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唯唯打开那本死活题集,“好象没有什么特别呀?”她抬起头,不解地问道——一页一页印着的都是死活题,每页两道题,除了因为是手工复印而非印刷产品,图谱不是那么清晰以外,她看不出和书店买的那些棋书有什么不同。
“这本死活题里只有题目而没有答案,所以,想要解开,你只有靠自已的计算,至于题的难度,是依从低到高,从易到难排列,以你现在的计算力,前面几页或许只需要三五分钟便能解开,而过了这几页之后的内容,十几分钟也未必找得到头绪。呵,不要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我说的是事实。”王仲明笑着说道。
在王仲明介绍的同时,范唯唯也把教材翻了一遍,果然,从前到后,除了每道题旁边标着黑先,白先以外,全书再没有其他一个字符出现。
“为什么连答案提示都没有?不是应该标出净死,打劫,双活之类的东东吗?”没有办法象上学那时偷看答案,抄别人的作业,范唯唯的心气儿果然没有刚才那么高了。
“不给出这样的提示,是让解题者寻找最佳的结果,人都是有惰性的,一旦以为自已的答案和提示一致,就很容易放弃继续计算的动力。做死活题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得到某一个答案,而是在寻找这个答案时同对棋手计算能力的训练。就象军队新兵培训时要他们必须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被子叠成‘豆腐块’和军事技能有直接的关系吗?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更多是去除新兵身上的那种散漫,磨练他们的耐性,培养他们遵守纪律,服从命令的军人作风,‘合理的要求是锻炼,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练’,正是通过这种表面看似简单枯燥,没有意义的作法,完成一个普通人到军人之间的角色转变。死活题也是如此,重要的,是你解开题目的过程,明白了这一点,你也就会懂得为什么我要用这种没有答案的死活题做为你的教材了。”王仲明答道。
“,我有点儿明白了,那打谱呢?光把别人的下的棋摆一遍,不仔细想,也不讲解,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范唯唯点了点头,她现在知道了,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做什么都是有目的跟原因的。
“呵,这样吧,你先把刚才下的这盘棋摆一遍。”王仲明微微一笑,有些事,一个人只有亲身做过才会有深刻的体会,那不是空言说教所能替代的事情。
“什么?重新摆一遍?怎么可能?!”范唯唯瞪大了眼睛,惊讶的叫道,她觉得,那根本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呵,试一试,能摆多少就摆多少?”王仲明微笑着鼓励道。
“那,那我就试试吧。”范唯唯一向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做自已没有把握的事情,但王仲明的微笑很柔和,给她以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如春风化雨,使她潜意识中那种不愿示人以弱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淡去。
把棋盘上的棋子移开,范唯唯开始复盘,先开始的速度很快,但过了三十几手后,有些招法就变的有些模糊,等过了五十招后,眉头紧蹙,咬着嘴唇,捏着棋子的手在棋盘上空晃来晃去,干脆就不记得放在哪里。
“接下来就由我来复盘吧。”知道范唯唯已经到了自已的极限,再摆下去就是瞎蒙了,王仲明笑道,把棋笥拿到自已这边,正所谓落子如飞,不到两分钟,就把整盘棋摆了出来,看的范唯唯目瞪口呆。
“记忆力分很多种,有人对数字很敏感,有的人对图像很敏感,有的人对文字很敏感。范小姐是演艺圈的人,想必见过不少优秀的演员拿到剧本,只需要粗粗看一遍,便能脱稿表演。这些人的记忆力真的比一般人强出很多吗?强是肯定的,但要说强出很多却是未必,因为我曾经见识一个人,他能在五分钟内背下五百多字的台词,却记不清自已中午吃的是什么饭菜。再比如你,刚刚下完的棋,你只能记到第五十二手,其中还有两步是错的,但看以前你在作客音乐风云榜时曾经说过,听到一首新的歌曲,哪怕只有一遍,过了一个星期之后,你也能把曲谱默写下来。为什么呢?因为你受过严格的音乐训练,所以对音乐有特别的感觉,在听那首乐曲时,你是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在记吗?我觉得不大可能,你应该记住的是这首歌曲的旋律,换句话说,你记住的是这首歌曲最关键的几个点,然后再把这几个点串连起来,便形成了一首完整的乐曲。围棋的记忆方式也有类似的地方,有些地方是程式化的,有些地方是临机变动的,前者如布局定式还有官子收束,后者如布局构思和中盘战斗,但无论哪些,其中都有关联的地方,记住这些关联的地方,就象掌握了乐曲的主旋律又或者台词中的词眼,便可以将整个环节串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言多语必失
范唯唯听得非常认真——在围棋上,她只算是一个初级爱好者,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就是刚刚会码子的程度,以前学棋,仅仅是因为好玩,虽然也有为输赢而苦恼快乐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的原因。但另一方面,她同时也是一位明星艺人,无论在演戏还是音乐方面都受过非常严格的专业训练,故此,对王仲明所说的记忆方式有相当的认同感,想想也是,人家说的那种记忆过程,不正是自已所擅长的吗?
