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他又沉思道:“听说魔怪青面獠牙,脸上又藏污纳垢,都长得都特别丑,有时候还没出招,就把村民活活吓死了……”
“它们确实不好看,而且多半凶恶。”宁瑟比划了一下魔怪的身形,停顿片刻又接着道:“魔怪喜欢以活人为食,所以被吓死的村民,其实还算运气好的。”
说完这些,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的正事,于是伸手拽过纪游的袖摆,颇为正经道:“你有没有办法引开那位天将,我想追上前方大军,和他们一起攻打魔城,但是那位天将……他总是阻拦我。”
纪游心中又是一惊,但看宁瑟神情坚定,还是忍不住问她:“师姐,你真的要去吗?”
“当然了。”宁瑟抬手握剑,当空日光映入她眼中,似能灼灼生光,“我是第二十一军营的先锋,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纪游垂首想了想,郑重应道:“好。”
话音未落,他又赶忙补了一句:“师姐,你一定要小心,打不赢就逃跑,这没什么丢脸的。”
流风吹过他的袖摆,他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继续补充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姐保命要紧。”
言罢,纪游走回了马车边,扭头望了宁瑟一眼,猛地拉住那名天将,态度无比坚决,强行和他攀谈。
宁瑟仰头冲纪游一笑,比了个“好兄弟”的口型,下一瞬御风而行,很快闪了个没影。
荒野北风呼啸,雪光清冷如月华,伴着若有若无的水浪声,整个蛮荒之地都格外空旷。
魔城的墙垣高有数丈,护城河深不可测,雾色掩盖了斑驳的砖瓦,隐约能看到墙头拉弓的魔怪。
天兵的大军立在城外一里的位置,蜿蜒的地缝冲着魔城爬行,渗出奔涌不绝的江水,势头之暴烈狂猛,似能冲断铁壁铜墙。
魔族和天兵尚在对峙,暂未有哪一方率先动手,只是那地缝越裂越多,眼看就要逼近护城河。
宁瑟一路御风而来,远远瞧见了众多天兵天将,心头颇有些欢欣鼓舞,然而尚未找到自己所在的二十一军营,忽然就被人拦腰抱起。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清岑收手将她抱紧,因她两只手都很冷,又忍不住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捂热了一点。
这个举动无疑暖心,但他的话依然说得清冷:“回去等我,时间不会太长。”
众多天兵就在不远处,倘若有谁在此时回头,大概能瞧见他们,许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清岑架了个隐蔽的结界。
宁瑟暗自心想,她都走到了这里,再跑回去岂不是太不像话,然而清岑又是一副不好商量的样子,仿佛不能不从他,这实在让她很为难。
她心中百般纠结,还有些说不清的躁动,静默片刻后,她转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狠狠亲了他一下,亲出很大的响声,而后坦白道:“我不想躲在你身后,只想和你并肩作战。”
☆、第38章 冬凌
弦月高升,星斗满天,四下静寂无人言。
窗边冰绡纱帐半卷,一盏灯火随风摇曳,殿中央卧着一只圆滚滚的紫龙蛋,此刻也正在颇为费力地左右晃荡。
蛋壳里的紫龙崽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嫩嫩的小龙角抵着坚硬的蛋壳一顿蛮撞,闹出的响动也很大,然而蛋壳却连一丝裂缝也没有。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薄云掩了漫天星光,白玉嵌金的地板上,光滑的紫色龙蛋正在四处乱滚。蛋里的龙崽子并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滚会撞到什么东西,只是在一个深呼吸时积攒了力气,双手扒着蛋壳猛然撞了过去。
月下树影飘摇,衬得灯火幽凉,守在门外的暗卫蓦地听到砰然一声重响,而后是长久的寂静。
那枚蛋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固若金汤的岗岩石墙。
龙崽子感到一阵眼冒金星的眩晕,白嫩的包子脸挨着蛋壳,连自己的龙角长在头顶还是脚下都记不清了。蛋壳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更不可能看清蛋壳外有什么,这只龙崽低头晕了一会,又开始不要命地砸蛋壳,然而每一下都砸错了方向,带着蛋壳狠狠撞到了墙上。
第二日清晨,夙恒推门而入时,这只龙蛋仍然抵在墙根处,不过蛋里的龙崽子正贴着蛋壳,晕的缓不过来。
夙恒脚步一顿,许是没想到他的儿子会这么蠢。
挽挽跟在夙恒身后踏进了门,瞧见那只滚进墙角的龙蛋,她站在原地呆了一阵,又抬起头望向龙蛋的爹,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已经开始砸蛋壳了吗?”
