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注意人类的相貌的。毕竟,谁会去注意自己的午饭的食材长成什么样子呢?可是他没法儿忽略她,没法忽略她那么好看的笑颜。
这事情真奇怪啊。
这世间的万物,即使是草木亦有情,何况是人类这么复杂的动物呢?然而他饕餮飘飘乎遗世独立,情之一字,于他本来是丝毫不沾边的。
可是此时他站在这小妞儿身边,却隐约觉出缠绵之意,不忍离去。他生性没有别的欲念,只有食欲而已,然而此时那无穷尽的食欲之中,却仿佛多了一丝别的东西,挠得他心里有些痒。
这一点点的不同,本来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然而时间久了,他突然发觉,他心中的想法已经有了变化,在他心中骚动着的东西,似乎不仅仅是这一点点的痒。
这事情实在不合常理,可是既然连天道都有人能够改得,这么一点小小的常理,又有什么值得他踌躇的吗?
他是饕餮呀,在这世间所经历过的时间中,他眼看着沧海桑田的变化,又怎么会因为自己身上的这一点点变化而不安呢?
有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接受便是了。
他轻轻抱住了她,轻嗅着她的衣香,与她一同沉入深深的睡眠中去了。
☆、第32章 嫁娶?
或许因为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与明夷君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次数实在太多,湛露已经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么纠结拧巴不知所措。
可是女孩子敏锐的感知还是让她觉得,这个早晨似乎和以往都有些不一样。
是因为这一天是初一吗?因为是新一年的第一天,所以会感觉原本熟悉的事物与平常有所不同,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湛露还是感觉到一点与往常不同的微妙差别,她衣衫上的第一颗纽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松脱开来,露出她雪白的脖颈。
湛露不知道那颗扣子是不是自己松开的,这让她有点害羞。而明夷君的表情又让她感觉,似乎一切都和昨天不太一样了。
此时他正非常慵懒闲适地躺在床上,用手支着头,含着笑看她。
他的笑容……很奇妙。
一个人的面容,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的改变,就会多出这么多神彩,这确实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而明夷君的这张面容,本来已经够好看的了。这样的改变,让湛露觉得目眩。
是啊……她原本也经常见到他笑,那种慵懒的、漫不经心的笑,却也显得很动人的。然而那样的笑容与此时的笑容并不相同。
这种笑容是她未曾见过的。但她曾经想象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因此她明白这个笑容的意思。他是在对着她笑,他是为她笑的。
但她却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因此她只能是略显羞赧地回以一笑,然后迅速转过身去,准备离去。
可是她的手却被拉住了:
“别走。”
她回过头,眼中带一点茫然地看他。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他怀里: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她就这么乖乖任由他抱。他的身体很暖,比起人类的身体来,温度似乎要更高些。按理说被他这么抱着,只要一会儿工夫,就会感觉到困倦。可是这会儿她有点紧张,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没有余裕去觉得困。
他把手放在了她胸口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亲亲密密地问她:
“你的心跳得很快,你是在害怕吗?”
他的手非常暖,比她的心口还要暖。她枕着他的臂弯,轻轻点了点头:
“是呀,我是在害怕,我害怕着郎君。”
“你应该怕我,”他这样回答,“我吃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还多。我是异类。”
他的声音幽深,似乎是在故意吓她。
湛露却摇头:
“我害怕郎君,不是因为这个。这一点,郎君分明是知道的……不是吗?”
明夷君在她的耳畔喃喃细语:
“是啊……我知道。你是个奇妙的小东西,你总是让我迷惑……这个奇怪的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呢?我总也弄不明白……”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沿着她的耳朵贪婪地向下舔吻着她的脖颈。他带着柔软肉刺的舌头非常湿润,缓缓经过她的颈侧,他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肌肤,在此之下,湛露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颤栗。
在一起居住的这么多天里,明夷君已经用各种方式舔吻过她无数次了,他把她当做糖果一样吮吸,享受她的美妙滋味。开始的时候,湛露会觉得非常害羞,然而时间久了,当他再这么做的时候,湛露只会感到悲哀。因为她明白,他并不是因为心中恋慕她才吻她的。她勾起的是他的食欲。
然而悲哀之余,她又要感叹。她不知道他除了食欲以外,是否还会有别的欲念,是否还会有别的感情。至少……他还对她有这么一点食欲,不是吗?