“围棋中的打谱训练有两种方式,一种的慢打,在打谱的过程中,尽量了解对局者每一步棋的意义,作用和效果,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自已下时又会是怎样的选择,是不是有更好的招法等等,这样的打谱属于研究,是训练棋手对棋局的解读能力和计算能力。另一种是快打,也就不去管棋谱中每步棋的好坏,只以最快的速度将棋谱从头到尾摆一遍,这样的打谱方法,是培养棋手的棋感,也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棋局关键所在的能力。为什么这样说呢?一张棋谱,密密麻麻,通常在两百到三百手之间,如果采用从棋盘左上第一个交叉点到右下最后一个交叉点的方法去寻找下一子的落点,这是计算机的工作方式,错是肯定不会有,但却是最浪费时间,效率最低的笨办法,以计算机每秒钟几十亿次的运算速度,这样的低效率可以无谓,但人要是也按照这样的作法,显然是没办法接受的。
那么面对一张全新的棋谱时,棋手是怎么做的呢?
首先,棋手要找的是棋谱的四个角,因为在传统的围棋布局理论中是先角后边,最后中间,前几手棋,双方的落子一般是在角部,或守角,或分角,这时候,边角二路以下,或者五路以上,棋手完全没有必要花时间去寻找,为什么呢?边角二路以下,在布局阶段棋子效率太低,五路以上,太过虚飘,难以把握,故此很少出现在实战对局之中。这样一来,棋手可以根据棋理常识,便将寻找棋子落点的工作量大大降低,提高了效率。
开局几步以后,棋盘上开始出现大场,急场等不同的选择,这个时候,棋手在寻找下一手位置时,是以自已想要下的那个点为基础展开,也就是所谓的第一感。当第一感不对的时候,再去寻找第二感的位置,如此类推,直到找到正确的落点——所谓正确的落点,是和棋谱记录的落点位置相符的意思,而不是那一步棋本身是最好的招法。换言之,因为是靠棋感排除掉那些不需要考虑的着点,所以棋手对棋形的感觉越敏锐,找到下一手的速度也越快,打谱的速度也就越快。
那么对棋感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呢?快速打谱就是最好的方法,大量的打谱,可以在人的大脑形成相应的条件反射,一见到类似的棋形或者格局,便会直接跳出下一步棋可能出现的位置,久而久之,自已在实战对局中找到局面要点的能力也就提高了。”
王仲明讲道。
“真的吗?棋感真的可以靠快速打谱就可以锻炼出来的吗?我以前好象看过一篇文章,是一位很有名气,曾经得过世界冠军的棋手写的,其中有一段在描述自已的风格时,说自已属于那种天赋不是很好的人,虽然拿到了世界冠军,但和真正的天才棋手王鹏飞相比差的还是太远,在和王鹏飞交手时,对手总是能在自已以为没有问题的地方找出问题,所差的,就是对棋形的感觉能力。接说,能得世界冠军的棋手,快速打谱的训练肯定做的不少,为什么还是比不上人家呢?”托着腮,范唯唯想了想后好奇的问道。
是谁写过这样的文章,自已怎么不知道?
王仲明稍稍一愣,他没料到范唯唯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这也说明范唯唯是一个能独立思考,有个人见解,而非人云亦云,没有主见的女子。
稍稍一愣后,王仲明用微笑掩饰心中的波动,“呵,达到世界冠军程度的棋手,他们对围棋往往都有自已的理解,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未必就是字面上所讲的东西,嗯,怎么说呢,天赋这种东西只对极少数处于顶尖层次的棋手有意义,就象百米赛跑,世界级选手的最好成绩之间的差距只有零点零几秒,但就是这零点零几秒,却是穷尽一切办法也难以突破。看体育节目,世界纪录是9秒58,这个世录已经保持了很久了,现今世界,有能力冲击这个纪录的选手不超过三位,那么进入10秒呢?至少有三位数以上的运动员可以作到。
天才之所以被称为天才,是因为其少有,天才的出现有其规律,却是无法复制。而且,所谓的天赋在高水平的竞技中所起到的作用,就象是落在天枰一端的一片羽毛,并不是份量真的很重,而是在关键的时刻发挥了作用——假如和另一端的物品的质量差大于这根羽毛,则其存在与否并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你说的那位世界冠军是谁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这位棋手在少年时代,肯定也是被称为‘天才’的人。
你并没想成为世界冠军,所以没必要拿那些顶级棋手的标准来要求自已——在某方面达到常人所难以企及的高度,可以称之为天才,在所有方面都达到同样的程度,那不是天才,而应该称其之神了。”
范唯唯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嗯,那这样的打谱训练要训练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不是我能左右的。通常而言,作为业余爱好者,在十五分钟的时间内将一盘两百手左右的棋谱打完,大致就是业余有段的水平。以我的估计,现在你打一张棋谱,可能要花两个小时左右,坚持下去两个星期,如果能将时间缩短到半个小时以内,我想,你在QQ围棋打上3d并站稳应该问题不大。”王仲明答道。
“是吗?嘻嘻,太好了咦?您怎么知道我在QQ下棋的?是红筏小字告诉你的吗?对了,红筏小字是谁,您能告诉我吗?”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仲明无非是想通过对方在QQ围棋中的等级变化来说明其棋艺水平的进步程度,但范唯唯却从中得到了另外的信息,想起了自已想要知道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坏了,真的是言多语必失,说的好好的,干嘛要提QQ围棋的事儿?王仲明这个后悔呀。
好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追问的心理准备,此时被突然问起,倒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呵,本来是红筏小字介绍你来找我的,按理我应该告诉你他是谁,不过,他本人并不想让你知道他是谁。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尊重他的决定。所以,范小姐,我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范唯唯的表情本是充满了兴奋和希望,听到王仲明的回答则明显变成了失望,“真的吗?”她眼中的光茫迅速黯淡了下去,“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所以不愿意让我知道他是谁?”
