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蒸鸡蛋羹。
湛露小时候曾经见过母亲蒸鸡蛋羹,打上几个鸡蛋,用筷子打散了,再添上些清水搅匀,放少许盐,把葱花切得细细的,连同虾皮一起撒在上面。
她照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做了,蛋液上飘着的葱花青翠欲滴,看上去倒还真是不错。
只是她毕竟从未做过,未免还是有些不安。她取了最大的蒸锅,倒上水,把打好的蛋液分成几份放进去蒸。
蒸鸡蛋羹的这会儿,湛露也没闲着。她和了面,烙起葱油饼来。
葱油饼这种点心,是湛露常做的,因此得心应手。揉面,切葱,把葱花儿和油卷在面里烙成饼,闻一闻,香喷喷的。
湛露心里记挂着鸡蛋羹,做葱油饼的时候每隔一会儿就过去掀开蒸锅的盖儿看看。可是或许是因为分量太大吧,湛露看了几次,鸡蛋羹都没凝固。
可是等她烙完饼,再揭盖一看,本来应该柔滑光亮的鸡蛋羹变成了蜂窝状,她蒸老了。
毕竟是第一次蒸嘛!做的不好也没什么奇怪。好在葱油饼做得相当不错,完全可以弥补鸡蛋羹的不足。
湛露看看厨房外面,明夷君早就在等着了。她赶紧端起鸡蛋羹和葱油饼过去,把早饭放在了明夷君面前。
明夷君一见那鸡蛋羹就笑了:
“本座从未见过把鸡蛋羹蒸成这样的,这一次还真是长了见识。”
要依着湛露平常的脾气,若是听见人这么嘲弄自己,定是要发怒的。可是眼前这个祖宗动辄就要吃人,实在得罪不起,她只有老着脸皮嘿嘿笑了两声:
“第一次蒸,蒸得不好,郎君包涵。”
明夷君也没说别的,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拈起一片葱油饼,轻启双唇尝了一口。
只这么一口,明夷君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他将手里那块饼囫囵吞下,对湛露说道:
“也是难为你店里的老主顾,为了照顾你生意,这种东西居然也吃得下。”
湛露平时常做葱油饼,主顾们通常都买回家去吃,卖的也还算不错。因此,湛露一向对她做葱油饼的手艺相当有自信。听见明夷君这么说,她的脸一下子垮下去。
“就算是尝不出味道,也应该能明白这葱油饼到底有多失败,你自己尝尝看。”
湛露心中忿忿不平,拿了一张饼,一口咬下去。
这不是挺好的吗!她虽然尝不出味道,嗅觉却没坏。这葱油饼闻起来可香呢!
湛露的不服气全都写在脸上,明夷君看得清清楚楚,叹了一声,道:
“葱油饼不是只要有葱香就好的。好的葱油饼,一口咬下去的时候,要能同时感受到松脆和劲道才行。你看看你做的饼,水分油酥都不够,又干又硬,完全达不到葱油饼的标准。”
湛露有些尴尬,却听明夷君指点道:
“要做葱油饼,要用面粉和上六成半加过少许盐的冷水,和好了,再慢慢揉进去半成水。醒上两刻钟,擀成薄片。再用面粉调油制成油酥,将油酥与葱花加上些许盐撒在面饼上,然后将面饼卷成卷儿盘起来,再醒三刻,最后擀成饼放入锅中烙熟,烙的过程中还要多加摔打,让酥层分开才行。”
湛露从来不知做个葱油饼也有这么多学问,不觉听得呆了。
明夷君微微蹙眉: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重新做来!”
