莞美人甩了下来。
莞美人一下子狠狠摔在了地上,腿上一阵钻心的痛,她心下一跳,伸手摸了摸几乎没知觉的腿,却摸到一手血,不由得脸色一变。
在她们面前,一道白光闪过,凭空多出了一道人影。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七弦门大长老青缨。
“师父……”白术下意识讷讷地喊了一声。
莞美人却是一下子彻底白了脸。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香微,那一晚,她是否也像她现在这般绝望?
“想逃?”青缨淡淡地看着一身狼狈趴在地上的莞美人,忽然开口。
到了这样的地步,莞美人反倒不怕了,她笑着点头,十分坦然地承认,“是啊,我想逃。”
“你呢?”青缨又瞥向白着脸站在一旁的白术。
白术一惊,慌忙跪下,“徒儿不敢。”
“听到那样的真相,也不想逃么。”青缨看着她,淡淡开口。
“是师父将徒儿领入了仙门,若非师父,徒儿现在早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徒儿对师父只有感激。”白术不敢看她,只垂下头,急急地道。
“很好。”青缨脸色缓和了一些,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莞美人,“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却原来也是个急功近利自以为是的,你以为去了那道禁制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莞美人摇摇头,没有开口。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青缨蹙了蹙眉,只一拂袖,莞美人便如纸片人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最后那一刻,她看着头顶碧蓝的天空,突然想,这样也好,从此海阔天空,也算自由了。
那一晚,撞死在戏台墩子上的香微,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
还有,这一刻,她突然也很羡慕红缡,羡慕那一顶大红花轿。
真的都是命。
三、失忆的男人
莞美人就这样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去过问她的下落,只有小年因为她一直没有回清歌苑而放心不下去官衙报了案,结果因为没有什么线索,草草以失踪结了案。
没了莞美人,清歌苑生意照做,如今的主事人是白术,对外的说法是白术出钱盘下了清歌苑,只是白术远不如莞美人长袖善舞,她又无心此间事务,且心中一直因为莞美人临死前透露的那个秘密而惴惴不安,因此清歌苑的生意渐渐冷清了下来,远不如莞美人在的时候。
后来,小年也辞了工,回乡下娶媳妇去了。
而这些,都与青月无关,她依然每日在那间租来的小院中过着简单规律的生活。渐渐地,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这院中住了一个美貌孤僻不喜与人来往的女子。
清晨天刚蒙蒙亮,青月便起床了,她打了井水梳洗了,又仔细给花盆中那株依然没有开花的玉仙花浇了水,然后抱着已经修好身体的傀儡雨生去街头那家早点铺子吃早点。
“阿姐,那里有人在偷看你。”走到门口的时候,傀儡雨生突然道。
因为青月美貌,往常走在街上也有人喜欢偷偷瞧上她一眼,可是这一大早的蹲守在家门口的角落里偷窥,就有点惊悚了。
青月看了一眼墙角的方向,便见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似乎真的是在偷窥的样子。
“无妨。”青月心里惦记着早饭,没有去管那人,径直往早点铺子的方向走去。
那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犹犹豫豫地动了一下,到底没敢跟上来。
“两屉汤包,一碗牛肉面。”走进早点铺子,青月十分熟练地道。
“好咧,您坐着,稍等。”店家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大胃口的美人,热情地招呼着。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汤包和牛肉面便上来了,青月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这家早点铺子距离她租住的院子不远,而且口味也甚合她心意,因此常来。
食物是个好东西,肚子里填满了东西,好像心也不会空虚了,尤其是美味的食物,还能让她身心愉悦。
盛夏的清晨,天气很闷热,青月吃着热气腾腾的汤包和面,却是一点汗都没有,看得一旁频频拿布巾擦汗的店家啧啧称奇,心道莫非美人都是这般清凉无汗的?
正吃着,天空突然响起了闷雷,然后大雨十分突兀地便下来了。
吃过早饭,青月站在店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淋着雨回去,最后还是热情的店家不忍见美人为难,主动借了伞。
撑着伞走在雨中,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伞上,青月突然想起从棺木中醒来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气,眠秋的血让她从长久的沉睡中醒了过来。
不期然地,在那依族部落的那些记忆突然便闯入了脑海。
“雨生。”她忽然开口。
“嗯?”
“你想知道你爹娘的事情吗?”
傀儡雨生沉默了一下,才十分无所谓地道,“在我心里,盘玉姑姑就跟娘一样。”
“那我呢?”青月低头用手指戳了戳怀中小傀儡的脸颊。
“啊?”傀儡雨生一愣。
“我不像你娘么?”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身上有过眠秋的血,虽然被丝碧刺伤的那一回把血都还给了雨生,可是从人类注重血缘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是更接近雨生娘亲的存在才对吧?
