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十几位之多,也幸而这里是VIP对局室,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进来逛逛的地方,如果是棋下大厅,只怕观战的棋迷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把棋桌围到针扎不进,水泼不透,后来者就是想看,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棋桌旁,金钰莹双手交叉摆在膝上,手指下意识地轻轻相互揉捏着,她的表情很严峻,轻轻咬着嘴唇,目光紧紧地盯在棋盘上。
——布局很成功,‘天书秘笈’里的招法初次亮相,的确起到了奇兵的作用,飞刀一出,虽未见血封喉,直接将曹雄击倒,但也得到了正常手段所不可能取得的利益,高手相争,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尤其是对于胜负有着特殊意义的职业棋手,有时为了半目棋的得失甚至不惜大打出手,掀起一场你死我活的世界大战。而这个新手取得的利宜,远非一目两目所能概括,如果用职业棋手用来评价形势的专门术语,那就是‘大优’,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非常的好。
但是,围棋终究不是布局优势就等于胜局已定的游戏,如果真是那样,棋手也就没必要再研究什么中盘战斗,官子收束那些东西了。就象是跑马拉松,发令枪响起时跑在队伍前边的人只不过是占据了比较有利的位置而已,想要在终点时也保持这样的优势,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盘棋的情况也是一样。
布局定式部分有套路可言,有踪迹可寻,可以事先研究,早早准备,但进入中盘战斗以后,决定得失与否的却只能是棋手自已的算路和力量,这种地方没有人可以预先研究,提前准备。
进入中盘战斗以后,感到布局失利的曹雄每一招棋都走得很撑,因为他没有退让本钱,只有每一招都追求最高的效率才能追上再将形势扭转。
反过来,已经取得领先位置的金钰莹对局心态就要复杂的多了,一方面想保持先前的领先优势,不愿意轻易冒险,另一方面又担心退让太多,无法保持领先的优势,患得患失,反映到棋局中,则是行棋节奏的变调,时硬时软,进退失衡。
一方全力拼搏,毫厘必争,一方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其结果只能是一个——黑棋领先的优势被一步步地拉近,当金钰莹意识到自已不能再退让的时候,双方形势的差距已是微乎其微,输赢只在半目之间。
怎么会是这样?!
金钰莹非常懊恼,领先那么多的棋怎么会下成这样?是自已的实力不够,还是心理素质太差?
职业棋手没有喜欢输棋的,就算是面对实力远远超过自已的对手,也一样不会轻易交枪。更何况这盘棋金钰莹压上了自已身为女子名人的荣誉,她是在为女棋手的名誉而战,所以她绝不可以输。
二路飞,胜负手,金钰莹要在做法前先便宜一下,白棋如果挡,黑棋就可以暂时脱先抢占左上角二路爬,全局的最大官子,如此,黑棋盘面大体可以保持九目左右的优势,此后再无特别复杂的小官子,换言之,黑棋将以一目到一目半的优势取胜。
金钰莹做过了形势判断,曹雄对这样的结果也是心知肚明,老老实实地挡住无异于坐以待毙,对他而言,输一目和输一百目没有任何分别。
三路内靠,最强烈的反击手段,黑棋的联络存在弱点,白棋先挡后靠,由于先前已经便宜到了,黑棋可以下扳忍耐,弃掉二路飞的那颗子,换来先手一打也就算了,但现在白棋没挡,弃子的话等于在关键时刻自停一手,胜负也就等于决定了。
所以,黑棋只有上扳,要把白棋靠进来的子吃住——这一子如果吃住,不仅双方棋形的厚薄完全不同,自身的实利也是极大,白棋同样也受不了。
所以白棋二路反扳,同样是最强的应手,要利用黑棋棋形上的弱点反攻倒算。
原本局势平稳,要以官子决定胜负的格局在短短三招之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个必须净吃,一个必须活出,简单的说,白棋活出,金钰莹输,白棋净死,曹雄输,总之,这里的战斗结束后便没有继续收官子的必要了。
胜负输赢在此一战,最后最后的关键,不仅是对局的双方,包括在旁围观的十几位观众也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无不屏气凝神,紧张地等待着这最后的一战。
第七十四章 输了
每一颗棋子落下,都有如千斤之重,金钰莹和曹雄两个人每落一子都是算了再算,棋子放在盘上时,轻而又轻,缓而又缓,象是怕一时眼花放错了位置一般,紧张的气氛感染到在场每一个人身上,静悄悄的,能够听到的只有人们的呼吸还有楼外马路上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第一时间看VIP小说;就来
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曹雄挺直了后背,眉头舒展,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扶着棋笥的右手停住,淡淡的潮红从金钰莹的耳根泛起,她的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就象是一座冰雕的石像。
围观的人虽然不少,但够资格称为高手的人却屈指可数,不过,就算看不明白棋盘上的情况,对局双方的精神状态却是完全能够感受到的——胜负已定了?