夙恒应了一声嗯,又道:“砸了一晚上。”
挽挽闻言感到很心疼,她的孩子撞蛋壳撞了一晚上却滚进了墙角,此刻又没了动静,想来大概是已经把自己撞懵了。至于懵成什么样,隔着一层龙蛋的壳,她不大能想象的出来,默了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问:“我们不能帮帮他吗?”
天光正好,殿内云雾缭绕,过往的流风推着那枚深陷困境的紫龙蛋,一路滚回了地板中央,端正地停在一个很适合砸蛋的地方。
东方正有朝阳攀升,悠悠落下浅金色的明辉,蛋壳里却依旧黑漆漆一片,透不进半寸微光。挽挽抬步走过去,提着裙摆蹲在了龙蛋边,她伸手摸了摸蛋壳,轻叹一声鼓励道:“你要努力早点出来啊。”
趴在蛋里的龙崽子依然没有回神,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父母终于出现了,既不知道慕挽正在心怀期待地鼓励他,也不知道方才夙恒随手控风帮了他一把。
夙恒其实不止在这件事上帮了儿子。
前些日子里,挽挽想了一堆名字与夙恒探讨,哪一个做龙崽子的大名比较好。夙恒避过了挽挽提议的所有名字,他的意思是,暂且取一个小名,等他们的孩子年满一百岁,大名将要载入族谱时,再做定断。
慕挽点头表示赞成,她也觉得取名是一件大事,合该再斟酌一段时间。
于是紫龙崽就有了一个小名,名为小紫。
虽说这个名字也是慕挽思考出来的,但比起她原来拟定的“松根”、“飞花”,甚至是二者合一的“松花”,小紫这个名字,诚然已经好上很多了。
辰时末刻,旭日爬上苍穹,纱帐微透了半点霞光,挽挽默不吭声地蹲在龙蛋边,心想蛋里的龙崽子什么时候能爬出来呢。小紫继承了夙恒的血脉,眼睛定然生得很漂亮,瞳仁大抵是浅紫色的,眼角会微微上翘,长大以后想必也会像他爹一样勾人。
毕竟是夙恒和她生出来的孩子,无论怎么样都会很好看。
她这样安静地想着,心里就有了甜蜜的期待,于是很想待在这里见证小紫破壳的全过程,但她今天又实在抽不出空。
今日上午奕和仙帝在天外天的乾坤宫设宴,广邀素来交好的亲朋好友,夙恒和慕挽也在受邀之列。奕和仙帝是凤凰一族的君王,上古时期斩妖灭魔曾立下汗马功劳,一度受到众多仙人的推崇和拥簇,为人却十分谦逊低调,平日里很不喜欢麻烦的事情,也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
奕和仙帝遇事倾向于快刀斩乱麻,这种简单粗暴的性格和夙恒的父亲有些像,于是他们两个相处得十分投缘。奕和仙帝的膝下有一子一女,小女儿宁瑟从凤凰蛋里爬出来不久,就充分显露了调皮闹腾的性格特点,常能将人逼疯。这一点尤其令他费神。
又因为夙恒自小沉默少言,每日修习法道勤于课业,几乎不用别人操心,奕和仙帝就十分的羡慕。他经常向夙恒的父亲讨教育儿心得,一来二去也就和他们一家熟络了起来。
慕挽的那一封请帖,也是宁瑟上仙登门造访塞给她的。
宁瑟那日是为了请帖而来,塞请帖的时候却一直在摸慕挽的手。她生就一张漂亮又讨人喜欢的脸,额间灿金的凤尾颜色极艳,双眼也是亮闪闪的,说话的时候显得十分真诚。
然而不管宁瑟有多真诚,慕挽还是被她摸手摸到脸红。
宁瑟见慕挽含娇带怯地害羞,水汪汪的双眼波光荡漾,立时觉得心头一软,也跟着呆了一瞬,心想这只狐狸精不愧是三界第一美人。可惜就在宁瑟愣神的这段时间,那只倾城绝色的九尾狐狸精就挣脱她跑掉了。
彼时的宁瑟上仙还不知道九尾狐天生会一点勾魂之术,她法力虽高定力却不强,这样摸手调戏狐狸精,又看了慕挽的眼睛,势必会中招呆上一呆。
挽挽那日跑得很快,兜里却一直揣着请帖。而今,她把请帖翻出来看了一遍,觉得大概要等到傍晚才会有空,好在龙崽子撞破蛋壳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晚上回来的时候,小紫想必还没有破壳成功。