湛露连忙回了厨房,照着明夷君说的法子重做。小心翼翼,一点不敢马虎。
她重做了几次,才获得明夷君的首肯。此时已经不早,湛露收拾了一番,准备开店。
湛露平常都在午时之前开店,有些上县城里来卖菜蔬或是办事的农人,中午卖完了菜,赚了几十文铜钱,或许就会停在这里,打上半壶酒,要一个小菜,所费不多,却可慢慢品咂。
有时还有些游商或是旅人恰好路过,坐下吃一顿饭,这般便能挣得略多些。无论怎样,这酒肆的生意也无非是勉强支撑而已。有钱的主顾,大多都进了对面的得意楼。
湛露刚开了门,就有老主顾王大过来问:
“你家这是做了什么新菜?好香。”
湛露笑着答应:
“刚烙了葱油饼,今日的葱油饼不比往常,要五文钱一个,王大叔要不要买一个尝尝?”
那王大有些嫌贵,踌躇了一会儿,看着湛露甜甜的笑脸,又不好意思不买,只得说:
“那就来一个,带回去给我家囡囡吃。”
湛露取过一张饼,用油纸包了递给他。王大打开油纸,只觉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只见那葱油饼被烙得金黄,里面隐约可以看见葱花的绿色,葱油饼的酥层重重叠叠,十分精美。
王大本来不怎么饿,看了这葱油饼,却突然觉得饿起来。他拿起饼咬了一口,牙齿碰到葱油饼的脆皮,发出令人愉快的脆响,饼的内部劲道弹牙,却并不显得硬。油香之中含着面香,面香中带着葱香,三种香味交织混合,甘美异常。
王大站在门口,几口就把整张饼吃完,还觉意犹未尽:
“阿露,再给大叔拿三张饼!不,五张!”
湛露笑嘻嘻地,看着王大足足吃了六张饼才停下,他抹抹沾了油的嘴巴,笑道:
“这些钱本来是老婆子让我卖肉的,想不到都在这买饼吃了。回去老婆子定要怨我。阿露,你再给装六张饼,大叔带回去给那老婆子吃去,也好堵住她的嘴。”
湛露笑着应了,给王大装了饼,送他出去。这会儿工夫,街上的人多起来。众人都知王大是个嘴馋的,见他买了这许多饼,也都纷纷来买饼尝新,一时之间,湛露忙得不可开交。按说此时阿箸应当在旁边帮忙,可是她却不知上哪躲清静去了,湛露一直没有看见她的人影,只好一个人忙着。
这厢葱油饼刚刚卖完,店里忽然走进六七个人来。
这些人羽服道冠,一望即知是一群道士。他们大多是二三十岁的男子,年纪最长的看起来也不超过四十岁,仙风道骨,与凡人不同。
湛露连忙上前招呼,为他们倒上热水:
“几位道长看着面生,是初到此处?可要用些午饭?”
其中一个年轻的道士衣着尤为精致,神情特别秀媚,一头青丝在头上挽了个道髻,一些碎发蓬蓬然散落着,更显洒脱。他向她低头施礼致谢,随后说道:
“贫道道号青玄,贫道师徒几人自太白山而来。昨日天降大雨,祖师掐指一算,发觉此雨乃是妖邪所为,于是着贫道来此降妖除魔。请问这位善信,近日清平县里可有来过什么生人?”
这青玄道人容貌其实也只是清秀,可那一双美目却带着三分妖娆,此时他抬着眼睛看她,那神情足以勾魂摄魄。若不是湛露此前见过了明夷君的美色,只怕此时就要栽在此人手里了。
她听了这人的话,心里一跳。若说有什么生人来,自然指的是明夷君了。她左右看看,还好还好,明夷君不在,估计是早回房歇着去了。
这几个道士贸贸然寻来,不知本事如何。若是本事不济,撞上那煞星,岂不就是一个死?
可若是这几个道士死不了,那死的就得是明夷君了。她味觉还没恢复,倘若这几个道士真个收了明夷君,她又要上哪找到那么个人来治她的病?
不行不行,还是要快点把这几个道士打发走。
想到此处,她绽开一个天真的笑容,说道:
“道长,我家开着酒肆,消息最灵。若有生人进城,我一准知道。只是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谁会冒雨前来?”