但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
他曾故意用尖利的牙齿划破她脆弱的肌肤,用他带刺的舌头品尝她鲜甜的血液。他也小心翼翼,免得吓坏了她,然而那是因为他害怕一旦把她吓死,他就将失去鲜活甜美的肉食。一直以来,他其实并不温柔。在他抱着她的时候,有时候她忘记了自己是人类,她觉得她就是一盘菜,是他未来的美餐。
然而这一次的感觉仿佛和从前有些不同。他那么小心,他的唇舌那么湿润,他待她仿佛珍宝。
“自从你饮过我的血,你的身上全是我的味道。”他有些幽怨地这样说着,“我简直要尝不到你本身的味道了。”
湛露轻轻吸了吸鼻子,在她看来,她的味道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轻声问他:
“郎君不喜欢?”
剩下的半句没有问出口,既然不高兴,何必由着她咬呢?受伤流了血,又要埋怨她的味道变了。
他却摇头,满面含着笑意:
“不,这样很好。这样谁见了你,便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哦,原来他那会儿不躲,是要借此做标记的。
湛露应了一声,低垂了头。心里一叠声地数落自己:
清醒一点吧,这样一个郎君,哪里是她能觊觎得了的?她只消乖乖的,活上二十载,把自己养的肥肥白白,教他吃了,一生过完了,也就算完了,别想那些没边儿的事啦!
她正这么想着,心里幽怨着。没留神明夷君吻上了她的面颊,在她耳边含混不清地说着:
“等你及笄……”
她的心又跳了跳,面颊上飞起红色,强作镇定颤声问他:
“等阿露及笄……郎君要做什么?”
他的唇热极了,沾在湛露面颊上,让她觉得几乎是滚烫的。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继续说着:
“等阿露及笄,就成人了,就不再是幼兽了……可以嫁人了。”
湛露没心思去纠正他那所谓“幼兽”的奇怪说法,只是轻轻问他:
“郎君要把我嫁给别人?”
明夷君看看她,她睁大了眼睛,脸色青白,样子楚楚可怜。就算是不用读心术,他也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不觉怜意大起,柔声道:
“我怎么舍得把小阿露嫁给别人?等阿露加了笄,就嫁了我罢。”
听了这话,湛露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转过身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他。她看见他淡淡笑着,姿态悠闲,仿佛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那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明夷君却仍是笑:
“小阿露……不愿意嫁我?”
她明知道他又在捉弄她了,可是她还是羞红了脸,低着头,局促不安。她听见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响着:
“不说话……那我就当小阿露是愿意了。等小阿露加了笄,就跟我到西南去我的洞府住些日子吧……不过,在那之前,当然要先想办法把小阿露的味觉全找回来才行。”
湛露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郎君……是在说真的?”
明夷君轻轻摇头:
“到底是不是真的呢……我也很难说清啊……嫁娶之类的,本来是人类的事情,与本座这样一只饕餮,又有什么关系呢……按照常理来说,身为饕餮,是不该与人类有这样的牵扯的。”
他的语气不再像平常那样倜傥不羁,居然带上了一点烦恼和困惑。湛露听见他这么说,突然惊觉,他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她面前以“本座”自称了。
他是何时起,开始用这样亲昵的口吻与她说话的?他说的这些……又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真的……
湛露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却又不敢相信,不敢开口问他一句,生怕真的问了,他会对她说她弄错了,她所听见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她恳求似的看着对面他的眼睛,希望他能给她稍作解释,给她一个合理的回答。
明夷君知道她的意思,然而他并没有用语言回答……他也没法用语言回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是幸好,他还知道有另外一种办法。
所以他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身子,在她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第33章 开张
那天明夷君吻过了湛露之后就走了。
他也没和湛露说是有什么事,只是突然就离开了,甚至没有向她道一声别。
这让湛露有些惶惑,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是他遇上了紧急的事情。
不过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他答应她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明夷君消失了好几天,酒肆里只留下湛露一个人。从前只有她和阿箸娘子在的时候,湛露也经常一个人在酒肆,按说应该已经很习惯了。可是这一次,湛露只觉得寂寞得可怕。
没有明夷君在,饭也用不着好好做,只消随便找些粘饽饽之类的东西,用蒸锅热了,就是一顿饭了。虽然自在,却也无趣得很。尤其现在过年,酒肆也不开门,连个客人都没有,更显得凄凉。
明夷君只是走了几天,可是这几天却让湛露感到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等到了初五,他还没有回来。湛露收拾好了酒肆,开了店门。