夕阳落幕,霞色半掩,浮云垂在天边,像是将要下雨。
天外天凤凰一族的宴席已经结束,夙恒带着挽挽离席回宫。参加这种仪仗豪奢的宴会,很少会有宾客踩着一朵云撒丫子奔来,一般都要乘个坐骑仙兽之类的以示身份,或者搭个雕饰华丽的飞车表明地位。
挽挽坐在车里挑了一半的冰绡帘,透过澄明如镜的琉璃窗,远望渐渐暗沉的天幕。车前拉了八匹银翅独角兽,御风而行快如疾电,霏霏细雨蒙在窗扇上,汇成一道道渐次流下的小溪。
“外面下雨了。”挽挽轻声道。
夙恒伸手揽过她的纤腰,直接将她抱到了腿上。她没有心理准备,无意识地搭上他的手,又听他不紧不慢道:“也许还会打雷。”
这话说的正经,他的手却愈发不正经,慕挽低头一声不吭,看着他解开自己的腰带,耳根倏然嫣红。
车窗透进薄暮的微光,映照雨中朦胧的雾色,软榻上云雨春。意无穷尽,榻下腰带和衣袍散了一地。
一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内殿寝宫的门口,挽挽累的直不起腰,眼睫尚且沾着泪珠,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夙恒披着衣袍侧目看她,忍不住又倾身吻上她的唇,吻了半晌,仍然觉得很不尽兴。
于是他给她穿好衣服,抱着这只狐狸精瞬移回了卧房。
殿外雨势渐大,也果然响起了轰隆的雷声,雨水夹着云风敲打在窗扉上,声音却被雷响吞没。天界的惊雷乍响很是骇人,仿佛就近劈在耳边,挽挽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扑进了夙恒怀里,不得已又从了他一回。
然而这一回之后,她说什么也不愿意了,裹着被子滚进床角,心里还惦记着要去看小紫破壳。
但她又累又困,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次日雨后放晴,天色如洗般碧蓝,挽挽起早直奔偏殿,却见那枚龙蛋端正地卧在殿中央,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趴在龙蛋里的紫龙崽昨日上午就醒了神,这只漂亮至极的龙崽蹲在蛋里思考了一阵,为什么有的时候蛋壳很不好砸,还会砸的眼冒金星。龙崽子这样思考了一会,禁不住兜头而来的困倦和睡意,又贴着蛋壳睡了一觉,此时正是刚刚睡醒。
紫龙崽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嫩嫩的龙角抵住蛋壳,继而开始新一轮的破壳功业。
今早不光有夙恒和慕挽站在一旁端详着,连修明神君和珞姻上仙也赶来捧场。
修明是夙恒的同窗兼好友,也是司责天道星相和凡人命格的神尊,前几月行了场颇为盛大的天界婚典,娶了百花之神珞姻上仙为妻。
修明的本形正是一条白龙,珞姻如今也怀着龙种,他们今次前来看望紫龙蛋,很有一番惺惺相惜的意思。
破壳之旅相当漫长,蛋壳里的小紫几乎在地板上滚了个遍,这次倒是没有逮着墙壁猛撞,却仍然砸的十分辛苦。期间不仅修明和珞姻回去了一趟,连他的爹娘也没有一直守着。夙恒更是表现的不甚在意,早晨上朝下午批改奏折,偶尔得空才过来瞧一眼。
十日后,蛋壳终于裂了一条缝,随即伸出来一只十分好看的紫色小龙角。
裂缝随即变大,贴地的龙蛋来回滚了几圈,龙崽子双手扒着蛋壳,费劲千辛万苦才将另一只龙角伸了出去。慕挽见状呼吸一滞,刚想抬步走过去,就被夙恒揽住了腰。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龙蛋清脆一响后终于整个碎裂,碎壳里爬出一个漂亮到无可挑剔的小男孩,头顶两只龙角却沾了星点血迹,看得出来他撞壳时有多拼命。