看到范唯唯那种失落的神情,王仲明很有些不忍,觉得自已象是欠了人家什么,看她的样子,说不定是以为那个所谓的’红筏小字‘是个犯过错误,蹲过大狱,自觉不堪,怕被别人轻视的边缘人呢。
“呵,别想的太多。据我所知,那个人活的一向自在,或许,他是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又或许是珍惜你和他之间的友谊,不愿因彼此的认识而影响到网上朋友的那种感觉吧。”
“是吗?!嘻嘻,好了,不说这个了,还有半个来小时的时间,咱们还是继续讲棋吧。”
听了王仲明的劝解,范唯唯莞尔一笑,露出洁白如玉的一排贝齿,重又恢复刚才那种灿烂明媚的模样。
第一百零五章 未雨绸缪
陶然居二楼的一个单间里,曹英曹雄兄弟二人纹枰对座,一个双臂抱在胸前苦苦思索,一个将两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一边轻轻的将头上下点动,一边嘴唇快速翕动,显然是在利用对方思考的时间进行形势判断。棋盘旁放着的茶杯冒着淡淡的热气,新式的电子计时器上的数字在无声地跳动,屋里很静,偶尔从楼外马路上传来的汽车笛声,更让这种安静融上了几许沉重。
沉思良久,曹雄松开手臂,伸出右手,从棋笥里拈起一枚白子,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落在棋盘上,‘啪’的一声脆响的同时,他抬起头来,望向棋桌对面的兄长,眼神中带着几许挑战的味道。
看到弟弟落子的位置,曹英起先还是面无表情,但这种镇定并没有维持很久,他重新调整了坐姿,身体前倾将头伸到棋盘之上,死死盯着刚刚落下的那枚白子眼皮眨也不眨,而呼吸则变得比刚才粗重了许多。
良久,曹英抓起一颗黑子落在盘上,落子之前,手在棋盘上空盘旋两周,落子之后,坐姿没有改变,依然保持成前倾的状态。
曹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很快拈起一枚棋子落下,然后端起茶杯,悠然自得地品了一口酽茶。
曹英面色微变,表情更加严峻,盯着棋盘看了足足有五六分钟,终于轻轻摇了摇头,“不行了,漏算了你还有这步挖的妙手。”
“是呀。你的局部攻杀计算一向精确,出现这样漏算的情况真很少见,本来我打算在这里进行转换,打劫抢占角上的大官子,却没想到你会出现这样的失误,把劫活变成了后手死,实在是有失水准。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儿,心思没放在棋上?”赢的是自已的哥哥,曹雄也就没有面对别的对手时那样的狂傲,两个人间的实力虽然他更强一些,但也并非是那种压倒性的强弱,事实上,他在心里还是很佩服自已的这位哥哥,上大学,做生意,管理陶然居,围棋还能达到业余顶尖水准,和自已种曾经拿到过全国冠军的职业棋手有胜有负,真的是很了不起,如果当年自已的父亲不是为了出于继承家业的考虑让其中断训练去上学读书,以曹英在围棋上的才能说不定能够登上世界大赛的舞台呢。
“能什么事儿,还不就是承办天元战的事。”曹英叹了口气答道,在自已的弟弟面前,他没必要伪装自已。
“咦?你不是对你的标书很有信心吗?再说了,不是我捧你,北京城里那几家棋社,除了你是正经读过MBA,拿过硕士学位的,还有谁有这样的资历?陈淞生?陈百川?得承认,这两个老家伙门子深,交际广,人脉强,但说到现化市场商业竞争这种事儿,两个人捆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不要说标书,恐怕就是写一篇两千来字的规划草案都能愁死他们。”曹雄笑道,所谓自少气盛,他对那些早他几辈的老棋手反正是不怎么放在眼里。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总有一种点儿不大对劲的感觉,你还记不不记得那天考察团实地考察时的情况?”曹英摇了摇头,他没有弟弟那么乐观,做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