初五并没有什么客人,因为着过年的缘故,大部分人都更愿意到对面更华丽的得意楼去。只有几个小孩拿着葫芦,来替家里大人打酒。
湛露等了又等,只等来一辆马车。
车夫从车上跳下来,先去对面的得意楼看了看,又看看这边的酒肆,跟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就看见车里走出一个衣着很华贵的年轻男人来。
他下了车,并没有直接走过来,而是伸手又从车里扶出来一个白色的女子。
她穿着白色的裙衫,外面罩着银白色的狐裘,她的肌肤白如冰雪,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头发也全是白色的,她的全身上下,似乎只有眼珠和嘴唇有着除了白以外的颜色,而就算是她的嘴唇,颜色也是淡淡的。
这个白色的女子样子很奇异,但是这种奇异并不能掩盖她的美貌。她双瞳如水,头发非常浓密,却没有梳平常女子的发式,而是全部披散下来,样子如飞瀑一般,确实非常美丽。
尽管她的头发都是银白色的,可是湛露能看出来她的年纪很轻,看上去大概只比湛露大上一两岁而已。
虽然她是这样美貌的一个女子,她的衣着如此华贵,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也显得很温柔,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容,不仅没有笑容,她的脸上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点表情,有的只是冷漠。
湛露吃惊地看着这个男人领着这个白色的女子走进酒肆来。随着他们的脚步,湛露听见了悦耳的叮当声。
开始的时候,湛露以为那是他们身上所挂着的环佩所发出的声音。等他们走近了湛露才发觉,这个女子的手腕和脚腕上都被拴上了银色的锁链。
这女子手脚上的锁链都并不长,因此她行动起来很慢。那男人也不着急,只是领着她慢慢走进酒肆,找了个比较暖和的位置坐了下来。
虽然这两个人是生客,看上去又非常古怪。但这毕竟是湛露今年的第一个客人。因此她决心对这些奇怪之处视而不见,微笑着向那男人问道:
“请问两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那男子轻轻皱了皱眉,道:
“把你们最好的酒给我倒一壶来,再盛上一碗米饭。至于菜……有什么菜蔬、鸡蛋、肉之类的东西,随便捡三四样拿手的做来便是。除此以外,再倒一杯清水,里面放些盐就是了。”
湛露答应了一声,就去准备菜肴。没多一会儿,就把那男子要的酒、米饭和水以及四样菜都端了上来:一碟酱牛肉,一碟炒豆芽,一碟大葱炒鸡蛋,一碟拌白菜丝。
湛露将这些菜肴放下,笑道:
“如今天气冷,我们这小地方,实在没有什么菜肴。也就只能拿出这几样来,还请客官多包涵。”
那男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把那一杯盐水放到了那女子面前,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
天气很冷,那男子要酒喝主要是为了驱寒的。他喝下一口,只觉那酒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那奇异的酒香氤氲着,让他不觉赞了一声:
“好酒!”
喝过了酒,他便开始吃那饭菜。湛露最近厨艺提高了不少,不过也只能算是差强人意。那男子吃着,倒也没什么话说。
湛露虽然下定决心不去管客人的闲事,只是那女子太过奇异,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向她看过去。只见那女子什么也不吃,只是双手捧着那一杯盐水喝。
她喝过了盐水,把杯子放下。湛露以为她这就要吃东西了,却听她对着湛露柔柔开了口:
“劳驾。”
湛露忙走过去,问她要些什么。却听她说道:
“劳烦店家,再给我倒杯水来,里面的盐,要再比方才这一杯再多放五倍。”
湛露有些吃惊,放那么多盐,那还不咸死了,可怎么喝?
那男子正吃饭,看见湛露发愣,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她说要盐水,就给她倒盐水来。这么一点盐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湛露明白了这男子是以为她不舍得盐,连忙答应一声,去厨房倒了水拿进来。她把盐水递给那女子,那女子谢了一声,便如饮甘露一般,一口就将那盐水饮尽了。
湛露直愣愣盯着那女子,正在吃惊。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门口出现的,正是她心里心心念念想着的人。
明夷君的模样和走之前并没有区别,只是换了一身衣服,他身上披着的那件狐裘,比那女子穿的那件还要华贵百倍,更显得他俊美了。
湛露喜极,眉眼弯弯笑着叫了一声郎君。
明夷君兴致很高,竟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转了个圈儿,才放回到地上。他微微笑着,说了一声:
“湛露长高了。”
湛露笑起来:
“郎君才走了几日呀!哪里就看出来我长高了?”
“不是这几日,我才发觉,你比我刚来时长高了好些,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呢。”
这倒是真的,湛露自己也觉得,这半年来,自己确实是长了个子了。听见明夷君这么说,她稍稍有些面红。
他们在这里说话,那边吃着饭的年轻男子见走进来一个生人,就放下了筷子,抬眼向这边看过来。那女子虽然满面冷漠,却也抬起头向这边看。
明夷君察觉到别人的目光,抬起眼睛看回去,当他看见那个白色的女子时,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盯着那女子,向她走过去,站在了他们的桌前。
看着这样一个陌生人走过来,那男人显得非常紧张,他猛地站起来,用带着敌意的声音向着明夷君问道:
“阁下是什么人?”
明夷君却并不注意那人,甚至