这只龙崽子的瞳仁也果然是浅紫色的,与崽子他爹几乎如出一辙,不过方才砸蛋时飞快滚了很多圈,此刻这只紫龙崽尚处于晕眩中,眼中也满是闪闪的星星。
慕挽觉得小紫很可能会摔倒。
她才冒出这个念头,龙崽子就不慎跌了一跤,头上的小龙角重重砸在地上,光听声音都觉得疼。
刚破壳的那一瞬,微光穿透裂缝照到了眼睛,小紫还有些不适应。而今,这只紫龙崽好不容易又站了起来,双眼中还满是迷茫的浅光,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很新奇。
但龙宝宝天生就很神奇,不用人教自己就能认亲。小紫茫然呆望了一会,瞧见慕挽立时双眼一亮,颠颠地奔着娘亲跑了过去。挽挽看小紫才这么点大,加上龙角还不到夙恒的膝盖高,心里又激动又怜惜,一腔母爱都快要把她的狐狸心填满了。
行宫上下这一日都很沸腾,只因他们君上的儿子终于破壳而出了。
与此同时,冥界的礼官也很忙碌,他们受命准备贺典,还要在冥洲王城的典籍里为新生的龙崽记上一笔。冥界八荒十六洲的领主城主闻讯也纷纷献上贺礼,冥洲王城的长老院里更是一派喜气洋洋。
只除了容瑜长老。
他这日下午告了假,揣着鱼竿和一壶酒,在郊外找了个野塘钓了半天的鱼,鱼没有钓上来一条,酒倒是很快就喝光了。
当晚云雾连绵不绝,月色悄然入户。
紫檀木的案桌前,慕挽伸手摸了摸龙崽的小嫩脸,因为这只小崽子实在长得很可爱,她又低头亲了亲,随即抬起下巴望向夙恒,开口问他:“你看,小紫和你小时候长得像不像?”
小紫闻声也跟着看向他爹,迎着殿内通明的灯光,漂亮的眼眸一闪一闪,似乎也很期待夙恒的回答。
夙恒放下手里的奏折,挑眉看着那只破壳还不到一天的龙崽子。
方才挽挽亲她儿子的时候,夙恒握笔的手一顿,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而今,他目光淡淡看着这只龙崽子,灯下的容色仍是异乎寻常的俊美,话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说:“眼睛小了点,鼻子有些塌。”
小紫茫然了一会,才意识到父王是在说他。
这只紫龙崽虽然年纪很小,但仍然是一只有自尊的龙崽。自从破壳以后,大家都夸他生得好看,夸他不愧是夙恒和慕挽的儿子,可是此时此刻,夙恒却说他眼睛小鼻子塌。
紫龙崽感到无法言说的委屈,眼中顿时含上了一包泪。
挽挽眨了眨眼睛,随即抱紧了龙崽子,轻声哄道:“鼻梁明明这么挺,眼睛也很好看。”
小紫闻言又望向夙恒,似乎在等待求证。
挽挽摸了摸怀中龙崽的小龙角,言辞凿凿道:“嗯,你父王方才是在开玩笑。”
夙恒重新拿起奏章,从容不迫地坦然道:“是了,我方才是在说笑。”
次日一早,天光微亮,睡在偏殿的紫龙崽就被捞了起来。
几个选派的冥界高手站在床前围了一圈,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蒙神的龙崽子,态度严谨地告诉他何谓法道,并且表示从今往后,将由他们几个教他学习术法和剑诀。
小紫蒙了半晌,抱着床柱糯声问:“母后在哪里?”
虽然龙崽子这副模样着实很萌,几位老师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目不斜视地答道:“冥后殿下自有她的要事。”
从这日开始,小紫每天都有繁重的功课要做,除了扎马步练吐息,还要学着认字写字。
挽挽每天中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