“怎么了?”凑在王仲明耳边,李亮小声问道。
“劫活。”王仲明的回答简单明了。
白棋活了,黑棋就死了,白棋死了,无非是损了一个十目左右的官子,双方打劫的负担完全不对等,于白方而言,这近乎于‘无忧劫’,所以一旦形成打劫,黑棋的立场是必须打赢,而白棋只要借打劫转换的机会稍稍便宜几目便可。
死活问题是围棋的基本功,曹雄算到打劫的结果,金钰莹自然也算到了,尽管形成那个劫还需要几个回合的交换。
输了,无计可施了
一方是生死劫,一方是无忧劫,一个是有劫必须得应,一个是占到便宜就能收手,这劫怎么打?
金钰莹的呼吸变得急促、沉重起来,懊恼,后悔,不甘,种种复杂的心情同一时间在脑海中翻滚。
陈见雪心头象是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棋虽然不是她下的,但金钰莹输了,她感觉比自已下输了还难过,转头望向曹家兄弟,一个表情得意,面带得色,一个故做镇静,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可恶!她有一种想要爆粗口的冲动。
心痛,是那种心被揪动的痛——金钰莹眼中莹光闪动,似是泪花就要涌出,紧紧咬着的嘴唇,放在腿上的左手握成的拳头,倔强,孤单,无助,楚楚可怜,似是野外深秋时节道边的野花,面对着无法承受冷风疾雨的打击,依然在苦苦的挣扎,想要保住那转眼就要失去的艳丽。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王仲明默默地注视着金钰莹,输棋赢棋,这种事他经历得太多,他知道赢棋时的快乐,更懂得输棋时的痛苦——重要比赛的失利,那种痛苦真的只能用痛入骨髓,痛不欲生来形容,虽然现在的他远离围棋,早已看淡了输输赢赢,胜败得失,但他可以深切感受到金钰莹此刻的心情。
缓缓,沉重的,金钰莹的右手从棋笥上离开,伸向旁边翻开的棋笥盒盖,那里放着对局时提吃的白子,轻轻拈起一枚,摆在了棋盘右下角——围棋的别称为‘手谈’,‘纹枰何须语,手谈论短长’,这是承认局势无法挽回,交棋认输的一种方式。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棋子落在盘上的一瞬间,金钰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棋子落在盘上的一瞬间,陈见雪不忍地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一旁。
曹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手的实力比想象中的要强的多,这盘棋下得很苦,最后的胜利有一定侥幸的成分,如果对方不想先便宜一下儿而直接抢最大的官子,是输是赢,半目之微,他并没有半点儿必胜的把握,但不管怎么说,无论怎样的艰苦,赢了就是赢了。
“唉,可惜,好好一盘棋,我还以为那个女孩子会赢呢。”李亮轻声叹道——他是百胜楼的外联部副部长,并非陶然居的人,观战出于看热闹的心情,对局双方谁输谁赢于他并无关系,以纯粹看热闹的立场,他更希望挑战曹雄的小姑娘能赢,所谓看出殡的不怕殡大,陶然居如果被这个小姑娘搅成一锅粥,那不是更好玩儿吗?
“是呀。只差了一点点,再向前一路”王仲明点头叹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这盘棋是他来下后半盘,曹雄绝无半点翻身的机会,但在胜负的世界里,并没有‘如果’这两个字的存在。
观站的人中还是以陶然居的棋迷居多,对他们而言,曹雄赢了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曹雄是陶然居的第一高手,曹雄要是输给了女子棋手,他们也会感到脸上无光的。现在金钰莹交棋了,曹雄赢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是何等的开心,一个个喜形于色,向曹雄挑起大拇指,称赞着他的表现。
“呵,二少东,反击真是锐利,白棋飞的时候要是我想也不想就会挡下去,没想到还有靠这一步棋,时机真是太妙了,佩服,佩服!”
“是呀,那步靠依我看足够列入年度十大妙手之一的了,学到这一招,今一下午算是值了。”
“是不是接着走下去会是打劫,二少东,您给讲讲呀。”
“不过话说回来,小姑娘的棋也真挺不错的,能根二少东下成这个样子,很不简单了。”
七嘴八舌,并非是所有的棋迷都看得懂棋局的进程,也并非所有的人都知道金钰莹的身份,他们称赞着曹雄,顺带着安慰金钰莹两句,却不知这样的安慰只会让金钰莹的心情更加难受。
金钰莹从椅上站起,“见雪,咱们走吧。”轻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她向棋室的门口走去,陈见雪见状连忙也跟着站出,瞪了曹家兄弟一眼,匆匆追了过去。
见两个人离开棋室,王仲明和李亮简单打了个招呼也跟着追了出去。
“呵,女人就是女人,脸皮太薄,输不起。”金钰莹和陈见雪突然离开,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曹英见状笑着说道。
“对,要不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只能赢,不能输,二少东,说起来你也真是,就不能手下留情,让人家姑娘家家一盘儿?”