那青玄道人见她不肯说,又道:
“这位善信,你有所不知,此事事关重大,这妖魔非比寻常,若是放纵他为祸人间,必然生灵涂炭。”
湛露摇头只做不知,青玄道人只得说:
“那妖魔受了伤,如今法力微弱,难以逞凶。故而化作男子模样,着一袭白袍,形容风流倜傥,最会惑人。善信若是见了他,千万莫要被他迷惑,还要速速着人到太白山寻我等才是。”
湛露一一应了,那几个道士才走。看得他们出门去,湛露舒了一口气。
这些道士出得门去,走出二十几步路,一个道士满脸疑惑,向着青玄道人问:
“师叔,那小丫头分明在撒谎,师叔为何不拆穿她?”
青玄道人却不说话,手里攥紧了七星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第7章 身
那几个道士刚走,阿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拍着胸脯大叫:
“呼,好险好险,差点被那几个臭道士发现。”
湛露奇道:
“那些道士找的又不是你,你怕什么。阿箸娘子,方才你躲到哪去了?”
阿箸喘匀了气,才对湛露说道:
“那帮人是太白山的道士,太白山,你可知道?没听过?啧,真没见识。他们可是专门捉妖的,要不是领头那只狐狸散发出的骚味儿太大,教我察觉了,我准得被他们抓住。”
阿箸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略大,湛露过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刚才那个叫什么青玄道人的,也是妖?”
阿箸点了点头:
“刚才那个跟你说话的,就是一只青狐。”
湛露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道士眼神妖媚惑人,不像正道。她又问:
“你也是妖,他也是妖,本应该同仇敌忾才是,这只青狐为什么和捉妖的道士混在一起?”
阿箸撇了撇嘴,答道:
“你不知道,这太白山上收人,并不在意出身,只要有心向道,无论是山精水怪,狐兔獐鹿,都可入他门下。太白山中,平日里担水劈柴,洒扫应对这些杂务,大都由这些妖族的门人维持。说是门人弟子,实际上无非是不要钱的奴仆。太白山中道人时常下山捉妖,如有不服者,一律剪除。天下群妖怕他势力,多有归附的。”
“那么那只青狐……”
“太白山约束门人一向严格,门人弟子若不是修到足以约束自身杂念的程度,是不能下山的,这些妖族门人则被约束得更为严格。那青狐能随意下山,还带着那么多弟子,恐怕是太白山里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湛露哦了一声,默默沉思起来。
自从明夷君出现,各种,让人猝不及防。先是得知一向相依为命的阿箸娘子并非人类,如今又来了这些道士……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阿箸见湛露低头沉思,不再问她,却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后面,轻敲明夷君房间的门。
明夷君正斜倚在榻上在休息,听见敲门声,随口叫一声:
“进来。”
阿箸进了房间,把屋门关好,向明夷君深施一礼,随后向他禀报:
“主上,方才……太白山的道人寻来了。”
明夷君哼了一声:
“他们动作倒是快,只是派来这些脓包的道士,难道就能奈何本座了?”
阿箸却仍显得忧心忡忡:
“若是平时,主上自然不用把这几个臭道士放在眼里,可是……”
她自知这话僭越,只说了半句,便不敢再说下去。明夷君却仿佛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问了一声:
“被你发现了?”
阿箸壮着胆子点一点头:
“主上身上灵气的强度……确实大不如从前了。”她停了停,又问,“主上……之前遇到了什么危险吗?”
明夷君摇了摇头:
“无非是天道罢了。你刚刚修成人形,年纪尚幼,只知道修炼便可以增长道行,年纪越大,道行越高。却不知月盈则亏,水满而溢。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本座当年法力无边,天道自然要压制一二。”
明夷君回想起当年风光,不觉叹了一声:
“本座的法力于两万年前达到极盛,当时志得意满,只道天下将尽纳于本座之手。不想一万八千年前,玉皇参透无极大道,开辟天庭,扶持天官神将,其后本座的法力便日益衰微,渐至于此。天道如此,非本座一人之力可以更改。”
阿箸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听明夷君又道:
“本座当年读《易》,看到乾卦之中若是六爻皆九,便唤作用九,卦辞为‘见群龙无首,吉’,意思是说,各方势力相当,无人为首,此合天道,则吉。如今四方势力皆弱,唯有玉皇天庭势力雄健,此事……唉,不说也罢。”
明夷君说到一半,就不再言语,阿箸揣摩他话中含义,不觉大惊失色:
“主上的意思是……有人暗中纂改天道?”