“当然不像!”傀儡雨生下意识反驳,语气还很急切。
见雨生这样急切地否认,青月一下子低落了。
比起盘玉,她果然还是差得远了啊……
是啊,盘玉可是厉害的厨娘呢。
“你是我阿姐啊。”感觉到青月的低落,傀儡雨生顿了顿,换了个轻快的语气道。
“嗯。”青月点点头,又戳了戳傀儡雨生的脸颊。
她其实并不明白“娘”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只是因为连玉卿临死之前还不忘要她原谅城主夫人,她才想“娘”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就算是做错了事,也可以无条件原谅的人。
“阿姐”大概和“娘”一样,也是一种很重要的人吧。
青月想,雨生在她心目中,就很重要。
在棺木里孤单地沉睡了那么久,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陌生的,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是那个孩子的体温让她体会到了这人世间的第一丝温暖。
渐渐的,她认识了很多人,有重要的人,也有不重要的人。
然后,她也有了牵挂。
她住在神庙里,有盘玉和雨生陪伴着,慢慢了解着这个陌生的人世。
然而,一场大火毁了那一切。
那些温暖,戛然而止。
她失去了神庙,失去了盘玉,失去了雨生……
抱紧了怀中的小傀儡,青月想起那个爱笑的少年,想起爱唠叨的盘玉,突然觉得心口闷闷的。
雨生并不知道青月在想什么,只见她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便开始放心大胆地偷看她,心里甜蜜又煎熬,阿姐的脸,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看不够啊。
清晨的大街因为下着大雨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人,青月撑着伞慢慢地在雨中走着,雨生被她抱在怀中,四周都是重重的雨帘,伞下似乎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只有他和阿姐的世界。
细细品味着那隐密的、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雨生觉得快活极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青月停下了脚步,因为门口蹲着一个人。
他垂着头蹲在门口,全身都被淋透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跟个落汤鸡一样,看身形,似乎便是之前躲在墙角偷窥她的人。
“请让一让。”青月开口。
听到青月的声音,他倏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热切的光芒。
雨生太了解那眼神的含意了,一下子觉得如临大敌。
青月却是微微蹙眉,后退了一步,虽然眼前这男子被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但那张脸却好认得很。
这落汤鸡一样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在七弦门的金樽池中烤鱼的男子,青缨口中的师兄。
……也是他,吸收了连二公子的两个魂魄。
“你来这里干什么。”青月淡淡地问,眼神十分的疏离。
感觉到青月的戒备和疏离,那男子眼中微微一黯,他垂下头站起身,嗫嚅着道,“我……我来找你……”
“有何贵干?”青月淡淡地拽了一句文,住在城主府连二公子的院子里,除了吃了不少点心,她也看了不少书。
毕竟连二公子可是很厉害的书生。
看了那些书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要融入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竟是看书。
“我无处可去了……”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在触及她淡漠的眼神时,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无处可去找我阿姐干什么?”听到这一句,傀儡雨生终于忍不住开口刺他。
青月没有开口,她并不觉得那个为了师兄可以出手杀人的七弦门大长老会将这位师兄赶出七弦门。
“我……我只记得你了……”这么说的时候,他又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一眼青月。
“记得我?”青月挑眉。
“嗯嗯,我记得,你叫青月。”见青月肯搭理他了,他忙不迭地点头道。
“知道我阿姐的名字很稀奇吗?名字又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难道我阿姐要收留所有知道她名字的人吗?”巨大的危机感让傀儡雨生连珠炮一样道。
“我是真的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听别人说的,就是知道,我记得!”那男子急忙解释道,说着,他急急上前一步,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手拉住了青月的衣袖,“我只记得你了……不要赶我走……”
青月静静地看着他,她在思索他说真话的可能性有多少,失忆了吗?……也不对……她上回在金樽池吃他烤的鱼时,他看起来就呆呆的,他那样是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吧,如今这样……是因为他吸收了连二公子的魂魄,有了些记忆?
可是……为什么会记得她?而且只记得她?
那位七弦门的大长老说她是眼前这男子用千年玉檀木雕成的木傀儡,并且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那位大长老。但是她噬了主,夺了那位大长老一半的修为,并且因此产生灵智,对眼前这男子生出了爱慕之心,因为嫉妒而对那位大长老痛下杀手,最后被这男子亲手封印。
按道理来说,他记得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的师妹,那位七弦门的大长老吗?
为什么会记得她?
是因为她夺了他师妹的修为又出手伤了他师妹,所以他恨毒了她,只记得她了?
想到这里,青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恨所以铭记于心么,倒也说得过去。
见青月看着他,那男子也一脸期盼地看着青月,“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松手。”青月看着他,忽然没心思跟他拽文了,淡淡蹦出两个字。
那男子一愣,下意识松开了手。
青月绕过他,走到门口。
“我不记得你,也不知道你是谁。”站在门口,青月淡淡丢下一句话,开门走了进去,将那男子关在了门外。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有空管他是谁?
上午的时候,青月习惯看一些书,这个习惯是在城主府新养成的,书中的内容有时会很有趣,今日看的是《诗经》,正看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三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至是三岁,人真有趣。”青月翻过这一页,点评道。
“是因为心里惦念着那个人吧。”傀儡雨生道。
“咦,盘玉好像说过这样的话。”青月想了想,忽然道。
“盘玉姑姑?盘玉姑姑说了什么?”傀儡雨生好奇道。
“思念,就是你会时时刻刻地想着他,念着他,想着他的好,念着他的坏,然后,把曾经相处过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拿出来细细地品味,然后就如饮鸩止渴一般,越想越渴,越渴越想,又担心他此时有没有忍饥挨饿,会不会受人欺负……”青月学着盘玉当时的语气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