有人打趣道。
“呵,没办法,直觉反应,刚开始还想着怜香惜玉,下着下着就给忘了。”曹雄笑道——赢一位女子棋手于他而言谈不上什么面子,所以,他要尽管把这盘棋说的轻松些方能显出他的水平。
“二少东,我有个问题,如果人家不是二路飞,而是多一路直接托呢?”有人忽然提问。
“呃”听到这个问题,曹雄的神情突然僵住了,象是在洗桑拿最来劲儿的时候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
抬头看,提问的人认识,熟人,李亮,百胜楼的外联部副部长,“,这是你想出来的吗?”
第七十五章 反思
“呃”,曹雄的反应如此之大,李亮也被吓了一跳——刚才看棋的时候,王仲明随口说了一句,‘只差了一点点,再向前一路’,再向前一路后边要说的是什么,因为金钰莹和陈见雪的突然离开而被打断,没有听到是什么内容,不过李亮并非是刚学会下棋的初哥,‘向前一路’,显然指的是直接托在二路,其后的变化以他的计算力反正是搞不清楚,王仲明离开了,还有比问对局的当事人更适合的人选吗?他是随口一问,却想不到曹雄的反应竟至于斯,莫非王仲明指出的那招二路托真的大有文章。/。26dd/文字音速首发!
“呃怎么,这有关系吗?”李亮迟疑反问——王仲明不愿把自已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所以他不想把这个想法的出处讲出来,但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周围至少有四五个陶然居的棋迷,两个人对话的声音虽小,却也不敢保证没有别人听到,故此没有一口咬死。
“,呵,我说呢,以你的实力,不应该能想的到这一招。是谁跟你说的?”曹雄的神情有点儿古怪,以他对李亮的了解,并不相信这样的招法会是出于对方的构思——连他自已都没有走在那里的感觉,何况一个了不起业四到头儿的普通爱好者?
“,呃,呵呵,那个,你先讲讲这一招怎么样?”不好回答,就转移话题,李亮是当医院院长的,处理这类事情很有经验,打个哈哈问道。
李亮不是陶然居的人,曹雄没权力命令对方说什么不说什么,看李亮的意思是不打算把谁支的招讲出来,他也就不再多问,反正刚才周围看棋的人很多,过会儿问别人也是一样。
“很有意思的一招,非常复杂,短时间内很难算清,不过感觉上黑棋有些无理的味道吧。”曹雄敷衍答道——他怎么可能把真正的想法对这些人说出来?
“,就是,李哥,会不会下棋呀,这种地方也敢托,不要命了?”
“,连飞都不行,托还能成,就算拼也不是这么个拼法吧。”
李亮和曹雄两个,如果在棋的问题上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那么百分之一百会选的是曹雄,既然曹雄说这一招棋有过分的感觉,他们就认为这一招是不对的。
“呵呵,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至于那么挖苦我吗?老孙,别看别处,说的就是你,走,三盘两胜,到时候看你还笑的出来!”想要知道明确答案,以后可以找机会去问王仲明,何必在这儿费脑筋呢?找个借口,拉着那个和他一起来陶然居的中年男人走出了对局室。
人散开了,VIP对局室里只剩下曹氏兄弟。
“怎么样?我一直劝你,满招损,谦受益,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候,尽量要低调一些,你偏偏不听,看,这一次差一点儿小河沟里翻了船吧?实话实说,那个金钰莹长得是不错,你想在她面前表现一下我不反对,可你用这种方式来表现,未免太冲动了吧?这是赢了,万一输了怎么办?你是陶然居的台柱子,你要知道,你要是输了,对陶然居的名声会有多大影响。”
没了旁人,曹英这才推心置腹地劝了起来,虽然他知道自已这些话弟弟未必听得进去,但无论以陶然居总经理的身份还是兄长的身份,他都不能不说。
“呵,哥,您就别费心了,我心里有底儿。”曹雄笑道。
“有底儿?如果金钰莹真的走出的是托,你心里还有底儿吗?”曹英正色问道。
他是业余七段,当今业余棋界最顶尖的那几位之一,实力并不是李亮之流所能相比,即使和一般的职业棋手分先对阵,那也是有赢有输,难分高下,李亮还有围观的那些普通棋迷搞不懂那招托的厉害,他却是清楚的很。
‘飞’的目的只是想在活棋前先手沾光,属于大多数棋手的正常感觉,而‘托’已经不是沾光,而是**裸的想要先手定型,就局部而言,黑棋的正常应手无非四种:内扳,外扳,单退,外长。内扳和单退等同于被先手便宜,基本排除在外,剩也的便只有外扳和外长。处长,相当于黑棋二路飞时白棋不是挡而是压,安全固然安全,但实空损失太大,当时的形势显然不允许白棋如此悠闲。排除了那些不利的招法,剩下的便是可以选择的招术了。外扳,常规应对中可行的招法只有外扳了。接下来,黑棋必然于三路扭断。白棋不能抱吃二路黑子,因为那样被黑棋顺手两打,增加了自身的做活空间,又消去了中间白棋成空的潜力,白棋不能接受。所以黑棋若扭断,白棋也只能三路翻打出来作战。接下来的战斗非常复杂,大致各自吃住一块棋形成转换,从实空的角度来看,这个转换价值大体相当,但黑棋先手具甩掉了包袱,转而去收最大的官子,盘面十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