明夷君微微摇头,阿箸明白天道不应妄测,自悔失言,也低了头不敢再说。
房间中陷入尴尬的沉默,明夷君提起天道,蓦然勾动他回想起两万年前事。他生于千万年前,于时间的沧海中踏浪而来,两万年于他也只仿佛一须臾。想起那时惊心动魄如在目前,明夷君心中一阵烦乱,摆了摆手,阿箸默默退出了房间。
他愣愣怔怔地,眼前所见似乎已经不再是破旧的酒肆房间,而是两万年前那场大战的场景。眼前金光灿烂,神佛满天。而他狼狈败走东南一隅,几乎失了性命。
他不知看了多久,于眼前的金光之中,于那满天神佛之中,他看见一个穿着深红衣衫的少女手里捧着酒坛站在他面前。
他晃了晃头,幻觉尽消,只余下那少女站在昏暗的屋中。一时间,他竟不知今是何世,不知眼前的少女是何人。
他迟疑着,恍惚着,开口问了一声:
“你……”
湛露把酒坛递过去,言笑晏晏:
“郎君要喝酒吗?”
她的声音如莺语沥沥,婉转动人。明夷君稍微回神,伸手接过酒坛,一仰头便喝了半坛。
此乃高粱所制烧酒,其味芬芳浓郁,胜过瑶池佳酿,颇能解忧。
明夷君酒量本来极大,然而此时忧思满腹,喝了这半坛酒,竟觉得微醺。
此时正值八月,虽然已是秋天,天气仍显燥热,明夷君饮下此酒,只觉得仿佛饮下了一团火,一直烧到胃里,热得他有些难受,索性伸手往身上一扯,扯松了领口,露出白玉似的胸膛,连腰间系的丝绦也散脱开来。
湛露见他这般,惊慌失措,连忙转过身去,以袖掩面,不敢再看。可她的心里却仿佛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对她说他并非人类,就算是看一看他胸膛,也没什么打紧。
他抬头见眼前少女用衣袖遮着脸,却又露出半只眼睛偷看他,深红色的衣袖衬得那雪白的小脸更显娇嫩动人。
他不觉伸手扯住她衣袖,用力一拉。湛露被拉得向前踉跄了两步,扑倒在他榻边,脸颊挨在他身上。她又羞又恼又怕,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捉住了手腕,难以脱逃。
湛露逃不掉,只有仰起头看他,只见他把酒坛放到一边,神情无喜无怒,那一双凤目有些迷离地看她,似乎在盘算着些什么。
湛露知他是醉了,低声哀求:
“郎君醉了,我去给郎君煮碗醒酒汤喝吧?”
他没理她,只是撑起了身子,拉着她的手腕往前一带,拖她躺在他身下。
酒坛被他的袍袖碰翻,酒洒在榻上,满室酒香。
他有些摇摇晃晃的,把手支在她肩膀上方看她,他的袖口沾了酒水,碰在她肩头,有些凉。
他的衣襟已经全部松脱开,落在她身上。他的腿压住了她,不让她乱踢乱动。
他俯下身在她身上轻嗅,轻轻舔了舔嘴角:
“好香。”
湛露屏住了呼吸。
她年纪虽然小,然而长久在酒肆里,难免会遇到浪荡子出言调戏,有时甚至动手动脚。
湛露平时最怕那些人。
此时眼前这人与那些人说着一般的话,面上的神情却全不相同。他比那些人美貌万分,却也也更危险万分。
她本来是想来讨好他,才带了酒来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